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川峰后山,有一座碧落峡。一泓碧水自天顶倾斜而下,每逢星月交辉便似银河坠落,浩浩荡荡,雄伟壮丽。
许长久与赵玉赫两人一身狼狈,从碧落峡中跌跌撞撞跑出。
“长久,快些!错过了时辰,少不了会被先生责罚。”赵玉赫催促着同样衣衫湿透,却定在原地用手梳理湿发的许长久。
“若不是这头可恶的云兽又戏弄我俩……”许长久突然将声音放得极小:“下次定要它好看。”
赵玉赫拉着许长久快步走着,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得了吧,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傻到陪你来偷第三次玉角,你没发现那头云兽是故意装痴扮傻,就是拿我俩寻开心的?”
许长久讪讪笑道:“秋水喜欢那玉角嘛。”
赵玉赫扶额叹息道:“你没救了!”
谁敢信许长久这厮,居然为了那女子随口一句云兽玉角制玉极好,就仗着先生给的神行符,三天内搜了半座幸川峰,终于在这座极其隐蔽的碧落峡中,发现了一头成年云兽的踪迹。
然而这云兽智慧已不输常人,自觉一兽独居山峡无聊至极,这几日竟有生人闯入峡谷偷它那褪下的兽角,于是它便三番两次施展幻术神通捉弄他俩。
今日才取出的崭新符纸,如今又有些神光黯淡。这些被郭二十八称为‘暴殄天物’的神行符,说是无价手法,狗屎符纸,还说是因我等境界低微,如果陈先生用了品秩高的符纸,那就不是我们能催发的,结果耽误了这应笔落自成符胆的神符。
这本是先生体恤弟子放学时,想要下山玩耍怕一来一回所耽搁的时间过久,才一人赠予了十张神行符。
却没想才寥寥三天,赵玉赫与许长久两人各自便用去了五张,现在身上贴着的是第六张。
赵玉赫更是心中后悔浪费了先生的心意,而许长久则是心有不甘,打算下午放学后卷土重来。
两人步履轻快,行走如风。出了碧落峡,穿过了竹林,在午间阳光正大好的时分走出了后山,眼前便是那一条溪河。
回到竹楼,赶紧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衫,拿布包装好书籍,又疾步穿过竹林,密林。终于可见一棵老槐。
老槐树下,先生已然落坐,其他七位学子与那位‘天下男子心头之恨’,行事却又孤僻的钟兄也都坐好,只剩下他二人相邻的蒲团还空置着。
许长久与赵玉赫两人连忙上前行礼问安,陈若安见他们算是压点而来,既未迟到,则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见众人已齐,陈若安便开始了今日的讲课。
陈若安站起身来,白衣飘扬。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左手持着一卷《南华真经》,轻声诵读,往下而行,步履缓慢。
九位学生正襟端坐,只听闻一个温和的声音引着他们跨过迷障,如穿仙山,如临福地。
陈先生将《南华真经》中所阐述的,何为修行,何为大道,何为降伏心猿等精妙之处一一提炼而出,不用像自己去理解经书时,因古经晦涩玄奥参悟起来那般吃力。
“凡胎褪尽,气满窍穴,身心但求归真。气往上行,神识若海,凝聚紫府。紫府暗结珠,金风玉露相逢处,大道之始伊……”
陈若安约莫讲了两个时辰,南华深奥,他所能讲的也仅是一些他的粗浅理解。
不过《南华真经》并不是一本纯粹的,只关乎修行的道经,它引领后辈修行之前,先告知了做人修心乃第一等要紧事,陈若安选择以南华讲课,也正是因为如此。
在坐如秋水、沈梦之、许长久、云君等,悟性非凡的修道坯子已开始打坐冥想,以《南华真经》所述的修行脉络,与自身人身小天地相互映照,着手梳理。
赵玉赫与钟千俞则是俩难兄难弟,赵玉赫是一窍不通,钟千俞是能理解透彻却身不由己。
而那周蔻从开课之时便已心不在焉,此刻她也与那俩难兄难弟一般呆呆坐着。
陈若安去竹楼里喝了口水,抱朴宗那位胖厨子,已在竹楼灶火台间忙碌。
都是年轻小伙子,自然是无肉不欢,可这几位皆来自天南地北,饮食习惯肯定有所差异,给这位胖师傅折腾不轻,毕竟众口难调,总不能一人一菜吧。
这些少年上山后,陈若安便不怎么到客堂用饭,一是不喜欢太过荤腥油腻的菜肴,二则是喜欢安静一些的地方。
九人围坐在一桌吃饭,又是些正值活泼好动年纪的少年,要求他们食不言确实是在强人所难。
索性便不在楼下用饭,做为金丹修士早已辟谷,闲余时间也正好真正开始修行。
在金丹境停留了五载光阴的陈若安,他也觉得是到往上挪一挪的时候了。
要知今年八月陈若安才满二十,五年前十四岁的金丹少年,简直是闻所未闻,比之那些生而地仙的天眷之灵,更是令人骇然。
待陈若安返回老槐树下后,钟千俞枯坐得无趣已开始练气修行,如今他已身在练气第四层,进境虽缓,但绝体修行靠水磨功夫每日里都有所长进,就是极好的。
前一颗古丹已疏通了不少浊物,甚至还有药力沉淀在经脉窍穴之中,至于他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只能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陈若安倒是发觉钟千俞的体魄近来有些特殊,与佛家金身有些相似,却没有金刚禅那股子意味,更像是得了份无关自身大道的机缘馈赠。
至于这份馈赠如何而来,来自于谁,陈若安并不关心,但是让陈若安想不明白的是,这一份金刚体魄钟千俞好像并不自知。
从钟千俞上山以后一直呆在幸川峰,唯一一次下山是去买酒买肉,想到这里陈若安并不打算深究下去,虽不知是哪位疑似佛教高僧赠予钟千俞的机缘,但至少对他来说都是一份不小的馈赠。
赵玉赫练气出了岔子,从入定中惊醒过来,衣衫也被汗浸湿,他长出了一口气,第七层的瓶颈对现在他真气是否足够纯粹,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练气才至第七层便出现瓶颈,这等数一数二的天赋幸川峰还有一个,没错,那就是钟千俞。
钟千俞每一境每一层已不能用瓶颈来形容了,应该是险滩关隘,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花费大把时间与精力,甚至还翻不过去。
而这些花费的时间精力,对于一个修道天赋平平无奇的修士来说,轻松去凡不是难事。
见陈先生在看着他,赵玉赫羞愧地低下头再次纳气入体,运走大小周天练气。
陈若安端坐在蒲团上,心里想着小玉赫还是不够自信,或许一开始将一位山林长大的孩子,放进这些名门之后中,就注定了他会自卑。
周蔻依旧没有专注修行,陈若安很好奇她是被什么影响了,整日里都在走神,修为也是寸步未进。
那许长久对秋水姑娘也过于痴迷了,虽说未耽搁他自己的修行,但陈若安看过的许多书中,包括师父给的话本里都是如此,情深之人往往命薄。
郭二十八除了每日贪吃贪睡了些,却是九人中最为刻苦的一人,刚入山时还是练气巅峰,寥寥几日,已在去凡境炼血煅筋。
秋水资质确实不错,道心澄澈,只是她那腰间的剑纹荷包,总给陈若安一种怪异之感。
不过女子私物,他也不会过多询问,反正在幸川峰上,在他陈若安面前能出什么岔子?
但让陈若安有些头疼的便是范云中与云君这两人,一直在暗中针锋相对,时常冷言互嘲,陈若安在时还好,不在的时候两人就好似一对仇家。
至于那沈梦之时常独来独往的,性子比那木讷少年还孤僻。玄素只是不善与人交谈,但为人还是属于较为和善的,而沈梦之则是全然不与同门来往。
都还是些有着大大小小问题的孩子啊,当先生的年纪也不大,都是些难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