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君圣乃九剑山少主,家中世代好剑善武而名震天下,应该武艺高强才对,怎的遇到几个市井之徒便慌张的大呼小叫?且不忙分说,先说那何太迟自觉愧对师门,急欲挽回过失,不由分说,孤身闪入人群寻那小偷。
他轻功卓越,一路风驰电掣,如脱缰之野马,可望而不可追。以何太迟轻功之快,按理来说应当不过一会便追上那小偷,只是他先是与李坚纠缠了一番,又昏迷了一会,浪费了好多时间,兼之人多难觅物,巷广易藏人,那小偷又狡猾得紧,不往大道反拐小巷,是以不见其影,难觅其迹。
追了好一会,一筹莫展。正自烦闷,忽然想起这一整天的舟车劳顿滴水未进,顿觉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心知再这般毫无头绪的搜下去,不久即会虚脱,心道:“那小子生的朱颜粉面,娘们也似,易认的很,待我喝口水解解渴,把凤阳城翻个底朝天,不怕找那小子不着。”
拐进东隅角落一间小茶坊,其间简陋,毫无雅致,不值一提。来往多是走南闯北的脚夫,任劳任怨的劳役,只为歇息解渴,聊天解闷,谁会为因雅而至?何太迟武夫一个,俗人一名,此间正合心意。
当下,走进茶馆,二话不说,扔了几个铜板,道:“随便沏壶茶来就是。”那茶博士见何太迟神色焦急,虽是跟他说话,目光一直不离街上人来人往,知他十有八九赶着时间,不敢多问,应了声“是”便当得令了。
茶馆内人声喧哗,好不热闹。时值阳春,天气正凉,大汉们怡然不惧,光着粗壮膀子,喝着大碗劣茶,谈笑挥洒汗水,洗尽疲劳。
何太迟正眼不瞧,目光至始至终不离大街往来各人,径直向旁一张空桌坐下。过不多久,那茶博士便端来一大壶茶,倒上一碗,顺道:“客官慢用。”知他心有琐事,放下茶壶,不敢再叨扰,便自走去。
何太迟回了一个“嗯”,接过茶来,鲸吸牛饮一大碗,顿觉口内甘甜无比,整个人神清气爽,心情也好了不少,心道:“没想到这一小小茶寮茶水倒是不差。”其实茶是劣茶,水非好水,全因自己口渴难耐,思水久矣,这时不管污水浊水无根水,只要一入喉咙,便上心头,遂才有此感慨。
又自斟自酌了一大碗,口中不再干燥,心满意足的举起衣袖擦干嘴角水迹,吐了口浊气,寻思:“歇息事小,误了门派事大,可没有闲工夫在这耗着。”一想到“文书被偷”一事,不禁愁眉不展,心烦意燥,两大碗茶水带来的快感消失殆尽。思绪难平,无心在这耽搁,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未出茶馆,忽见大道上,人群中,朱尤士满头大汗的东张西望,何太迟知他心中牵挂自己,不禁感动,心想:“要不是因为我急躁,大家现在估计已经在云笙酒楼好吃好喝了,哎!”大声喊道:“五师兄,五师兄......”连喊了三句,那朱尤士才寻着人影。一见到何太迟,朱尤士大喜过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这一路他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且不论文书一事是真是伪,就算是真,无论如何也不信一封书信会让大名鼎鼎的九剑山顷刻间就此衰败,多半是李坚在夸大其词了。又想起李坚一直以来的夸夸其谈,和何太迟的矛盾日益加深,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心中早有结论:“文书是真,关系到门派存亡却有待斟酌了,不然掌门师兄怎能放心把它交给乳臭未乾的坚儿而不亲自出手?”换成平常,以朱尤士的谨小慎微,早该想到此节,不过听到门派兴亡,何太迟又昏迷不醒,心中失了分寸,是以不觉。
终是棋差一着,万万也想不到整件事全是李坚编出来吓唬何太迟的。
朱尤士担心何太迟性格冲动容易惹事生非,这一路马不停蹄的追赶,奈何何太迟轻功了得,虽是师弟,比师兄朱尤士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不曾顾虑他人安危,途中或横冲直撞,或伸掌分推,骗倒了好几人,一路哀声怨道。身为同门师兄弟,朱尤士惭愧难当,不过也只能在心中暗责何太迟的同时向他人赔礼道歉了。不待何太迟出来,朱尤士先进了茶馆,大喜过望,道:“八师弟,你在这就太好了。”
那茶博士见有客至,不等吩咐,又拿来一个大碗,换好一壶新茶,反正适才何太迟出手大方,一次给了几大铜板,尚有余资。
两人重新回茶馆坐下。朱尤士接了一碗茶,咕噜噜的一饮而尽,放下大碗,道:“八师弟,你这性子不改,早晚得出事。”
何太迟何曾不知?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次想着三思而后行,事到临头,鬼使神差的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了。替朱尤士把碗倒满,问道:“五师兄你怎么来了?君圣他们怎么办?”
朱尤士道:“君圣那边有墨阳照看着,你不必担心。”
何太迟颔首道:“那就好。”墨阳的为人处世,连急躁的何太迟也另眼相看,一听有他,大为放心,又催道:“五师兄,事不宜迟,我们分头去寻那小白脸罢。”
朱尤士既已不渴,粗茶便细品,慢悠悠泯了一口,皱眉蹙眼,显是对茶叶不满,重新放下茶碗,道:“小白脸?什么小白脸?”
何太迟急道:“哎呀五师兄,就是那个小偷,偷了文书的那个贼啊!他面如傅粉的,不是小白脸是什么?”原来当时何太迟率先赶到,不及三言两语,便把那人放了,后面的几人被挡住了视线,看不清那人真容,待到时,只能隐约望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急匆离去。何太迟直呼“小白脸”,朱尤士还不清楚指的是谁。
朱尤士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
不待把话说完,何太迟便道:“如此如此,快喝了这碗茶解渴,然后赶紧追吧!迟了就来不及了。”拿起茶碗,送到朱尤士嘴边,不管朱尤士喝与否,只连声“快喝,快喝。”茶水外溢,桌椅连襟都染上水迹,逼的朱尤士直摇头晃脑,左闪右避。此举颇为无礼,好在朱尤士深知这个八师弟秉性,颇不以为意,只恼不恨,道:“够了,急什么,先放下茶碗。”
茶水苦涩难以下咽,朱尤士实不想再饮,何太迟会错了意,喜道:“五师兄不渴了?那好,咱们兵分两路,各往一处去追,这次找到他可不能轻易让他跑了,一定要盘问清楚是受谁指使,目的何在。”抓起朱尤士手臂往外扯,朱尤士长得短小,却也精悍,随手一甩,已脱出掌控,理了理衣袖,正襟危坐,端坐如钟,不动如山,看样子是没打算帮手了。
何太迟不悦道:“师兄这是为何?你没听到李坚那臭小子的话么?这书信要是泄露了,极有可能会毁了九剑山一脉的,到时我担待不起不说,各位师兄弟们也会受到牵连的。”
朱尤士不缓不慢道:“坚儿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他的话你也肯信?”又呼唤道:“那茶博士,把你们这最好的茶叶沏上一壶来。”
何太迟心想:“这时候还有闲心喝茶,磨磨蹭蹭的。果然我与五师兄性格不合。”也知每当朱尤士摆出这幅慢悠悠的德行,别人再怎么催促也无济于事,只好耐着性子问道:“甚么意思?你是说他骗了我们?我看未必,确实从他身上搜不到那封信纸。”
朱尤士道:“坚儿一向对你不满,这你是知的,他做事粗心大意,毛手毛脚,这你也是知的,武艺如何,也不必我说破,你认为掌门师兄真会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么?”
何太迟哑口无言,良久才道:“这......掌门师兄老谋深算,善于心计,做事往往出人意表。大家都以为那书信在你我层层保护中,对我们下手,纠缠到最后,李坚那小子出其不意,趁人不备,早把任务完成了,这也是有可能的。”说完心中更加坚信此说法了。
朱尤士道:“君圣做事如读书般一丝不苟,认认真真,交给他岂不更好?”
何太迟道:“那不一样,君圣清新俊逸,头角峥嵘,任谁一看都绝不会忘了他,实在太显眼了,反观李坚那没出息的,谁会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况且,兴许正是那混小子如此不堪,掌门师兄有意磨炼他,才把这事交给他去做。”
朱尤士道:“换成师弟你,你会用关乎门派兴亡的大事来磨炼一个人吗?”又道:“师弟,你还不明白吗?坚儿是随口胡说来骗你的。”
自古以来,因侥幸心理,人们是宁信其好不信其恶的。此时何太迟心底已信了一半,但事关重大,仍半信半疑,隔了半响,道:“那......那银票,还有书信是怎么回事?确实不见了啊。”
朱尤士道:“银票是不见了,书信一事真伪难辨,就算是真的,除了说明那人是小偷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八师弟,以你现在的心境,出了什么意外你应付得来么?莫要太急躁了。我看哪,那书信就算真那么重要,也耽搁不了那么大干系,你不必提心吊胆的。”
何太迟愈发觉得可信,心想掌门师兄再怎么也不会糊涂到放心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李坚去做,而且事发前无一丁点风声传出。掌门人要谋划甚么大事,怎么可能越过师兄弟九人而独自密谋?纵使有天大本事也是独力难支。念及此,豁然开朗,心开意适,大喜之下,拍案而起,朗声道:“是,是,五师兄说的是。”又道:“既然是芝麻绿豆的小事,那我们不去管他了?”
最怕心急意乱之下的何太迟惹出事端,这贴心药既已治好了他的心病,朱尤士放心了不少,道:“怎么不管?那人确是小偷无疑,偷了坚儿的银票还有不知真伪的书信,总该寻回吧?”
何太迟不耐其烦,道:“既然那书信只是寻常书信,何必大费周章竭力捞针?况且银票又不是我们的,不见了就不见了,管他死活。”说到最后,语气渐重,明显对李坚的所作所为怀恨在心。
那茶博士忙活了多时,终于把朱尤士吩咐的新茶端来。粗茶用大碗,好茶紫砂杯,茶博士顺带两个精致小茶杯,替二人斟上,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朱尤士虽是樵夫出生,趣味粗俗,后来经九剑山栽培,慢慢的地位崇高,品味也与之前大不相同,逐渐变的高雅尊贵,有大家风范。特别于品茶一道,情有独钟,甚至达到一日无茶,昼不欢,夜难眠的地步了。但凡是茶,无论品种好坏,产地何方,经他一品,尽览无遗。见新茶颜青色亮,茶香沁脾,端起茶杯,泯了一口,只觉入口甘甜,回味无穷。叶虽不是千年古树新生嫩叶,水倒像百年难得一掘之古泉,胜过多数俗人胡烹乱煮,是难得的好茶,心下满意,微眯着眼,浅笑颔首,道:“八师弟,这茶还算不错,你也尝尝。”说着,自顾倒了一杯。
看着朱尤士深闻浅尝的陶醉模样,何太迟最忌恨这种慢条斯理的行为,脾气急躁,就要发作,忽然想到朱尤士品茶之时是不理会任何人的,这时无论如何辱他骂他,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何必自讨这个没趣?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别过头去,不作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