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三恨道人发出一声复杂难明的叹息,他对面前这个数次突破凡人极限的普通人心怀敬意,也对他的这种滔天恨意感同身受。
把希望寄托于外人身上,这本就是一件没谱的事。但是他却很能理解,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不会放过一丁点希望的。
然而越是这样,结果往往会更加残忍,三恨道人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却完全想不起与这个名字有关的其他一切
无论是他在意的还是不在意的,似乎都已经随风飘散,仅余下无穷无尽的恨意在胸。
“晚辈许宣,恳请前辈能帮我——我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许宣呜咽着说道。
“生亦何欢?死亦何憾...”三恨道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去理会哀嚎的许宣。
“前辈...我...求求您了...”
“拜天地,问鬼神...求人不如求己啊...”三恨道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尽管许宣知道他现在的姿态无比丑陋,而且一定会遭人厌恶,但他已经没有没有任何办法了...所以他继续坚持道。
“前辈,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能够打动前辈的东西,我只是不甘!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美好,可以轻易地被一些人破坏?”
“我只是想和心爱之人重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阻碍...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妖吗...”
“我有错吗?她有错吗?为什么一定要这忙对我们...”
说着说着,许宣多日以来的委屈彻底爆发出来,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和谁对话,只是将自己不满的情绪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把这些阻碍你的人通通杀死...你会选择接受吗?”三恨道人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会!我要让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知道,没有人生来尊贵,也没有谁生来该死!”许宣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空气中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氛围,此时许宣才注意到在自己身边那个微微隆起的小坡,想必这里就是他身体所到达的终点把...
突然,许宣感觉眼前飘落的雪花越落越慢,没多会的功夫就变成了慢动作,最后甚至定格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滔天恨意从他身旁不远处冲天而起,他的那些不甘的恨意与之相比,简直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般弱小。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三恨道人语气平静的说道。
“好!”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此时此刻,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这一字足以代表他全部的话。
“查清楚...我是怎么死的,谁...杀了我!”三恨道人的话有些断断续续的,似乎思考对他来说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就这样吗?前辈。”
许宣大胆的将自己的疑惑提出,在他的设想里,以为会是故事里那种“帮我复仇,替我杀了谁谁的要求”...
怎么他也没想到,居然只是这样一件事,在身死后仍能留下如此强大的恨意,足以证明他生前一定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所以去了解他的生平不是难事。
“是...这样便好。”
三恨道人的声音有些疲倦,许宣眼前的意识世界立刻出现巨震,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无法维持住身体的形态,开始出现一种“融化”的征兆。
“怎么回事?”
许宣不甘心的问道,他本能的出现一股危机感,原本包裹在他们之间的无穷恨意,此刻就像冰雪消融一般,迅速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净化着,就连他的意识题也被判定为目标,一同被净化着。
“是了...这里是雪神山,自古以来神圣而不可侵之地...”三恨道人喃喃自语道,正被迅速消融的滔天恨意,丝毫没有引起他的关注,他就像个没事人一般依旧我行我素的说着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前辈,我们该怎么办?”
许宣的承受能力比起三恨道人相差不止几个层级,所以很快他就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出了问题,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八字还没一撇,他就真交代在这了!
“我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危急关头,三恨道人似乎仍处在迷惘的状态中,情理之中,许宣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怒吼道。
“此恨绵绵——无绝期!”
霎那间,三恨道人身边的恨意陡然暴动起来,一下将那股侵入的温和能量拒之门外,有了这个喘息的机会,许宣再次向三恨道人疯狂的叩首。
“我答应前辈的条件,请您赐予我实现这一切的力量!”
“来时空空,去也匆;万般世界,却雷同...”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是了,我的死与他脱不开干系...年轻人,既然你与我同样,都是’天弃之人’,我便传衣钵与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见法诸相于无形,是以万般皆小道,唯绝情耳...”
浩淼天音如雷贯耳般灌输进他的脑海中,一个崭新的世界就此于他面前铺开,他的视线不再拘泥于眼前,不断的有信息涌入意识之中,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出现了升华。
雪花飘落的轨迹,空气中氤氲的能量,不同性质的能量是不同的形态,人体内生生不息的循环...
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他感觉这一刻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似乎世间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股之中...这就是强者眼中的“另一个世界”吗?
传承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甚至说是凶险万分也不为过,那种美好的感觉仅仅维持片刻,无数负面情绪便蜂拥而至,将他的意识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恨...不在七情六欲中,却是催动性最强的推力...人类的情感掺杂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所以...”
“去伪...存真!天道无情,故先无情而后立本...”
“先舍...而后得!”
许宣惊恐的发现,脑海中充斥的声音,正在疯狂的否认他所有重视的人,诋毁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漠不关心,他的生死对这个世界无关紧要...
他奋起反驳,却很快败下阵来,被那些质问的声音怼的哑口无言。
“你这么平凡普通,她为什么会爱上你?难道不是有利可图?”
“人与人之间,是不存在没有利益牵扯的感情的...区别只是,利益的多少和你内心给出的估值!”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们在说谎,说谎!”许宣拼命的捂住耳朵,试图将这些扭曲的声音赶出脑海。
“你很爱她吗?不你只是爱自己,爱你幻想出来的她!”
“她会需要一个蝼蚁的爱吗?”
“为什么别人不帮你?因为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感情才是最廉价的,唯有无情,唯有恨,才是亘古不变的永恒!”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许宣着魔似的呐喊着,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嘴上在抗拒,实则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为什么你是低贱的蝼蚁?因为上位者需要蝼蚁存在,而且需要数量众多的蝼蚁,这就是曾经的你,存在的全部意义!”
“忘了她,忘了他们,从此以后你就再无弱点,你就可以告别蝼蚁的身份,你可以从心所欲,去做任何的事情!”
无数道声音逐渐歪曲了许宣脑海中的想法,曾经他以为的山盟海誓,通通被贬的一文不值,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信念也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无穷无尽恶念歹生,此刻他的内心达到了一种类似“空灵”的境界,只不过他的空是毫无感情的空,只剩下恨意的空。
即便他活着承受下来了,也很难去说他还是他,同样也不能去否定他不是他。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却可悲的忘了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雪神山的雪飘的更密集了,就像一首圣洁的挽歌,似乎昭示着这个注定惨淡收场的结局。
即使他超越了凡人的极限又如何?他的意识、躯体完全无法承受三恨道人恐怖的道,无论他如何挣扎,结局也注定是身死道消。
渐渐的,许宣感觉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与自己的怯懦和平凡不同,他强大、自信,眼神中充满杀伐之气。
他的瞳孔中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除了漫无边际的恨以外,再无他物。他似乎正高高在上的向自己宣誓着主权所有,许宣感觉世界之广,再无自己的容身之所,他的意识也被逼近精神海的角落之中龟缩起来。
“接纳我...成为我...”
“接纳我!成为我...”
“接纳我!成为我!从此再不分彼此!”
许宣的知觉越来越微弱,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虚假的,哪些是真实的。他看到了面色发青的自己从雪堆里爬起来,看到那个浑身缭绕着恨意的自己,一边重复着那句话,一边急不可耐的想钻入他的身体中。
“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交给你...”许宣强撑着最后的意识,坚定的说道。
“哦?这么果断吗?要知道这样的话,你可是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了呢。”另一个自己不留情面的讥讽道。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许宣继续吃力的说道。
“提条件?你是不是搞错情况了,如果不是我出现,你早就被那恐怖的恨天道洗礼的连渣滓都不剩了...不过,我可以大发慈悲的听一听,毕竟你也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另一个自己假慈悲的说道,它的好意是假,其实是想要争取更多占据身体的时间。他的话几乎都是真的,除了一件事说了谎——许宣的身体其实与三恨道人的恨天道无比契合,否则他也不可能唤醒三恨道人残余的意识。
“无论如何...必须保护...一个叫做...洛的...女孩...”
“绝对...绝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说道最后,许宣几乎是一字一顿,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完全是凭借残余的最后一起清明,把这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名字讲了出来。
“如果我说不呢?真是丑陋,感情这种虚伪的东西,你居然把它当成真物,无知又可怜!”另一个自己无情的嘲笑道。
“那就...同归于尽!”
说罢,一道圣洁的光芒从许宣身体一旁的口袋里亮起,一瞬间便压制住了它占据许宣身体的势头,甚至隐隐有要将它驱逐出去的意思。
“这...不可能!一个行将就木的废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阻止我...不可能!不可能!”
它咆哮着,但由于它刚才完全敞开自己的意识,已经于许宣的身体构建起一个稳定的连结,所以此刻它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许宣也没想到,又是这个不知名的物件救了自己...思来想去,能够在雪神山自行唤醒发挥作用的,只能是心地善良的她了...
是她在自己迷途之时指引自己前来这里寻找希望,是她在自己跌入深渊时拽了自己一把又一把...许宣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只能将这些激荡的情感化成力量,与它在自己的身体里进行拉锯战。
它很快反应过来,那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死物,只不过在雪神山内自行唤醒了,只要自己不去主动招惹它,它也不会对自己下手。
于是它绕开那股圣洁的能量,继续肆无忌惮的占据着许宣的身体。很快,他的皮肤因为浓雾的恨意燃起浅灰色火焰,在身体的皮肤表面灼烧出一个又一个形状诡异的图案。
“哼!愚蠢的凡人,你不是想救她吗?那你为何不直接接纳我、成为我!我可以给你带来改变一切的力量,你不觉得自己自相矛盾的可笑吗?”它继续打击着许宣的意识道。
“为她而死,死...再多遍...我都愿意...她...就是我的...命!”
“如果你...不答应...我会立刻...结束...结束这一切!”
许宣可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和那个小小的圣物建立起连结,只要他想立刻就能引动雪神山周边庞大的圣洁能量来“净化”自己,届时那个它一定是必死无疑的!
“疯子...疯子...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行吗?”
它开始有些后怕的说道,此时它完全处在下风,雪神山的圣洁能量足以净化一切负面能量,继续僵持下去所有人都会是输家。
“发誓。”许宣强硬的要求道。
“我已经答应你了...”被一个凡人呼来喝去的,它已经很不爽了,谁知他居然还有更过分的要求。
“要正式!”
许宣并不了解修炼者之间存在一种,以自己的道起誓这种束缚力极强的誓约,他只能凭借本能去尽可能的让这件事更有保障。
兴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也许只是单纯的出于好玩,它真的以“道”的名义起誓,答应了许宣最后的执念。
它是许宣心中的恶念和三恨道人的“恨天道”相结合的产物,所以它对许宣的一切都是知根知底的。
他的善没错,但是外在的善是无法涤净内心的恶的,它们就像一株两生花,同时生长、壮大,同时盛放、结实。
所以这就注定着从它诞生的那一刻,它会恨许宣所爱,恨他的一切,可它也没想到,唯独这件最不可能的事情上,它做出让步。
得到肯定的许宣露出舒心的笑容,他感觉自己好疲倦,就像有好多好多年没有睡过觉一样困怠...他现在只想找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安静的睡一觉,好让自己有一个喘息的机会...
雪神山遗世独立的屹立着,它向所有人敞开胸怀,又将自己从群体中划分出来...
信仰,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综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