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歌一曲,为君画一人。
君叹我为曲中人,我绘君于画中人。
曲中曲,画中画。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初见不见画中仙,再见已是画中魇。
曲终散,不见余。
画终碎,转头空。
曲中曲兮曲中人,为何还听曲中曲。
画中画兮画中人,为何不见画中画。
曲中思念今犹在,不见当年画中人。
——《我路过这红尘,只为拥你入怀》?曲终画心
(壹)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红烛下,美人依旧,只可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绣着凤凰的红盖头下,她的眸光平静,毫无波澜,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潋滟。
屋外,依旧是桃花灼灼,可是那个在桃树下弹琴的少年,却永远成了她的追忆。
红盖头被掀起,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年灼灼的桃花眼。
她端起合卺酒,他接过,一饮而尽。
她看着他喝下,仿佛在欣赏一幅画。
离去前,他轻轻喃喃:“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
她不语,只是看着窗外,风呼啸,吹落了一地人面桃花。
五年的不知不觉中,她对他的爱竟已深入骨髓。
那年,桃花灼灼,钟画心第一次来到皇城外的桃花林。
漫天的花瓣美的一塌糊涂,模糊了视线。
依稀间,她走到了桃花河边,对岸的桃花竞相开放,满世界都是桃花的影子。
对岸坐着一个少年,他双手轻抚着七弦琴,墨发纷飞,与夭桃交织着,就像是天地间最美的画。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人,他停下手中曲,轻轻站起,抖落了一袍的桃花,他回眸,天地间,只听见桃花簌簌落地的声音,以及彼此的心跳声。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便深深地恋上了那一树桃花,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以及那颗眼角的泪痣。
“姑娘,请问你迷路了么?”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她回过神来,对他浅浅一笑:“是啊。我迷路了。”
“姑娘请随我来。”他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向一路人面桃花。
桃花灼灼,当时的她在想,路怎么这么短,好像一眨眼就走过了。
“唉唉唉,你叫什么名字啊?”她眨着桃花般迷人的眼眸,樱唇轻启。
“若姑娘想知道在下的名讳,不妨来年今日,在下在此等候。”他不道出自己的名字,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好。我一定会来的,不过你也一定要来哦!”她俏皮地笑道,眼中流光溢彩,天地间都为之逊色。
“好。我等你。”风拂过,吹落了一地的桃花。
可是谁知道,来年是否似此桃花。
(贰)
从那以后,桃花成了她情之所钟,世人皆知云画公主从那一天开始,便爱上了桃花,她的画惟妙惟肖,每一幅画上都有灼灼的桃花。
一年的时光,钟画心反反复复地画着桃花,因为那一年的那一眼,她爱上了桃花,也爱上了那个犹如桃花般的眼眸。
她画桃花,也画他。
就这样画着,画过了一度春秋一度冬夏。
第二年,她依旧在画着,窗外桃花再度盛开,似是照亮了她整个世界。
“公主为何一直画桃花?”一阵声音从耳畔传来。
“你,你是谁?”钟画心吓了一跳,忙转头望去,竟看到了一双桃花眼,迷人的泪痣嵌在他的眼角,那本该阴柔的长相却在他的脸上略显英气。
“是你!”钟画心惊呼,“我正准备去找你呢,你怎么就来了,宫中的是非这么多,你不怕吗?”
“公主果真好眼力。在下佩服。”他笑着,眸光明媚,璀璨动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沦陷。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钟画心嘟起唇,不满道。
“你一定要记住了……”他笑着道,忽然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我叫曲墨烟,东风桃花曲的曲,水墨的墨,寒烟的烟。”
“曲墨烟。”她低低呢喃,发现他的名字真好听。
“好的,曲墨烟,我记住你了!”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眸,笑道。
“公主今日看上去很高兴,不如在下抚琴一曲,公主意下如何?”他说。
“好啊,你弹的琴最好听了,不过……你不要老是在我面前说‘在下’‘在下’的,而且也不要称呼我‘公主’,叫我心儿就好啦!”她歪着头,含笑望着他。
“是,公主,在下明白了。”他说,“哦不对,是‘心儿,墨烟明白了’。”
“行啦,你快弹吧,我都等不及了呢!”
一曲东风桃花,一曲红尘,一曲相思,一曲离殇。
他再次奏响了来时的乐声,他阖上眼眸,静静地独奏着。
桃花簌簌地落下,天地寂寂,她望着他,好像自己和他站在一起,又好像自己从未追上他的步伐。
曲终人散,他奏完这一曲,看着眼前入睡的少女,浅浅地笑了,留下一支桃花,便转身离去了。
醒来的时候,钟画心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却始终望不见那一袭白纱。
找了许久,她才看到了那朵桃花,桃花开得正盛,她明白,他来年桃花灼灼的时候,便会再来找她。
第三年,年年岁岁花相似,今年的桃花似乎和畴昔的一模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却分明是前尘往事,皆已不同。
(叁)
那一年三月,宫廷迎来了一位新的乐师,相传此乐师弹奏的曲子可令百花盛开,可令万物复苏,亦可令飞雪连天。所以,这位乐师自然而然受到了皇上的赞赏,地位卓越,其一曲千金难求。
只是这位乐师请求天子让他担任公主的私人乐师,皇帝自然是乐呵呵地答应了。
钟画心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甚是震惊,她忙跑到父皇的宫殿去,推开金碧辉煌的门,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只是白色的面纱遮住了眼睛一下的容颜,更是产生了一种朦胧的美感。
“烟!是你吗?”她高兴地喊道。
“云画,还不快向乐师行礼!”皇帝喝道。
“见过曲乐师……”她扭捏着不想唤出口。
“公主殿下怕是记错了吧,阁下姓墨,名烟,而非曲烟。”
“哦……可是……”她忽然明白了,他一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真名才这么说的!
从那以后的那一年,桃花虽谢落了,但是有琴音相伴,钟画心也觉得不孤单。
直到第四年的那一天,一阵呼喊声传来:“画心妹妹,本宫来娶你回家了!”
她回眸,看见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男子,他身着深蓝色剑袍,头发高束,他总是笑着,唇边漾起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你是?”钟画心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
“画心妹妹,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我可是你的竹马,也是虞国的太子啊,我从小就和你有婚约,现在本宫成年了,就要光明正大地把你娶回家去!你一定要记得,本宫叫做阳行知!”他笑着,阳光正好,人依旧。
那一阵狂风说来就来,吹散了三月桃花。
她望着窗外又一年的桃花灼灼,心中所想的依旧是那桃花般漂亮深邃的眼眸,以及那颗眼角的泪痣。
三日后,她就要大婚了,她将会成为虞国的太子妃,日后,是要坐上虞国皇后的位子。
多大的荣耀!可惜,她却再也不可以和那个有着桃花眼眸的男子在一起了。
她不说话,只是不停下手中的画笔,在宣纸上落下那一树桃花的倩影。
“公主,你不去梳妆打扮么?还画桃花做甚?”墨烟抱着他的七弦琴走了进来。
“烟……我不想嫁……”她嘟哝着红唇,双眉颦蹙道。
“那公主想嫁谁?”他笑着从背后抱住了钟画心,附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我,我当然……”她忽然像意识到什么,转过头不看他,但还是浅浅地把那句话说完了:“我当然想嫁给你啊……烟。”
“好。心儿,你等我。”他向她微笑了一下,随即转过身,绝尘而去。
那一年的桃花夭夭,灼灼其华,绚烂夺目,似要开尽世间繁华,再无牵挂地离去。
深院闺阁,消息总是不那么灵通,就像钟画心一样,虽贵为公主,却只能独自在闺阁中欣赏灼灼桃花,而对朝堂上的风云一无所知。
三日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的事情。
朝堂之上,风云莫测,这三日,宫廷乐师曲墨烟带领了一支强健的队伍,攻上朝天殿,杀害了除了云画公主之外的皇族,纂夺了皇位。
(肆)
以前众人只知道,他有着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却不知其手段之残忍,后来他篡夺皇位之后,无人不畏惧,只要是他眼睛扫过的地方,无人不低下头来,从来都不会有人感直视他的眼睛,除了她。
“吩咐下去,明日,云画公主将成为我的皇后,先带她过来梳洗打扮。”他道,“还有,不要让她提前知道她要嫁的人是我。”
“是。恭送陛下——”
似是东风桃花一曲,相思缠绕,他在一年前的那个桃花河畔,深深的眷恋上了那个如桃花般的女孩。
他起先是想利用她,却发现越陷越深,再也无法自拔。
她单纯,没有一点身在宫中的心机;她可爱,没有一点贵为公主的娇蛮;她呆萌,没有一点世俗之人的圆滑。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他才对她无法自拔的吧。
他的计划不是因为她而进行的,只是因为她而改变。
本该五年前的血洗岚国,他硬生生地忍受了五年的仇恨。直到今天,他无法看到她去嫁给一个除了他另外的男人。
终是凭尽全力,杀上了朝天殿。
带着滔天的仇恨,带着不甘,终是一触即发。
桃花漫过山岭,三日来,宫中的人都知道,新帝仿佛褪去了之前的暴虐,在每天退朝之后,总是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长椅上,仰望满面桃花。他有时浅笑出声,笑容蔓延到了眼睛里。
只是三日的时间,足以使沧海横流、海水倒灌、桑田成大漠。
次日深夜,下了一场大雨,打落了些许桃花。远远望去,在阴沉的夜色下,桃花的枝丫在风雨中摇曳,惹人怜惜,朦胧烟雨中,却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钟画心被虞国太子阳行知带走了。他甚至大放厥词道:“心儿本就是本宫的太子妃,只要虞国还在,这婚我成定了!”
只可惜他没有料到,曲墨烟那么强壮的军队,又岂会找不回她?
那是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远处亮起火光,雨那么大,转瞬便把火给熄灭了。只是铁骑的声响,终究是萦绕在耳边,久久未散。
“行知,你快走吧!”钟画心决绝道,“虞国不值得你来赌!”
“你……决定好了?”阳行知道。
“嗯。”钟画心转过去,只留下一个笔直的背影。
“走!”盯着钟画心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阳行知才转身对随从们说道。
“祝你幸福。”他喃喃,像是在对钟画心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红烛下,美人依旧。
他如愿,找回了她。
只可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绣着凤凰的红盖头下,她的眸光平静,毫无波澜,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潋滟。
屋外,依旧是桃花灼灼,可是那个在桃树下弹琴的少年,却永远成了她的追忆。
红盖头被掀起,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年灼灼的桃花眼。
她端起合卺酒,他接过,一饮而尽。
她看着他喝下,仿佛在欣赏一幅旖旎的画卷,只是,那么让人心痛。
离去前,他轻轻喃喃:“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
她不语,只是看着窗外,风呼啸,吹落了一地人面桃花。
她想起了那日被阳行知带去,他向她道出的真相……
(伍)
那一天,他说:“公主,请节哀顺变。”不知为何,他今日叫她竟没有以往的亲密。不是“心儿”,而是“公主”。
她不明所以,道:“什么节哀顺变!你快放我回去,我要去找墨烟!”
阳行知惨笑道:“公主莫是不知……”
“不知什么?”她疑惑道,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公主。”他忽而变得有些哽咽,“公主你听我说,但是请不要太伤心,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公主,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你快说啊!”她催促。
“曲墨烟已经灭了岚国,建立了新的政权,陈国。而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前陈的太子。”他道。
“怎么,怎么可能呢?”她惊慌道,不觉中泪眼婆娑,“不,我不信,你快放我回去!”她其实也曾一度怀疑过他的身份,只是怎么查也查不到,她一直都有这个疑惑,更何况她也知道,阳行知没必要欺骗她。
“想必公主是想要回去亲口质问他吧?”
“公主去吧,没人会阻拦你。”
“珍重。”
原本盛开的桃花,不知为何落了一地。
而她,明知到底就是那个答案,却还是内心挣扎,想要印证一个不可能的真相。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就知道自己会害他,却还是笑着喝下被她下了毒的那杯合卺酒。
在她父皇还在,他还是一个琴师的时候,她曾多么希望,希望他和她一起执手,许下山盟海誓,喝下那碗见证的合卺酒,从此山水不分离。
可是如今,那碗含毒的合卺酒,却成了最大的悲剧。
从此山水不相逢,说的不过是如此吧。
如今,只记得那年清风拂面,桃花一地。
他端起她斟的那碗合卺酒,“画心,好可惜没能告诉你。”
那一年,天知,地知,风知,月知,而她,永远不知。
她永远不知,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而余生太长,他却永远不能教她的小公主知道了。
只道是,与君歌一曲,为君画一人。
君叹我为曲中人,我绘君于画中人。
曲中曲,画中画。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初见不见画中仙,再见已是画中魇。
曲终散,不见余。
画终碎,转头空。
曲中曲兮曲中人,为何还听曲中曲。
画中画兮画中人,为何不见画中画。
曲中思念今犹在,不见当年画中人。
(陸)
从此,新帝钟画心登基,成了岚国第一任女皇帝。
众人都称她为神,因为像曲墨烟那样如魔般的存在,只有神才会灭了他。
只是,女帝下令,全国上下不许议论曲墨烟,违者割舌下地狱。
如此过了一年。
隔了一年的桃花,如期绽放,她独自坐在长椅上,抚着他弹过的桃花歌曲。
粉妆玉砌的雕栏旁,忽然走出了一位如谪仙般的女子。
“丹青笔画,无言无笑,看了漫结愁肠。不知姑娘,在愁何事?在下月凛,或许能帮忙一二。”月凛撑着一把白色竹伞,缓缓踏步在满天桃花雨中。
“人已去,愁何解,便是忘忧,也会再记起。”钟画心并未转头,只是温柔地抚摸着落在手心的桃花。
“人虽死,为何不能复生。只要魂还在,就能重返人间。”月凛笑道。
“可信?”钟画心嘴角勾起一抹笑。
“可。”月凛笑道。
“代价?”
“从今后,你是我的人,只能听我差遣,我就帮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