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应是把此次宴请当成自家人相聚,又或许是川安远离京城,少了些繁文缛节,男女主宾并未分席而坐,而是就着一张黄花梨福云纹三弯腿长方桌端坐。顾老爷坐在长桌主人位,顾夫人与他相对。顾老爷左首是李商廷,接着是顾秀禾,右首是沈大人、沈夫人与凤寻依次而坐。
凤寻身上裹着秀禾命小丫鬟送来的莲花捻丝轻薄斗篷,喝了两口热茶,才慢慢恢复过来。
一个绿色衣衫的小丫鬟从黄花梨透雕如意纹圆角柜上端了第一道菜,长春片皮鸭酸汤,旁边的丫鬟给每人盛了一碗后,立即将其撤掉,随后是几个着粉白衣衫的清秀丫鬟端着各色精致瓷盘鱼贯而来,另有几个丫鬟则端着温好的酒为主宾逐一倒酒。
菜肴甚是丰富,红的白的青的摆了满满一桌,凤寻举箸踌躇,只就着离她最近的樱桃肉山药夹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席间,李商廷展现出爽朗的一面,不但与顾老爷谈笑自然,快意畅想生意上的大好前途,就是沈大人也与他相谈甚欢,生意典故,他随手拈来,惹得沈大人点头称赞。
凤寻怀疑是记忆出现问题了,那个肮脏的阴鸷的魔鬼怎么会有如此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的一面?
顾秀禾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夫婿,忙不迭地为他夹菜,嘴上还说着:“相公多吃点。”而自己面前的菜碟却是空的。
李商廷低头偷偷就着秀禾的筷子就吃了一口,然后宠溺看着自己的小娇妻,两人眉目传情,情意绵绵。
凤寻低下头不再看他们,只假装专注于自己的菜,并未发现李商廷不经意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回到沈府已经是深夜了。
凤寻一晚的心神疲惫,在进入翠儿为她准备的热水里才慢慢消失掉。
她将头埋进热水里,努力忘记自己的猜测,可是越想忘记,就越清晰。
两个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虽然气质上有不同,但眉眼却是一模一样,声音更是无法分辨。
可是又确实说不通,那个混蛋早就死了,怎会死而复生,摇身一变成为川安首富顾府的座上佳婿。
凤寻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最后告诉自己,阿远让她活下去,就好好活下去,不要再想了,才慢慢入眠。
她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似乎听到阿远的低唤,又似乎看到那个魔鬼就站在阿远身后。惊慌间,她扭动着身子,挥舞着胳膊,惊醒了,她在黑暗中坐起来。
床前赫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她定住了一样,想喊人,嘴唇却颤抖着,问:“你是谁?”
那个身影并未答话,如鬼魅般,移步到屋内的红木雕桌旁,捡起桌上的火折,点燃了桌上的半根红烛。
烛光摇曳中,凤寻努力凝神,那人却是穿着深海绿长袍的李商廷。
凤寻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那个猜测呼之欲出,却硬生生压住,她努力镇定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商廷架腿而坐,一个胳膊支在桌上,足尖微微摆动,他玩味地看着她在床上的模样,月白中衣显得她脸色白腻柔皙,发丝自然散落在起伏的胸前,确实如当时直肠子所说,这是个尤物。他的眼神从她的脸庞、脖子扫到胸口,淡淡开口道:“直肠子死得也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言下竟有羡慕之意。
凤寻闻言却如被雷击,浑身颤抖如筛糠,她的手紧紧抓住被子,想寻求一点力量,可是没有用,她闭着眼努力回想阿远,希冀阿远给她一份力量。
李商廷静静看着她,目光贪婪又克制,他在等着她,等着她慢慢进入自己设下的牢笼。
她看着在昏暗中熠熠生辉,微微跳动的烛光,努力平复呼吸,终于开口道:“你来,是想杀了我,为直肠子报仇?”
李商廷收回看着她的贪婪的目光,没想到她如此快地恢复平静,他转头漫不经心地捏了捏烛心,道:“你觉得呢?”
凤寻深吸一口气,说:“那就杀了我吧。”既然要死,不如死得痛快些,她补上一句:“像你吩咐直肠子那样。”
李商廷闻言,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端详着她,凤寻在他的阴影里,微微闭眼,打算接受那个上元夜本该由她承受的死亡。
良久,李商廷并没有动手。
凤寻睁开眼,略微诧异地看着他,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镶着翠绿宝石的赤金簪,嘴角上扬,低头靠近她,语气依然淡淡,好像在问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还记得这个你用来刺进直肠子太阳穴的簪子吗?”
她看着那个簪子,好像一下回到了那一幕,直肠子在她身上抖动,她将簪子狠狠插进他的太阳穴。
那一幕,如永远好不了的伤疤一样,只要揭开就流血,她平时根本不敢想。
但此刻她不知为何有了勇气,许是李商廷淡淡的语气让她有了底气,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她了解男人,她笃定他不会杀她,他在挑衅她,是一个男人对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女人的那种挑衅。
凤寻抬头怒视着李商廷,她赌他在等待她这样的反应。
果然,李商廷对凤寻的反应很满意,他收起簪子,在房间缓缓踱步,环顾四周,依然语气淡淡,如跟熟人拉家常一般,说:“这个房间,你还喜欢吗?我特意为你挑选的。”
凤寻瞬间明白了,一切都是他设的圈套,她冷冷看着他道:“是你建议顾伯伯邀请我父亲来川安的。”
李商廷盯着凤寻看了一会儿,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待凤寻说话,他继续道:“你们沈家在京城虽说势力不大,但终归是天子脚下,倒使我无法放手做事。”
凤寻探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道:“你待要如何?”
李商廷冷若冰霜,眼神阴鸷,冷冷道:“我待要如何?我想让你看着你身边的人,因为你,一个一个死去!”
凤寻想起死在她怀里的阿远,这是她的噩梦,她颤抖起来,眼神充满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