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青砖墙角早已斑驳不堪,不知是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还是岁月遗留下来的印记,永远充满了死亡的阴森潮湿气息,以及从未变淡的血腥味。
雨夜脸上的鬼脸面具已经被取下,露出她尚未保养却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颊。她卧在一张朴素的木床上蜷缩成一团,烛影闪烁只能看清她脸部的轮廓,即使陷入了深度昏迷中,她的身体依然在轻微颤抖着。
屋内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灯,勉强能将一旁站立的那个人照出一道浅浅的轮廓。一袭黑色劲装,乌黑长发遮挡住大半张脸,以及那道难看的伤痕。
她的眼神古井无波的望着雨夜,看不出来是喜是悲,只是像黑夜一般深邃。
“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们不再是阴影中的鬼...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自己存在的意义...”
“只可惜,站在黑暗的背后永远没有光明,即便烈日正午,同样有光明无法洗涤的阴暗角落...何况,那个人愈发的可怕了...”
“鬼兵部其他几部早就被扼杀掉自己的意识,变成了纯粹的杀戮兵器...”
“世人都以为妖可怖,我却觉得,人类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
“我收留你们,把你们培养成人,教会你们杀伐之术...谨遵教训,让你们体会过万般痛苦,如同蛊虫一般厮杀...”
“明明是一个强者的世界,弱者不配活在这世上,跟人类口头中的太平盛世对比起来,真是可笑又令人作呕...”
她的声音沧桑而冷冽,冷漠的语气仿佛在讲述一个陌生的故事。
“可惜了,那片笼罩在头顶的黑暗,比我预想的还要深沉的多,真正的扶桑神国也已经是一团散沙...那个男人隐忍多年,所图甚大...”
“但他,绝不该动我选中的人!该死的杂碎!”
映在墙上的那道阴影突然抬起头,低沉的声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她的愤怒,整个房间随之气势一凛,烛火开始疯狂的摇曳。
沉默许久,她平复了心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露出深沉的笑容。
她俯下身,手掌温柔的抚摸过雨夜憔悴的侧脸,感受到温暖的雨夜眉头终于缓缓地舒展开。
她像一只乖巧的猫咪,缩了缩脖子翻过身继续沉沉的睡去。随后那道影子的主人逐渐隐入黑暗中,肃杀之气也从这里消失,那道摇曳的烛火彻底熄灭,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黑暗寂静中。
扶桑神国。扶桑树下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在这阴暗的地牢深处,会有这么一株古意盎然的参天大树,它的主干贯穿了几层地牢,枝桠几乎分散到地牢的每一个角落。
它的叶子很奇特,每一片叶的脉络都是鲜红如血的颜色,不时还会有红芒闪烁,通过枝干向主干处传去。
扶桑神树旁,有一捧刺目的月光照射而下,给这阴冷的房间里增添几分恬静的气息。
小雨的目光大半都隐藏在她散下的秀发中,月光自上而下落在她身上,明暗交加下,形成更加浓重的阴影。
“”小雨姐...”面前两个半跪着的人影刚开口,便被小雨打断,她们在知晓雨夜的遭遇后,便连夜赶回离城。
这三个孩子,是小雨一手看到大的,从她们第一次握刀到第一次杀人,都是小雨教会的。她们从众多的孩童中脱颖而出,如今已然成长为组织里的中坚力量。
“雨夜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我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小雨冰冷的声音中充满压抑着的愤怒。
听到小雨的话,两位姑娘原本慌乱神色出奇的稳定下来,因为这是她们期待已久的时刻。
“小蝶,小影,去请人吧!”不知是不是错觉,小雨的声音变得轻快明朗起来。
“小雨姐...我们该去请谁呢...”同样是一袭黑色劲装的姑娘,头发梳起可爱的双马尾。可爱的气质与脸上惨白色鬼脸面具格格不入,左耳后文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西南龙王谷,张讼!”小雨一字一顿的说道。
“小雨姐...为什么是他...即使他真的回来了,现在的张家,早就腐朽到根子里了,没用的,除非能够一举扳倒那个男人!”另一位身材更加修长,比小蝶高半头的小影冷冷的说道。
小雨在将她们派遣出去前,曾提到过这个“重生”计划,只是说时机一到会有“高人”出手对付那个恶魔,她们则可以借机脱离出魔爪,但这个张讼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高手。
小雨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在她之前鬼兵部第一大队的确只是个用起来顺手的利器。直到她发现了浴血之门秘密的那天,扶桑神国才真正取代了曾经的名字。
可惜的是,这副巨匠的传世之作,仅仅是曾经“扶桑神国”组织中的荣誉墙,里面记载着它们盛极一时的历史,却没有留下更多有实际帮助的东西。
当然,她们三个人能够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也跟这个秘密脱不开干系,只是小雨并未告诉她们罢了。
为了这个计划,多年前的她就开始精心布局,自三年前的变故发生,她更是加速了这一过程。
这些年来“扶桑”在鬼兵部式微,成员“不辞辛苦”的在在执行无人愿意接手的情报收集工作。表面上是在发挥余热,实际上让整个组织在整个火桑国内开枝散叶。
现如今她们完全可以撤出张家,以一个崭新的面目重新开始。只是,小雨改变了主意,她突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那个恶魔。
“马上那个男人就会忙的不可开交,那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小雨不容置疑的回复道。
“在最后时刻到来前,一定要让张讼回到张家,无论你们用何种手段,一定要让他回到张家!”
“领命!”“是!”随后两人退下,趁着夜色启程前往西南部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直到二人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小雨长出口气,缓缓的跌坐下来,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张,露出复杂难明的笑容。
火桑国西部,天山山脉。
天山山脉,是一个永远被神秘笼罩的地方,整体山脉走势绵延起伏数千公里,就连雪神山也是其范围内的一座山峰。
而天山,是坐落在群山环绕核心处的一座雪峰,它的高度并不夸张,却被人们誉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因为向西眺望,那是人类目力所致最远的地方,远远望去它与远处的天边仿佛就是一个整体。
曾经也有人尝试过接近它,可无论他如何前进,那座天山始终都在遥远的天边,就像是海市蜃楼般,可望而不及。
传说天山山顶有一座神殿,是妖神诞生之处;传说天山深处有一群神秘的降妖师;传说天山是真正仙灵居住的地方;更有传说,每一个人见到的天山的都是不同的...
关于这里的传说,实在是不胜枚举,它包含着人类对未知的美好遐想,以及对仙神的敬畏。
天山山脉外围。
由于天山存在的特殊性,周边会散布着一些朝圣者聚集而成的村落,许多在人类社会风靡一时的信仰也都源自于此。
所以即便是天山从不拒绝朝圣的人群,人类也心照不宣的将这片区域划分在发展区外,没有过多的开发涉足,周围满是大片的无人区。
“师傅,我们这是在跑路吗?”他故意哀嚎着,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听起来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嗯,臭小子,你很上道嘛,连跑路这个词都会用了!”中年男子的语气轻松写意,但脚下的动作可是一点没有松懈。
“...师傅,为什么你跑路的动作都这么潇洒——别告诉我你专门练过!”
“你说什么?”男子脚下发力,顿时将身后的小男孩落下十几米远,随后回过头微笑着问道。
“...你当年究竟做过什么缺德事,结果现在徒弟跟着你一起在遭罪啊...”他自觉的将刚才的问题翻篇。
同时他心里还真挺好奇,因为他这个师傅论战斗力菜的出奇,但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一个比一个拿手。
“你懂个屁,这叫天降大任斯人也!不在痛苦中前行,又怎能担此重任?”男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同时再次加快脚力,只留给他一个潇洒远去的背影。
“师傅我错了...一定是我上辈子跟你擦肩而过,这辈子才有缘分拜你为师...”不知不觉,“一本道”这门功夫他的修炼也愈发深刻,说这种违心的话也毫无违和感。
“知道就好!上次咱师徒俩聊到哪了?对,起名字,我再给你想想...”
就在男子滔滔不绝时,他赶忙打断他,“师傅,前面有烟火,一定有人家!”他的声音很是激动,因为这一路上,他真的快被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老男人把心态搞崩了。
他们当然是在跑路的张讼和易二人,至于为何跑路,张讼一定是拍拍胸脯自信的说道:“老子不小心干翻了三个星宿,不跑路等死啊?”
“走着!臭小子你先去探探路,这一路穷山恶水的,哎哟,可把老子累着了,终究还是败给了年纪...”张讼露出一副“落寞”的神色。
“我拒绝,师傅,你这是在压榨弟子的剩余价值!”深谙师傅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的易,自然不会上当,直接拒绝道。
“嘿,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怎么着还怕老子自己跑路啊?”说罢张讼屁股往地上一坐,靠着背后粗壮的树根便躺下来。
顺手取出腰间的水壶,大口痛饮起来。
“...”
见到易那边还没动静,张讼斜眼一瞧,看到他脸上哀怨的表情才想起来,二人这一路走得匆忙,到现在才停下来,水壶也一直在自己手上...
不过他可是一点都没心疼,“瞅啥瞅,想喝水啊?”说完他笑眯眯的看着易。
明知是坑,但易实在有些渴,所以他还是想再相信师傅一次。
“想...”
“哦,想喝水早说啊...自己找去!”说完将最后一滴水倒进他张大的嘴里,眯着眼仔细瞧了瞧,确认一滴水都没有后,随手将水囊扔到易的怀里。
“...”
易将水囊别在腰上拉着脸离开,不过眼下吃喝确实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个晚上的时间,二人一路向北走了三百里地,身后的雪神山早就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白点。
由于海拔升高,这里生活的动物骤然减少,天亮后的大半天里,他们愣是连虫子都没见到一只,更不要想着去打点野味了。
好在眼下终于遇到人烟,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一定是附近生活的村民!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解决最实际的问题再说!于是易将那些问题抛之脑后,脚下发力,快速的接近不远处的那道炊烟。
躺下的张讼并未真的休息,此刻他的眼睛散发着淡红色的光芒,易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不多会,身旁的草木便稀疏起来,一个微型村落出现在他眼前。村子的规模很小,仅有十十户人家居住,看样子是旅居下来的朝圣者后裔没错了。
奇怪的是,此时明明是正午时分,村子里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更让他警兆大起的是,那些“炊烟”居然是由一座燃烧殆尽的民房废墟飘出来的。
空气中隐约充斥着淡淡的焦糊味,这种味道让易感觉有些熟悉,附近却看不到有明火存在,易迅速的查探一圈周围情况后,便赶忙折返回去。
“师傅,情况不太对!”易风风火火的说道。
“有个锤子情况,找吃的,吃,吃完了走人,其他的不关我们的事。”张讼满不在乎的回应道。
他带领易向北来当然不是单纯的为跑路而跑路,如果只是的想远离那些麻烦事,直接找个无人的山区蛰伏下来,诺大的一片无人区,想要彻底搜查一番,耗费的人力物力时间都是天文数字。
易问过这个问题,他的答复是——没见过天山,所以来了,易听完自然满头黑线,不过他师傅向来这么不靠谱,他已经习惯了。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那个人告诉他一些事,事到如今张讼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他。
或者说,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他所谓的“命运”。那个癫狂自大的仇满洲,却信守自己许下的誓言五百年,三年前又“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谈不上大仇,也没有大恩,但他确实帮自己解决了很大的麻烦。何况人死两清,没必要抓着过去的事不放。
同时暗示了自己的“命运”,死亡对于张讼而言无足轻重,不过这一次的“旅行”还真就是他自己向来看看天山,所以才来的。
命运自有定数,无论他朝着那个方向出发,最终都会来到同样的终点。他知道自己只是“沾了光”,谁让自己是那个臭小子的师傅呢!
“村子里有生活气息,却见不到人影,同时我闻到了一股焦糊气息...似乎以前在哪里闻到过...”易欲言又止。
“焦糊?那就对了!谁还不会把菜炒糊一次呢!多半是因为这里的人吃饭早,这会中午了都在休息,所以才见不到人影...大惊小怪的,整的就跟你师傅没让你见过世面一样,真是...”张讼再一次自顾自的絮叨起来。
“错不了...这种味道我当年也闻到过!”易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咬紧牙关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一下子将张讼的记忆拉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火光,街道上遍布着尸体,满眼都是毁灭和死亡...
有他熟悉的人躺在冰冷的地上,也有憎恨的妖横批街头,那种焦糊尸体的味道在他的梦中一直存在着,三年来都不曾变淡。
“那不正好?干活!臭小子,这是你出师的第一个考验,查清楚事情原委,然后——”张讼略微正经的说道,说完他还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对鄂县的感情,易自然不深,只是他知道,那一个夜晚是困扰师傅三年来的梦魇。
那一夜的哭喊声,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坠毁的破败声,近在眼前的死亡...终于,现在的他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易脚步缓慢而坚定的走着,每一步下去,地面上都会结成一个寒冰脚印。
即使他已经走远,脚印都一直凝而不散,张讼则百无聊赖的躺下,眼眸中继续亮起淡红色光芒,静静的观看事情进展。
这便是作为降妖师的出师任务,也是一个生瓜蛋子必须面临的第一场生死考验。
毕竟做这一行,就是刀尖舔血的营生,守护只有实力够硬才能做到,荣耀只有用鲜血才能捍卫,否则,一切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