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竹独自一人上了三楼,和前两层不同,这里没有任何杀魂的影子。
空荡荡的楼层里弥漫着一丝可怕的寂静,都说兽族王室一生追逐权力,身边之人甚少,不想倒真是这般不喜欢别人扰其清净。
一口玄棺孤零零的横放在中央,棺椁早已被撬开。而悬棺旁边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两只巨大的蛹。
伏竹手中握着那把金色的轩辕剑,慢慢靠近了那两只蛹。走近了才发现左边的那只略小,底部已经空了,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过。
用轩辕剑挑开了空蛹,大的那只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伏竹谨慎地将大蛹翻了个身,凑近了一看,才发现那蛹里不是别的,而是药七!
上前用轩辕剑拨开了药七上半身的蛹丝,探了探药七的鼻息。
还好,并未缠住脖颈,只可惜人已经昏了过去。
仔细观察起四周的情况,这一层楼板上的灰已经积了许久,想是真的许久没人来过了。
地上除了他和药七的脚印,再无其他踪迹。如果从蛹中出来的东西有实体,又怎么会如此干净?
忽然,沉闷已久的楼层中吹起了微微细风,潮湿的空气里渐渐弥漫出了一股风铃花香。
正当伏竹疑惑这花香从何而来,身后通往看台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淡淡的月光透过门框照了进来,一时未能适应,伏竹用手稍微遮了遮眼睛。
窗外繁星如烁,云清天高,和伏竹想象中的景象完全不同,他原以为这楼外该是一片瘴气。
风铃花香更加浓郁了,伏竹朝看台走了几步,发现看边上坐了一道黑影。
手下杀孽无数,杀过的兽族不是穷凶极恶就是怪异诡谲。他从未见过能化为人形的兽族,更奇怪的是:这马肠兽身上竟丝毫感受不到戾气。伏竹还是举起了手中的轩辕剑。
待他走得近了,一股酒香味有意无意地往他鼻子里钻。龙潭虎穴、沼泽泥泞他见得多了,头一遭遇到这样的情形。
只见那黑色身影转过头来,伏竹看清了那身影的面貌,心里一愣:竟是个清秀的少年。
少年坐在看台边上,看台外的两只脚临空晃悠着。清辉从圆月的方向吹来,吹起了少年的发丝。
那少年微微一笑,薄唇轻启:“忘忧姐姐,你来了。”
怎么又是忘忧?
“认错人了,你是谁?”望着少年的脸庞,伏竹只觉得心里剑拔弩张顿时散了一半。
少年遗憾的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哦吼,认错了。不是忘忧姐姐。”
此时此景实在有些荒谬,杀魂、浊气还有清秀的少年也太不搭了。
“忘忧是谁?”
少年摇摇头:“你真的不是吗?你长得好像我姐姐呀,你像极了她穿男装的样子。”
“你为何在这神楼里?”
少年的眼眸低垂,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她说过等我在这待满一千年就来接我的,可是我在棺材里睡了好久好久呀,一千年也太长了。”
“她…可能是累了,或者回来的路上走得比别人慢了些。”
少年听到伏竹的话,眼睛里突然变得有了光。“真的吗?她会回来接我吗?”
不过就随口这么一说,这人怎么好像当真了?
瞧那棺材上的封印少说都有上万年了,走了上万年,真想来见你就是从西天徒步也早该到了。这样的鬼话他都会信,马肠族的小孩这么好骗了吗?
伏竹决定告诉他实话,可却又听那少年嘟囔了一句:“那我就勉为其难不生她的气了。”
既然她来了,我便就不生气了,就算她晚来了上万年。
被自己娘亲送进执行局的时候,自己也曾像这小孩一样每天满心欢喜的盼过。
每天爬上山门口的大石碑,望着来来往往的仙车,从满心期待到麻木,周而复始。
直到秦玉把发高烧的自己打晕,扛了下来,他也没等到自己要等的那个人。
他忽然觉得这少年有点,有点可怜。
“等了一万年,这么容易不生气了?”
少年笑了笑,仰口喝完手中的酒:“她来了便好。”
真是该死的孤独感——那种被人丢下的孤独。
他又想起了梦里那个吵着要出去闯荡的小孩。有一刻觉得自己和那个小孩还有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同一类人,身上都带着孤独的烙印。孤独到被迫去原谅伤害自己的人。
“你是来杀我的吧?”少年转头去看那漫天的星斗。
是啊,来杀你的。
伏竹其实很想告诉他: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你赶紧逃吧,这儿不只我一个人要杀你。
“不是,你家忘忧姐姐让我来接你。”
“真的?”少年转过头来,脸上是一副意外之喜的神情。
“真的。”他嘴里蹦出这两个字:这少年似乎也没犯什么滔天大罪。或许神族和兽族也可以尝试一下以和平的方式相处?
“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不会有人伤害你的。”伏竹将手伸过去,期盼的看着少年。
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畏畏缩缩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忽然,一团黑气突然从少年的身后幽幽地升了起来。“假的,主,他就是来杀你的。”
黑气不断地翻腾,像是在云端煮沸的瘴气。被打断的少年,听到此话往后退了两步。该死的黑气!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伏竹往左悄悄挪了几步,这时才发现原来神楼周围除了顶楼都是瘴气,现在已经开始向楼顶蔓延了。
恍惚间透过瘴气他还看到了一片火光在晃动,他知道柳叶已经到了。
“别听他的,跟我走。”伏竹上前去拉扯少年的衣袖,可就在即将碰到少年那一刻,黑气猛然朝伏竹而来。
伏竹被迫退了两步,只听那黑气继续发出暗哑的声音:“忘忧早在万年前就去世了。”
少年不敢相信那黑气的话,越过黑气盯着伏竹的眼睛:“你在骗我?”脸上的神情逐渐狰狞起来。
“别激动,冷静!”
黑气开始围着少年上下环绕,继续鼓动:“主,他们人类都是骗子。只有我,我才是你忠诚的朋友。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替您杀了他。”
少年狰狞的脸上透出一个悲伤的表情,不哭不笑还看起来格外的怪异。
一声痛苦的怒吼,脸颊开始长出了白色毛发。黑色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
嘴里发出一丝婴儿的啼哭声,张开了大嘴露出一副獠牙。人面虎身,那正是马肠族的原身。
那啼哭声似乎有蛊惑人心的作用,一股悲伤忽然涌上心头,伏竹忍不住地半跪了下去。
“啧啧,瞧瞧这漂亮的毛发,也只有主您才配的上。”黑气上下漂浮在少年的眼前。
少年又哀痛地发出两声啼哭,神楼忽然晃动了起来。少年朝伏竹缓缓而来,周身发出柔和的光辉,少年蹲下身与他对视。
他此时有些后悔,刚才为何没有早些动手。没有灵力的加持,和兽族拼肉身未免有些不够看。
“你等了这么久,不想见她了吗?”
少年听了此话眼神忽然就乱了,痴痴的望着他。那眼神让伏竹觉得他仿佛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都说眼睛会说话,伏竹觉得少年的眼睛此时就在说话。“忘...忧”
对!就是在说忘忧二字。
“想见她?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她。”
少年听面露喜色,发色变换的速度也稍稍缓和了些。他试着伸手去顺少年耳侧的毛发,少年忽然变得温顺起来,像一只小兽一样轻轻的蹭了蹭他的手。
他心里像是落定了一块大石,这马肠兽一旦暴走,楼下那些杀魂必定会在诸神院中引起不小的伤亡。
“啊~”
忽然,少年又开始变得狰狞,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股气波震开撞到了楼墙上。
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那马肠兽此时被那团黑气缠绕着,胸口的位置是一个诺大的洞。少年带着十分的痛意和十二分的恨意大喊:“止牙,你背叛我。”
那黑气渐渐缠紧了,“你真的以为我这么多年是为了救你出来吗?主,你不过是我复活的养料呀。”
“为什么,为—为什么?”少年的眼神充满了迷茫。那个口口声声称他为主的东西竟然有一天会骑到他头上?
他恨,他怒,为何所有人都要骗他。他做错了什么?
黑气逐渐变成了实体,那触角随着少年白色的血液慢慢延伸到五脏六腑,少年痛苦的发出惨叫:“啊——”
伏竹想阻止那黑气,可灵力被禁制锢在了体内。自己竟一时半会近不了那黑气半分。为什么?明明,他可以带走那个孤独的人的。
少年被黑气整个卷起浮在了空中,又是两声悲切的啼哭声,原本就轻微晃动的神楼此时晃的越发厉害。
神楼外的众人只觉得地基在剧烈的晃动。不少灵力不够的弟子四躺八仰地摔在地上。
神楼屋顶的一块浮雕壁画禁不住这样的摇晃,哐的一声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
柳叶面露沉重的支起一道灵力罩,掉落的青石像雨滴一样砸了下来。“退!全部后退。”
柳叶冲众弟子呼喊,可还不等诸神院众弟子反应,从浓厚的瘴气里冲出了一团黑气,带着满口獠牙和酸臭的气味直直地冲柳叶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