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骂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软绵绵的一句。
“很疼吗?是哪儿疼?胸口疼?”
“不是……”
瘪着嘴默默揉眼睛的某人,从他怀里闷闷地哼了一声。
这声音闷闷的,听着像是不太好,似乎是中气大伤。
彭云涪的心就揪了起来,手掌忙忙贴在少年后心,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不是胸口疼是哪里疼?后背疼?还是被于连伤到了内脏肺腑?”
“……不是,都不是……”
某人的袖子从眼睛上挪了下来,一只小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眼睛红通通地看着他的脸,低低叫了一声。
“心疼。”
“心疼?心口疼?果然是中了于连的毒梭子了,伤口在哪儿,我瞧瞧!”
彭云涪登时紧张起来,一张俊美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盯着少年通红的眼睛,急声叫道。
少年咬着嘴唇,那双原本就红通通的眼睛里又涌出一层泪花,细嫩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鼻头抽了两下,哽咽着叫出声来。
“不是,我没有受伤……主子,奴才是心疼您,这几天没见主子,您憔悴了,还,还长胡子了……奴才,奴才心里难过!”
“……”
彭云涪的动作便顿住了。
原本紧张慌乱的一张脸逐渐僵硬,他看着这小东西红通通的眼睛,还有那不断涌出的泪水,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可心头某个地方。
却分明更加柔软了。
柔软得能流出水来,能涌出像云朵一样柔软的情意来。
这小东西,原来是心疼自己。
也不枉自己疼了他一场。
可这小东西,也着实是蠢。
他板着脸,故意做出一副冷硬模样,狭长的眸子冷冰冰的,直戳戳骂道。
“蠢货,老子是个男人,正儿八经的男人,哪个不长胡子?”
“啊?”
姚淇悦擦眼泪的动作僵住了,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男人冰块一样的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主子,奴才是说,您胡子都这么长了,没有奴才在身边,都没人伺候您刮胡子了……奴才心疼,奴才……”
“那是因为老子想把胡子留长!”
少年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这个眼神显得无辜又可怜,又透着一股乖巧的可爱。
彭云涪的心软的都快成春日的泉水了,他甚至能够听到心底欢快的潺潺流水声。
可是他心里越是高兴,脸上就越是要板成扑克牌模样。
可是下一秒,这张扑克牌一样的脸就绷不住了。
因为姚淇悦这小子,竟然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那双眼睛微微眨巴了两下,声音怯怯的。
“哦,原来主子要留胡子了……嗯,主子这么帅,留胡子也很好看的。”
“那绝对是当然的!”
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腮边微微的婴儿肥很可爱,那挂着泪珠儿的纤长浓密的睫毛眨巴起来也很可爱,就连那怯生生的讨好,也都透着可爱。
彭云涪的心颤了又颤,一把捏住了那只柔嫩的手,唇角便忍不住微微上翘。
这小东西别的不行,眼光还是顶不错的,知道自己生的美貌,留了胡子一样好看。
啧啧,可不是好看嘛,毕竟……
他心里得意,唇角的笑纹便勾勒出来。
只是,这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少年下半句话就溜进了他的耳朵。
“就是,有点儿显老……”
“你,再,说,一,遍!”
男人白玉一般的牙齿闪烁着微光,目光瞬间阴沉狠辣,透着明晃晃的杀气。
姚淇悦心头一凛,手忙脚乱,一骨碌从男人怀里摸出来,滚在榻上忙不迭地磕头,一巴掌甩在脸上,声音格外清脆。
“啊呸,奴才这张嘴真是不像话,就该撕碎了才好!主子生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着都好看,留了胡子不仅不显老,还能显得仙风道骨,格外有味道!
主子,奴才几天没见你,心里牵挂,今儿好不容易见了主子,心里欢喜激动得跟什么似的,一时忘了形,这才说错了话,求主子饶恕!”
噗里隆通一通说,要多殷勤就多殷勤,要多谄媚就多谄媚。
还是从前那个善于拍马屁的小玩意儿!
彭云涪瞧着他这幅样子,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通地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低声骂道。
“滚!”
“是嘞!”
少年动作麻利,正准备骨碌一声滚下榻去,可身子动了一半却又僵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墨水晶一般的眸子里尽是悲伤和哀求。
“主子……您,您打我骂我都行,能不能不要赶奴才走?奴才,奴才真的不想离开您,奴才……哇……”
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
彭云涪真是又好笑又好气,这臭小子,怕不是学过蜀川的变脸戏法儿,这要泪珠儿竟然是说来就来,变得比狗脸都快!
他咬着嘴唇抿着笑,又是一脚揣在少年屁股上,失声笑骂。
“老子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老子是让你去拿剪子和水盆来!”
“啊?主子不赶奴才走?”
姚淇悦的眼泪果然是带开关的,一听这话立时三刻就止住了,一张小脸笑得跟桃花儿似的,屁颠屁颠就去打水找剪子。
不多时,她就端了一盆温水并一把银剪刀过来,殷殷勤勤地送到了男人跟前。
“主子。”
“嗯……”
这小东西笑得真是灿烂,像极了一朵狗尾巴花。
彭云涪瞟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愈浓,他拍了拍床榻,示意姚淇悦坐上来。
自己却倒下来,脑袋搁在了姚淇悦腿上,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喏,给老子修修胡子!”
空气静谧。
有些许阳光从窗口斜映过来,恰好有一束映在男人俊美的脸上,照的他浓黑的眉毛和浓密的睫毛,都染上了金黄的色泽。
安静又精美。
姚淇悦的身体有点僵硬,几天没有在这位主子身边伺候,乍一这样亲密,她竟有些慌乱。
只是这些许的慌乱和不适应,也不过是两三秒罢了。
她很快就安静下来,指尖缓缓抚上男人微翘的下巴。
沾着玫瑰花露的湿巾帕浸湿了他的下巴,姚淇悦握着手里的银色剪刀,小心翼翼地从男人腮边开始刮,她动作轻柔,格外谨慎,也格外细致。
锋利的刀刃与坚硬的胡茬接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彭云涪眯着眼睛,享受着少年温润的指尖,心底某个位置,散开一层一层的波澜。
舒适。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
舒适且安心。
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说起来,这小东西进王府也不过两月而已,却像是在自己身边很久了一般,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伺候,换了别人伺候,他竟觉得很不习惯。
就像是这刮胡子的伺候,江辞来伺候的时候,他百般不适应,干脆就不要伺候,任由这胡渣疯长。
而今这小东西回来了,可不就要好好享受一番?
他心里越发舒适,便合上眼眸,任由那双温软的手在自己脸上摆弄,心中的湖面微波起伏,好生惬意。
朦胧间,他听到了小东西切怯怯的询问声。
“主子,您身上的刀伤可好些了?”
“嗯,敷了药,无大碍了……”
彭云涪闭着眼睛,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又听这小东西继续问道。
“那大皇子和四皇子,此刻可都已经出了宗人府了么?”
“出来了,请愿书一递上去,再加上孝依皇后和贤贵妃求情,父皇不答应怕也不行……”
此事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彭云涪答得十分随意,云淡风轻。
脸上那只手的动作却顿住了,而后,一两点水珠儿砸落下来,恰好就落在他嘴唇上。
彭云涪抿了抿嘴唇,味道咸涩,他便皱起眉头。
“怎么搞得,水都弄到本王嘴唇上了!”
“是,奴才,奴才……”
小东西的声音夹杂着浓厚的鼻音,听着带着点哭腔,彭云涪猛然睁开眼睛,却见那张小脸又皱起了鼻子,开始掉眼泪珠儿了。
这又怎么了?
他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捏住那张小脸尖细的下巴,蹙眉问道。
“你又哭什么?”
“都是奴才蠢笨!”
他不开口问则已,一旦开口,那小东西哭的更凶了。
姚淇悦一手捏着银剪刀,一手捏着湿巾帕,一边抽噎着。
“主子精心策划,还受了那么多的苦头才把大皇子和四皇子拉下水,就是因为奴才才尽失城池,奴才对不起主子……”
“笨蛋!”
彭云涪皱起眉头,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那颗小脑袋上,咬着嘴唇骂了一声,而后却又轻叹一声。
“这原本也不是你的错儿,说到底还是我不够谨慎,着了人家的道儿,那点东西,丢了就丢了,老子又没怪你,你不许哭了,给老子绷住嘴儿!”
“是!”
那小东西果然一下子憋住了嘴儿。
好一会儿,少年却又猛然抬起头来,那双湿漉漉的墨色眸子里尽是坚定。
“主子,您放心,姚淇悦一定好好努力,把您丢掉的东西给重新找回来!”
“这才是本王的好奴才!”
少年咬着嘴唇,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圆鼓鼓的苹果。
彭云涪失笑,手指忍不住在那柔嫩的腮边捏了一把。
手感极好。
那就再来一把。
他的手指在那柔软的皮肤上蹭来蹭去,只觉得触手温滑,竟有些爱不释手。
姚淇悦便有些撑不住了,这位主子的手,怎么有点咸猪手?
蹭来蹭去,摸过来摸过去的,竟是没完没了了。
她身子微微偏斜,想要躲开男人的手指,只是才躲了一半,男人的手指便一把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那张俊美的脸一把凑了过来,细长的凤眸盯在她下巴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