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真人在捣鼓着如何教好弟子,‘气急败坏’远去的陈师叔则是去了蜉蝣峰。
这两日是炼这枚古丹最好时分,万万不可再耽搁了。
山色迤逦,傍山而建的丹鼎阁依旧不见烟尘。
陈若安进入其中,底层便是炼丹之地,一口硕大的山海人皇鼎,安静矗立在此已有数千载。
鼎身镌刻下天地间所有名山大川,溪流江海,还有人皇作铭文,如同一本自远古传承至今的古史,身上斑驳的岁月痕迹,无声地述说着那段失落的纪元。
丹鼎阁高五层,第二层便是陈若安寻得药方的丹书层,后三层则是留着一些,道璞山历代以来丹道大家的炼丹手札。
陈若安仅阅览过第三层的藏书,后面两层涉及丹道极深,不深下功夫难以精通,所以陈若安自称只学了半桶水不到。
但用来炼这枚驱邪复明的古丹,却是绰绰有余。
掌心燃起一缕真火,缓慢注进鼎身,待人皇鼎周身发烫,这是炼丹先暖鼎。
古丹需大火炼制,无需变化火候,则直接取岩松木、雷击木、炎玉等掷入鼎底燃烧,等待火焰由橘红转青。
静候之时,陈若安取出了道璞山存有的一些名贵药材,先将它们一齐捣碎,再将那一瓶年初朝露分三次倒入其中,每一次皆要搅拌均匀。
其实炼丹也极讲分寸,就如这枚古丹的炼制,每一次倒入的朝露要适量,过多过少都对成丹颇有影响,失误严重的话轻则药材化为灰烬,重则炸鼎,不过这枚仅是去先天污秽的灵丹,所用药材都较为温和不会炸鼎的情况,就算真要炸,身刻山海的人皇鼎连气运都能镇住,何况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物件。
但是,古方之上并没有记载适量是倒入多少,这便是丹师们秘而不传的东西。所以天下丹师无数,大家都是按照流传出的相同丹方炼制成的丹药,但不同人炼出的,药力强弱却有云泥之别。
陈若安自然是不清楚其中的微末细节,只是照着自己,对药材药性互生互济的理解去炼制,至于成品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青火灼灼,先将拌好的药材置入鼎中,使其浮于上侧先行温养。再从檀木盒中取出白霜果,去皮去核,果核留下作种子,随后将果肉捣出汁来淋入鼎中,分出一缕真气包裹汁水,不让其沉底或四散。
待温养在鼎炉上侧的药泥,逐渐成丹型,再将白霜果汁与其融合,等汁水彻底渗入后沉底以大火制丹。
陈若安从袖中取出一本道经,坐在一侧凳子上耐心等待丹色炼至朱红。
陈若安坐在丹鼎阁中,并未察觉药香四溢,而分散于山野峻岭之间的四位童子,则是眼瞅着一道袅袅白烟,自丹鼎阁方向升起。
一见着丹鼎生烟,诸位童子便知是老二师叔在里面炼丹,只因人皇鼎有灵,其他修士休想动用它来炼丹,这个其他修士甚至囊括了道璞山十一峰内,上至掌教祖师下至杂役童子,它都不给面子。
心中再度感叹,老二师叔真乃天人也后,再度埋下头开采金精玄铁,这是为景战真人下一把准备铸造的法器准备材料。
上一把,犹如金光裂山而出的化天戟出世后,其锋芒锐不可当,颇有撕天裂地之势。只是景战师叔说此物若是能饱饮鲜血为其开锋,以后蕴养得当说不得可以跻身准仙兵一列。
于是,景战师叔一人一戟独身前往太古铜门,想以妖血喂饱它,走之前吩咐童子待他回来之时,定要采齐第一炉所需要的大量金精玄铁与灵玉。
众童子皆肃然应诺,要知道迄今为止,景战师叔最为得意的那把,悬挂在道璞山祖师堂中的仙剑春秋,也不过在第二炉才需要如此多的金精玄铁与灵玉,遐思深远,心头火热之余,也不忘互相提醒,心莫妄动,做好当下。
而身在幸川峰的钟千俞,却心如火燎一般,自家老头子说不得有多难过,刚收到阿姊飞羽传信,小天子真是好算计,十二卫大军尽出假意攻姜实则和亲,数十万兵卒一来一回,不过损耗尽去年陈粮,却收回了勇盖祈年朝,天下第一军的云虎骑。
老头子和岑先生不可能猜不到,不过,这般愚忠的老头子肯定赌不起也听不进去,人家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你一杀人如麻,纵横朝堂数十载的老狐狸还看不穿?你心疼边疆士卒,他赵钩就敢不心疼?他江山还坐不坐了?
我知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道理,你怕祈年朝一旦乱象跌升,不知道又有几路烟尘,几人称王,到时候遭殃的都是无辜的百姓,可是老头子啊,人不能退啊,你退一步,下次他就得寸进尺了……
你要是觉得年纪大了胆子小了,就把少爷我叫回去啊,我来跟这位小天子掰掰手腕,谁输了谁滚蛋,祈年朝的天子必须姓赵?
心乱如麻之下是无法安心修行了,陈若安也不在山上,钟千俞对着冷清的幸川峰,拿起一截竹子就开始乱耍,也不管陈若安会不会生气,打倒了一片片灵花异草。
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不满,钟千俞强行让自己坐下来,心静不了就学陈若安看书罢,从老槐树下石盘上捡起一本,今儿早他走得着急没来得及带走的古经,书名《天藏录》。
天个锤子,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
已等到丹色转红的陈若安,可不知钟千俞正在无能狂怒。一缕真气入鼎将红丹携裹而出,从袖中摸出最后一瓶月华淋在红丹之上,寒意绵绵不绝的月华与火红之丹碰撞,两极相激下丹药算是成了。
仔细端详了下这枚亲手炼制的古丹,与古方上所说相差无二,丹成红内含白光,药香不显,是为上品。
刚好将就着装白霜果的檀木盒子,将古丹放了进去,等待人皇鼎彻底冷却之后,轻柔的抚摸了一把鼎身算是谢过了,鼎声铿锵,以作回应。
出了丹鼎阁一路往西回幸川峰,见着这些童子正埋头采石,便未打扰。
上次那位红衣小女童,给他留下了些印象,于天穹而过时,正好也看见了她,正气鼓鼓地拿着铁镐与一方金精石斗气。
那方金精石有些神异,不管被小女童敲下来多少,等她装进白净手脖上环着如银似的须弥镯里时,又飞出补在缺口处,一眨眼连裂缝都不曾存在,来来回回不下十余次,好似在逗她玩耍。
当陈若安目光投在它身上时,这块金精石立马老实了,忍着肉痛眼睁睁看着那女童敲它的身子。红衣女童见着敲下来的金精块不再复原,昂着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脑袋叉着腰,像一位得胜归来的大将军朝它炫耀。
炫耀归炫耀,女童也不再下手去敲,因为她知道这方金精石成精了,没了障眼法它也会疼的。
陈若安轻轻一笑,也不去理睬他们之间的游戏,但心里记下了这块金精石,天地死物除非有得道高人点化,能蕴养一线灵慧,其他手段想要开智,只能经上成千上万年自发地吸纳日月精华,才能初具灵根。
这块生在蜉蝣峰的金精石,想来以景战师叔执掌蜉蝣峰千载,只要身在山中便从未离开过天工炉十丈的性子,不会是他出手点化。
那它只能是放眼天下,得天独厚的金精祖石了,这等灵物已不再适合用来炼器。
《天工开物》记载:凡以灵性炼器,难泯其灵,必遭反噬。大意是凡是用怀有灵性之物炼器,难以泯灭它的灵性,灵物融入器中带有凶怨,随时可反噬主人。
遥遥望着便已出了蜉蝣峰,在浩荡云海间俯瞰群峰,青山妩媚,烟云浩渺,陈若安望向了碧天,熟悉的心烦意乱涌了上来,离天越近他越不自在,自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