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
嘹亮的晨读声,撕破山村小镇的宁静,从一座黛瓦白墙的书塾里传出,在带着倦意的晨雾里扩散,覆盖小半个村子。
一个十三四岁少年,攀在墙檐上聚精会神往里看。一边看,一边小声地跟读,浑然忘我。
看他衣衫褴褛、蓬头垢脸的,脖子上还缠着一圈乌黑的“颈蛇”,当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亦或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不然何至于此?
“哟,这不是知非大少爷吗?一大早的,就来扒学堂的墙啦?”
少年正跟读得起兴,冷不防被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打断,眉头一皱、双手一放跃落在地,冷冷地看着对方。
五个一身锦衣,却流里流气的十三四岁少年,趾高气扬地盯着他,毫不掩饰他们的轻蔑与嘲笑。
知非沉默地盯了他们一会,转身就走。
五人中,一穿锦衣华服的圆脸俊逸少年,见他一声不响转身就走,登时嘲笑道:
“哟,知非大少爷这就走啦?怎么不多趴一会墙,多学点知识呢?这个不用交束脩,只要不被先生发现,还是能学到点东西的。”
“哈哈……”
他们肆无忌惮大笑着,越过身躯僵硬的知非,往书塾里走去。
知非拳头握了握,咬牙咬得脸绷紧冷硬,但最终还是放开了手,面色阴沉地一步一步向村外走去。
卧龙镇,是梦元仙界西南角落群山包围的凡人小镇,约莫有五万人口。这里与世隔绝,原是一片山谷荒野。知非的祖上与袁姓和秦姓两户人家的祖上,带着全族避难至此。经过两百多年的开发和积累,渐渐形成了现今的规模。
卧龙山下卧龙村,便是卧龙镇的滥觞。山后是一片原始森林,说是有千里那么长的一大块。
传说森林里藏着很多妖兽精怪,凡进去的人就从没见出过来。是让人谈之色变,十死无生的绝地。
过了森林是传说中龙居住的地方,叫祖龙岛。但在这里居住的都是凡人,连那片森林都过不去,更别说去到祖龙岛。因此这些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一鳞半爪见闻,至于真假少有人知。
知非木然地走着,晨风拂动他那凌乱的发丝,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茕茕孑立、落寞索然。
迎面传来一阵嬉笑声,那是一群早起的孩童在嬉闹。他们看见他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旋即拍着掌大笑唱起了曲儿:
螟蛉子,不如狗。衣衫褴褛满街走。
攀檐墙,蹲狗窦。没钱读书窥户牖。
螟蛉子,何太瘦?有了弟弟食无肉。
爹不理,娘不瞅。走在街上不回首……
“谁叫你们乱唱的!再笑知非哥哥,我,我打你们……”
知非依旧机械地走着,充耳不闻,许是习以为常免疫了。但一个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长着清秀的瓜子脸小女孩突然跑了过来,拿起手中的书驱赶走那群小孩,怯怯地走到知非跟前。
“知非哥哥……”
“阿香,我没事。你去上学吧,要迟到了。”
知非停下看向她,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阿香犹豫了一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看着他道:“那你在龙爪岗等我,放学后我去找你。”
知非点了点头,继续木然地往前走。那踽踽独行的萧索落寞样子,出现在一个十四岁半的少年身上,谁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阿香看着,眼眶悄悄地红了起来。秀气的嘴唇动了动,强忍着心中的难过转身向书塾跑去。
两百多年后,曾三家分卧龙村的局面,随着知非家的没落而打破。知非父母双亡后,这个他祖上开辟出来的世外桃源,再无他立足之地。
他就像游魂,在这片土地上徘徊不去。本家族叔无儿无女,见他可怜,和媳妇商量后收他做螟蛉子,知非有了寄身之所。
只是好景不长,他的养父母两年前生了个小男孩,从此他在那个家就显得特别多余。
碍于伦理道德和街坊的闲言闲语,他们不好意思直接将他赶走。不过从那以后就不再理会他,任由其自生自灭。知非重又过上三餐不继的日子。
阿香是知非从前的邻居,一个住在前街一个住在后街,两家祖上交好。只是穷人哪来的富亲戚、豪朋友?再说也周济不起。
知非父母双亡后,她的父母便不让她和他往来。一来怕惹麻烦,还要碍于情面接济粮食;二来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没人教,以后肯定学坏,怕阿香被带坏。
偏偏的,阿香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对知非特别依赖。不管怎么打骂,就是不改。还时常将家里包的粽子偷偷拿去给他吃,更时常偷偷跑去跟他钻山穿林。
管多了见没效果,加上阿香平时也很懂事,没不三不四的行径,他们也就懒得再管,乐得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小儿子身上。
来到村尾,知非一头扎进小树林里。左拐右拐走了几分钟穿出,来到一处田野垄上。轻车熟路往田间的枯井走去,探头往里瞅了瞅。
那井有四米多深,下面堆积着少许断木、稻草、椒杆,都是换季耕种时,村民偷懒就近塞进去的。
井底没水也不泥泞,偶尔会有青蛙和蛇掉进去。
井里灰蒙蒙一片,但阻碍不了他的视线。这几年,他早已练就一身低光视物的本领。
看了一会,隐隐约约地,他发现下面有一双眼睛在微微闪着光。按以往的经验,那肯定是一只青蛙。
知非那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撸了撸袖子,双手往井的两壁一撑,双脚往凹凸不平的地方一踩,小心翼翼地左右换着脚,一步步爬了下去。
“呱——!”
脚刚一落地,青蛙就惊叫出声,沿着井壁往上跳,急切要逃离。只是井就一米不到的直径,任它怎么跑也跑不了。
他全神贯注盯着它,眼里闪烁着锋芒,刚才的木然呆滞彻底不见。
他弯着腰暗暗调整好气息,双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凌空向前探出半尺,如饿虎扑食,蓄势待发。
下一刻,他双手快速出动左扑右抓。
那青蛙呱的一声惊得跳起尺许高,堪堪躲过他的左手。
然而,他早有意料,左手只是吓唬它的,真正的力量集中在右手!
啪的一声轻响,知非一掌将青蛙拍得撞在井壁上,撞得它头晕脑胀,动弹不得。
他绷紧的面微微舒展,单手探爪将它抓起,解下腰间的草杆绑住挂着,四处打量起井底来。
井底气息浑浊,杂物虽各种各样,实际上并不堆积,一眼就能看个清楚。除刚抓的一只青蛙外,就只有几条小拇指大的蜈蚣。
他抓起来看了看,随即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扔掉——这东西烤熟后就全是碳,生吃又怕得病,着实是鸡肋。
见没有其它动物,知非双手一撑,双腿左右轮换慢慢挪了上去。
站在井边往前看了看,只见大地一片青葱。青色的禾苗一大片一大片的,连绵到天边,像大地穿起了绿色长裙。间杂有几棵茂密的大榕树点缀着,像绿裙子里栩栩如生的刺绣。
和风吹过,绿浪翻滚,大树沙沙奏起了交响乐。美得让人陶醉,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知非没心情欣赏这个,他稳步向前走着。在对面一块田垄上,还有一口枯井。在前面三里外的田垄上,隔着半里也有两口枯井。
他一会都得去看看,若能再抓到一只青蛙或一条蛇,今天就不必饿肚子了。
他健步如飞,在高低不平、狭窄得只能容下双脚的田间小路上跳跃飞奔。两分钟不到,停在一处被及腰长青草覆盖的枯井旁。
他轻轻拨开长草,让井里的浊气散了一会,才探头往下定睛看去。
井下一片暗沉,井底更是不可视物。他撑着井壁往下爬了一半,停在半空细细看去。适应了一会,勉强能够看清井下的情况。
井底一条表皮黑白相间的银环蛇,正咬着一只柚子大的老鼠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知非犹豫了一下,在井壁上扣下一块黄泥巴砸去。
那银环蛇遭到袭击,扭动了一下尾巴,但就是不松口,不愿吐出嘴里的老鼠。
银环蛇的毒性知非是知道的,他沉吟了一下,缓缓地挪了下去。
当离井底只有一尺高时,银环蛇的尾巴挪动了一下,阴冷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但它依旧没有松开嘴里的老鼠,反而拼命吞咽起来。
知道机不可失,他从腰间解下一条细小的麻线,打了个活索对着蛇头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