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关雎醒来,就发现自己双手被反向捆在一棵树上。
她四周环顾看了看。
这里是小树林深处的水坝附近,平时几乎无人过来。
她挣扎了几下,发现绳子非常紧,几乎没有松开的可能性。
“你就挣扎吧。水手结可是越挣扎越紧的。”夏飒萍的声音再次想起。
关雎循声望过去。
只见她站在离自己大概四米的位置,手里还拿着一根胳臂大小的水枪。
“相信你也知道我想做什么。只要你认输,承认你什么都比不上我,并向我保证再也不接近境帅,我就放了你。”
夏飒萍晃了晃手中的水枪,威胁道。
认输吗?
关雎在心中默默地反问自己。
在自己这短短十几年中,认输的时刻真是太多了。
妈妈去世时,她输给了悲伤;
那件事发生时,她输给了恐惧;
方小瑟被迫去酒吧时,她输给了金钱;
现在,她又要输给谁?
为什么自己总是输呢?
为什么自己站在困难边缘,总是习惯性逃避呢?
难道躲藏起来,困难就找不到自己了吗?
显然不是。
困难以恐惧为食,以狡猾著称,十分难缠。
即使你躲得再深,它都能嗅到你身上的懦弱的味道,它会找上门来,然后,打垮你。
为何要一直恶性循环呢?
为什么不试着勇敢一点,去对抗困难呢?
如果逃避百分百是死,迎难而上百分之九十是死。
那么,我为何不试着往前迈一步,去搏一搏这剩余的一线希望?
想到这儿,关雎原本有些惧意的眼神变的凌厉起来,她面带讥讽地笑道:
“你真可悲。只会使用这种卑劣手段迫使别人屈服。你以为,你除掉我,难怪钟境之就会看你一眼吗?他怎么会看一个面目可憎、内心狠毒的丑陋之人?”
“你说什么??!!”
夏飒萍被她的话刺激得全身发抖。
本就不稳定的情绪在此刻也变得更加偏激。
她快速打开水枪的开关。
唰地一下,连接着水坝的冲力巨大的水流喷流而出,直直刺到关雎脸上、身上。
“我叫你嘴硬!看一会儿你还能笑得出来?”
关雎无法躲避,只得被迫承受着水流刮在身上的疼痛。
一波又一波,毫无空隙,像一把把刀刃锋利的宝剑,在她裸露的娇嫩的肌肤上凌迟。
然而,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呻吟声。
额头被对方砸开的伤口流出的血,合着水流击掉了她的眼镜,打乱了她的衣衫,却也将她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坚韧和勇敢冲上了岸。
虽然身体疼痛不减,可内心却充盈无比。
她似乎知道自己未来的路通往何处,自己应该怎么走。
思索到这里,关雎突然无比开怀地大笑起来。
夏飒萍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她想收手,但心中的怒气未消。
她走近两步,更加大声吼道:“你认不认输?”
关雎完全抵挡不住新增的力量,她只得背靠着墙,将头侧向一边,不发一言。
“我看你还嘴硬!”夏飒萍又走近两步。
两人只隔两米左右。
关雎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冲得几乎要失去了意识,但她拼命地保持着清醒。
仿佛如果晕倒,就表示她认输了。
夏飒萍似乎也气红了眼,她一定要弄死她!弄死她!
她紧紧地握着水枪,准备逼近近距离对准关雎的脸部。
这时,却听见不远处有声音吼道:“夏飒萍,你个疯子,你在干什么?”
夏飒萍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张天和他刚交的女朋友周敏敏站在水坝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一慌,快速扔掉手中的水枪,狠戾地瞪了关雎一眼,然后转身跑掉了。
关雎见她落荒而逃,心里一松,双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张天两人跑过来,见到被绑的女孩一身狼狈。
凌乱的头发遮挡住她的五官,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
张天上前,正帮她解着绳索,却听见周敏敏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胸牌高呼道:“关雎,居然是关雎!”
张天看了看,骂了一声“妈的”,然后脱下外套盖在关雎身上。
一旁的周敏敏则轻柔地帮她整理着头发。
等关雎脸部全露出来时,正好被打电话的张天看见。
他手一抖,又骂了一句“我操”,然后对着手机那头说道:“境哥,一会儿学校医务室见。”
钟境之一双大长腿跑得飞快,张天一般不轻易用这种语气说话。
如果用了,那么一定是他认为比较严重的事。
他想着,越发加快了步伐。
等他到达,便看到张天正站在一旁,看着周敏敏替躺在床上的女孩擦额头。
周敏敏他自然是认识,但躺着的女孩他却从未见过。
他满心疑问地走到张天跟前,问道:“她是谁?”
张天听到声音,这才从愣神中回过神,然后一脸复杂神色:“你自己上前去看看。”
钟境之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床前。
周敏敏赶紧起身,给他让位。
他也没推辞,凑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昏睡中的女孩。
她脸色有些苍白,皮肤却细腻如丝绸。
额头光洁饱满,眉毛如画,淡如远山;
双眼紧闭,无法窥见其中奥秘;
睫毛却细长浓密;
琼鼻小巧挺立,小嘴虽发白,唇形却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好美的一张脸。
他不禁感叹道,但心中立刻又深起几分怪异之感。
好熟悉的一张脸。
他努力从脑海里搜寻着,却徒劳无获。
他真的不认识。
张天见他满脸疑惑,递上之前拾到的胸牌道:“这是她的。我们去找找医生。”
然后便拉起周敏敏的手往外走去。
钟境之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胸牌:
关雎。
面前的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居然是那个土包子关雎?
他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一下子她就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内心百感交集,眉头也是皱了又松,松了又紧。
之前摆地摊时,手里碰到了那棕色粉末,难道是?
直到听见“咳咳咳”的几声,钟境之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关雎缓缓地醒过来,一双漆黑清澈的小鹿眼,带着些许朦胧雾气。
是了,就是这样的一双眼,才能配得上其他好看的五官,才能配得上她勇敢、坚韧的心。
他替她掖了掖被子,温柔地说道:“你醒了。”
关雎见是他,微微笑道:“你来了。”
钟境之一怔,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不知是因为她美丽夺目的笑容,还是因为她这短短三个字里所包含的信任和亲昵。
“你······眼镜碎了,暂时没办法带了。”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关雎一听,立马皱起了眉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言语。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发誓。”钟境之神情紧张道。
依然是继续沉默。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钟境之感到沮丧,准备起身离开时,关雎开口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从小时候起,就有很多叔叔阿姨夸我好看。那时候我觉得,长得好看是上天送给我的一份礼物。后来,我才发现,长得好看是上帝用来惩罚我的鞭子。”
她声线有点波动,明显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身边的异性们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不同。我开始收到他们的表白,骚扰,甚至连······”
关雎说道这里,仿佛回忆起极其痛苦的事,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我讨厌被异性盯着,我想躲起来,躲到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那样他们就看不见我了,就伤害不到我了。”她双手捧着脸,呜咽地哭了起来。
钟境之心头猛地一痛。
他好想上前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
可是,他不敢。
对于她来说,他也是可怕的异性吧!
想到这儿,他只能痛苦地望着她,看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隐形的伤痕。
“可是,你看,我把我的脸弄丑了,想尽办法地逃避,可那些视线就像一只只肮脏的绿头苍蝇,无处不在。坏人永远都在,灾难永远都在。即使逃避,也不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即使暂时躲避了异性的眼光,可是鄙视、霸凌从没有停止过。”
良久,关雎缓缓地停止哭泣,将双眼露出来,恨恨地说道。
“现在的我才知道,漂亮不是原罪,懦弱才是。既然逃避无用,那为何要白费心机?”
“以前我总是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但其实我早已一无所有。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会在东躲西藏,我必尽自己最大努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钟境之看着眼前这个有点自说自话的女孩。
他突然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新的奇异的力量正在诞生。
那股力量,不同于以往的坚韧,也不同于以往的沉默,而是一股夺人心魄的勇敢之力。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黑夜里哭泣,看着她在困难中跌倒。
现在又看着她,在荆棘中缓缓站立。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
他内心五味杂陈,他为她内心日益强大而感到开心,但同时又感到担忧。
她成长了,但他呢?
他一直在原地踏步,一直在自己的思维局限里自怨自艾。
他何时才能成长?他又应该如何去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