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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城里的商人

在京都,能巧妙地利用水的特性而营造出生活情趣的住宅并不多见。

武藏听着绕梁而过的潺潺水声,不觉有此感想。

这里就是本阿弥光悦的家。

光悦的家位于京都实相院遗址东南方十字路口的一角。莲台寺郊外——那个让武藏终生难忘的地方,距此并不算远。

很多城里人都将这个十字路口称作本阿弥路口,并不是因为这里只住着光悦一家。其实,在光悦所住的长屋门附近,还住着他的外甥以及很多同行。大家在这个路口比邻而居,相处融洽,就像过去的地主家族一样,享受着安适、和睦的城市生活。

(原来如此!)

武藏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丰富多彩。自己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像京都这种让人艳羡的城市生活一直与他无缘。

本阿弥家族原是足利世家武臣的后代,即使是现在仍能享受到每年两百石的俸禄,并深受朝廷赏识,就连伏见城的德川家康也十分器重这个家族。他们的职业就是养护刀剑,但又不是纯粹的工匠。若要问光悦到底是武士还是手艺人,好像两者都不是。其实,他既是工匠,又是手艺人。当时,“工匠”这个称呼,很难登大雅之堂,就是因为很多工匠不能坚持自己的风格。在以前,百姓犹如崇敬天皇的圣物一样尊敬手艺人。随着世风日下,很多人将工匠等同于“没出息的人”。不过,工匠这个称呼,最初绝不是贬义。

追根溯源,京都的大商人角仓素庵、茶屋四郎次郎、灰屋绍由都是武行出身。换句话说,他们过去都曾在室町幕府负责商贸事务。后来,这些人渐渐远离了幕府,不再从幕府支领俸禄,变成独立经营的商人。对于商人而言,商业头脑和社交手腕,远比武士的特权重要得多。后来,这些商家代代相传,逐渐演变成商业世家,有的如今已成为京都数一数二的商贾。

即便是群雄割据,这些大商人依然能受到各方的保护,他们的事业因此而代代传承下去。就算天皇下诏征兵,他们也可以通过缴税来逃避战火的涂炭。

实相院遗址的一角,挨近水落寺,有栖河与上小河从实相院两侧流过。应仁之乱时,这一带都化为了灰烬。现在,园丁在院里种树时,还会从地里挖出古铜色的钢刀、盔甲等物。不过,本阿弥光悦的房子修建于应仁之乱以后,尽管如此,整栋房子仍显得古色古香。

清澈的有栖河在流经水落寺之后,会流过光悦的府宅,然后与上小河汇合——这条溪水先是流过一亩大小的菜园,然后消失在一小片树林中,最后再从地下流入大门前的喷水井。其中一部分水被送入厨房,用来洗米做饭;另一部分水被送到浴室,用来洗去身上的尘垢;还有一部分水被引入一间素雅的茶室,并能在此听到山泉水滴落的叮咚之音。还有一个地方被本阿弥家的人称为“御研小屋”,这儿的入口处经常拦着一根稻草绳,禁止闲人入内——在那里,工匠们常年为各国诸侯打磨、养护刀剑,其中不乏正宗、村正、长船这样的举世宝刀。

自从住进光悦家之后,武藏就卸下了旅客的打扮,到今天已住了四五天了。

自从在郊外与光悦母子一起品茶之后,武藏就一直期待着下一次的重逢。

也许他们的确很有缘,没想到仅分别几天之后,就又见面了。

从上小河至下小河的东岸一带,有一座罗汉寺,赤松家族府宅的遗址就位于寺旁。随着室町将军的没落,这一大片宅邸日渐荒芜,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尽管如此,武藏仍想到那里看一看,于是他信步来到此地。

武藏幼年时,经常听父亲说:“我虽然是一个乡下武士,但你的先祖平田将监可是播州豪绅赤松家族的分支。你体内流着英雄的血液,所以你一定要开创一番伟业!”

下小河的罗汉寺,紧挨着赤松府邸的菩提寺。要是去那里走一走,说不定能找到先祖平田氏留下的遗迹。当年,父亲无二斋来京都时,也曾到此祭拜祖先——尽管自己并不熟悉那段陈年往事,但有机会来此地缅怀先人,也绝非毫无意义。于是,武藏在比武当天就来寻找罗汉寺。

下小河上架着一座“罗汉桥”,但他却一直找不到罗汉寺。

“难道这一带也变了吗?”

武藏靠着桥栏杆,想着心事——父亲和自己不过隔着短短几十年,可都市的面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罗汉桥下,水流清澈见底,偶尔会突然发白变浑,可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原有的清澈。

武藏仔细一看,原来从河左岸的草丛里会时不时冒出一些浑浊的水,这些水一流入河里,便向四周蔓延出一层白色的浊浪。

(啊!原来这附近有磨刀作坊!)

武藏只是单纯地意识到这点,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后来会成为这家人的座上宾,还叨扰了好几天。

“啊!您不是武藏先生吗?”

刚要回家的妙秀尼姑叫住了武藏,他这才发现这里距离本阿弥路很近。

“您是来看我们的吗——光悦今天刚好在家,您不用客气!”

妙秀看到站在路旁的武藏,热情地招呼着。她还以为,武藏是特地登门拜访的,便将武藏带进长屋门[9],并让家仆立刻去找光悦。

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在家,光悦母子都是那么和蔼可亲。

不一会儿,光悦过来说道:“我现在手头正忙,先让我母亲陪您聊一会儿吧!等工作结束后,我们再慢慢聊。”

于是,武藏就和妙秀闲聊起来,没想到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天黑,当晚武藏就住在了本阿弥府。第二天,武藏向光悦请教刀剑养护一事,光悦就带着他参观了“御研小屋”,还给他做了详细讲解——就这样,武藏已在这户人家住了好几天。

可是,人总不能无限度地接受别人的好意。想到这儿,武藏决定在今早提出辞行。可还没等他开口,光悦就抢先一步说道:“我们没有好好招待您!如果您还有兴致,可以再住上几天。我的书斋里还有几本古书和几件古玩,很想请您去看一看。另外,院角处有一个烧窑,过几天我还想做几个碗碟。刀剑虽好,可陶艺也自有一番情趣,到时您也可以亲手做一个看看。”

武藏被光悦的一番话打动了,他允许自己暂且过几天安稳的生活。

接着,光悦又说道:“如果您已住够了,或是有要事在身,可以随时离开。诚如您所看到的,我家人口很少,所以您想要离开时,随时都可以走。”

武藏怎么会厌倦呢!光悦的书斋里不只有古日文书、汉文书,还有镰仓时期的画卷以及国外的古书拓本等物。任何一件珍品,都足以让武藏玩味一整天。

其中,最为吸引武藏的东西之一,就是那幅中国宋朝梁楷所绘的“栗子图”。

这幅画长两尺,宽约两尺四寸,横挂于书斋的墙上,由于历经数代,已经无法分辨纸质。武藏初见这幅画时,就被深深吸引了,看了大半天都看不够。

一次,他看着画对光悦说道:“我觉得您的画是外行人根本无法模仿的,而这幅画,似乎连我都能试着画出来。”

光悦答道:“您正好说反了!”

“谁都可以达到我画中的境界。而这幅画中,道路崎岖险峻,山林苍翠浓郁,若非画技过人,实难至此境界。”

“哦!原来如此。”武藏似乎有所领悟。

听了光悦的讲解之后,他又仔细欣赏起那幅画。乍看之下,这不过是一幅用色单调的水墨画,原来其中蕴含着一种“单纯的复杂”,武藏渐渐领会了画中深意。

这幅画的构图十分简单,画上画着两颗落在地上的栗子,其中一颗栗子外壳已破,而另一颗还包裹在刺球状的坚硬外壳中。画中另有一只松鼠,跳跃其中。

松鼠生性喜欢自由,这只小动物象征着人类的活力与欲望——它若想要吃到栗子,就会被球果扎到鼻子,但如果害怕被扎,就无法吃到硬壳中的果实。

也许该画的作者在绘制时,并未想到这些,而武藏却从画中领会到如此深意。也许有人会觉得,在赏画时联想到这些与画无关的东西实属多此一举。但这幅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绘画作品中,不仅呈现出了笔墨的美感与韵味,还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武藏先生,你还在欣赏梁楷的画吗?看起来,您的确非常喜欢这幅画。你离开的时候,可以把它带走!我送给您了。”

光悦说得很自然,一边看着武藏,一边坐到他的身旁。

武藏颇感意外,坚决推辞说:“啊!您要将梁楷的这幅画送给我?这怎么能行!我已在府上打扰数日,如何还能接受您的珍爱之物!”

“可是,你的确很喜欢不是吗?”

光悦看着一脸老实的武藏,笑着说道:“没关系的!如果你喜欢就把它拿走吧!只有拥有名画、古董的人是真心喜爱、真正懂得欣赏,这些东西才有了真正的价值,想必九泉之下的作者也会感到欣慰吧!所以请不要推辞了!”

“话虽如此,但我实在没资格接受这幅画——见到这幅画后,我就很想据为己有,但我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浪人,根本没地方挂画呀!”

“原来如此。到处流浪的人,带幅画的确很累赘。你还很年轻,所以尚未想到成家。但是,人这辈子总得有个小家,否则太寂寞——怎么样?您有没有想过在京都附近定居下来?”

“我从没想过此事。我想到九州、长崎一带看一看,同时还想去关东的江户城开开眼界,再顺道畅游陆奥[10]的名山大川——我总是心系远方,也许天生就要过这种流浪的生活。”

“不仅你有这种想法,任何人都如此。比起待在这四张半榻榻米的茶室里,年轻人更喜欢亲近蓝天碧海。不过,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经常舍近求远,浪费了大好青春,到头来也没能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而变得庸庸碌碌。”

说到这里,光悦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像我这种闲人竟然还教训年轻人,真是好笑……对了,今天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这件事。今晚,我想带你出去逛逛。武藏先生,您去过花街柳巷吗?”

“花街柳巷……是不是有妓女的地方?”

“没错!我有一个朋友叫灰屋绍由,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刚才我收到了他的邀请函。怎么样?想不想跟我到六条的花街上去看一看?”

武藏立即答道:“我就不去了。”

见此情景,光悦并未勉强,说道:“是这样啊,既然你不想去,我再怎么劝也没用。不过,偶尔接触一下那种地方,还是挺有意思的。”

不知何时,妙秀悄悄来到这儿,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人的谈话。此时,她开口说道:“武藏先生,难得有这种机会,您就一起去看看吧!灰屋绍由这个人不拘小节,而且我儿子也很想带您去看看。去吧!一起去吧!”

妙秀没有像光悦那样任由武藏拒绝,说完后她便高高兴兴地拿来衣服,不仅劝武藏去,还鼓励儿子出门游玩。

一般情况下,当父母听说孩子要去这种地方时,即使当着客人、朋友的面也会表现得极其不悦。有时,他们还会大声骂一句:“败家子!”如果是家教甚严的父母可能还会说子女不可理喻。更有甚者,父母和孩子之间可能还会因此而爆发一场战争。然而,这对母子却全然不同。

此时,妙秀走到衣柜前问道:“系这条腰带行吗?穿哪件衣服好呢?”仿佛是自己要出门游玩一样,她兴致勃勃地帮儿子打点穿戴。

不仅衣服,就连钱包、印盒、佩刀等饰物,妙秀都精心挑选。为了让儿子能与其他男人平起平坐,在女人面前不失面子,她还特意从钱柜里取出一些钱放入儿子的钱包里。这位母亲真是体贴入微啊!

“去吧!夜间灯火通明的花街虽然不错,但最有意思的是黄昏时分的街道。武藏先生,您也去吧!”

不知何时,武藏面前已摆满了外衣、内衣、外套等物,真是一应俱全,而且全部洁白如新。

起初,武藏还拿不定主意,但这位母亲极力相劝,所以他想那种地方也许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不堪,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武藏答道:“既然如此,那就劳驾光悦先生带我去开开眼界吧!”

“好呀!就这么决定——那您先换一下衣服吧!”

“不用了!我不适合华丽的衣装。无论在郊外还是其他什么地方,这件衣服最适合我。”

“那可不行!”

妙秀突然变得非常严肃,斥责武藏道:“也许您无所谓,但这身又脏又破的打扮,如果出现在金碧辉煌的青楼里,简直如同一块抹布!那些恍如仙境的花街柳巷就是要让人们暂时忘掉世间的所有烦恼和丑恶,所以我们打扮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与那里的气氛相协调……哈哈哈哈!不过,我们也不用打扮得像名古屋山三或政宗大人那么奢华,只要衣着整洁就行了!来,试试这件衣服!”

武藏闻言,老老实实地换上了衣服。

“啊……真是太合身了!”

妙秀看到两人干净利落的打扮,很是欢喜。

此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光悦走入佛堂,点上佛灯。这对母子都是虔诚的日莲宗信徒。

他走出佛堂之后,朝着等在一旁的武藏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走到大门,看到妙秀已将崭新的草鞋摆好,此刻她正站在门后和家仆低声说着什么。

“谢谢您帮我们准备好鞋!”

向母亲道谢后,光悦低头穿鞋。

“母亲,我们走了!”

此时,妙秀突然回头喊了一声:“光悦呀!等一等!”

她急忙摆手叫住两人,并探头到门外,四下张望,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光悦一脸狐疑地问道:“什么事啊?”

妙秀轻轻关上门,说道:“光悦呀!仆人说今天有三名粗鲁的武士,来我们家门前说了一些难听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天还没黑,但一想到儿子和客人要在此时出门,妙秀不禁有些担心。

……

光悦看了看武藏。

武藏大概已猜出对方的来历,于是说道:“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应该不会加害光悦先生。”

“前天也有仆人看到一个武士擅闯入府,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还蹲在茶室的过道里向武藏先生的卧房窥视,然后才离去。”

“他们大概是吉冈门的人。”武藏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光悦点头说道。

随后,他又问家仆:“今天来的那三个人,都说什么了?”

那仆人一边哆嗦一边答道:“刚才,我看工人都已回去了,就要关门落锁。突然,有三个武士冲到我面前,其中一人掏出一封信,声色俱厉地说‘把这个交给你们的客人!’”

“哦……他们只说客人,没说是武藏先生?”

“后来他们又说——就是前两天住在这儿叫宫本武藏的人。”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因为先生您之前交代过,所以我说家里没有这样的客人。可是他们却大发雷霆,还警告我不要撒谎。其中一位年纪略长的武士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关系,还说会用其他方法找到武藏——然后,他们就去对面的路口了。”

听到这里,武藏说道:“光悦先生,就这么办吧!我不想连累您,非常抱歉,我这就告辞了!”

“您说什么啊?”光悦一笑置之。

“您不必为我费心,即使知道他们是吉冈门的武士,我也一点不害怕……我们走吧!”

说着,他一边催促武藏,一边走出大门。随后,光悦又把头伸进门喊道:“母亲!母亲!”

“忘了什么东西吗?”

“不是。要是您担心今天这件事,我就派人给灰屋先生送个信,取消约会。”

“什么话嘛!我担心的是武藏先生——他已经等在门外了,不要取消约会。更何况灰屋先生特意邀你去玩,你们玩得开心点!”

光悦看着母亲关好门,已完全放下心来,随后与等在一旁的武藏一起并肩向河边的街道走去。

“灰屋的家就在前面的堀河[11]边上,他会在家等我们,我们这就去找他吧!”

黄昏时分,天色还很亮,两人走在河边,心情无比舒畅。尤其在忙碌了一天之后,能在夕阳中漫步,更觉惬意。

“灰屋绍由——好熟的名字呀!”武藏说道。

两人悠闲地踱着步,光悦答道:“您也听说过?他在连歌[12]界也颇有名气,属于绍巴派,同时又自创一格。”

“哦!原来他是连歌诗人呀!”

“不过,他并不像绍巴、贞德那样靠连歌为生——他和我的出身相似,都是京都的老手艺人。”

“灰屋是他的姓氏吗?”

“是商号名。”

“做什么生意?”

“是卖灰的。”

“卖灰——什么样的灰?”

“就是刷房、染布所用的灰,也叫作染灰。他的染灰遍销全国,生意做得很大。”

“哦!原来是调制灰浆所用的原料呀!”

“这个行当利润丰厚,所以在室町初期由将军直接管理,并设有染灰奉行一职。中期时,它逐渐变成民营。据说当时在京都,只允许三家染灰批发商存在,其中一家就是灰屋绍由的祖上——可是,传到绍由这一代,他已不再热衷家业,只想一心在堀河安享晚年。”

说着,光悦指着对面说道:“看到了吗?那栋门庭雅致的房子就是灰屋先生的府邸。”

“……”

武藏点点头,手却一直攥着左边的袖口。

(有点奇怪呀!)

武藏听着光悦说话,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

袖子里面好像放着什么东西。武藏右侧的袖子随晚风轻轻摆动,而左侧袖子却显得沉甸甸的。

怀纸已放入怀里,自己又没带烟盒——他不记得袖子里还放了其他东西——武藏取出袖里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一条菖蒲色[13]的皮绳,还被打成了便于解开的蝴蝶结。

(咦?)

一定是光悦的母亲妙秀放进去的,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当束衣带用。

……

武藏握着皮绳,突然回头冲后面的人笑了笑。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自己和光悦一离开本阿弥路口,身后就立刻跟上来三个人,一直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三人看到武藏对自己笑,不禁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耳语了一番,然后大踏步走到武藏面前,并拉开了架势。

此时,光悦已走到灰屋家门前,向门房通报了姓名,有个手持扫帚的仆人出来把他领进了院子。

光悦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武藏不见了,于是他又折回门口喊了一声:“武藏先生,请不要客气,进来吧!”

此时,他看到门外有三个手持钢刀、气势汹汹的武士围住了武藏,他们在说着什么,那三人的态度十分傲慢。

光悦立刻意识到——是刚才那群家伙!

武藏沉稳地应付着那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光悦说道:“我马上就来——您先进去吧!”

光悦并未惊慌,他似乎读懂了武藏眼中的意思,于是点点头说道:“那么,我在里面等您,您办完事后就来找我!”

光悦刚闪身进去,那三名武士中的一个就开口说道:“我们先不说你是不是有意在躲我们,这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刚才我已说过了,我是吉冈十剑之一,名叫太田黑兵助。”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了武藏。

“这是我们二少爷传七郎的亲笔信,他要我亲手交给你——希望你看完之后,立刻答复。”

“哦?”

武藏从容地打开信封,读了一遍,然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太田黑兵助仍不放心,为了稳妥起见,他又问了一句:“你确定?”同时审视着武藏的表情。武藏点点头答道:“我确定!”

这回三人终于放下心来。

“如果您爽约,肯定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

武藏笑而不答,默默扫视着对方健硕的体格。

他的态度再次引起了太田黑兵助的怀疑。

“武藏,没问题吧?”他又问了一遍。

“时间已迫在眉睫,你记住地点了吗?来得及准备吗?”对方追问着。

武藏不愿啰唆,只是简单地答了一句:“没问题。”

“到时再见!”

说完,武藏正要走进灰屋的府宅,而太田黑兵助又追过来问道:“武藏,你会一直住在灰屋家吗?”

“不,晚上他们要带我去六条的花街。总之,不外乎这两个地方。”

“六条?知道了——反正不是在六条,就是在这里。如果到时你没来,我们会来接你,你不会躲起来吧?”

太田黑兵助说最后一句话时,武藏已经转身进入了灰屋府宅的前庭,然后他随手把门关上。一踏进院子,外面喧哗的世界仿佛已被抛到千里之外。高高的围墙使整个府宅看起来更加宁静、安详。

低矮的千里竹和笔直的细竹,使院中的石子路像山间小路一样,十分阴凉。武藏信步走着,眼中所见的正屋、客厅、客房、凉亭等建筑,都呈现出古屋才有的那种乌黑油亮的光泽以及深沉凝重的气度。环绕于房屋左右的松树,苍翠浓郁,似乎在彰显着户主显赫的身份。不过,当武藏从松树底下走过时,并没觉得这些松树傲气凌人。

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踢球的声音。人们经常可以在公卿大臣的府外听到这种声音,但在商人家里实属罕见。

“主人正在准备,请您稍等!”

两名侍女端来茶水和点心,随后引武藏来到面朝庭院的客厅里坐下。从侍女们优雅的举止中不难联想到此家的家风。

“大概是背阴的关系,突然觉得有些冷。”光悦喃喃地说着,随后叫女仆把敞开的隔扇门拉起来。武藏一边听着踢球声,一边欣赏着院子一头那片低矮的梅林。光悦也看着外面说道:“比睿山那边,有一大片乌云,可能是从北国飘来的——您不觉得冷吗?”

“不会。”

武藏答得很坦白,他没想到光悦会如此怕冷。

武藏的皮肤犹如皮革般坚韧,所以对天气的变化也不太敏感,而光悦却恰恰相反。除了对气候的敏感度不同之外,两人在艺术品的赏玩、品鉴方面也有着天壤之别。简而言之,就是乡下人和城里人的差异。

此时,女仆擎着烛台走进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光悦正要拉上门,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叔叔,您来了!”

大概是那几个踢球的小孩在打招呼。其中两三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往这边看了几眼,还把球丢了过来。他们一看到武藏,突然安静下来了。

“叔叔,我去叫父亲。”

还没等光悦答话,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跑向里屋。

隔扇门上映着暖融融的烛火,更加映衬出这户人家的和谐、温暖。远处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大笑,那爽朗的笑声连客人都被感染了。

不过,最令武藏好奇的是,府宅中的任何一处布置、摆设都看不出他们是有钱人。那些朴素的陈设似乎有意剔除铜臭味。武藏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间宽敞的农家客房里。

“啊!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随着一声豪爽的招呼,主人灰屋绍由走进屋里。

他和光悦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虽然长得瘦骨嶙峋,但声音却很洪亮而富有朝气,不像光悦的声音那样低沉。他的年纪看上去要比光悦大上一轮。总之,灰屋绍由是一位直爽而亲切的人。于是,光悦把武藏介绍给他。

“啊!原来是近卫家的管家松尾先生的外甥哪!我和松尾先生也很熟呢!”

听他提起姨父的名字,武藏进一步确定,京都的大商人和公卿近卫家的关系的确非常密切。

“我们走吧!原想趁天色未暗之时,散步过去。现在天既然黑了,我们就乘轿走吧……武藏先生,您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吧?”

绍由火急火燎的个性,跟他的年龄很不相符,与在一旁稳如泰山、早已忘记花街之游的光悦,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在绍由、光悦的轿后就是武藏的轿子,他生平第一次坐轿。三乘小轿沿着堀河岸摇摆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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