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殿之中,她缓缓睁眼,如墨的瞳孔起先是涣散的,然后慢慢聚拢,心脏被强烈的悲伤一遍又一遍地淹没,被凌迟,被高高揪起。她像个溺水的人,渴望氧气,渴望活下去。她还聚不起力气,但手却颤抖着也要抓住点什么,触到被褥后,她的心又重重落下。可大病初愈的身体哪能承受心情这样的起伏,她猛然翻身伏在床边,咳出几口血来。左右的侍女一个快速上来替她抚背平息,另一个几步去推开门,向外殿当值的御医报道:“刘大人,姑娘醒了。”
刘御医二话不说,提起医箱走进去,入眼便是地上一滩血迹。许晓晨还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待人平稳后,在床边坐下,垫了张帕子开始诊脉。须臾,刘御医就跪下行礼:“禀王妃,您的身子已无大碍了。”两旁的人也顺着跪下:“恭喜王妃。”许晓晨刚刚苏醒的脑子还不甚清醒,她迷迷糊糊地想:“王妃?什么王妃?”
她一个个地看过去,待看清大殿中一干人等,脑子终于重启开机。但就像反应缓慢的老电脑突然接受大量信息一样,刚刚反应过来的大脑,直接被这个重磅炸弹砸死机了。她沉默了很久,内心却哀嚎着: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只是睡了一觉,时代,就变了。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确认,她伸手捞起宫女的衣袖,吞咽了几下,有些艰难地问道:“我是,谁的王妃?”
宫女头埋得更低了:“魏王妃。”许晓晨把自己扔回锦被之中,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沐烨,竟然是沐烨!心头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现在头疼的厉害,挥挥手道:“我想自己待会儿,都先下去吧。”在最后一人离开准备关门时,许晓晨突然开口:“对了,我昏迷了几日?”那人回到:“五日了。”“嗯,先下去吧。”对方轻轻带上了门。
怪不得头疼,她是用五日时间,走完了徐筱辰这整整一生啊。之前不明朗的那些处,如今大多都解了。她是徐筱辰,徐家最后的后人。
徐家不能说牛掰,只能说非常牛掰。他们是一个很古老的家族,根据记载,已经辅佐了近六位皇帝,徐家先祖,就是跟从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大将军,很受皇帝器重。徐家一脉代代相传,族系不算十分庞大,可也有一定规模。经营多年,朝中早已处处有了徐家的身影。可没想到忠心护国的徐家,最后是被自己尽心辅佐的皇帝,亲手赶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皇帝畏权臣,功高震主,自古便是如此。
徐夜辰的确不想自己的妹妹了解这些,可身为世家子女,又怎么可能真的独善其身。徐筱辰最后还是发掘出了部分真相,徐夜辰在她的哀求下,只得将真相道出。知道真相也许对徐筱辰并不是一种坏处,但徐夜辰怕就怕年纪尚小的妹妹沉于复仇的苦海中无法自拔。父亲早早便有预感,徐家过于强大,当今天子疑心甚重且手段狠厉,徐家怕是很快会经受一场大灾。
无奈之下,徐家本家发动所有人脉,铺垫好后事,只求留得两个小姐平安。府中的奴仆也是遣散了很多,剩下的都是老人了,自愿同主子生死。然而祸事来的极早,让人猝不及防。那热热闹闹的上元佳节,城南人山人海,灯火璀璨,城北街道上安安静静,寂寥无人。一直到……一直到惨叫声刺破了天际,大火烧地通明。两旁没一个敢出来张望的。都知道是皇家处理人,谁赶来触这个禁忌呢?
可惜大将军手握重兵,宁愿早早布好军中事物,平定军心,也决不用兵反抗。
徐筱辰的父亲最后是自刎的。就在徐夜辰和她的背后,一生骄傲不屈的将军,正向那拿着黄龙令的刺客,缓缓下跪。他跪得笔直,长剑也稳。直到那两个脚步声远到再听不见,他抬手一转青锋,横在颈前。刺客与他对峙良久,一见他有所动作,忌惮地退了几步。只是没等他稳住身形,那一柄杀敌无数的剑,已经破开了皮肉的阻碍……
只要他不抵抗,就能留得两个女儿周全。他的儿子,早已被设计战死在沙场;他的夫人,死在保护子女的路上。
而他的一腔热血飞溅开来,洒在青石板上,凉得彻彻底底。
徐家一身傲骨,此生只为国折。但这个晚上,在生命的最后,他还是自私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