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早间,李君圣主仆二人光天化日当街被抢,吓得瑟瑟发抖,直呼“救命”。他笔下有龙飞凤舞之能,手却无缚鸡之力,身上一丝武功都没有,加上生性胆小,别说是个魁梧大汉,就算身躯不及其一半的人对他威严恐吓,手打脚踢,他也只有受骂挨打的份,不敢起还手之心。
少风早见其变,不待李君圣呼救,大声道:“你们干嘛,别碰我家少爷。”伸手欲拔背后利剑,抓了个空,回头一望,见一人拿着自己佩剑贪婪看着,原来剑早被人连身带鞘解下了,所以背才有异动,刚还以为是有神迹出现。
辱主胜于辱己,不及恼恨自己大意,大叫一声,道:“快放开我家少爷,不然我跟你们拼命了。”说罢,放开手脚,对着从后死抓住李君圣的无赖一阵乱打乱踢,那拿剑无赖见状,一脚把少风踢开了,啐了一口,道:“找死,回家吃奶去吧!”
少风无剑在手,便与一般孩童无异,身小力微,黔驴技穷,不知所措.毕竟是小孩。委屈之下痛哭流涕,对驻足而观路人哭喊着:“求求你们救救我少爷。”旁人见了李君圣之前所行,知是富人善士,有心好佩服他为人的,见此恶行,心中愤怒,却见那三人恶容,终于退避三舍,谁肯触这霉头惹那恶神?也有对李君圣起了嫉心妒意的,嘴上不说,心中欢快无比,恨不得那几个强盗把他二人身上衣服都扒下来,好让他们出丑,更是无动于衷。少风见无人理会,不再徒喊,站起身来欲要再战。
李君圣被人制住,惊慌失措,又见少风被人踢倒,心中担心,想要去看,苦于身不得其便,无可奈何,放弃抵抗,慌道:“要什么拿去便是,别伤孩子。”
那搜身之人笑道:“这才像话。”胡搜乱摸,总共只搜出不到十两碎银,一本旧书,一块玉佩,那是李家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的传家之宝,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来时志得意满,以为是肥羊一只,谁知羊毛早拔得干干净净,只留一点杂毛,乃大失所望。虽说玉佩也是宝物,但看着被李君圣挥霍而剩下的十两碎银,那人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恶声恶气道:“草你奶奶的,就这么点,休怪我无情了。”大手一扬,只听“啪啪啪”三声响,李君圣已吃了三记耳光,顿从脸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细看,掌印清晰,双颊红肿,俏脸不似原先那般俊了。
李君圣疼痛难耐,忍悲含屈,就要哭出声来,但想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传了出去,当羞以见人,乃强自忍住,倒咽下肚,旁人看来是宁折不屈,实则苦不堪言矣。
李君圣受辱,少风哭的愈加惨烈了,泪流不止,欲以己螳臂之力,挡彼驰车之威,不以彼之强而惧,不以己之弱而怯,就要去抢佩剑,心想只要长剑在手,这突来横祸自然能迎刃而解了。当下舍死忘生,挺身而出,誓要捍主之尊,护主之身。奈何有剑无剑,相差悬殊,几次冲前抢夺,几次被踢倒地,那持剑之人见少风状如疯癫,被恼的性起,脚上力气渐渐加重,口中骂道:“臭小子,不要命了么。”
有好心人不忍直视,劝解少风莫强出头,李君圣于心不忍,也连声喝止少风道:“少风,快住手。”少风不敢违主之令,方咬牙切齿,恨恨罢休。
那缚住李君圣之人见人越来越多,道:“也不少了,那玉佩应当值几个钱,赶紧撤,迟恐生变。”
另外两人夺得财物,又咒骂几声,飞奔而逃,转眼即不见了。
重得自由身后,李君圣也不管自己伤势,急去扶起少风,关切问道:“可伤到哪了?”少风看着自家少爷温柔如水,对自己充满关爱的眼神,大受感动,止住哭声,嗫嚅道:“少爷别担心,少风没事。”李君圣又用手轻按其身,问道:“疼么?”少风摇头,李君圣又顺势往下,每按一处,便问:“疼么?”直至探遍全身,少风均摇头示意无伤无痛,李君圣心方安定。少风见李君圣对自己关怀备至,霎时铭感五内,泪水重新夺眶而出。李君圣轻抚其背以示安慰,然后望天兴叹,似有所思,却不知在想什么。
身为仆而不能护主周全,自觉辜负了九剑对自己的栽培,少风惭愧万分,一时气忿,道:“少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虽说是起复仇意而撂的狠话,但他年龄稚嫩,说话奶声奶气,脸上又无半点恶意狠色,旁人皆说其年幼,笑其天真。
李君圣叹了口气,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利剑乃杀人凶器,善士仁人得而愧之。今虽遭此横祸,未必有所失也。”心道:“哎,人心不古啊!”
少风愤愤不休,道:“可是他们打少爷,我一定要报仇才行。”
李君圣怫然不悦,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待回见五叔八叔等人,不可提及此事,就说钱施穷苦人,剑赠有缘人了。哎,只是可惜了我的书。”少风道:“可是那玉佩怎么办?那是老爷传给你的。”
李君圣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回头跟弟弟借点钱,再叫人做一块一模一样的回去交差。”
少风不敢再言,唯唯诺诺,点头应是。
李君圣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下后怕,饭是没心情吃了,当务之急,应与墨阳等人汇合。领着少风,往来路而去,意寻茶楼。
两人被打的晕头转向,惊的失魂落魄,兼之人生地不熟,一时忘了来路,隐约记得那茶楼唤什么“雅铭轩”,便整衣敛容,抱拳作揖,问人道:“有礼了,请问兄台,‘雅铭轩’在何处?”
正所谓:无钱休入众,遭难莫寻亲。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人爱理不理,个个出言无状,不是挥手叱客,就是懒于启齿,如此问至第七个,乃先前受其恩惠者,方指明道路,李君圣再三言谢,率少风而回。
正行间,李君圣心有所感,嘱咐少风道:“世人多薄情,少风,你以后切莫如此,当以德报怨才是。”
少风道:“是。”心中越来越觉得少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两人兜兜转转,沿途询问,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来时墨阳所指的茶楼,一扫不悦,眉开眼笑,欢欢喜喜,携手共进茶楼。
一进茶楼,便有茶博士上前招呼,那茶博士见两人衣着虽有些许污迹,但仍鲜亮华贵,举止斯文,料是大富人家,殷勤接待,笑脸相迎,道:“两位客官,里面请。”
李君圣随口道:“我们是来找人的。”左顾右盼不着墨阳二人,便向那茶博士形容了墨阳和李坚的衣着相貌,问道:“这位小兄弟,有没有见过这两佩剑少年?”
那茶博士不敢怠慢,思索片刻,道:“这几天不知为何,有许多武林人士来到此地,带有佩剑的人也见了不少,但若依客官所说的容貌,还是两人同来,小的没见过。”
李君圣暗道糟糕,不如所愿,两人定是放心不下,分头寻找自己了,这是始料不及的,茫然无措,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
那茶博士也是个精明之人,一想便知李君圣是和人约在此处汇合,便道:“既然客官和朋友有约,不如在小店沏壶好茶慢慢等,不怕你朋友不来。”
李君圣心想言之有理,况且地大人广,不知要去哪里找他们,还是守株待兔好,遂点头道:“嗯,也只有如此了。”
那茶博士赚了一单生意,眉开眼笑,连忙点头哈腰,伸手肃客,道:“里面请,里面请。”
那茶楼是百年传承的老店,在此地颇有虚名。又把着路口,人来人往的,生意兴隆,座无虚位,李君圣见茶楼里面人头攒动,或低声细语,或高谈阔论,有王公贵族,有富贾商人,遂吩咐那茶博士道:“我喜欢清静,给我间雅间吧!”
那茶博士笑嘻嘻道:“好咧!”
那茶博士干这行有些年头了,接待了不知多少贵客,什么样的人一看便知。有喜欢富丽堂皇的商贾,有喜欢辉煌大气的官人,也有喜欢低调朴素的仕子。他一看李君圣行为举止,便知是个乐山乐水的文人,喜欢优雅。一路笑脸相陪,把李君圣主仆领至三楼一间雅阁。那阁间窗明几净,清新明亮,内台上放有树桩盆景,树桩盘根错节,盆景枝展叶舒,是处陶冶情操所在。内有窗户,打开窗阁,正好可见道路往来行人,关着窗户,一丝杂音不得入耳。
李君圣甚是喜欢,满意的点头道:“好个去处,就是这间了。”
招呼主仆二人坐下后,那茶博士问道:“客官要什么茶?本店茶叶均是上等的,有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洞庭碧螺春,武夷山大红袍,还有黄山毛峰,君山银针......”他知道李君圣是大富人家,身份非凡,绝不是落魄学子,一口气说了十几种茶叶,都是名贵的好茶,普通百姓人家喝得起也要掂量掂量,且未必会品尝。
待说完,李君圣转头向少风,询问道:“洞庭湖的碧螺春形美色艳,香高味醇,能提神益思,好不好?”语气之柔,绝不像主与仆,倒像慈师对爱徒。
少风心头暖和,呆呆点头道:“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君圣道:“好。”对那茶博士道:“给我来壶碧螺春。”
那茶博士心想:“原来他二人是主仆,刚进来时还以为是兄弟,这官人对他童子体贴得紧,是个好人。”竖起拇指赞道:“客官真是此道人,这碧螺春就是以这八字闻名天下的。”又自夸自擂道:“本店碧螺春都是地地道道洞庭山上产的,千里迢迢从苏州遇到这来,客官但请放心,包您满意。稍后片刻,小的这就去打点。”
待那茶博士退出去后,李君圣习惯性地伸手入怀,想摸出从不离身的书,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全身上下连带家传玉佩,少风的佩剑都被歹人一扫而空,等下用什么结账?不禁失声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少风问道:“少爷,怎么啦!”
李君圣把心中所虑对少风说了一遍,少风也是目瞪口呆,焦急道:“那少爷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报官,把少爷关进牢里。”一想到洁白如玉的李君圣被关到肮脏不堪的监牢,这幅惨样让少风忍不住两眼泪汪汪,又要哭了,声音哽咽,道:“少爷不怕,等下把少风抵押在这里就好了。”心中想的是不能让心中最最敬爱的少爷受这种苦。觉着不太对劲,哭出声来,道:“可是这样,谁来照顾少爷,呜呜呜......”
李君圣倒没想过这节,也不以为意,他堂堂正正,举止有礼,一表人才,任谁也知道他不是吃霸王餐的人,等下只好求当家的宽容宽容,先赊下账,待找到墨阳他们再来还钱。想到他堂堂九剑山少主,饱读诗书的才子,知书达理的文人,竟沦落到赊茶钱的份上,不免有点羞愧。又想,当时圣人孔夫子在郑国被人戏称为“累累若丧家之犬”,夫子也只是一笑了之。圣人也有不便的时候,现在自己不过赊下账,又怎么了?这么想心里好受多了,心道:“也只好如此了。”轻轻抚摸少风头顶,柔声安慰一番,又道:“这店客源满座,日进斗金,能开那么大,想来名声不差,掌柜的应该不是见钱眼开之人,待会啊!也不用坐牢,更不用抵押,就跟他们赊下账,不用担心他们不肯。”虽如此,毕竟不明底细,心神不安,可也没别的法子了。
正是:常将有日思无日,莫把无时当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