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境之说过,他讨厌偌大的房子里冰冷的回应。
而关雎,则害怕自家小房子里常住的熟悉面孔。
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在她的房前经过。
他们,都长了一双窥探的眼睛,和一颗饱含欲望的心。
她不想回到那所房子里,不想看到形同陌路的他们,不想如同第三者一样看着自己被困于那可怕的11岁回忆里垂死挣扎。
可是,那所已经死去的房子里,毕竟还有美好的回忆啊。
而保存着她死活不愿意放手的回忆的,是妈妈存在在她生活里的唯一念想。
她必须将它拿到,然后,逃得远远的。
关雎下了车,停驻在小区门口。
对于这个新地址,她还是有点陌生。
前两年,她家搬迁,搬到了潭水市的桃园区芳菲街道芳菲园,由于是新区,政府规划做得十分好。
不管是管理还是配套设施,都一应俱全,非常人性化。
就比如说通讯设施。
以前家家户户都没有移动通讯设备,在旧小区想要打电话,需跑到离家两三公里的路边去才有公用电话。
现在尽管家家户户都富裕了,都安上了家庭电话,但新小区还是在每栋楼的休息区一旁都配有公用电话。
她站在家楼下,思忖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
尽管有电梯,她还是喜欢走楼梯。
那悠长深邃的台阶,像一场场年少的梦,每一次重温,都让她内心温暖不已。
在关雎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总喜欢一手提着重重的背包,一手牵着小关雎,一步一喘的上楼。
有时候小关雎调皮,想偷懒,就耍赖想让妈妈抱。
可是妈妈瘦瘦的小小的,哪里能又提包袱又抱她?
于是妈妈总会提议跟她玩一二三木头人。
一~~二~~三木头人~~
一二三~~木头人~~
一~~二三~~木头~~人
妈妈实在太狡猾了,总是变换着语速,想要把小关雎逮个正着。
可是小关雎也是非常聪明的,每一次都躲过了妈妈的抓捕。
就这样,小关雎每次都比妈妈先到达家门口。
后来再长大一点,小关雎知道了妈妈的把戏,发誓再也不上当了,可每次都还是中招。
哎,没办法,她还是只得跟妈妈玩下去。
谁叫她实在太喜欢和妈妈玩这个游戏了呢?
后来,妈妈不在了,关雎还是总会默默地上着一个又一个台阶,对着空气喊道:
“一二三,木头人~~”
仿佛妈妈永远在离她不远处,微笑着望着她,和她玩游戏。
然而,台阶再多,也始终有终点,梦再美,也终究还得醒。
关雎站在家门口,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其实,她是有钥匙的,但她不想用。
有钥匙开门,是家人,没钥匙敲门,是局外人。
门开了,关雄山看到女儿回来。
赶紧放下手中的报纸,殷勤地上前想将她背上的书包卸下来,笑意盈盈地说:“关关,你回来了。”
可关雎不理他,只是一侧身,躲了过去,然后鞋子也没换,就飞快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看到自己的床头柜上空无一物时,关雎怒了。
她走到关桐房门前,粗鲁地敲门,喊道:“关桐,你给我出来。”
关桐打开门,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什么事?”然后拿眼肆无忌惮地大量起她来。
关雎一怔,关桐又长高了。
明明才不到13岁,却已然有170的个头,妥妥地比她要高出半个头啊。
她感到有点压力,但还是暗暗稳了稳,伸出手,恶狠狠地反问:“东西呢?”
“进来说吧。”关桐心领神会,退后两步,示意她进房间说话。
关雎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她在房间里兜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回头一看,就见关桐把房门关上了,还上了锁。
她一阵紧张:“你干嘛锁门?”
关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怎么?难道连你弟弟都怕?”说完还上前,逼近了她几分。
关雎连连往后躲,仰着脖子问道:“你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
关桐摊摊手,无奈道:“除非你在家过完国庆,否则它不会出现的。”
“让我呆在家里,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回来,你们母子三人会过得更好不是吗?”关雎气急败坏地说道。
她知道,只要在这个家里,只要跟这个家里的人说话,她就变得易怒、暴躁,充满仇恨。
可是,这些消除掉妈妈存在的敌人,这些伤害过她的人,她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有你在,我会过得更好。”关桐样子依然散漫,说道。
“呵呵,果然,让我膈应,你心里更舒坦!”
关雎冷笑连连,她走到门前,准备开锁,却被关桐一个壁咚圈在长臂中。
属于少年的干净和疏离的气息扑面而来,关雎感到一阵瑟缩。
她伸手想去打他耳光,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接住。
关桐闻着她身上的牛奶体香,皱了皱眉。
他放开她,不客气地讽刺道:
“不要成天顶着那张脸,装一副柔弱的模样,那样只会被更多坏人欺负。”
关雎见他不再动作,赶紧开了门,逃离了房间。
关桐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几分钟后才缓了口气。
一个大字型倒在了床上,他伸出手臂,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纸,仔细地看着,思绪慢慢飘向了远方。
“吃饭了!”刘柳姿一边往桌上摆筷子,一边喊道。
桌上一片静默。
四个人两两对面而坐,却都低着头,各自吃着碗中的白米饭。
“来来来,关关,多吃点,你看你多瘦啊~~”
关雄山企图打破僵局,然而他夹菜的动作还没完成就停顿在空中,仿佛是被这尴尬的气氛给冻结了一般。
然而,只有他知道,自己是被关雎刀子一样的怨恨给吓到了。
他内心一阵翻涌,五味杂陈。
口中的白米饭像是一块块坚硬的石头,嚼都他五脏六腑都疼。
自从5年前燕柔发生意外去世,关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性子变得冷漠无情,对他更是冷漠至极。
他知道这是她在怨他,没有保护好她的妈妈。
他想好好弥补,可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旧伤还未愈,他又娶了刘柳姿,她更是冷漠了。
为了躲避他,她甚至舍近求远,考进了隔壁市的重点高中,打算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到底怎么才能让她接受他的道歉?
到底怎么才能让父女二人重归于好呢?
关雄山很是无奈。
“钟境之,抱歉,我明天不能去赴约了。”
晚上八点,关雎站在家楼下的电话亭里打电话。
十月的晚上,是最宜人的时候。
路边一排排桂花开得正艳,撩人的香气密密匝匝地弥漫在微凉的空气里,煞是诱人。
吃过饭的一家三口或一家四口手拉手有说有笑地散着步。
三三两两的老人们也不闲着,敲敲胳臂敲敲腿,不远角落里还躲着谈情说爱的年轻人。
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很圆满。
“怎么了?”
电话那头,钟境之有点失落。
家里刚刚来电话,说明天会回来,让他去接机。
他本想着和关雎有约,想推掉,现在只能接下了。
“家里有点事。”关雎心情有点烦躁,不想解释太多。
“哦,好吧。那你在家好好的。”
钟境之似乎听出了她的不对劲,但她不说,他也从来不问。
关雎又给明主任和打工店老板打了电话,一一告了假。
然后沿着小区来来回回的兜圈,直到关桐冷冰冰地话响起:“晚了,回吧。”
她才歇了步子,慢吞吞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