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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崇坊,阳元祁行宫。
深陷龙骁卫重围的枭乱情绪愈发急躁,高声道:“宣暮南,我是来救驾的,你这般阻拦我,到底想干什么?”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甚至有了几分挑战的意味。
宣暮南平日为人儒雅,听到此言,也不禁微怒道:“枭乱,你夜闯行宫,妄言皇上遇刺,拦住你是我的职责所在,我现在没有按律将你就地正法,更是念在你我同为大乾肝脑涂地,我劝你立刻退去,莫要逼我动手,坏了多年的同僚情谊。”
枭乱紧握住巨灵战斧,满脸涨得通红,怒道:“我说过了,有刺客潜入了申崇坊,我必须去确认皇上的安危!”
宣暮南眼中充满了怀疑之意,问道:“枭乱,你一口咬定有刺客进来了,你是亲眼看到了吗?”
枭乱摇摇头道:“不,我没看到,是城里闹事的两个刺客说的。”
宣暮南冷笑不止,说道:“枭大将军,你居然相信两个刺客说的话?”
枭乱坚定道:“此事关乎皇上安危,我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宣暮南冷笑道:“你是觉得他们大闹县城,是为了吸引守卫注意,好让同党伺机潜入申崇坊吧?”
枭乱并不否认。
宣暮南摇头叹气道:“枭大将军,你真是太好骗了。”
枭乱皱眉道:“此言何意,我哪里被骗了?”
宣暮南解释道:“从始至终,我没让一个龙骁卫士兵离开过申崇坊半步,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趁机潜入行宫,枭大将军,你自以为众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其实真正中计的是你自己。”
枭乱怔了一下,可惜一根筋的脑子愣是转不过弯来,仍旧坚持道:“不管怎样,我都得确认皇上安危后才能放心。”
宣暮南冷冷道:“枭乱,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可惜枭乱赤胆忠心,非得去见阳元祁不可,站在原地不肯退去。
宣暮南雪白的脸变得极为冷酷,像是结了一层严霜,右手抓紧了斩浪刀的刀柄。他的元能已达七阶巅峰,即便没有龙骁卫的帮助,也足以拿下枭乱,只是真动起手来,便不好收场了。
眼看冲突将起,千钧一发之际,重围之外传来了一个太监的声音。
“两位将军,莫要动气,莫要动气啊。”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阳元祁的贴身太监王公公。
王公公穿过人群,来到了枭乱和宣暮南中间,各向两人行了一礼。
枭乱和宣暮南不敢怠慢,也收了杀气,向王公公还礼。
王公公慈眉善目,微笑道:“两位将军,今晚发生的事皇上都知道啦。”
他拍了拍枭乱的手,说道:“枭将军,皇上说了,根本没有刺客进入申崇坊,那是你为抓捕那两个刺客劳神费心,不小心看错啦,行宫之内有宣指挥使镇守,枭将军大可放心,只管回去将那两个刺客杀了便是。”
接着又拍拍宣暮南道:“宣指挥使,皇上也说了,枭将军一心护驾,绝没有其他企图,宣指挥使你尽忠职守,皇上都看在眼里的,今夜之事只是一场误会,宣指挥使莫要追究了,让枭将军自行退去了便是。”
阳元祁是王公公从小照顾到现在的,素来对他十分恩宠。所有人都知道,既然是王公公带话,那一定是阳元祁的意思,若是继续纠缠不休,无异于抗旨不遵。
枭乱向王公公施礼道:“既然皇上如此说,末将当谨遵旨意,王公公,劳您费心了,末将告退。”一脸怒气未消,退出了行宫,找林绝和敖荒雪算账去了。
宣暮南冲着龙骁卫一挥手道:“各归岗位,密切注意行宫内外动向,不得有半分差池。”
龙骁卫齐齐应道:“遵命。”各自归位。
宣暮南冲着王公公笑着施礼道:“末将失职,惊扰了圣上安寝,又劳烦王公公出来传达圣意,还望赎罪。”
王公公抬手道:“宣指挥使说的哪里话,你深夜不眠,时刻护卫皇上安全,才是真的辛苦啊,他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在皇上面前将宣指挥使辛劳一一禀报的。”
宣暮南面露喜色,又行了一礼道:“有劳公公了。”
王公公微微一笑,拍了拍宣暮南的肩膀,转身离去。
宣暮南俯着身子,恭敬道:“公公走好。”
当他一直起身子的时候,眼中竟是深深的疑惑——枭乱明明是听两个刺客说有同伙潜入申崇坊,为什么王公公却说是枭乱看错了呢?
此事大有蹊跷,宣暮南不敢掉以轻心,冲着某个黑暗处一招手,一个动作灵活的龙骁卫小将立刻来到了他的身边。
宣暮南把自己的正指挥使令牌递给他,在他的耳边说道:“小甲,你偷偷跟着王公公,去皇上那儿看看他是否安好,切记不可惊动任何人,这块正指挥使令除非必要,否则不可轻易拿出使用。”
小甲点点头,收了令牌,转身离去,消失在了黑暗的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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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瑞大道与澄秋街十字路口。
林绝与敖荒雪仍半跪在一地血泊里。
杀戮该结束了。
无论对于林绝和敖荒雪,还是百战营与羽林卫都一样,今夜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林绝缓缓爬起来站稳,一把将敖荒雪拉了起来。
“我们出城去。”
“出城?”
敖荒雪惊愕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你肯放弃了?”
“我不想放弃,但你救过我两次,我不能让你给我陪葬。”
敖荒雪见林绝终于肯回头,松了口气道:“你打算怎么做?”
“你随我来。”
两人调转方向,回头往云瑞大道南面走。
血流成河的十字路口仍有一千多军士在,挡在林绝和敖荒雪面前的依然是密不透风的人墙。
林绝与敖荒雪全然不顾,大摇大摆地并排向前走去,林绝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面前的人群,众军士不寒而栗,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一旁挪开。
一个心怀侥幸的羽林卫从侧面举刀上来,林绝一转头,才看了他一眼,这位勇敢者便手脚发软,连人带刀瘫倒在地了。
整个街区几乎鸦雀无声,仿佛只听得见鲜血滴落的声音,以及众军士紧张的呼吸声。
从头至尾,一千多个惊魂未定的军士竟是一动都不敢动,目送着林绝和敖荒雪走出了包围圈。
“他们走了……”
“追……追吗?”
“我……我不想死……”
“他们是魔鬼……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魔鬼呢……”
“他们没有去申崇坊,我们要不别追了……”
幸存的百战营与羽林卫众军士面面相觑,直到林绝与敖荒雪快消失在街角了,仍没有人敢追上去。
东城方向,又有一千多百战营与羽林卫的生力军赶到,当踏足这个血染的十字路口时,他们被彻底震撼了,大批军士尚未追击,便已经失去了勇气。
领头的几个军官先前没被步雎与谢呈瞿带来,此刻心里虽瘆得慌,但没到怂到不敢动的地步,果断下令追击。
“为步统领和谢指挥使报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军官们带头喊出了鼓舞口号,底下人也很配合地嚎了几声,但如果光凭叫唤几声就能战胜心中的恐惧,那么世上便再没有胆小鬼了。
两千多名军士在互相几番交头接耳后,了解到了林绝的可怕,迅速默契地放慢了脚步,但喊声却越来越响。
桃园县城之内,又一次喊杀震天,乍一听,好像每一个军士都在玩命杀敌,一定要把林绝与敖荒雪生吞活剥了一样。
可是众军官们却发现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这帮雄赳赳气昂昂的大乾精锐光动腿不动地,嗓子都快喊哑了,结果老半天都没走出去多远。
谁不怕死呢?谁又想死呢?林绝如同地狱魔鬼,轻松杀死了一千多帝国的精锐将士,跟他硬刚岂会有活路?
大家都是拿钱上班,林绝已经在撤退了,根本犯不着拼命追上去送死。
部署在隐蔽位置的暗哨也很识时务,从头至尾没有出来与林绝二人交锋,仅仅是给众军士提供了林绝二人离开的路线。
众军士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路追击,在良匠坊的一处大院子前停了下来。据四周的暗哨报告,林绝与敖荒雪进了院子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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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元祁行宫。
小甲一直暗中紧跟在王公公的后面。他是龙骁卫的暗豹校尉,负责统领皇宫大内的所有暗哨。认识小甲的人都知道,他像是黑夜的使者,从黑暗中来,穿行在黑暗之中,也消失在黑暗之内,他绝对是龙骁卫里最适合潜伏跟踪的人。
王公公走得很急,脚下飞快地迈着小碎步,双腿却始终夹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一只肥硕的企鹅。
大乾的太监们大多是以这种方式走路的,龙骁卫将士总爱拿这一点取笑太监们,说他们是没了那话儿后,老容易小便失禁,只有夹着腿才能不尿了裤裆。还有人笑称太监们这么做,是为了把那话儿重新挤出来。
小甲从来不会参与这种无聊无趣且无耻的讨论,每每有人对他说起,他的脸上总会浮现出鄙夷的神色。
王公公很快穿过行宫的外院,进入了阳元祁居住的内院中,两个龙骁卫侍卫把守着内院大门,小甲不便继续跟下去。
按照规矩,除了王公公以外,任何没有阳元祁召见的人都不得进入内院,如果来人硬闯,龙骁卫有权当场击毙他。
不过,今晚的情况似乎有点奇怪,外围负责驻守的龙骁卫似乎只有守门的两人,其余人不见踪影,而且这一情况没有上报到宣暮南处。
小甲疑惑不解,究竟是谁把守卫内院的龙骁卫全部调走了,并且没让龙骁卫向宣暮南上报调动呢?
答案显然是那位九五至尊,可在小甲看来,那位九五至尊的圣旨都是通过王公公传达的,谁能保证这个胖嘟嘟的老小子没有假传圣旨呢?
小甲绕过正门,来到了围墙边,纵身一跃,进到了内院中。
这是一个设计别致的小院,清月映修竹,冷花凝春露,宛若世外之境。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曲折,直通屋子的正门。
屋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仿佛平静的深海,足够隐藏一切的秘密。
小甲不敢靠近,先躲在小竹林后观察情况。
王公公站在院子中心,行了一礼,恭敬地大声道:“皇上,人已经各自退去了。”
屋里随即传来了一个虚弱却硬是大声说出来的男声:“很好,你先下去吧,半个时辰后,再让龙骁卫回来。”
王公公又行了一礼,高声道:“奴才告退。”说罢,便退了出去。
一切都是如此正常。
这声音绝对是阳元祁的,他受了三十太极鞭,身子自然是虚弱的。
所以说,皇帝没事,只是宣暮南想多了?
不!
多年负责大内护卫的小甲立刻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既然皇帝身子虚弱,为什么王公公还在院子中心跟他说话,大声回复不是更费精力吗?王公公侍奉皇帝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更奇怪的是城里明明出现了刺客,阳元祁居然还自己调走了龙骁卫,这岂不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吗?
小小的内院,漆黑的小屋,看似平静的夜晚,难道真的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甲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屋子外小心翼翼地靠近。
其实他应该学习下那句话的——好奇害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