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坠梦魇误真心
人非长昼，孰能无暗。
人非白雪，孰能无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子，子琛……”少年打开房门，不可置信的看着室内之景。
黑色衣袍的挚友瘫坐在地上，散乱的头发上沾满污垢，状似疯子。
晓星尘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方向。
确实是错了，不过他坚信那错的便是对的。
恍然，一抹银光乍现。他一眼望去，是那把冷白的剑。
他走过，颤抖着用手抚摸着那剑上的字“拂雪”。
“子，子琛……对不起。”晓星尘看见自己眼前的他竟是如此凄惨，心中愤恨。
“是星尘吗？”宋岚抬起头，对上那张脸的晓星尘几乎欲要推开眼前之人。
昔日最爱干净的好友，浑身散发的是血的腥臭。
那双眼睛比记忆之中的情况还要坏上几分，眼珠是连肉带血挖出的。
薛洋，连眼皮也不曾给他留下呢。
整个眼眶，是从头到尾可以看见眼骨轮廓的空。
他面庞脏乱，偶有几道剑痕划过。
宋岚的额角，被刻了两个浓黑的字，山风。
何其侮辱，何其惨忍。
“星，星尘。我现在一定很难看吧。”宋岚无奈的勾了勾唇，他能感受地到那人抚过他脸颊时，手指在轻颤。
“星尘，今天做梦又梦到你了呢。我日日夜夜都在盼你回来。虽然清楚，这件事不大可能。”宋岚长叹一声，言语之中是说不尽的惋惜和温柔。
却没有了他一向的傲雪凌霜。
“现在和你拥着，这感觉差点让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啊。星尘，你听我说。对不起，白雪观一事，错不在你。”宋岚释然的笑笑。
“真的，你知我向来口直体傲，所以那日说要与你诀别的话也是为假。星尘，要怪就怪那薛洋，如此心狠手辣。我竟没有想到他到现在还是不肯放过我，他骗我说有复活你的法子。然后再次剜了我的眼。”宋岚说着恨着，看的晓星尘心里一阵揪疼。
“他骗你骗的好苦，他借你的手屠了义城几千百姓。他欺你眼盲，他眼睁睁的看着你的霜华剑没入寻常人家的心脏。他好不恶心。”
“星尘，你知道么。那些百姓被割了舌头，呜呜咽咽的被你的霜华了结性命的时候，你的手上也是沾满了鲜血。”宋岚的表情愈发狰狞，似乎有些不大像以往的那个宋子琛。
“不要，不要再说了……啊……薛洋，薛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在我死后还要再三的祸害子琛。有什么冲我来啊，子琛，子琛他有什么错。”晓星尘愈发疯魔，他就那样迷失在梦魇里，分不清是非对错。
“星尘，错不在你，对不起。还有，记得帮我照顾好白雪观，这观主之位你帮我继承便是……虽然是梦一场，但若星尘真的活了过来，还请你定不要放过薛洋。……咳咳……”宋岚吐出一口鲜血，夹杂着浓黑的毒。
晓星尘怎会不知道那是尸毒粉长久积压而取人性命的功效。
“子琛，你醒醒。你不想救济天下了么，你不想改变这世界了么。”晓星尘喃喃自语，那比星辰大海还要梦幻清美的眼中是焦灼迷茫。
“咳，星尘，若你真的活着，定、定不要对薛洋心慈柔软。”宋岚越来越虚弱，“我知你善良，若是你无法手刃他，便只当我们从未遇见过。”
“子，子琛。你莫要再说了，我替你去寻郎中，一定可以治好的。”晓星尘手忙脚乱，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无力地擦着他吐血的嘴角。
他不忍，他终究是不忍。
是情埋得太深，是爱现得太晚。
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杀了义城小友，他自己不知的心上人。
他不晓这感情是什么，他只知让他去杀了薛洋，日后他定会后悔。
他还想着让宋岚活下去，这样可以减轻薛洋的罪孽。
这点“宋岚”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于是，宋岚下了一剂猛药。
“你，你终究是狠不下心来。我宋岚，没有你这个助纣为虐的知己。我是怎么瞎的，那义城的几千百姓如何死不瞑目，这些，你都忘了么，他们都是被你晓星尘一剑穿心的啊！”宋岚似气急了，一把推开晓星尘，又顾自咯血。
“我没忘！子琛，我答应你，我定会让这十恶不赦之人血债血偿。我定会为你白雪观和义城百姓讨回公道。”晓星尘怒火中烧。
看来这药的功效很卓著嘛。
终究，在晓星尘心里，十个薛洋抵不过宋岚一句斥责和埋怨。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宋岚的原谅他求之不得，薛洋的爱他不屑一顾。
呵，欺骗自己内心的人，终将在日后的一个个夜晚永不能寐。
他的余生必将在忏悔苦苦挣扎。
晓星尘啊，你真是个罪人，先前竟还妄想着他会弃恶从善。
薛洋他做了什么，你忘了吗？
他不断的重复这几句话，来将自己麻痹，心甘情愿的走入命运的圈套，还乐此不疲。
“星尘，如此，既如此，我也算死的不冤……”宋岚终是没了气息，倒在晓星尘怀里，夹着血的笑容，惨到了极点，美到了极限。
这笑容，生生刺瞎了晓星尘的眼。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薛洋，自是例外。
他根本，不配为人。
他根本，可与恶魔相提并论。
“子琛，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薛洋，死无葬身之地。”那双平静恬淡的眸，翻滚着滔天巨浪。层层怒火腾啸而上，盖住了那深深情意，装进了凶邪肆虐。是恨，是怒，是不死不休，是绝不放过。
薛洋，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你死我活。
他歪头，嘴角带着一抹嗜血的笑意。安顿好宋岚，他提着霜华出了道观。
剑身一如从地前雪白，泛着刺骨寒意与血红之光。
霜华，又要粘上无辜的血了。
晓星尘若是转身，便会发现，身后的道观不知何时销声匿迹。
似海市蜃楼，从未存在过，而是为了晓星尘的到来刻意演的一出戏码。
可惜他没有。
“呵～”凉千酒愉悦地勾了勾唇，炫丽的琉璃眼珠闪过玩味的笑意。
这般捉弄人的手法，啧。
实在有趣。
“毕竟我丢了一条命么，还不让我看出好戏。你们常说有借有还，我有要他还我一条命么？”凉千酒看着眼前散发着淡紫光芒的“魑魅华光”，此物可以根据人的记忆，结合使用此物之人的意愿，模拟出真实场景，让晓星尘以为刚才的事情皆为事实。
“我只是叫他演一出戏而已，我多么仁慈呐，是不是啊，宋道长？”凉千酒眨着一双欠揍又漂亮的眼，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厚脸皮。
“你……”被气急的宋岚说不出话。
咳。
这人还没有小洋儿有意思。
小样儿你的道长可来找你了，开心么？
不用感谢我哦。
（四）旁观者清看相杀
“莫要伤害星尘。”宋岚无奈低头，清竣孤傲的面容之下是一派不得不为之屈辱请求的服从。
“伤害他？”凉千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挂着嘲讽，道：“晓道长可是我的一条命呐，我伤害他？宋道长可曾见过自伤的蠢货？”
“不许你这般诋毁星尘，他分明是受人蒙蔽才……”宋岚一想到上辈子星尘是自刎而亡，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抽痛。
“你为什么要给星尘制造这样一个幻像？你为何逼他寻仇？”
“逼他寻仇？宋道长，我只不过是给他一个去见薛洋的理由罢了。”凉千酒蹙眉，这正道修士说起话来还真是，非得端着一派清雅的作风。
“怎么会，星尘怎么可能会想去见他？你在胡说些什么……星尘与我互为知己，阁下以为自己的演技很是精湛？星尘那般聪慧，怎会不知……”宋岚的眼中闪烁着坚定。
明月清风与傲雪凌霜本就是最佳搭档，他们二人共同处事多载，他相信晓星尘应当不会被轻易欺骗。
“不知他所见到的宋道长为我所扮，不知宋道长乃一心善之人，怎会逼他寻仇，不知宋道长从来不怨晓星尘，只想让他活过来，一同守护这天下苍生。”凉千酒打断宋岚的话，又顾自叙说：“我都知，他怎会不知。可他偏生是信了。宋道长，你又知这是因为什么？”
“你莫要蛊惑人心，星尘他决不会……”
“子琛，我答应你，一定会让那薛洋死无葬身之地，来为你和义城几千百姓讨回公道。”
魑魅华光中，晓星尘那双眼睛温柔不复，一瞬如深渊一般叫人望而生畏。他嘴角的笑明明惊艳众生，却也让宋岚生出几分惧意。
这人，还是星尘吗？可霜华剑还是一如既往，难得地泛上森森寒意。
“你对星尘做了什么？！”宋岚气急了，晓星尘这模样分明就是被人控制了，他一向是温柔似水，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这天高地远。
“人非净空，孰能无欲。”凉千酒长叹，曾几何时，他也被这爱而不得的感觉搅得心神不宁。
“晓星尘一贯给你温润如玉的表象，是因为他骨子里的隐忍与不动凡心。终究他并非佛门之人，怎会没有七情六欲。他这是，动了情啊。这人一旦动情，便不自制地想要得到对方。而他又是正人君子，那人毕竟与你们不是一道之人，要想把他强行绑在身边，得有人给晓星尘一个合乎情理的台阶下。我这是在做好事呐宋道长。”
凉千酒那眼睛闪着无辜，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有些欠揍。
在下脸皮厚成墙，你让我三尺又何妨？
“至于这能让他动情之人，想必便是……”
“不可能，星尘怎会对那薛洋动情？”
“宋道长，我何曾说过是薛洋，原来连你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唉，真是。不诚实。”
我不要脸我最强，我不是人不怕谤。
“休要胡说，他一生匡扶正义，怎会爱上这么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薛洋那么恶心……”宋岚彻底慌了，他疯狂地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的话。
“啧，恶心？”凉千酒的眸子霎时闪过杀意，很快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掐在宋岚的脖颈之上。
“是谁给你的资格说小洋儿恶心的？嗯？”
“你可知，若不是他下跪求我，体验了上百次断指之痛，你以为我会帮你恢复？你以为那小瞎子会完好如初？”
凉千酒笑了，邪魅得很。
“好人当着真难，也不知道小洋儿是有多喜欢晓星尘，非要弃恶从善。”
“一点都不值当啊。”
“你说，你说什么？我和星尘，还有阿菁是，是你救的？”宋岚瘫坐在地上，生生白了脸。怎么也无法接受最恨之人竟然给予自己新生的可笑事实。
“薛洋他，是在赎罪么。”
他也不希望接受这样一件事，可眼下这光景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大抵星尘是真的动了情心，却也动了杀心。
“星尘，若你真的爱他，千万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之事。”宋岚无力回天，暗自接受了这一切。
随后凉千酒告诉他薛洋复活义城三人的过程，以及所谓代价。
宋岚见到了阿菁，仍然清丽秀气，叫人怜爱的姑娘。
和他一样，全身上下完好无损，是个活着的，人。
“道长，坏东西他，他其实已经悔过自新了。偏偏他经受的那些痛苦，叫人不得不原谅他啊。”阿菁那双白瞳里溢满泪水，她抱着宋岚，哭得亲妈不认，亲爸不睬。
“既如此，尊主，在下有一请求。”宋岚知晓眼前之人身份后，也只能卑躬屈膝，只望他能少给晓薛一些劫难，他们错过的真的是太多了。
“宋道长，小洋儿拿掉的是我的一条命，如果是阻止我看戏这种话请你收回，本尊不喜欢反复重申这个事情，你明白吗？”
凉千酒眼里是不耐烦，只希望眼前两人快点离开。
“另外，本尊最不喜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就是要让他们相爱相杀，你能拿我怎、么、滴？”
犹记得宋菁走的时候脸黑的像锅底，鼻孔都不会出气。
虽然违背了小洋儿的意愿，告诉了那两人事实。
不过嘛，他倒是很想看看晓星尘后悔的模样，那肯定，更有趣嘛……
幽雨儿，千年之前那件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许悠羽看着凉千酒送走两人后那眼神晦暗不明，酸痛之意遍布全身。
你永远都忘不了她，而我永远只是絮幽雨的替代品。
“宋道长，你觉着我们现在去阻止星尘哥哥还来得及吗？”阿菁焦急地说着，毕竟坏东西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如果再让星尘哥哥一剑戳了他，那岂不是太残忍了。
星尘哥哥会后悔一辈子的。
“来不及了，凉千酒他便是算好了日子才放我们出来，这个时候怕是星尘已经见到薛洋了……”宋岚望着天空，感到力不从心。
但愿，事情不会太坏。
但愿星尘，能早些发现薛洋的赎罪。
可那个人，毕竟是凉千酒啊。
混沌时期，上古神尊。
因爱人絮幽雨背叛一念成魔，后为姑苏蓝氏，清河聂氏，兰陵金世，云梦江氏四大世家先祖封印。
想来是薛洋用了什么法子解开了封印，让这“九命波斯猫”逃了出来。
他从前便是天下无人能敌，而今更需忌惮，此人还是少惹为妙。
薛洋啊，谁能想到你会为星尘做到如此地步。
那蚀骨钟情（成千上万天山雪莲和一大朵血色雪莲缠绕在玄晶冰棺上来保存晓星尘尸骨的东西，详见第二章）可是他自己也不敢轻易尝试的邪物啊。
星尘，愿你一如既往，明月清风。
子琛望君，善待薛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