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瞧出来,你小子不仅是个臭流氓,还是个神经病!快点住手,这张脸再打下去可就要烂了!”
“烂了就烂了……我活着,本来就是苟且偷生,苟延残喘,这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满脸哀容,语气中是无限的悲哀。
彭云涪愣住了。
室内烛光昏黄,再加上有帐子遮挡,少年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但此刻他按着他的双手,脸正对着他的脸,这才发现,这小东西竟然是闭着眼睛哭的,包括说话,自己抽自己脸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的。
他似乎是,在说梦话?
难道刚才这小子说的都是梦话?
难怪他刚才喊自己爹爹,又抱着自己叫大哥。
等等。
他刚才还自称什么?
欢儿?
这小子,根本就不是姚淇悦,他刚才自称欢儿,还隐约说自己是林家的人。
他到底是谁?
烛台上红泪一片,微弱的火苗噗的一下子爆出一声轻响,点亮了这昏暗的寝室,在这静谧的深夜里尤为清晰。
彭云涪盯着怀里这个单薄的小东西,一双漆黑的眸子幽深变幻,如静幽的潭水,深不见底,又如深邃的夜空,神秘莫测。
怀中的少年似乎哭累了,这会子已经安静了下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缩成一团,沉沉睡去,丝毫也没有察觉到身边男人的异常,那小小的身子还紧贴着对方,半分也不愿分开。
彭云涪盯着他紧皱的眉头,被泪水津湿的睫毛,还有那在睡梦中犹自抽搐的唇角,后背的寒意一波一波袭来。
这个少年的身份果然是假的。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姚淇悦,也根本不是因为在姚家呆不下去才会出来寻前程,更不是真的跟姚家断绝了关系。
他是谁?
他方才在梦里面哭,说他要报仇,要为林家报仇。
林家……
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被突然拨动,彭云涪微微蹙眉。
两个月前被处斩的太傅,也姓林。
天刚拂晓的时候,王府里就已经有家仆起床了,喂马的喂马,烧水的烧水,偌大的王府逐渐热闹了起来。
而此时,朱大姐刚从茅房里钻出来,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内院角门门口,定睛一瞧便认出那是李展,便赶紧打招呼。
“大公子,您也起的这么早呢?”
“是啊,你也很早啊朱大姐。”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李展,只是朱大姐觉得,今天的大公子跟平时不太一样。
平日里这位大公子很是注重仪表,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长发飘飘,衣衫整齐又飘逸。
但是今儿。
他头发有点乱,那玄色的长袍也破了一角,而且那长袍的边缘处,仿佛还弄湿了一块。
朱大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不由皱起眉头,指着李展那破了一角的衣袍,讶声道。
“大公子,您的衣裳这是咋了,咋烂了一块儿?快换下来,让丫头们给缝一缝吧,我家碎玉儿的手艺是最好的,让她给你补缀,肯定半点痕迹都瞧不出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疾步走过去,扯着那破了的衣角,嘴里喋喋不休。
只是,话说了一半,她就顿住了,那双细小的眼睛陡然睁大,而后又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用手背揉了两下,结结巴巴地叫道。
“大,大公子,您怎么,怎么在流血,你这个腿……”
“嘘……”
话没说完,她的嘴巴就被李展轻轻捂住了,这位大公子一如既往地笑得温柔,那双好看的眸子盯着她的脸,轻声笑道。
“不是我受伤了,你看错了,这些,不过是不小心蹭到的别人的血罢了。朱大姐,这会子天还没大亮呢,王爷还在歇息,你可不要吵醒了他。”
“是,是……”
那只温暖的宽大的手掌仿佛带着魔力,给人一种不能抗拒的力量。
朱大姐闻到了那手掌上传来的淡淡清香,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李展笑得更温柔了,他轻轻松开手掌,在朱大姐肩膀上拍了两下,随后便推开了内院的角门,闪身往里面去了。
朱大姐站在原地,楞楞地看着好看的大公子进了内院,鼻端却仿佛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香气,半响,她才回过神来,皱起眉头。
“大公子说他身上蹭的是别人的血?是谁的血,谁一大早上就挂彩了?赶紧去看看……”
她说走就走,转身就往李展所住的东院里去了,一路脚步匆匆,很快就到了东院门口,正准备进门,却冷不丁瞧见那东院的墙角处,窝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谁啊?
朱大姐吃了一惊,这东院素来是几位公子们单独居住的地方,不管是大公子还是三公子都是极其爱清净的人,因此这院子除去特定的打扫日,一般是不让人进来打扰的。
这会子,院子里那个人是谁?
那人还扒在大公子窗口处,正探着身子往里面瞅呢。
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抓住这个偷窥的小贼!
朱大姐心思一定,气沉丹田,当机立断,掐着粗壮的腰身,大喝一声。
“喂,你往大公子的屋里瞧什么呢?”
“啊?”
那小小的身影被吓了一跳,立刻爆发出一声尖叫,是女人的声音,她飞快地转身,却又慌忙转过脸去。
朱大姐瞧清楚了,那是小丫头,只是身上穿着灰色的衣衫,从背影看过去就有点像是小厮。
她阴沉着脸,大踏步地赶上前去,伸长了手臂去揪那丫头的后领子,嘴里还骂着。
“好你个小丫头,胆子真够大的,这是公子们住的东院,你也敢随便溜进来,还不赶紧跟我走,好好去主子跟前解释解释,你偷窥大公子做什么?”
“我才没有……”
不料,那小丫头的身子却十分灵活,就在朱大姐伸手过来的一刹那,她双腿微蹲,躲过了朱大姐的手,接着就闪身向后面去了,她脚步伶俐,步伐东倒西歪,滑溜的像是条泥鳅,很快就跑到了墙边。
朱大姐没料到这小丫头如今敏捷,嘴里还在吱哇大叫。
“你还往哪儿跑,给我站住,你……”
话都没说完,那小丫头就像是壁虎一般,细长的手臂攀爬着墙壁,嗖得一声就滑了出去。
朱大姐的话都顿在了嗓子眼儿。
这小丫头竟然会功夫,这么高的院墙,她竟然说爬就爬上去了。
不过,就算是爬过去这院墙,也逃不出王府!
朱大姐咬着牙,迅速挪动着脚步,跑出了院门往墙后面跑,嘴里高声大叫着。
“快,抓小贼,有贼溜进府了,赶紧抓贼!”
“有贼?哪儿呢?哪儿呢?”
朱大姐嗓门又高又粗,很快就惊起了众人注意,立刻有仆人赶了过来,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跑。
“刚刚就有个小丫头,在公子们的窗口偷看被我逮了个正着,结果被她翻墙头溜到后面去了,快……”
“真的有小贼,那一定要逮住!”
众人一听,都跟着跑了起来,匆忙赶向
等到众人都跑到院墙的另一边,眼瞅着那边站着一个穿着翠绿色棉袍的侍女,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看见贼没有?刚才有个小丫头从这儿翻出来了,你瞧见没有?”
“小贼?小丫头?是两个人吗朱大姐?”
那侍女正是碧云,她手里还抱着一只托盘,一脸的拘谨和怯懦,仿佛被当头的朱大姐给吓到了,咬着嘴唇怯生生地问道。
朱大姐抹了一下额头,嘴里喘着粗气。
“是一个人,瘦零零的,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刚从这儿的墙头翻过来了,你瞧见了没?”
“刚才,仿佛是有……”
碧云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好像是有个人从这儿下来了,我也是刚刚路过,没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丫头呢……”
“哎呀,你别磨叽了,倒是快说啊,她往那儿去了?”
朱大姐很是瞧不上碧云这个磨磨唧唧的劲儿,一把打断了她的话,厉声喝问。
碧云仿佛被吓到了,那嘴唇就更不利索了,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一条小道。
“好,好像是从哪儿跑了……”
“追!”
话音未落,朱大姐就大喝一声,率先追了过去,一众人等自然也是赶紧跟了过去,只留下抱着托盘的碧云站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恐惧不安的神情。
只是,很快的,那些恐惧不安就归于平静,她望着众人追过去的背影,唇角浮出一层嘲讽。
须臾,她缓缓松开怀里的托盘,那只木托盘下面,俨然是窝成一团的灰色衣衫,她瞅着四下无人,便把那灰色衣衫披在肩头,娇小的身影就像是一只壁虎,迅速地爬过了高高的院墙,重新翻进了东院。
这个时辰确实还早,王府内院的寝室里,红木雕花大床上,两个人正睡得香甜。
木樨香的烟雾缓缓从床边的金铜兽头嘴里吐出来,在给暖烘烘的寝室又添了一份安宁。
四周一片寂静,这暖意似乎有点过了头,床上少年眉头紧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粒,终于在一阵挣扎中清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姚淇悦差点被晃花了眼,慌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
姚淇悦只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涌出来了,慌忙悄悄擦了一把,目光向上移去,神情却有些恍惚了。
男人侧枕在海棠锈枕上,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边,那张俊美无比的睡颜上,蜻蜓羽翼一般的睫毛安静地铺撒在脸上,鼻梁高挺,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一张单薄的嘴唇紧抿,微微翘起的下颌隐约透着些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