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夜晚，望着身边熟睡的伊贺胧，易水寒蹑手蹑脚的爬起来，从窗边灵巧的一个翻身，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屋顶。
海边的夜晚有些潮湿，捎带着还有些淡淡的凉意充斥其中。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和别人一起生活的这种状况。
平心而论，他并不排斥伊贺胧的存在，因为她的依赖从不让他感到窒息，总会很好的把握在一个尺度之内。
倘若近一步便会让自己感到抵触，远一步又会觉得有些若即若离。有时她很粘人，喜欢摇着自己胳膊撒娇；有时候她又倔强的可爱，即使遍体鳞伤也不会依赖自己。
感情对他来说一向是不敢奢望的存在，这些年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无声的传递着，“不要相信感情”、“这世界最无用的便是感情”之类的信息。
而且，她的来历以及她身后到底有哪些秘密...这一切对自己来说都是个未知数，仅仅是从那个“小林”口中的只言片语，就不难推断出伊贺胧在伊贺流中的身份地位一定不简单。
那个奇怪的婚约...堪称夺天地造化的双修之术...她的异瞳...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容易蒙上一层虚幻的色彩，就像她不曾问自己的过去，自己也很默契的不会去问她一样。
而那个银发女子说的话到底在指什么？他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早就看开了。
出身如何是他无法决定的，但那个人告诉过自己，要做一个怎样的人、走怎样的路是他完全可以自己决定的。
但是那句“我们是同类”又让他内心有些摇摆不定，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是社会性的生物。
即使再强大的个体，也不会选择独自生存，也许这才是他会选择加入军队和“九之”的根本原因把...
他的思绪越想越乱，淡蓝色的光芒开始不受控制的透体而出，向他头上的夜空迅速蔓延。
“睡不着吗？”淡淡的声音和温暖的能量一齐而至，很快将他躁动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嗯，你也是吗？”
“是，也不是，或者说都有吧。”小雪的声音有些缥缈。
“我...我真的叫易水寒吗？或者说，易水寒真的是我吗？我不确定...”他无比矛盾的说道，感受到他的这份犹豫，小雪嫣然一笑，仿佛一下让这晴朗的夜空变得明亮起来。
“你相信命运吗？”
“信，也不信。”听到小雪有些奇怪的提问，他想了想回答道。
“那你相信我吗？”
“相信！”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也许就是单纯的相信，没有什么原因。”半天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这是一捧雪神山的雪，在我的神力保护下，即使在炎热的岐国也不会融化。但是，它本应该在离开雪神山以后就慢慢消融，最后以另一种形式回归。”
“...”
“我改变了它原本的轨迹，但总有一天它会失去我的保护，最终依然会消融于无形，回到它本该存在的地方。”
听完小雪的话以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知道这是小雪无声的告别，也是对自己的开导，她总是知道很多很多，甚至比他还要了解自己...
记忆会说谎，但在内心出现的感觉不会，此刻他无比确信，自己一定忘记了些很重要的事情！
可惜那些记忆碎片，已经残缺到根本无法拼凑成一副完整的画面，而且每次回忆时伴随的头痛都会愈演愈烈。
唯一的解释便是，在他那次“死后”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或者说是那个人恐怖的神通给他带来的永久性伤害...怎么看似乎都不算什么好事。
小雪的身影已经飘然离去，他没有去做无意义的挽留，只是静静躺下来，望着满天繁星出神。
有间客栈内。
易水寒的动作已经十分轻巧，但依然让伊贺胧在第一时间醒来，她没有去像小女生一样去问他要去哪，做什么。
毕竟她也有所保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也许留下最后的一丝余地，是他们心知肚明的默契。
她很喜欢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可以分享另一个人的心跳，喜欢他的手指坏坏的划过自己后背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喜欢他宠溺的叫自己“丫头”...
有太多太多的不舍，都留在了这座梦一样美好的城市。纵然再不舍，梦依旧是梦，现实永远是现实，与其直面痛苦的分离，不如保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当东方的海岸泛起第一抹微光时，他缓缓睁开双眼，他心里很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也必须面对不是吗？
再次不走寻常路的回到屋中，看着收拾整齐的床铺，便知道她已经离开。当然她并没有不辞而别，在床铺的正中央规规矩矩的放着一封书信。
拆开后他发现书信的内容居然都是用大陆字写的，看来这几天她早就在做好道别的准备了。
“易君，很抱歉用这种方式和你告别，但是你会原谅我的，对吗。？喵。”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易君...”
“所以，我必须要回去解决一些事情，可能我们会——”他注意到这里的部分修修改改了很多次，写了，涂抹点，再写再划掉...
“可能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毕竟我还没有十八岁嘛，喵。”她还是选择用这么轻松的语气来告别，易水寒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在我回来之前，想我的话就来海边坐一坐，我会听到你思念的声音的，喵。”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易君，珍重。”
落款是一只可爱的异瞳猫咪，它的左眼像紫色的宝石一样高贵，右眼像天空一般湛蓝，就像——像她一样。
突然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很空，但随即便释然了，大家都只是互相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去留无意，都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没有谁会因为怜悯别人而停下自己生活的脚步，孤零零的走在街上，他突然开始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相处，却在这座城市留下了如此多的记忆，走在外面的街巷上，总会有她们的身影出现。
他想躲避，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躲藏，于是他直接一跃而起，来到屋檐上肆意的奔跑，与这清晨的微光一同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可是，即便脱离了地面，亮起的天边却浮现出她们的笑靥，耳边止不住的一遍遍重复她们和自己说过的话，这种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掉。
一股遏制不住的杀意开始在他脑海中蔓延，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那名银发女子的身影，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追了上去。
银发女子在房屋上下翻舞，像一只灵活的飞鸟，见到与她之间的距离半天都没有缩短，于是易水寒开始认真起来。
他的身体化成一道残影，两人的距离也在这一瞬间被迅速拉进。银发女子感觉到他的接近后，嘴角露出一起神秘的微笑，同时迅速改变前进的方向，开始向徐州城外跑去。
银色的光芒在她脚下闪烁，一瞬间两人的距离再次被拉大，接受到对方的挑衅，易水寒也不犹豫，淡蓝色光芒闪烁，直接施展出“瞬步”跟了过去。
他能明显感觉对方似乎在给自己带路，一路上弯弯绕绕恐怕也是为了甩开一些“尾巴”，所以他也没有打草惊蛇，始终和那名银发女子保持在着一定的距离。
不远处的银发女子已经停了下来，此刻正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望着湛蓝的天空。
从她的身上，易水寒并没有感觉到敌意，稍微探查一番后便走了过去。
“又是你。”易水寒声音低沉的说道。
“对，又是我。”银发女子顺着他的语气回应道。
“你想怎样？”摸不清对方的意图，所以他的态度十分冷淡。
“确定一些事，顺便看看你的...器量。”银发女子神秘的说道。
“如果我拒绝呢？”易水寒沉声道。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不是敌人，甚至我们是一样的。”银发女子依旧在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你是想聊我是不是人类这件事，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易水寒的神色越发冰冷，语气也十分不善，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银发女子冷笑着说道。
“和人类过家家的游戏很好玩吗？你真以为人类社会能容得下你这种披着人类外表的存在？”
听到对方的嘲讽，易水寒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因为他很清楚，对方所言非虚，排除异己是人类的天性，只是...
“我有自己的打算，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易水寒冷漠的说道，显然他并不想与对方在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因为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
“想不到你师傅一世英名，最后衣钵传人居然是个，嗯，是个孬种。”银发女子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依旧在出言激怒他。
“我师傅只是个普通人，你认错人了。”听到对方故意激怒自己的话以后，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并且很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哦？你是说，一代圣龙道尊者，只是个普通人？被你这么评价，还真是他的悲哀。”说到这银发女子的表情冷冽下来，言语间开始有一股杀机蔓延。
“你认识老师？”此刻易水寒内心一沉，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是在讨论传授自己无上神通的那位神秘的龙泉老人。
“老师？也罢，以他古怪的脾气，做出什么事都不让人意外...”发现对方会错意，银发女子杀意顿消，随即解释道。
“我只知道他的封号——冥龙道人，最后一位圣龙道大神通者，成名于八百年前，一向独来独往，在五百年前的圣战中选择中立...”
银发女子大致说明了她所了解到关于冥龙道人的一切，而此时易水寒脑袋里却冷不丁的想起自己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以及——星殿！
似乎一切都能串起来了，那几个实力恐怖，可以轻而易举的虐杀自己的人，应该就来自“星殿”这个地方！
“你知道星殿吗？”易水寒试探性的问道。
“星殿？你指的是哪一个？”银发女子似笑非笑的反问道，她故意透露出自己知情的消息，却在勾起对方兴趣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们在谨慎的互相试探，也许上一秒还云淡风轻，下一刻就可能会生死相向，所以他们都十分克制，说话也是点到为止。
“你到底是谁？”
“呀，忘了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洛，来自腾蛇族。”银发女子微笑着介绍自己的身份，显然她丝毫不介意对方知道自己妖族的身份。
“妖族？为什么你可以自由出入人类城池？”易水寒有些疑惑的问道，当然他并不抱着对方会老实回答的准备。
“...居然会问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还真是——傻的有些可爱呢。或者说，可怜。”洛十分不老实的回答道。
“...据我所知，腾蛇一族早在五百年前被灭门了。”易水寒并未把话点破，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是啊，早在人类所谓的天历元年之前，最后的腾蛇一族全部消失于龙渊中。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天宫的确没有说谎。”
洛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她的这份淡然反而让易水寒对她的话更信了几分，五百年的时间，足以让所有的仇恨都深埋起来，但有一件事他依然没有想明白。
“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的气血一点都没有衰败，完全不像蹉跎了五百年的人？”说着洛便开始闲庭信步般的溜达起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开始缓缓被拉近。
“你知道，妖神传说吗？”洛突然出现在易水寒身边轻轻的说道，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再次远远的拉开距离。
妖神传说？他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迅速的在他脑海中蔓延。
“反正你很快也会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不如我卖个人情告诉你吧。我不是唯一的’幸存者’，妖神之路已经开启，人类的气数已尽，终焉将至。”
在她话音刚落时，天空响起一阵炸雷，一道粗壮无比的闪电直直的劈向洛所在的位置，就连易水寒也被这道闪电笼罩在内
不需要她提醒易水寒便感觉到死亡的威胁，恐怕的危险气息险些让他的精神海在第一时间崩溃，他的身体在这恐怖的天威下，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雷霆的劈落而毫无办法。
然而，就在雷霆即将与洛接触时，她上方的空间突然扭曲起来，浓郁的银色光芒不停地旋转，竟然直接将恐怖如斯的雷霆阻隔在原处，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的削弱雷霆的能量。
一击之后，恐怖的天威开始逐渐消退，接下如此恐怖的雷霆洛却依然毫发无损，易水寒见状更是内心一沉，开始更加戒备这个意图不明的银发女子。
“你说，真有’天’的存在吗？”周身被蓝紫色电弧笼罩的洛低着头，声音低沉的问道，她似乎并不期待易水寒的回答，说完后便自言自语道。
“也许真的有吧，世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不，如果真的有’天’的存在，它真是高高在上的主宰的话，为什么要放任人类对大陆肆无忌惮的破坏？对妖族的赶尽杀绝...即使有，它也不再是那个众生膜拜的’天’了！”
易水寒听着她的自言自语默不作声，因为这一切都远远的超出了他的认知，对他来说那些可以化形的大妖，都是以死仇的身份出现的。
离开张讼的这些年，他其实更多的都在和人类打交道，毕竟妖已经是稀有群体，当年制造轰动一时惨案的圣猿族，也因为圣皇子的鲁莽行为付出了惨重代价。
他对妖的认识尚且停留在一个十分浅显的阶段，所以洛的这番话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感觉一个被谎言蒙蔽的世界，正随着洛的话被无情揭露出真实的一角。
他有些不知所措，茫然不知所措的抱着胳膊站在原地，洛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像个温柔的长辈一样轻轻的抱住他的脑袋，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
“和我一起，杀出个朗朗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