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杨柳依依,几处早莺争树,几只早燕啄泥,桃花烂漫,点缀青城翠景,恍惚到了桃源胜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风物可如旧时意?
终是桃花哂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
渊宗回到青城后山,见到所居木屋,心中宁静至极,加之地理位置偏僻,采购常用器物多有不便。
这世上并非人人皆过得了清居生活。
此木屋于常人眼中,或许不值一文。但对渊宗而言,有他的精神寄托在,纵拿来锦衣玉食、朱阁绮户,他亦不相交换。
木屋给予渊宗一种极为强烈之安全感,他为人依恋旧物,并非随意变更之人。
深居后山多年,渊宗倒是看了不少道家典籍,并不是他多么勤快,而是虚空师傅于为学翻书一道,要求严格,不容丝毫马虎。
渊宗莫名想到儒家所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之语。
渊宗念及自己居于木屋中,偏安一隅,蓦地,心中豪壮之志掠起。
一生一世,不问世事,便是甘居于此吗?
心如古井,不掀波澜的生活,究竟好不好?
哎,人生的事,当真是难说的很啊!
渊宗满怀心事,枕在床上,佩剑解于身旁,无有任何异样。
春困袭人。
自古少年心意,相思不离情,多少魂不守舍,芳心历乱,潸然泪下,最是幽思怅惘。
只渊宗所见异性颇少,还未遇到让他意欲呵护一生的人,加之平日所览典籍无一不是清修减欲之道,因此于儿女情长,未有情怀是诗的烂漫,有的多是喟叹人生之意。
渊宗七八岁时分,曾问虚空师,命运是否真由典籍写定。
试看古往今来,任凭风云人物,莫不有陨落魂消之时。
渊宗当年于此有问,一来,因年幼天真,二来,好奇修为高深如虚空,究竟作何回答。
虚空道:“小宗,于我道家而言,一方面较为矛盾,认为人为凡人,一生一世,寿元早定,你看那坊间羽衣客,以小儿生辰八字,于古籍翻寻定数,便是如此。
“因此凡事莫可争执强求,顺应天数,道家谓:以其不争,故能成其争。
“另一方面,吾侪道友衷于炼制丹药,寻求长生久视之道,试图寻得长生秘术,与天地齐寿,住劫不坏,近年时分,修真一道,此风甚烈。
“长生秘术并非空穴来风,想必如今尚有门派中,有不计年寿者。”
虚空露出深思之色。
渊宗心道:难道真的有人历经恒久岁月而不腐吗?
虚空续道:不过长生久视之道,于为师而已,倒不重要何必执着。
“好好做事,努力奋斗,活得开心就重要。”
渊宗点首。
虚空道:“天命或可定,人之运势却如易理,充满变数,捉摸不定。
“小宗虽生来之命已定,将来运数,难说得很,小宗毋消沉。”
……
渊宗暗叹自己记得如此清楚。
渊宗枕在床上,无意间想到《六甲秘剑》剑诀。
他拿出怀中剑诀,细细翻阅。渊宗记性惊人,翻阅一遍,便即记住。
虽做不到传言中倒背如流,但总能提取七八成经意。可说来奇怪,每每记完一遍,于第二遍时,未知有意无意,心间便全盘忘却。
渊宗心态极好,不生愠怒,不动无名之火,再次翻阅第三回,如此四次左右,便即记诵大意,并且不再忘却。
秘剑中的九式剑法,每一式有不同玄奥变化,应用于不同场景。当真包罗万象,神秘莫测。
不知不觉间,剑谱已被少年人翻阅几遍。
渊宗春困欲眠间,恍兮惚兮见到虚空来到床前,嘱托他好生修行。
渊宗张口欲言,说不出话。
挣扎良久,一会儿履步田间,满山遍野春风吹来,千树万树梨花遍开,一会儿游身河中,河水愈涨愈高,快要淹及他的鼻翼。
他挣扎间,懵懵懂懂触及一物,他牢牢抓住不放,此物触手,只感冰寒气息,他如醍醐灌顶,心地空明。既而此物传来缕缕阳气,浅吟低回,竟恍若一位熟识故人。
渊宗随意运起“者字诀”。此诀至要在于内我与外我,二者合而为一。天地是我,我为天地。两者一体,感悟万物呼吸。
渊宗突地猛一激灵,突然睁眼,眼见窗户未关,凉风袭近,才惊觉适才是梦。
却见紫雷青霜剑,静静躺在身侧,并无任何异样,方晓刚才梦中触及之物,便是它了。
※※※
青城后山,距前山本有一段路途。
此时此刻,只见天地风雨潇潇,寒意袭人。
仿佛于此世上,如此寂寞凄冷,想来并非为情而伤,却又如此难过伤感的,只有你一人吧?
时晃见前山灯火迷离,隐约可见前山之“天街”,猜想此时天街上,行人往来,奔走如鲫,在细雨朦朦中,增添几分人间颜色。
渊宗想得呆了,耳畔恍惚听见一阵娇柔女声吟哦,他不知此声自哪里飘来,也不知此声要去往何地。
细细聆听下,听见这孤伶女声唱的是:
天街小雨鉴流年,提剑四顾怅枉然。
无物可离琉璃外,尘埃落定散心田。
夜雨青城思旧事,紫霄入定思仙丹。
古来夜饮醒复醉,奈何忘却林风眠。
渊宗露出深思之色。
渊宗心道:难不成“琉璃”是指地域,那她所指何处呢?
夜雨青城睹旧事,何妨吟啸且徐行?
听着女子凄婉无比之声韵,这尚未触碰情思之的少年,不免增了几分相思意。
※※※
青城前山,古常道观。
一人于室内打坐,此人白发萧疏,胡髯黑中夹白,鹰鼻深目,四肢奇长。
他看来年纪本比虚空较轻,只因额角几道横纹纵深,鼻尖两侧两道竖纹如径,消瘦异常,看去并无丝毫道家阳气。
此位老者正是当今青城掌教虚空之二师弟,亦是当今青城除虚空外最具威望权势的虚蒙子。
此时虚蒙在打坐,但看去心绪不宁,不知所为何事。
虚蒙一会儿目视窗外,一会儿掐指细算,一会儿凝眉叹息,一会神色忧郁。
似乎虚蒙遇到一件让他极为为难之事,并未遇到良策化解,只不知为何,他没有去请教当今青城掌教的想法。
只是一人自顾索眉深思。
忽然,烛影摇红,一阵玄青之风拂临,几滴雨水飘到虚蒙脸庞,他正欲起身关上小轩窗,一位身影,已然卓立身前,此人来无影魅,悄无声息,似乎刚到,又像来时已久。
赫然正是当今青城掌教虚空。
虚空背对虚蒙,眼望窗外阑珊夜景,良久乃道:“虚蒙师弟,为兄扰了你清修啦,今日来你古常道观,便是要你依允当年之约,赏几分薄面,替虚空完成一件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