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天不是去刘老太爷府上募捐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刚成家不久的徐文虽然名字中有个文字,可却对刀枪剑戟之类的东西心生向往,常常结交一些行走江湖的侠客练习武艺。
此时正在院内练武的徐文放下手中的尖枪,转身插回落兵台中,挽下衣袖擦了擦脑门的汗水,迎向方才进门的父亲徐协。
“往常即便募不到款,也总会留您吃了午饭才回,为何今日才刚出门不久就折返回来了?”徐文搀着父亲,缓步向内堂走去。
今天的日头很烈,刚走了没几步,徐协的额头上便泛起了几颗晶莹的汗珠。
面对儿子的疑问,徐协没有回应,只是一直阴沉着脸,摆了摆手示意徐文不要再问了。
“叫你母亲出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吃饭!”这‘吃饭’二字,徐协咬的特别重:“我堂堂一个郡守府,还能没有饭吃不成!”
徐协这话说的十分没有头尾,一听便知道是从哪里受了气回来的。
新帝要来南郡了。
徐协身为南郡太守,此次北朝新帝巡幸南郡所需的所有款项都要由其经手。
按照惯例,除官府银库调拨的二百万两白银之外,尚有一百五十万两的空缺,而这一百五十万两的空缺,则需要由徐协这个南郡太守负责向各大商贾富豪募捐。
一个多月以来,徐协几乎每天都会拜访一家当地数得上号的富豪,但加起来就只收到可怜的五十万不到的款项,就像约好的一样,几乎每家都只肯拿出可怜的一万两万来搪塞过去。
对于这项要命的差事,徐协是有苦不敢言啊。
不过即便如此,往日去那些富商府上,总归还是会被假意笑脸相迎,虽然极少有会多拿出银两来的。
今日一大早,徐协便又跑去刘府拜访,虽然之前和刘老太爷结过仇怨,但想着他也是为了公事而来,多少也会给他这个郡守一点面子。
本是抱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心态去的,可一进刘府的门,便被告知刘老太爷一大早便去龚王爷府上去看望新嫁过去不久的小女儿去了。
徐协也没多想,只说想要多坐一会儿,等刘老太爷回来。
不想他家的管家却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徐大人堂堂郡守府,难道没有午饭吃吗?”
徐协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哪曾想到会受了刘府区区一个管家这般屈辱,本想发作。
但转念想起刘家新嫁去恭王府的那位小女儿似乎颇为得宠,没必要冒着得罪恭王府的风险来逞这一时之气,只能压下心中三丈怒火,沉下脸来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饭桌上,刘协将这满腔的怨怼一股脑吐了出来:“你们说他刘家怎么敢就凭着嫁去恭王府一个女儿,就这般凌辱我这个堂堂郡守。虽说我这官是用钱买来的,但也实打实是先帝御批,吏部留档的朝廷命官。”
“怎么敢!”徐协越想越气,情不自禁的用力拍打了一下饭桌,低吼道。
徐文面前的汤碗险些被父亲这一掌震翻。父亲受此屈辱,徐文的脸色当然也不好看。本想出言安抚一下父亲的情绪,不想却被母亲抢了先。
“要我说你就是活该,当初买这个官的时候我就不同意。花那么多银子,就买来受这个气的吗?”伍梅也放下饭碗,眼中不无怨怼的说道。
伍梅是徐协的结发妻子,从徐协一穷二白的时候便跟在他的身边。后来徐协做生意发了大财,生意越做越大。
可是那时的徐协发现,这生意做得越大,越是逃不过朝廷的剥削。对经商前途心灰意冷的他,寻得一个机会向朝廷进贡了整整五百万两雪花银,买得这一个南郡郡守的官位。
本想靠着这个不小的官位,能够保得住自己这些年经商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老本,却不想进了官场后,朝廷的剥削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以各种名目一项接着一项纷至沓来。
徐家的底子越来越薄,几乎快被掏空了。
徐协也不是没想过辞官不干,但是朝廷规定若是买来的官员无故辞官,须再交上与买官同等的费用作为辞官费。
就这样一条强盗条文还有个文绉绉名目,叫做‘辞贡’。
徐家哪里还拿的出五百万两交这所谓的辞贡,便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强行坐在这个郡守的位子上。
此时面对妻子的指责,本就受了一肚子气的徐协更加气急,恼羞成怒的骂道:“你闭嘴,我还没死呢,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女人家说话了。”
伍梅似乎习惯了丈夫在家中一言九鼎的地位,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轻哼一声,也不再反驳,就此作罢了。
饭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吃着。
不久,伍梅的声音又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平静,在这种时候,除了徐协之外,也就只有伍梅敢说话了。
“老头子,新帝再过几天可就要到南郡了,行宫方面倒是靠着朝廷拨下来的两百万两已经修葺的差不多了,但剩下来的钱也不多了。可新帝到南郡还要大宴全城士子,再加上其他一众开销可都全指着你呢。募捐的事一直也都不顺利,到时候凑不齐银两,朝廷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徐协心中也正为此事烦恼,看着妻子已经爬满皱纹的脸上布满愁容。
想起这么些年来,伍梅跟着自己也没正经的享到几年清福,刚才自己还那样呵斥她,心中不禁闪过一丝愧疚,柔声道:“这个事倒不必太过担心,我心中自有打算。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已经想到了,单凭乞讨一般向那些一个个攀着皇亲贵戚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富商们要钱,是不可能凑足那一百五十两的了。”
伍梅听见丈夫忽然柔和下来的语气,心中有些感动,却又感叹道:“你呀,也当了这些年官了,这些年来,但凡你肯投向龚王爷那头,还怕没有大把的人给你送钱吗?这时节,哪个官也没有你这个买来的官那样较真。”
徐协听了不为所动,只讥讽道:“我若是看得惯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情,当初就不会买这个官了。像那些人一样,每年送大把的银子,大把的美女到某个王爷府上不就行了吗?有些事我虽然管不了,但如果还和他们同流合污,那我的良心就是被狗给啃了。”
伍梅没柰何的摇摇头,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被他身上这一点浊世中难得的正气所吸引才会嫁给他的,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朝廷降罪下来,把我们全家都下了大狱吧。”
徐协神秘的笑了笑,徐文好久没看见父亲的笑容了,即便父亲此刻笑的那么怪异。
“开祠堂,先拿祖先的供奉银垫上。”
徐家自从徐协经商发家以来,每年都会在祖先祠堂放上大把的银子作为供奉银。而这笔供奉银是孝敬祖先的名义,擅自动用就是对祖先的大不敬。
若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伍梅和徐文母子两肯定第一时间冲上去将那人臭骂一顿。
可徐协向来最是敬祖,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让伍梅和徐文母子感到错愕。
徐协看着妻子和儿子错愕的表情,哈哈一笑道:“你们放心,等这件事情一过,我保证让诸如龚王爷之流付出代价,这点供奉银,迟早让他们数倍奉还。不过我现在不能跟你们说,这件事情还得保密,暂时不能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