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望着倚云,见他行为奇怪,迫不及待问到:“望云山的朋友,敌人呢?”说话的时候,短弩还在四下里瞄了瞄,显然对敌人十分忌惮。
“逃走了!”倚云望了望一个方向。
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倚云见眼前狼卫的荡刀还在不停的颤抖,又见他满脸污血,双目泛着血丝,方脸浓眉,一张喷火嘴,嘴唇此时还不停的颤抖着,仿佛知道自己躲过一劫,仍是心有余悸。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倚云也不敢相信,方才是他一刀斩掉了鬼车鸟的一个鸟头,分了契约者的心,方才能够让倚云一击得手。
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契约者并没有命丧当场。但凭借直觉,他知道契约者和鬼车鸟存在某种联系,契约者可以像鬼车鸟一样,有九条命。
但每一次鬼车鸟被斩落一只鸟头,都会伤及性命。同样在以后遇敌的时候,就多了个死角。倚云想如若再缠斗下去契约者必然会被慢慢耗尽全部生命。
逃,有些时候并不是懦弱,而是明智。
听到倚云的话,周围狼卫都稍稍松了口气,慢慢站直了身体。但没有人因为劫后余生而兴奋,看着自己袍泽僵硬的尸体,他们仿佛血都凝固了。
有几人竟然放生狼嚎了起来,生而痛苦,别而痛苦,生不如死而痛苦。
墨染漠然,并没有上前安慰众狼卫,也没有喝止他们。狼卫太需要发泄一下了,能够发泄出来,比憋在心中生病强太多了。
死士乙认出倚云来,眼中变得炙热,但并没有向前与他打招呼,仍是紧张戒备在公子寤生身边,仅仅对着倚云点了点头,倚云也只是点头示意。
公子寤生忽然睁开双眼,慢慢站起身。一只决云儿快速落在他肩膀上,他将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绢笺放到决云儿绑在腿上的犀牛皮筒中,那决云儿振翅高飞,双翅扇动,公子寤生的鬓发动了动。
除了众狼卫的抽泣声,丛林周围寂静无声,死一般的静默。丛林中暗无边际,月色被阻断在厚重的积云外,如同猛兽利爪撕裂了天空一般;白色炫目的闪光,迅速填满了那些被撕裂的伤口,如同昊天利剑划开大地,割裂了生与死。
众人举头望向天空,即便是倚云,脸色也不免变了颜色,暗道糟糕。
丛林雷暴天气,他在风云镇守城三年,也就只见过一次。但仅仅一次,就让他体验了大自然的威力。人们在雷暴骤雨面前,如同蒲公英般,无根的漂泊。
公子寤生抬头看了看天空,白皙的脸庞,此时有些惨白,他语气冰冷道:“变天了。”说完看也不看众狼卫和倚云,便自顾自的选定一个方向,大踏步走去。
众狼卫见状均是一呆,怔在原地。眼中有些愤怒,袍泽兄弟的尸骨,还横七竖八的躺在丛林中,都是为了保护公子寤生而命丧黄泉的。而此时公子寤生连看也不看这些死去的战士,如同丢弃杂草般,没有丝毫感情,几名狼卫怒,而不敢言。
倚云体验过变天的厉害,看着天空中又是一道利剑划过,一声惊雷响彻天地,大地仿佛跟着颤动起来。见众狼卫还愣在原地,说道:“雷暴之后,会有山洪,如果不快走,一旦山洪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现在需要赶快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
众人见识了倚云的本事,尤其是墨染,毕竟是倚云抵住和重伤了来袭的敌人。否则凭他们狼卫,恐怕都得殉国于此。过些时日就会变成腐肉,化作尘埃。
望云山楼。
一人凭阑远望,见天空雷声阵阵,闪电不停的撕裂着大地。虎目中露出一丝担忧,双手轻轻拍了几下阑干,心中莫名的泛起一种无力感。
独处末凭阑,滥愁翻云天。
极目远望,看着天空中忽明忽暗,他思绪万千,心中闪过痛、回忆、往昔、权势、恋人、未来。
皇宫观星阁。
武封国的君主,站在观星阁九层高楼的顶端,眯着眼,看着远处。电闪雷鸣,如同刀剑划过大地,撕裂着他的王土。周身紫气竟然忽强忽弱,十分不稳定,庄王无咎的斑白鬓角随微风飘荡,神情严肃,身后的钦天官从未见庄王如此,心中有些惶恐不安,一言不发,小心谨慎的站在庄王身后。
天变在即,国变恐怕随之。
究竟会发生什么,到底会发生什么。
钦天官见天生异变,又望见庄王周身紫气慢慢衰弱,心知不利于庄王。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君王心难测,天变关乎国运。他说实话,死;他说假话,还是死。
久在官场沉浮,他总结起来只有八个字,也是这八个字,让他活到现在:
痛而不言,笑而不语!
嘴,是用来吃饭的。
庄王背着手,动也不动的站在楼顶窗前,望着远方,极目远眺。电闪如游龙,惊起压在心底,死也不会透露的往昔隐蔽事。
因果,一切惟因果。
滴一滴水珠,落入丛林中那些即将腐烂的树叶上,仿佛敌人的斥候,试探着发起了进攻,跟在它后面的,是那千军万马。
倚云轻叹道:“来了。”
万马齐喑。
天空像是被利刃斩开了一道伤口般,大雨倾盆而下,砸向丛林,砸向赶路的公子寤生一行人。
顷刻间丛林已经沦陷,无处不是雨滴,无根水,却落入大地之中。人们周围响成一片,犹如万仞而下的瀑布,倚云只感觉耳畔边轰鸣声不断,视线也模糊不清,一只手不断的抹去脸上、眼睛上的雨水。
衣服早已寸寸湿透,狼卫门身着重甲,此时仿佛千钧在身,苦不堪言。
雷暴,这只是开始。刚刚拉开序幕,还未完全展现出它的威力。
倚云终于想明白了,先前没有鸟蛇猛兽,豺狼虎豹无影无踪,能够令万物避之唯恐不及,成为万物天敌的只有天灾。无论是什么样王者的存在,在大自然狂暴之时,都只是可怜虫。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世间人皆怜羊,唯狼独怆。人心倾向弱者,同情弱者,强者反而遭毁谤,遭唾弃。唯有天,视万物同仁。
在雷暴中,那些苍天大树,如同风中的衰草,肆意的颤抖着,巴掌大的树叶,被打得千疮百孔,摧残的体无完肤。
地上腐败的树叶,此时已经吸饱了水,踏上去既软又滑。倚云混元气游走全身,还不觉苦。狼卫踩在地上,腿便陷入几寸,拔出来时,又滑又黏,走起来跌跌撞撞,仿佛都是喝醉了酒的壮汉。
墨染大声咒骂着,但即便倚云就在他身边,听起来也只是蚊子声音般。
雨越下越大,整个天空,仿佛被巨峰遮盖了,透不出一丝天空,也透不出一丝希望。倚云顶着雨,跟在公子寤生身后,死士乙在最前面,公子寤生一言不发,身形稳健,没有狼卫那么狼狈。
天空中突然闪过一片雪亮,仿佛蕴藏了许久了的巨大力量,找到了宣泄的地方,映出一行人模糊的身影。
闪电过后,天空中黑墨一般的云,如同展翅的鲲鹏,延绵几万里,向南飘去。成千上万的蓝色触手,从蓝色鲲鹏的腹部刺出,延伸向远方,像是用鞭子抽打着它身下的万物,雷罚。
少顷蓝色的鞭子,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挥一挥衣袖,好像什么也没有带走,只留下焦土和糊味。
狼卫门心中正在暗喜,雷罚得鞭子已经收回。突然紫色、蓝色的鞭子,再次挥出,猛烈地抽打着身下的大地,完全是失去理智的疯狂,就像是嗜酒如命的酒鬼,再一次酗酒失态,愤怒的咆哮着、怒吼着。
一行人在雷罚天威下,如同无辜的孩子,战栗着、颤抖着、饮泣着,却无力表达和反抗。
“轰”一棵高达几十丈,十人方能合抱的苍天巨树,在众人面前直挺挺地倒下,而击倒它的,仅仅是那些紫色、蓝色的一条雷鞭。参天古树在雷罚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原来的郁郁葱葱,现在却轰然倒地,那么脆弱。
众人心中均是一颤,如果那些雷罚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身上,那现在躺下的就会是他们自己。
生命原本脆弱,渺小的人们只能坚强的活着。
在雷罚的鞭子抽打过后,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如影随形的到来。众人不得不长大嘴巴,防止耳膜被震裂,从此便两耳不“闻”身外事了。
倚云猛地睁开双眼,大声吼道:“快,脱下重甲,扔掉手中的荡刀和短弩,身上一寸铁也别留着,统统扔掉。”说罢,将荡刀远远的掷出,连六条蟠螭腰牌也抛了出去。
众人还在疑惑,墨染蓦然反应过来,高声喊道:“快,铁会引雷,统统扔了。”
众人明白过来,手忙脚乱的脱着重甲,扔着荡刀和短弩,墨染有些不舍手中的荡刀,仿佛它是他的好伙伴,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倚云一把夺过快速掷出。不料荡刀刚刚出手,便有一道闪电如同灵蛇一般卷住了那把荡刀,蓝色的电光将荡刀裹在中心,看起来如同一个闪着诡异蓝光的火球,照亮了众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