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白老师看他的神色有些异样，就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孔梦周先瞥了一眼白老师膝盖上的资料，看见在校生的人数是四百一十二人，心里稍稍的松了一口气，但是，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建议道：“你选了一所中学啊，我想，你不如选一所小学吧！”
白老师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中学有什么问题吗？”
“山里的孩子啊……”孔梦周又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解释道：“因为贫穷，所以辍学问题很严重，很多孩子……大多数孩子，上完小学，就辍学了，所以，中学的学生很少……”
他停了一下，觉得这样说还不太明白，又解释道：“所以，这资料里的很多中学，虽然有学校名字……但是，很可能并没有学生……”
白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贫困山区的学生辍学问题比较严重，但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听孔梦周话里的意思，好像很多中学都只剩一个名字了！
那孔梦周他们省学厅这几年推行的每个村子一所小学，每个乡镇最少一所中学的计划，岂不是只是一个形式？只有一个学校的名字，没有学生，还有什么形式比这种形式更空洞的呢？
她刚想说些什么，又立即想到此时，她是以朋友的身份坐在这里的，而不是以副部长的身份坐在这里的！
况且孔梦周能够坦诚的把这个问题说出来，肯定有他的理由，肯定有一种他无法控制，他无法做到的理由，造成了这种情况……
她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但是这个问题不让孔梦周给自己解释清楚，她心里又不安，所以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孔梦周！
孔梦周苦笑了一声，这个情况他是不想说的，但是，现在白灵蕴要下到山区去做支教……这个在贫困山区普遍存在的情况肯定瞒不过白老师了！
况且，这个问题也不是他，不是他们省教厅能够解决了，最终的解决办法是需要省府和学部统力合作才有解决的可能，这几年他一直在为这个问题的解决而努力，但是效果甚微。而省府的精力都用在全省人民吃饭的问题上了，一直拿不出精力和财力来解决这个问题，到了现在，他孔梦周已经黔驴技穷了，准备对学部坦白，请求学部的支援了！
所以，也没必要在这里瞒着白老师了！
“还是穷闹的！”孔梦周解释道：“到现在，山区的贫困人民的吃饭问题还没有得到完全的解决，家长的精力都用在解决吃饭的问题上了，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管理孩子，所以山里的孩子大都是野蛮生长，小学的时候，因为年龄小，对外面的世界还有畏惧，所以还愿意呆在学校里。到了中学，中学的孩子年龄都到了十四五岁了，他们对学校外面的世界已经无所畏惧，所以他们自己也不愿意呆在学校里了。这是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也是因为穷，十四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当半个劳力劳动了，可以帮着家长们劳动了，对于山里的家长们来说，学校就像是一个帮他们带孩子的地方，当孩子小的时候，需要人看着的时候，他们把孩子放在学校。当然孩子可以独立了，不需要人看着了，更重要的是当孩子已经能够帮他们干活减轻他们的劳苦的时候，他们也就不太支持他们的孩子们上学了！”
他说着话，坐在椅子上底着头，手里捡了一根小树枝，用力的在地上敲着，接着说：“我们能做的只是宣传，宣传，说服！说服……”
他又用小树枝敲了敲地，无力的把树枝丢开，苦笑着说：“但是有什么用呢？孩子们不愿意上学，家长们也不支持孩子们上学……我们下乡去宣传，想去说服他们，但是，无论我们说的多么有道理，但是有什么用呢？跟本没有人来听，家长们跟本就没有时间来听，或者说他们跟本没有闲心情来听我们说什么，他们每天都在忙着找饭吃，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找饭吃，找今天的饭时，找明天的饭吃，最多找下个月的饭吃……至于十几年以后，他们会怎样？他们的孩子们会怎样？那些事对他们来说，或者说，他们感觉那些事，感觉十几年以后的事，都是幻想，无用的幻想，而他们每天都被穷困逼迫着，实在没有精力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去想十几年以后事，去幻想十几年以后他们会怎样，他们的孩子会怎样……”
他无力的叹了口气，仰起脸，透过桐叶的间隙看见彩色的阳光，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接着说：“贫困就是一座压在他们心灵的大山，他们几乎看不见明天，更看不见十几年以后……他们能看见的，能想到的，只有下一顿饭那么远……”
他又摇了摇头，叹着气，低下头，胳膊支在膝盖上，揉着头，很无力的说：“如果我们缺的是教学校，我去化缘，我去求人，总能把教学楼建起来。即便是我们的缺的是老师，几万名认识字，可以教学生的老师，我也可以，我最少觉得我有力量去解决，最少我觉得有解决的希望！”
“但是，现在我们的根本问题，不是教学校和老师，而是贫困！贫困压迫着我们的百姓的心灵，使他们像蚂蚁一样卑微的活着！活着已经用尽了他们身上和心上所有的力量，再没有力气精力去想明天去想孩子去想十几年以后！”
“贫困！贫困啊！贫困是根本的问题，解决不了贫困这个问题，教育这个问题，根本无从解决起！”
“而对于贫困……”他的头无力的向下滑落，撑着下巴的手，变成的抱着头的手……他闷声说：“对于贫困，我没有一点信心去解决它，我看不到解决它希望！我只是感到绝望！”
白老师看着无力的抱着头的孔梦周，四十岁的汉子，被这两个字逼的眼圈都红了！
她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孔梦周的背，轻轻的叹了口气，想劝一句，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想了片刻，才轻声的说：“贫困，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一个人也担不起来，这是学厅，是省府，是学部，是宰府的责任，而且主要的是宰府和省府的责任！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总能解决这个问题！”
这话有就点儿空了，所以安慰孔梦周的力量也就微乎其微了，他听了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什么……
白老师也不再说话了，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空话，都没有力量！
她仰起头，太阳已经西斜，从小路的尽头的山头上，照进小路里来，小路的尽头，像是一个充满光明和光辉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