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渝信心神不宁地回了家，他从5岁起就在大龙镇生活，至今仍和父母一起生活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面。
明明已是温暖的五月，楼道里却阴冷潮湿，偶有明灭的灯光，也无法点亮黑魆魆的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那里跑出来。快到家了，周渝信有些恍惚，他觉得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蜷缩的阴影，像一个小孩的形状。是错觉吧，毕竟那个小孩早就不在了。
楼梯间突然响起一声嗤笑：“发什么呆呢？”周渝信如梦初醒，竟然真的有一个人藏在阴暗的角落。等他站起来，周渝信才发现这个人身材瘦高，戴着眼镜，颇有些文弱的书生气质，是一副讨人喜爱的乖乖长相，脸上却挂着虚伪的假笑，令人不喜。周渝信莫名觉得这个陌生人很熟悉，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孩似乎重叠了起来，眼眶不自觉有些发酸。习惯性地收敛了表情，周渝信并不打算搭话。却听到：“原来我们是邻居！”这个陌生人一副很意外又很开心的样子：“朋友，你好！我是姜玉清，住502。”
空了七年的502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周渝信打算敲门的手迟迟无法落下，他慢慢攒紧拳头，强忍着情绪：“周渝信，你好！”
这个自来熟的邻居握住了周渝信攒紧的拳头，使劲晃了两下，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周渝信，我们好好相处吧！”
在待人处事上，周渝信总显得有些缺根筋，为此他总是板着脸，因为面无表情显得有些木讷严肃，无形中拒绝别人的接近，毕竟没人想热脸贴个冷屁股。而姜玉清恰恰是周渝信最不擅长应付的一类人，过于热情，也丝毫看不懂脸色，即便周渝信已经不想再与他继续交谈，他仍然自顾自地扑了上来：“我刚搬到502，也没有认识的人，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你，我真的太高兴了，我们可以一起玩游戏……”
门外的吵闹惊动了501的住户，门突然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瘦削矮小的中年女人，她脸色蜡黄，语气阴郁：“回家为什么不敲门？还有”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不要吵。”话音未落，5楼已经恢复了安静。
姜玉清怔怔地盯着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一下子没了话，也忘记了什么礼貌热情，变得不知所措，然而他呆愣的表情和动作虽滑稽，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乞求，硬扯着嘴角挤出一抹笑：“阿……我叫姜玉清，我…”可是还没等他说完，501的门就紧紧地闭上了，门外独留一个僵直的身影，泫然若泣的表情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可惜姜玉清从来就不是一条狗，他突然想疯狂地大笑，又因为不能发出声响而紧咬着手掌，“咯咯咯”的怪异笑声在寂静的5楼回响，显得格外诡异。手掌早已咬破，但他丝毫不觉得疼痛，直到尝到鲜血铁锈般的咸腥味道，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捧着自己受伤的手掌，然后虔诚地将流出的血液一一舔舐干净。
另一边，501室内的气氛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是一个狭小的一居室，却挤着三口人，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让这里显得格外拥挤凌乱，好像连无孔不入的阳光都寻不到一丝缝隙。窄窄的封闭阳台是家里唯一的净土，只有一张老旧的木制婴儿床，上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堆小裙子。屋内明明有两个人，彼此却丝毫不见交流，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像游荡的鬼魂一样在这个家里生活，屋内一片死寂。
周渝信早就习惯了，此刻他顾不上别的，满脑子只有洗手这件事，和一个陌生人触碰显然已经超过了他所能忍受的底线。挤上一堆泡沫，仔仔细细地搓洗，手心、手背、手指、手腕，每一个地方都不能放过，如此反复三次才满意。回头瞟了一眼那个行尸走肉般的女人，发现她已经回到沙发上织衣服了，周渝信似松了一口气，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面小镜子，开始整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再把衣服的褶皱一一抚平。昏暗逼欠的盥洗室内，一个高大的男人窝着腰照着一面小得可怜的镜子，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违和，但放在这个家里就是理所当然，因为这里不能存在任何一面镜子。
通常周渝信绝不会先开口说话，但是今天他却成了那个首先打破寂静的人：“502，他，住在502。”然而他的话注定得不到回应，就像是对着一团空气而不是一个人说话，谁能期盼一潭死水掀起波澜。任何人看到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都会觉得同情和怜悯，但这些情绪在周渝信的眼中寻不到一丝一毫，他的眼中有的是嘲讽甚至是残忍，嘴里继续说着：“你还记得以前住在502的…”这句话就像是一碗倒进滚烫油锅的水，还没落完就炸开了锅。
“闭嘴！闭嘴！闭嘴！我让你闭嘴呀！”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周渝信，表情狰狞活像一只要吃人的厉鬼，然而即便情绪如此失控，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抓着手里的小裙子：“你要说什么？你说啊！你说啊！说啊！”可是还没等周渝信开口，她又疯疯癫癫地捂住了耳朵：“不不不，不要说，我不要听。”
看起来这个女人已经经不起任何刺激了，但周渝信并不想放过她，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然而突然闯入的第三个人却粗暴地阻止了他，家里的男主人回来了。气冲冲地撂下一句：“周渝信！你敢！”这个圆滚肥胖的中年男人就急匆匆地跑过去，把濒临崩溃的妻子揽入怀中，笨拙却极尽温柔地安慰着：“茜茜，没事了，别怕，有我呢。”
多么痴情的男人！多么恩爱的夫妻！多么感人的场景！
周渝信应该觉得讽刺，他应该会想嘲笑、想指责、想咒骂这对虚伪恶心的夫妻，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感叹：“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啊，爸爸！”
“滚！滚！滚啊！”也不知被触到了哪根神经，原本已有些安静的女人又癫狂地吼了起来。心疼的丈夫赶紧怒吼着教训自己的儿子：“出去！”
在周渝信的人生中，比这样更恶毒的话也不知听过多少，一颗心早已硬如顽石，更是百毒不侵。然而不管怎样，微微的刺痛感无法忽视，他不想认输，保持着挺胸抬头的姿态，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砰”的一声，就在501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一脸冷硬倔强的周渝信却好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紧抓楼梯的手爆出鼓胀的青筋却还在继续用力，他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身体疲惫还是心累，只觉得浑身无力。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没有发现身后502的门竟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细缝，里面有一双阴狠又怨毒的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