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谓偷天换日,知道的人多了,就变成掩耳盗铃罢了,孙大哥,还请以大局为重!”
张先附在孙彪耳边,轻轻的将这句话说出,刚才他的微笑,恰好在宫主视线盲区,只有孙彪一人能看到。
此时孙彪骑虎难下,张先的盘算如打蛇七寸,正好卡在一个非常微妙的节点上。平日里即使是禁卫三军,也不会贸然打扰宫主的生活。
除了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孙彪在打理。
在他犹豫不决时,张先再次附耳言语一番,孙彪目光一亮,眼中冒出惊喜之意,转口说道。
“武昌星君高明,大义!是在下多虑了!我会打好掩护,直到危局终止!”
就这样,在孙彪的掩护下,隔日后,一名红发女子住进神宫中,朱雀神宫内一切照旧,而另一名红发女子则悄无声息的住进朱雀门神殿内。
朱雀门。朱雀堂内。
一名身着便装依然掩盖不住火辣身材的女子,出现在后院中,这里的风景虽然比不上朱雀神宫里的奇花异草,但对于终于摆脱牢笼的女子来说,简直是难得的寻常之物。
她从这有些衰颓的一草一木中,感受到了无比的自由,她可以肆意的走动,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可欣,你又不穿外套就跑到院子里,这里可不比神宫后花园,一年四季温度恒常,你要注意身体啊!”
温柔的男声从中院传来,听起来满是关切之意。
“是嘛,张先生,把本公主的外套呈上来。”女子身体轻盈的旋转几圈,带起地面上飘飘落叶,形成一道甚是美丽的风景。
可欣是她成为宫主前的名字,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也是关于她对于自己这个人剩下的唯一记忆。
小时候苦难多磨的生活并未改变她性格中的欢脱,所以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脱笼的百灵鸟,不知疲倦的享受自由带来的美好。
张先也是犹豫再三,决定让她跟着自己留在朱雀堂,毕竟这里的人绝对信得过,都是自己人。
从刚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一天一夜的时间,她却依然神采奕奕,一直在不大的院子里玩来玩去的。
一会看花看草,一会又爬上老树上远眺,躺在屋檐上看着日落和日出,嘴中哼着古老陌生的旋律。
张先破天荒的将手中的工作放了放,起初是因为担心她的行踪有泄露可能,所以一直万分小心的在暗中观察保护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看的入迷了,在这个院子里他也生活了接近一年的时间,却从来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他驻足欣赏的美好。
她与自己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即便昏暗,却始终向往阳光;自己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却终日被阴影笼罩。
内心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开,他微笑着看着趴在池水旁逗鱼的可欣,喉咙中发出低沉暗哑的笑声。
渐渐的,他的笑声愈发响亮,伴随着放浪的笑声,他听到了崩塌的声音,眼角也出现瞌睡样的泪水。
可欣就像一只贪玩的猫咪,回头嗔怪张先惊扰了她的鱼儿们,在张先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她推推搡搡的赶出后院。
黄昏,朱雀堂的烛火早早的点起,一点都不像平日里注重劳逸结合养生的他。
张先手中的密卷已经横竖看了七八遍,明明是一份关于联盟的消息,此刻对他来说突然就变得索然无味,他觉得自己出现这样的想法很可怕,却又找不到原因。
每当他集中心神时,脑海中总是会想起后院的那个灵动的身影,心里就像被猫抓似的直痒。
原本早该结束的工作拖到现在到没有太多进展,张先内心生出一股郁结之气,阴冷的气息瞬间就在朱雀堂内蔓延开。
“不许动!你被我绑票了!”
一双略微冰凉的手突然从后面遮住张先的眼睛,他几乎下意识的浑身绷紧,并准备按照这些年来演练过无数遍的方式准备还击。
“喂,工作不顺要拿我出气喽?”耳后出现的声音就像从天而降的仙音梵曲,瞬间将他浑身戾气洗涤干净。
张先原本僵直的身体下意识的松弛下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很疼但他却克制不住想要靠近追逐。
他一直觉得人是冷血动物,因为血脉至亲都会算计自己,都会用可笑的借口区分出高低贵贱,他早就不相信人类的感情。
至于女人只是强者的附庸而已,是可有可无玩物,也是男人的弱点,这一点他可是屡试不爽。
这几天说不上痛快的日子,居然让他心生一种“日子就这样也不错”的可笑想法,一切的一切,居然是因为自己从未正视过的“女人”这个角色。
张先从未觉得自己的罪孽是可以被宽恕的,他也从来没这样奢望过,因为这就是吃人的世界,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如此。
这种可笑的念头出现的瞬间,便被张先扼杀在脑海中。
“可欣,是不是闷了,怎么跑到内堂来了?”张先平静的说道。
“不然呢?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又把本公主一个人扔到院子里?你错了没有?嗯?”
一边说着,可欣将修长白净的手臂环绕着张先的脖子上,说是绞首的姿势,倒不如说搂抱更贴切。
“在下错了...请公主大人治罪...”张先很是配合的求饶道。
“切,敷衍!”说完,可欣整个人都贴到张先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感觉到背后惊人的柔软以及加速的心跳。
“好啦,为了表达在下的诚意,请公主大人更衣,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原本张先就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此刻露出温柔神情的他更是散发出让人难以拒绝的魅力。
他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身体,这几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再拉近一步,这是张先有意为之。
“算你识相...张先生,本公主饿了,我要去吃天下第一的美食!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否则本公主就要生气啦!”
可欣略带撒娇的说道,同时煞有介事的拉着长音开始倒数。
不久后,经过乔装打扮、身着朴素便装的一男一女从偏门离开了朱雀门。
夜幕下的离城,总是充满着一种梦幻的美,离城是火桑国十一座主城之一,除了都城南丰城外,这里算是第二繁华的城池。
这里不近是沟通中土的必经之路,同时周围也拥有整个火桑国内最肥沃的塞上平原,大大小小的溪流在这里分枝散叶,所以造就了离城中错落有致的亭台流水景致。
加上塞上平原气候湿润,青砖石瓦间生有不少深绿色青苔石藻,城中人家无论贫富,都喜欢修建院落。依着溪流修建小山水庭院,所以整个离城都算得上是五步一景,十步一画。
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秀街上,张先第一次感觉到流水般丝滑的时间,在他们踩过的青砖石缝里,在她的一颦一笑间,在灯火阑珊的光影中。
可欣欢脱的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不管看到什么眼中都会亮起小星星,所以一路上两个人行进的速度异常缓慢,总是走走停停的。
离城中心城区有两横两竖的主街巷,秀街便是最外圈的一条街,这里的商铺以卖手工制品,珠宝首饰居多。
“张先生,本公主带这个好看吗?”可欣的话打破了张先方才沉浸的的意境,他注意到可欣由于兴奋涨红的脸颊,胭脂淡抹下,惊艳却不妖艳的俏脸,反而将那制作手法简陋的发簪衬托的好贵非凡。
“自然是很美!”张先认真的回复道。
“却,说话走走心好不好...喏,这个发簪本公主看上了!掏钱!”
说罢,可欣自然而然的将发簪递到张先手中,并没有直接别上。
为了掩人耳目,出发时可欣束起了一头火红色长发,只是简单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精致的五官自然是无法遮掩,但这样起码会显得气质更亲近些,不会太惹眼。
在她将头发散开的那一刻,张先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看到张先木讷没有回应后,可欣再次给他一个白眼。
“喂,倒是给我戴上啊...张先生,难道你从来没用过发簪吗?”可欣撇撇嘴吐槽道,随即话锋一转,将脸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道。
“...没有。”张先诚实的回答道,同时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头上整洁标志盘着的长发。
“好啊,那我就把头发散着!反正没人管我,耶!”说完,不等张先开口阻拦,她便抓住头绳轻轻一扬手,火红色的秀发就像火桑叶般绽放而开。
她回过头,用眼神示威,随后调皮的吐吐舌头,生怕张先拦住她,赶紧向前溜了几步。
一旁的商贩战战兢兢的,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的汗水。
张先自然察觉到这个人的异常情绪,敏锐的目光直将他看了个透。排除他的嫌疑后,张先从口袋中掏出银两,准备付钱。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点事还不至于赖账。
“张爷,不要钱不要钱,您拿去,拿去就行!”摊位老板赔笑着,两只手依然紧张的摩挲着。
这位风头正劲的张家一把手,离城的大人物,他们自然认得出来,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大人物,紧张情绪自然溢于言表。
他倒不是矫情,因为张先在百姓口中的口碑一向不错,因为他的确给离城的安全带来很多保障,这是他们肉眼看得到的变化。
本来就不是很贵重的小物件,自然想拿来换取一份友好的示意。
“收下吧。”张先掏出一块银锭,放在案台上,光听那沉闷的动静,估摸着有半斤重。老板一副扭捏模样,双手摩挲的更加用力,一副想要却又有些不敢的样子。
“收下吧,大叔,听本公主的!”说完可欣抬眼瞟了一下张先,示以威胁的眼神。
张先举起双手,表示无辜,随后紧走两步追上可欣,两人一同离开,留下一个被周围人直呼走运的摊主。
可欣虽然对很多事物都很好奇,但也只是停留在观赏的程度上,逛了半天,也只是买了一只发簪。
“张先生,本公主累了。”说完可欣停下脚步,捶捶发酸的脖子,微微皱起鼻子撒娇道。
“前面的锦里巷子有不少酒家,我们可以过去歇息一下。”张先说道。
“本公主累了!不想走路!”说完双手朝着张先伸去,摆出任君采撷的模样,楚楚可怜的闭上双眼,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狡黠笑意。
她的睫毛很长,很美,精致的五官在火红色秀发的映衬下更显娇嫩。
张先沉默了,他第一念头是抗拒的,他感觉自己越界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周围擦肩而过的人群只有偶然间被可欣的美惊艳到,却没有人搞驻足观赏,原因无他,这种大人物私下的风流韵事,最好一眼都不要多看。
感受到对面的人无动于衷后,可欣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用威胁的眼神瞪着张先,嘴唇耸动着,用无声的口型说道。
“再敢晾着我,你就死——定——了!”
就这一次!张先心里默念道。随后他不再犹豫,大步走过去,一把就将可欣环抱起来。
她就像一只温顺猫咪沉在张先的臂弯中,小憩起来。隔着衣物,张先依然能感觉到怀里的柔软,以及她轻若无物的体重。
从两个人走路变成了一个人走路,他们的速度反而快了许多。张先的表情很精彩,抱着可欣并不觉得有什么负重感,却让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的。
在这种氛围下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闷着头继续走。
随着时间推移,锦里巷子开始热闹起来,花样层出不穷的酒家大开店门,门口热情的小二变着花样的招揽着路过的客人。
熙攘的人群嘈杂的声音都没有影响到他们二人,可欣一直闭着眼,双手搂着张先的脖子。张先也不说话,默默的走着,从街头到巷尾。
来回走了几圈之后,最后是张先挑了一家自己听说过名字的酒楼进去,此刻酒楼外早就排满了等待就餐的人群。
门口打着哈欠的小二见到是张先本人亲临,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用最快的速度在爆满的酒楼腾出一个安静别致雅间。
没多会的功夫,桌子上就摆满了精致的招牌菜式。可欣的鼻子嗅了嗅,闻到香味后她才终于撒开手,坐到张先对面,对着一桌干净又工整的菜式,毫不客气的吃起来。
张先并没有动筷子,只是望着露出幸福神色的可欣怔怔出神。
突然一滴眼泪嘀嗒在桌子上,它就像是成熟落地的人参果般,瞬间消失在桌面上,一瞬间,张先感觉世界都安静下来,雅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心跳声。
“你知道吗,我今天真的很开心...”说完可欣的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两侧淌下,一滴又一滴,在桌面上嘀嗒奏响。
“他们都说,女孩子成年的时候一定要收到一只发簪,代表她们的长大,这是对她们最美好的祝愿...我现在没有遗憾了,谢谢你,张先生,谢谢你陪我。”
“我知道,命运是不公的,能够活下来我应该是心怀感激的...我不怕死,真的不怕,比起那些枯燥乏味的生活,死亡也许才是...解脱吧...”
“谢谢你,张先生,真的谢谢你!”
说完她温柔的笑了,没有任何妩媚的神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此刻的张先感觉周围的时间空间全部凝滞起来,心中也只剩下面人的佳人。
张先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全在这一瞬间静止。胸口处狠狠地发堵,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疯狂上涌,他的气息不受控制的开始向四周溢出。
直到他感觉到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的柔软触感后,整个人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所以夕阳再美,也是落日的前奏罢了,我吃饱啦,回家吧,张先生。”
可欣将情绪迅速的整理起来,乖巧的让人心疼,她知道有些情绪只有自己才能消化,分享给第二个人也只是让负能量继续传播罢了。
一路上,气氛都有些压抑,两个人都未讲话,向来时一般一前一后的走着,张先依然默默地走在她身后。
可能是她不想说,也可能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两个人就这样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向朱雀门缓缓走去。
直到回到偏僻的侧门前,可欣率先停下脚步,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否则,朱雀神宫的人怎么会真的放我出来...’它’出来的时候,就是我生命的尽头...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喜欢上这个世界了呢...”
“既然是做诱饵,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可欣的语气逐渐加重,只是刚说出一句狠话,她的气势就弱下来。
“为什么...张先生,你告诉我,这个世界并不值得我留念,好不好!你告诉我,你是个不折不扣坏蛋...你告诉我!”
此时的可欣泣不成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火红色的秀发散下来挡在她的面前。
张先的喉结耸动,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她。
圣洁的月光洒在清冷的石砖上,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冗长,他终于走过去,半跪下来从背后抱住可欣,并双手紧紧搂住可欣纤细的腰身。
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不停地洒落在张先的手臂上。
“原来你只是怕死啊,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