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陪你演这场戏。”长陵道。
得了他的承诺,沉朱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却并不多言,只道:“多谢。”
长陵抬头,第一次正经打量面前的女子。
从看待女人的眼光出发,她的模样自然该划分到美人那一类,可是单只以美人来形容她,却又有跌她的身份。她的美张扬古朴,一如她的个性,棱角分明,无任何含糊之处。这姑娘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却也不是他可以随意轻视的对象,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同她站在一起的,不该是他这样的人。
他将手中的杯盏把玩片刻,忽然道:“上神,我有个提议。”望着她,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既然是演戏,不妨把戏做的更足一些。上神不是很想摆脱凤皇吗,我可以帮你。”
不知是否沉朱的错觉,面前的男子说这句话时,给人的感觉仿佛不是从前那个胆怯无能的二殿下。
自那日起,她开始与长陵出入成双。她在院中练剑,他就在花下抚琴,她在池畔钓鱼,他便摆张案子作画,她还时不时踏着月色去他的厢房寻他对弈,一夜不归,后来,还因嫌白泽碍事,将他给赶回了崆峒……
没有几日,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风闻,便从昭华宫传遍了整个九重天。
这一日,凤止闲来无事,逛去瑶池边喂鱼,约莫是那日在三十五天把话撂得太重,清染宫的女主人自从回宫,就对他避而不见,难得的是她竟没有恼羞成怒撵他走,倒是挺有风度。
主人没有下逐客令,他也就无事人一般继续赖在清染宫。
锦婳也有些含糊,含糊自己竟然没有对他因爱生恨。
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和可怜罢了。恨他,还不到那个份儿上。不恨他,又委实觉得委屈。可她能做的都做了,他还是不喜欢她,日后只怕也不会喜欢她,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宽慰自己,他不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不够好,只是他的眼光太差。
他的眼光差,才会放着她这么好的姑娘不要,偏要去喜欢崆峒的那一位。
清染宫的静心殿上,两个小女官将昭华宫内流出来的消息禀完之后,小心翼翼窥探自家主子的脸色,这二日自家主子心情不佳,她们可得小心伺候,却听到她开怀地笑出声:“哈哈哈,凤止,到头来你也同本宫一样吗,只不过本宫已放下,你却仍然求不得!好,甚好!”
二位女官面面相觑。自家公主这是打击太大,得了失心疯?
瑶池中,两条小鱼精在水中聊得欢畅,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被池畔的白衣上仙听了个干净。将沉朱与长陵如何神仙眷侣添油加醋一番之后,感叹:“天族与崆峒的这桩婚事,几番周折,看来终于是要定下来了。”
另一条表示不解:“可这二位怎么突然就互相看上眼了呢?尤其是二殿下,百年前不是还闹退婚闹得颇凶吗?”
“有甚奇怪的,听说啊……”神秘兮兮道,“是沉朱上神把二殿下给强了。”
“如、如此伤风败俗?”
“这算什么。那位上神小小年纪就强抢了青丘的神君,如今与咱二殿下有婚约在身,男欢女爱不也是水到渠成吗。昨日还听人议论,说二殿下最近总喊腰疼,还特意传了典药寮的医官去昭华宫,指不定就是纵欲过度。”
“腰、腰疼?可是今日一大早二殿下还带沉朱上神去三十二天狩猎……咦?”话未说完,却见原本立于池畔丢鱼饵的白衣神君,一晃没了踪影。
它们修为极浅,生出神识来也不过是这几百年的事,还不能将这九重天上的神仙认全,方才的那位白衣神君最近总是跑来撒鱼饵,它们虽然好奇他身份,却没有深究,只当他是新调到这里当值的仙官,当然,这样貌美的仙官,还真是第一次见。
“怎么不见了……”小鱼精低喃,语气里难掩失落。
凤止在云头上理着衣袖,神色虽然未变,眼中却含了几分幽深,不过是几日没有看着她,她就又出乎预料地将了他一军,好啊,在他面前那般有气节,连亲一下都不让,如今为了逼他知难而退,竟然出此下策,教人拿她的名节做文章……
他摇一摇头,阿朱,你让本君说什么好。
为此事分着心,驾起云来却一点也不含糊,不及片刻,就已看到天玄墟的轮廓。
天玄墟原是太古遗留下来的一片未开化之地,有些强大妖兽在深处沉睡,还有一些弱小妖兽在边缘游荡,帝尚掌管仙界以后,每年都会择个清闲日子,率座下神将来这里猎几头妖兽玩儿,久而久之,此处便成了闲着无聊的仙君狩猎消遣的地方。
会想到来这里玩儿,自然不会是长陵的主意,天帝九个儿子中,数这位二殿下的身子骨最弱,在仙法道行上的造诣也远不及其他几位殿下,所以类似于狩猎这样的活动,他避都来不及,绝不会自己往上凑。
想想那丫头的性子,倒是很有可能嫌昭华宫闷得慌。照她的性子,听说仙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一定会跑来见识见识。
好在天玄墟中的妖兽被人狩猎了数万年,全都精明得很,见了仙人都晓得避着走,他倒也不害怕她会在这里出什么岔子。
在云上这般定下了心,可一落到天玄墟外,透过那层紫色的仙障见到里面的情形,脸色却陡然沉了下去。几个守在外面的神官也一脸提心吊胆地盯着仙障内,连他的到来都没有察觉。他的脸色便又沉了几分。
外面分明是朗日晴空,里面却暗无天光,只能听到落雨倾盆、雷声轰鸣,可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站在外面却看不真切。
就连守在外面一脸紧张的神官,实则也并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晓得这个仙障撑开得有些蹊跷,而长陵殿下与沉朱上神迟迟不归,也有些蹊跷。可是蹊跷归蹊跷,他们却并没有多么大的担忧。
天玄墟虽然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可是只要不往深处走,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自家殿下一向谨慎,应该不会闲着没事儿将沉朱上神往里面带吧。
“发生了何事?”一个清冷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神官回头,看到白衣青年的模样,惊了惊:“凤止上神?”
青年面无表情,淡淡道:“说。”
神官忙敛了讶色,道:“两个时辰之前,长陵殿下让小神在此处守着,便与沉朱上神结伴入内。可是小神左等右等,也不见二位尊神出来,正打算进去探一探究竟,却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罩子,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小神也颇为费解……”
这个仙障别人不晓得,凤止却是晓得的,毕竟,那是他亲手所设,虽有些强大的妖兽沉睡在天玄墟深处,可是难保有一日不会苏醒,跑到外界来祸乱苍生,所以,他早先应天帝的请求,在此处设了一个术阵,感应到超出一定程度的妖力,就会自动撑起一个仙障。
说话间,却见一名玄衣青年突然从仙障中踉踉跄跄跌了出来,头发散了,衣衫凌乱,一副仓惶逃离的模样,昭华宫的神官一看到他,就焦急唤道:“殿下!”
正要抢过去将他扶上,身畔的白衣青年却更快一步落到玄衣男子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问:“阿朱呢?”
长陵狼狈地抬头,撞到白衣青年的眼神后,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神色苍白的解释:“适才小神与阿朱并未往深处走,可不知为何竟遇到太初的妖兽,小神修为不足,留下来非但无法帮上忙,恐还会拖阿朱的后腿,故而暂时趁阿朱牵制妖兽之机,出来搬救兵……”
“所以,你便将她丢下了吗。”
极冷静的一句话,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却惹听的人重重一抖。此时,仙障中的雨气恰巧被狂风吹开了一角,凤止回头,便看到里面光景。
少女在妖兽的攻击之下勉强稳在半空,小小的身子在凄风苦雨中摇摇欲坠,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如同淡墨泼染,底下露出一张无甚血色的脸,尽管隔得远,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他却知道,她在硬撑。
妖兽的嘶吼化作利剑一般的光束,道道都往少女身上招呼,长陵见状,眉眼也是一沉。
他出来的时机,还是太早了吗。
不过转念之间,原本立于他身畔的白衣男子竟已出现在仙障之中,根本来不及撑开仙障,就那么抢在少女面前,顷刻间,身上便被割出了数道口子,大雨很快将赤红色的鲜血冲洗掉大半,可是原本干净的白衣还是在瞬间染红一片。
少女的神色有些愣怔,约莫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同妖兽的战斗上,对其余事情的反应便有些迟钝:“凤……止?”唤出这个名字的同时,整个人也在瞬间松懈下来,身子直直往下坠去。落了一半,稳稳停在一个带着清冷雨气的怀中。
仙障之外的众神皆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仙障中的发展。
只见白衣青年单手抱着少女,还能步履稳健地躲闪妖兽的攻击,虽然身上不断多出新的伤口,可是从他的动作中却看不出丝毫停滞,关注了一会儿,有神官提出一个紧要的问题:“殿下,是不是该去附近搬个救兵,也好助二位上神一把?”
长陵却神色幽深地注视着仙障之内,道:“不必多此一举,此阵只有凤皇可以随意进入,请谁来都没有用。”眯起眼睛,“放心,凤皇若无这个能耐,哪里担得起上古神的威名。”
众仙愣愣地点头,再往仙障中看,视线却又被雨雾给隔开了。
直等到雨雾散去,视野重新清晰,那上古的妖兽,竟已然被训得服服帖帖,白衣青年抱着少女自仙障中走出,步伐缓慢而平稳,虽然不断有血水沿着白色的袖边滴落,他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连眉头都没有动一动。
长陵慌忙迎上去,却被对方冷漠的眼神迫在了原地。
凤止抱着沉朱从他身畔行过,轻描淡写撂下一句:“你与阿朱的这门婚事,依本君看来,还是再缓一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