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初一的时候,陆寅没来得及回来。
顾清的虚岁也满了十五岁,陆寅的生辰是年初七,慈微近几日总是各种念叨着陆寅。
顾清知道她是思念陆寅了。
她亦是。
年三十的时候,宫里自一早就开始忙碌。
尚衣局赶制出来的新衣送往了各宫。因着宫中衣裳的规矩颇严,正红色这种喜庆的衣服也只有顾清与慈微能穿。
顾清一思量,让人裁了些红绒布来,赶着缝制了六个荷包,里边各放了一百两的银票。
宫中月例婕妤一个月四两,贵人不过二两,一百两着实不少。且也不是每个人都家境深厚,顾清此举也得到了慈微的认可。
顾清倒也没有直接让人送过去,而是派人递话给六个人,让她们晚上都来慈喜宫守岁。
而大臣的赐宴按着往年的旧例,再略微往上提了提,想着寓意更好些。
若是陆寅在宫中,少不得又要开朝宴。今年倒是各回各府了。
一天若是忙碌起来,很快就过去了。
到晚上去到慈喜宫的时候,顾清还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不过到了后才发现,自己去的算是最晚了。
为着后宫不寂寞,顾清特意嘱托了今年除夕她带着大家一起包饺子。因此下人们也就没做这些,叶言几个人早早得了话,也并没有穿正服做样子,但都穿了水粉色,桃红色这类喜庆的颜色。
顾清今日穿了藕粉色的交襟,配了条大红色褶裙,着白色兔毛披风。梳桃花髻,眉心点了妆,上了显气色的口脂。
竟忽然显得秀美动人,几个人平日里都未见过顾清正经打扮,一时间看呆了。
慈微因着过了那个年纪,都是以长辈的视角看她们,一时笑了:“阮阮今个可让我们好等。”
顾清将披风解下递给青瑶,眼角却带笑:“等会我自请罚一杯,今日除夕,不醉不归。”
慈微在此处,大家都端着,唯有叶言想来恣意妄行,朝她洒脱的歪了歪头:“皇后娘娘好雅兴。”
顾清听多了她的酸话,总懒得与她计较,今日心情好,忍不住逗弄回她:“怎么?叶婕妤今日不是泡在调料缸子中了?”
叶言一下子就听出顾清在说她脾气急,各种事情都能掺和,立时拧眉。
白幼敏“噗嗤”一声笑了,温声道:“阮阮说你急,你倒是真急了。”
叶言反手就要拧她嘴。
顾清拍手:“看来叶言今日颇有力气,待会吃不下三碗饺子,可不教人放你走。”
顾清自去净手,素日里比较安静的沐菀也一并起身,说要帮忙包饺子。
柳应如听到了,也起了身。
宋颂服侍慈微惯了,自请帮慈微捏肩揉背,慈微准了。白幼敏听说顾清准备了些红纸,要做民间的门对儿和福字,便拉着别扭的叶言,去提字想对儿。
郑嬷嬷看只剩陈琦儿自个坐在内殿的椅子上,忽而一拍脑门儿,去殿中取出了个布框。里边有各种各样的彩线。
“陈小主儿,娘娘先前念叨着想要些络子备着,小主儿要是无事,可要……?”
陈琦儿忙感激的起身接过,郑嬷嬷忙引她到桌边:“小主儿,在这边桌子上吧,火盆都在太后娘娘的塌边,这边离得近,暖和儿。”
陈琦儿连连应声。
约莫戌时,饺子出了锅,御膳房的菜也令人备在了大的红木圆桌上。慈微被众人围在主座的方向上坐下,用了饭,叶言提议玩游戏,慈微也来凑热闹。
轮着划拳作诗,输了的人罚酒。因着慈微身体的原因,顾清替慈微代饮。
说来也是,顾清各种各样的奇门精巧都懂一些,正经的琴棋书画只能说是泛泛。
说是替慈微代饮,慈微也不过一次两次失手,余下的顾清自己几十轮下来卡了十数次。
到最后还是白幼敏心疼顾清被灌的过于惨烈,叫停了游戏。只是顾清已经被灌的面色通红,浑身酒气了,身上热度也比平日里上升。
酒品却好,人叫只是呆愣愣的,却不发疯。
慈微失笑:“这回可真是,明个阮阮怕是起不来了。也罢,都亥时一刻了,你们也别再熬了,哀家已经令人收拾出了偏殿。
夜色太深,你们也别走夜路回自己宫了,明日叫戏班子来听听戏。”
说完起身要去休息,忽然一停:“啊,阮阮给你们备了压岁的荷包。阿纹,你给她们发了。”
郑嬷嬷忙去内间拿了,六个人一个不少,都递到了手里。
今夜里除了慈微,基本上都喝了酒。此时一站,后劲儿也有点上来,于是纷纷告退,去休息了。
又因着顾清看着实在饮酒过多,令人不放心。
慈微就命人在自己床边抬了张塌,顾清睡在了床上,慈微就卧在了塌上。
慈微上了年纪后,睡的总不安稳。方入睡一段时间,就听到了仿若啜泣的声音。
宫里的规矩,主子休息的内室里的灯需得留一盏,因而慈微不用唤人,定睛一看,竟是顾清梦魇了。
慈微赶忙叫醒了她。
顾清乍然清醒,忆起梦境,心中却仍是悲痛。
慈微恐多问再惊着顾清,故而只是抱着顾清哄小孩似的拍她的背,好大一会儿,顾清才算是缓过来精神。
后半夜顾清扶着慈微睡回了床,自己睡回了榻上。慈微虽还不放心,但困乏的劲儿上来,渐渐地还是睡熟了,只是顾清到底有没有睡着,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初七那天陆寅到底是没赶上,回朝的军队驻扎在离京城二三十里的坎儿村。
陆寅穿的是临走时顾清给他做的衣服,想着即将要回京,心绪却未有多大的起伏,只是目光触及身上的布料,还是略略回暖了。
晚饭伙头兵虽是尽力给他做最好的,却也仅为粗茶淡饭。陆寅而今却是全然不挑嘴。南境将军府数月,彻底体会到了何为艰苦。
再者,他毕竟为皇帝,用的还是将军府中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最好的尚且如此,遑论别人。
不看不知,国家积弊颇深,他有心作为,如何坐得住。
初八这日,夜幕落下,陆寅一行才总算进了京。陆寅自己带了一队人准备进宫,其余回京述职的人员都在官邸落了脚。
宫门处已经落锁,所幸正值御林军巡逻换班之际。对于陆寅来说,御林军统领何铎再是面熟不过,为人刚正不阿,尽职尽守。
乍见陆寅,何铎吃了一惊,忙磕膝行礼。只是这礼还未到位,就被陆寅单手扶了起来。
“何统领莫要多礼,朕回来的晚,今日若想进宫,着实不易,还得麻烦统领。”
何铎知陆寅素来宽厚仁和,今日一见,便知所言非虚,赶忙抱拳回道:“陛下莫要与微臣客气,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乃微臣至死的福分。”
半个时辰后,何铎将陆寅送到了乾元宫,便识相的告退了。
时辰已至戌时末,陆寅便只是遣刘登去慈喜宫给值守的宫人递了自己回宫的消息,他有心想见到顾清,只是天色太晚,还是在自己的寝宫歇下了。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朝上众人仍像陆寅没回宫之前那样按部就班的来朝,忽然发现金銮殿的宝座上,俨然是年轻的帝王。
登时大殿朝臣纷纷下跪:“臣等恭贺陛下载胜而归,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卿家多礼,且起身来吧。”
陆寅昨夜难得休息好了一晚,今日眼皮就有些水肿了起来,泛酸的很。只是仍有事情要安排,强撑着精神坐着。
左相叶子都出列席,朝陆寅行礼:“陛下此次收益颇丰,臣等深感慰帖。只是行军打仗太过于凶险,陛下去了几日,老臣心里就惶恐了几日啊。”
陆寅知晓这老狐狸定是揣着一些话没说,打断了他:“叶爱卿此心,朕深受感动。只可惜爱卿没亲自去南境一遭啊,朕此行才知晓,身在京城,都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此去一路,饿殍遍地,流民凄惨,好不可怜。
将士们保家卫国,竟是缺衣短食。太祖马背上定天下,到朕这里,竟是这般光景。若是太祖在世,恐朕已成千古罪人啊……”
这一席话,让叶子都面色微微一变。
文人总说武将无用,那是大大的笑话。武将有没有用,全凭上意定夺,如今陆寅存着抬举武将之心,他们这等子文臣,若不夹着尾巴做事,怕是第一个就要被开刀。
叶子都想至此,微微一笑,点头称是:“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对那些将士们奖赏一番,此等存忠义之心的将士,自是该好好封赏才是。”
叶党阵营见风头忙附和。
平日里右相虽总与左相不对付,但此刻也看得出陆寅的意思,因而也忙附和,一时间朝臣竟无人反对。
“兵部侍郎白半瞻此番卫主有功,兼封正三品护君参领。石头城主将莫干封总兵……”
封赏将领后,陆寅顿了顿:“另,监查司核实各地将领军功,从军年数,择日来报。”
监查司司正在发呆,闻言一惊,赶忙出列应是。
——
因着忽然来了葵水,顾清今日老实了很多,早早的就有人来长乐宫告诉她陆寅回来了。
顾清虽心里欢喜,但也知宫中规矩有些不能破,比如宫妃来葵水期间,不能面帝,恐污秽冲撞龙气,因而只让厨房炖了碗鲜虾花菇粥,做了些春饼,一并让青瑶送去陆寅那里。
而那六位嫔妃听到陆寅回来的消息后,反应亦是各有不同。白幼敏闻言只是一笑,继续绣想送给顾清的新衣裳。
叶言闻言却是闲不住脚,叶子都的地位到底给了她不少做事的底气。因而一听到消息,叶言就开始梳妆打扮,虽说春寒料峭,叶言还是取了薄些的料子,为着晚间能够诱惑陆寅成功。
宋颂算得上聪慧,从之前偶遇陆寅他的态度来看,便知帝后感情仍在火热期,不敢上去招惹。柳应如家境不如她们三个,但与宋颂交好,宋颂看得出她的心思,劝她:“你别上杆子去当那等子炉灰,谁不知太后喜爱皇后娘娘,陛下也只爱往娘娘那跑。
也就叶言跟白幼敏二人有那个跟娘娘对上的底气。你也知白姐姐真心喜欢娘娘,哪里会往上凑。叶言的脾气你再不知晓?”
柳应如被宋颂一言骂醒,这才眼底含泪对她说道:“多谢颂姐姐,应如没那个命,自己晓得了。”
宋颂闻言叹气:“我们这等子家世,哪里敢往这上边凑趣。只盼着哪天陛下心情好,兴许拿我们打发消遣,抬举那么两下,旁的莫要奢求。
更别提眼下陛下满心满眼里只相中了娘娘,宫中谁不盼望着帝后二人和睦?
唯有娘娘承恩,生下了嫡子,我们才有往上爬的份。”
柳应如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是了。”
沐菀与陈琦儿素来也是表现安分,因而六人里,也就只有叶言一人,赶着冒头。
——
陆寅下了朝,好不容易回到御书房歇歇脚,眼尾一扫看见青瑶守在御书房的门口,手里提着个篮子,顿时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走向青瑶:“阮阮命你来送了什么?”
青瑶慌忙行礼:“回陛下,娘娘炖了鲜虾花菇粥,又做了春饼,配了点小菜,让奴婢送了过来。”
“哦……她如何不来看朕?”陆寅摆手示意刘登接过篮子,方才问道。
青瑶登时不知如何回到,支支吾吾:“娘娘她……”
看青瑶这幅样子,陆寅登时有些慌了:“她如何了?莫不是病了?可有看太医。”
青瑶急的忙摇头。陆寅这才意识到可能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原因,于是屏退了诸人。
青瑶这才回道:“娘娘是初次来葵水,来了葵水是不能近陛下的身的。”
陆寅讶然,他自然知道葵水是什么。来了葵水,就意味着顾清可以承恩了。
只是如今顾清未满十五,怎么说,也到底小了一些,只是自己已二十有二,寻常人家子弟也约莫孩子会走路的年纪了。
“可有禀告太后?”陆寅问道。
“奴婢走时,娘娘还未有派人去禀告太后娘娘。”
陆寅闻言点了点头:“行了,你回去吧。照顾好阮阮,她闲不住,晚些朕让人送些杂书与她解闷儿,顺便去看看她。”
“这……”青瑶本来想说这不合规矩,但看了看陆寅的表情,只得应是。
陆寅说完便走进了御书房,刘登早已给他布好了饭,粥还氤氲的冒着些许的热气,春饼已经卷好了两个,乖巧的放在盘托上。
陆寅遥用手点了点刘登,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
刘登哪能不了解陆寅,忙退到一旁皮笑道:“娘娘这命人送的饭啊,瞧着不精致,却是慰帖的不得了。也是陛下才能有这福分,有这般玲珑剔透的贤惠妻。”
陆寅朗声笑道:“你这最后一个字甚合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