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眼角淌下两行清泪,雪白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她想象不到,居然有人能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做出这种近乎本能的反应,不仅无声的承受了一切,同时将所有的伤害拦在自己的面前。
小雪哭的很伤心,滚烫的泪水却在冰寒的环境中凝固在脸上,她握住易的手,声音颤抖的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小雪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就知道是你,一直都是你...为什么这么傻...”
易并未回应她的问题,因为眼下的麻烦尚未解决,起码还不是个谈情说爱的时候。
此时小雪的眼中早就只剩下为自己“身负重伤”的易,她的手轻轻攀上易的颈部,想要摘下那鬼脸面具,想仔细地看看那张被遮挡住的脸庞,那个八年来音信全无却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即使下一刻会死亡,小雪也不愿意自己带着诺大的遗憾离去,易轻轻摇了摇头,面具下隐藏的眼睛露出一丝调皮的眼神。
对方显然准备不留后患,接连三杆银枪直指望雪的心口快速逼近,能量固化与空间封锁再次作用在他们身上。小雪像个树袋熊一样死死地抱住易,准备和他一起慷慨赴死。
谁知下一秒易的身影化成一阵淡蓝色光芒凭空消失,下一刻他将受到能量固化尚未消散的银色长枪猛地掷出,宛如一道流星一般划过,不仅将射向他们的三杆银色长枪击溃,同时在瘦高男子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将他整个人贯穿,并且势头不减携着阵阵破空之音继续飞向他身后的密林深处。
“风萧萧兮易水寒——镇!”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从密林中传出,一道被银色长枪贯穿的人影从树上坠落下来。正在剩余两人错愕时。易不顾身体的负荷,身形一闪,再次于原地消失。
“风萧萧兮易水寒——天地一闪!”
他做出拔剑的姿势,一股狂暴的能量几乎在一瞬间于虚空成型,颜色与深蓝色剑鞘相呼应,下一刻,两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出现。
伴随着最后几声金属颤音,小雪呆呆的望着面前那几根被深蓝色剑鞘抵住的五彩羽刃。刚才战斗完全发生在一瞬间,局势的逆转快到不可思议,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切便已经结束。
易没有给东哥的临死一击任何可乘之机,早早的布置在一旁的剑鞘将之轻松化解,一只作恶无数的清理者小队就这样被他一人铲除掉。
易的伤口再次喷出大量的鲜血,他一刻不敢停歇,直到确认四人全部断了气之后,再次回到小雪面前。
阳光散落在他干净利落的短发上,一股别样的气息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这种牵绊跨越了时间的场合,无视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将他们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终于鼓起勇气,用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放在惨白色的鬼脸面具上,缓缓的摘下。
周围的冰雪结界已经开始缓缓散去,小雪深情地望着面前的他,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开始缓缓的与眼前这个大男孩重合。
感受到来自小雪的灼灼目光,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拉开一副承认错误的架子低声下气地说道。
“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莫名有些温暖,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听到这句话以后,小雪再也绷不住自己,不顾一切的跑过去,狠狠地扑进他的胸膛,什么都没说,只是放肆的痛哭,八年来她所遭遇的一切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许久之后,小雪抽动的肩膀逐渐平息下来,她依然赖在易的怀里没动,只是轻声问道。
“为什么?”
“呃...这是,我欠你的...可能是我当初少不经事,被人连哄带骗稀里糊涂就成了你的护道者吧...”易故作洒脱地说道。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提起“护道者”这个名之后,小雪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感受到她的异样后,易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明明有一个绝佳的装杯机会,可自己不仅没有去珍惜,反而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呃...还在怪我吗?”为了缓解这份尴尬,易硬着头皮问道,结果他提出的又是一个令人窒息的问题。
“...神经病啊,有病赶紧去看医生!”小雪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明明这么美好的气氛,结果他嘴里居然接连说出两句这么煞风景的话,还真是他师傅的好徒弟!
小雪一下也没了兴致,一把推开了易,愠怒道。
“我记得当初就和你说过,小青叔是命中注定的劫难,与你无关,你没有义务去这样做,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小雪的话说的异常决绝,一时间弄得易手足无措。
“...”眼瞅着她来了,高兴劲还没下去,然后又眼瞅着她好像要走了...这个问题对易来说,显然有些超纲了,更何况易在心里小声哔哔道,当时是你自己说我欠你的,现在又说两清了...幸好他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遍,没有说出来,因为——
“嗯?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心里骂我呢?”小雪交叉双臂抱在胸前,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将心虚写在脸上的易。
小雪心里也很好奇,明明在面对敌人行事滴水不漏的他,怎么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个笨嘴笨舌、没脑子的傻瓜一样,心里想什么一点不落的全都写在了脸上。
不过她本来就比易要大上三岁,再加上这些年的走南闯北,比他成熟实属正常。
被小雪那句话一吓,易脑子一激灵,赶忙收起了刚才的念头,只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小雪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为什么?
如果刚才的话只是自己的藉口,他完全没必要将小雪作为自己坠入深渊时,最后的那抹微光。毫无疑问,自己对她是有感情的,只是易还无法分辨出这种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些年来他就像一道小雪身后的影子,永远保持着足够的距离,默默地守在她身边...说是护道者也不尽然,毕竟他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任务上。也许真的是只有距离才能产生美,易自我安慰道。
见到自己生气了,对方居然这么直接地陷入了沉思中,小雪更是气不打一处,不过到这会她也完完全全的明白了,什么叫做低情商没有下限。
“你...你去死吧!”无语的小雪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这些年来易的生活总是在任务与小雪之间周旋,他从到到尾都认为小雪所奉行的是“伪善”,对这个罪孽深重的世界毫无帮助。
但每一次从尸山血海中回来时,他都会拿出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去做她的影子,一路“尾随”小雪,默默看她一路布道、救人,默默的帮她踏平一个又一个路途中的坎坷,无论是泪水抑或是汗水,都是一番别样的风景。
尽管他们手上做的是截然相反的事情,易却一直不抵触这种感觉,甚至越到后来变得越有些依赖。这一切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们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见到易皱起的眉头,小雪却嫣然一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其实他在想什么、做了什么自己都一清二楚,原本刚才冲动之下,小雪准备把这一切都讲给他听,结果这个木鱼脑袋说了半天都不知所云...索性小雪便决定,以后找机会再解释好了,反正早晚他都会知道的。
好在失血过多带来的症状及时的帮易“解了围”,突然涌上来的眩晕感愈发强烈,易闷哼了几声,身体更是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见他这样,小雪的气也就消了大半,于是非常体贴的过来扶着易躺下来,十分“豪爽”的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谁知这突如其来的刺激,直接让易漏了馅。
两行新鲜的鼻血十分不老实的从易的鼻孔疯狂向外探头,易装作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闭着眼装死。
原以为即将降临的疾风骤雨却没有出现,一双温热的小手轻轻的摩挲着他下巴。
“还疼吗?”小雪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无论什么时候听到,易都觉得百听不厌。
“嗯,嗯,就...一点点吧。”刚才那一击虽然没有留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但他还是险而又险的避过了心脉,所以伤口看起来无比骇人,其实并没有伤到根本。
“现在呢?”感受到胸口传来的温热能量,酥酥麻麻的感觉让易不禁哼哼起来。
“嗯...好多了。”
“那,膝枕还满意吗?”沉浸在温柔乡中的易,显然没有听出小雪话里有话,头都不回的直接上套了。
“嗯嗯!一级棒!如果能天天枕着的话,少说能多活一百年!”易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说完了他才有点明白过味来,只是...
“嘴贫,和小蝶的比起来呢?”小雪的眼角闪过危险的神色,此时的易瞬间感觉后背发冷,冒出一层冷汗。
“...”
他当然不能说什么,所以只能在心里非议道——我又没试过她的,这怎么比呢...同时易又十分不解,怎么她什么都知道呢...
小雪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纤细的手臂轻轻的勒住易的脖子,形成绞首的姿势,顿时易便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起来,于是瞪大了眼睛,迎上了小雪俯视自己的目光。
他们的姿势暧昧而危险,感受到小雪眼神中的杀意后,易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脖子,谁知恰好顶在两团柔软之物上,极具弹性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的又向后蹭了两下。
随后他才发现,小雪的脸庞通红,肩膀微微耸动着,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捅娄子了。于是他干脆挺直了身体,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要杀要剐任凭小雪处置。
闹到现在小雪感觉吃亏的好像是自己,索性也没了玩闹的心思,松开缠绕在易脖子上的手,轻轻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语气略带颤抖的说道。
“你你你...起...起来!”
“哦...好吧。”说完易乖巧的坐起来,将后背挺得板正,大有坐怀不乱的君子气势。
“还在想她,对吗?”小雪抿着嘴倔强的问道,她明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她就是想听易亲口说出来。
“嗯...”提到小蝶,易的心情明显的低沉了许多,凌乱的思绪让他不知从何说起,张着嘴半天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没关系,其实我看到了...一部分吧,你们的感情太过强烈,在被毁坏的断壁残垣中一直安静的沉睡着。当然,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私生活的,不要误会了。”
小雪这话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只是易压根就听不出来这层意思。他的确一直放不下那个女孩,否则也不会带着同样的鬼脸面具示人,还在面具的右下角一处不起眼的位置刻上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三个人的故事,我不配拥有姓名。”小雪昂着下巴故作姿态的感慨道。
“你不是叫初望雪吗?”易的回答无愧于他的“直男”本色,尽管小雪做好了准备,依然被他的回答给噎到了。
“好,那我问你,如果说姐姐我和小蝶同时遇到危险,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小雪的送命题一提出来,易就感觉到了步步杀机。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两个都要!”危急时刻,龟缩在脑海深处师傅“一本道”终于觉醒,十分适时的帮他化解了眼下这个无解的难题。
“哼,回答错误,不作数重来!”对于这种取巧的答案,小雪当然很不满意,女人之间一旦比较之心一起,那这事想再摆平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干嘛这么在意这件事?”易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准备蒙混过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自己还有不是那么冷血的一面。
“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小雪哼哼两声表示谴责,最后还是决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显而易见和一个直男讲这些完全就是给自己找气受。
“可是你不说我怎么能懂呢?”易脑袋也轴了一下,阴差阳错的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既然我不说你都猜不到,那么说了你也听不懂,就这样。”小雪故意说道。
“...”终于,易想通了一件事,他还是少说话为妙,当他闭上嘴的那一刻,世界终于变得简单起来。
两人在这里“卿卿我我”了大半天,在易彻底安静下来后,小雪也终于想起来自己今天出城是受人委托,去一趟“远方”。
“算了,反正你还小,可塑性强,以后姐姐有的是时间收拾你。走吧。”说完小雪迈开步伐潇洒的离去。此时易瞬间融入角色,直接习惯性的隐去自己身形,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跟着小雪。
“还真是...死性不改呢。”见他如此“自觉”,小雪一时间也想不到更贴切的词来形容他了,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事事主动吧?
索性小雪就将心中的悲愤化作动力,一路上脚下生风,连路都不看,认准了一个方向笔直的前进。这点速度对易来说完全就是“休息时间”,赶路之余,他还顺便烤了只山鸡,并且一点都没有叫上小雪一起吃的意思。
默默啃着干粮的小雪,一边用力的咀嚼一边恶狠狠的说道。
“易...易...易...”
就仿佛她手上捧着的就是易一般,自己正大口大口的用力啃着他。肥美的肉质烘烤之后香味飘的老远,这下更是让小雪觉得手上的干粮难以下咽。
她手一甩心一横,踏着腾腾的脚步拉着脸来到易的篝火旁边,一言不发的从他手中夺走那只刚下去一个腿的烤鸡,大口大口的吃起来,那副模样着实让易大开眼界。
本就赏心悦目的小雪,配合着她毫无形象的吃鸡姿势,易此时终于体会到“秀色可餐”的感觉是怎样的,没多会的功夫,一只烤鸡就被小雪消灭掉了。
吃完烤鸡后的小雪似乎还不满足,东张西望了一番,随后径直来到易的面前,上下其手摸索一番后,扯住他的袖子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然后伸出食指向旁边一挥。
“那一只,也是我的!你,吃这个!”说完直接将装干粮的口袋怼到易怀里,非常自觉的去篝火旁将另一只鸡取了下来。
易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并不是故意馋小雪,只是他知道有信仰的人一般都会有诸如忌口一类的习惯,加上自己这就是出任务时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会的东西,怎么说也没有这么好吃吧...
不过看着小雪吃的这么开心,易的神色也难得的露出柔和一面,这种感觉似乎很熟悉,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场景是调转的,那会自己还是个天天追着“他”要吃的的小兔崽子...
就这样,在一顿烤鸡的帮助下,易终于摘掉了“跟屁虫”的帽子,开始和小雪并排赶路。
虽然在同行的一开始,小雪就隐隐感觉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后续易的所作所为绝对也无愧于她的判断,但是,总的来说两个人的旅途,不再是孤独的心跳,不再是一个人清冷的夜,终究是有些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