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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文明的果实

人物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日外日丁柴夫 骑卫队的一位退休副官。在各省有六万多亩土地。一位看上去活泼,柔和可亲的六十岁的绅士。相信关亡术,喜欢用他奇奇怪怪的故事叫人吃惊。

安娜·派芙劳夫娜·日外日丁柴娃 列奥尼德的太太。矮胖;做出年轻的样子;完全倒在生活习俗之中;厌恶她丈夫,盲目地相信她的医生。一来就发脾气。

外塔 他们的女儿。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人,浮华,学男人,戴一副夹鼻眼镜,风骚,戆笑。说起话来很快,很清楚,嘴唇闭紧的样子不像一个俄国人。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日外日丁柴夫 他们的儿子,二十五岁;研究过法律,但是并无一定的职业。自行车俱乐部,骑师俱乐部和猎狗育养促进会的会员。健康很好,有一种牢不可拔的自信心。说起话来声音高,急遽。一时十分严肃——简直愠怒的样子,一时快活得狂喊大笑。绰号是渥渥。

阿列克塞·夫拉狄米罗维奇·克卢高斯外提劳夫 一位五十左右的教授和科学家,姿态安详,愉快地镇静,语言也配合着安详,从容,谐和。喜欢谈话。对意见不同的人们,稍稍显出看不起。吸烟吸得厉害。瘦,活动。

医生 四十岁左右。健康,肥胖,脸发红,声音高,人粗,嘴唇上时时流露一种自满的微笑。

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 一位二十岁姑娘,音乐学院的学生,音乐教员。穿着有?子的衣服,时髦到了极点。谄媚,一来就窘。

彼特芮实切夫 二十八岁左右;新近得到语言学学位,正在寻找一门位置。和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相同,是那些俱乐部的会员,同时又是棉布舞会的会员。秃头,语言和行动都快,很有礼貌。

男爵夫人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貌似庄严的女人,行动慢,说起话来有一种单调的声调。

王妃 一位社交女子,一位客人。

她的女儿 一位矫情的年轻社交女子,一位客人。

伯爵夫人 一位老太太,假头发,假牙齿。艰于行动。

格罗斯曼 一位犹太型的男子,皮色发黑,神经紧张,活泼。说起话来声音很高。

胖太太 玛丽亚·瓦西列夫娜·陶耳布希娜。一位很有身份的和气的阔太太,和过去现在的名人都熟识。极其粗壮。说话匆忙,要人人听见她的声音。吸烟。

克林今男爵 绰号考考。彼得堡大学的毕业生,在大使馆做事,一位出入内府的绅士。举止完全正确,因而心境和平,安详快活。

两位不作声的贵妇人。

谢尔皆·伊万尼奇·萨哈陶夫 五十岁左右,一位前任次长,一位高雅的绅士,具有宽泛的欧洲知识,无牵无虑,对一切感到兴趣。他的表情是尊严的,有时候甚至于是严厉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日外日丁柴夫的亲身随从,六十岁左右。受过相当教育,喜欢探听消息。太爱使用他的夹鼻眼镜和他的手帕,很慢很慢地摊开他的手帕。对政治有兴趣。和气,敏感。

格芮高芮 一个跟班,二十八岁左右,漂亮,浪费,妒忌,而且傲慢。

雅考夫 送酒菜的,四十岁左右,一个忙碌和善的人,一百二十分关切他乡间的家庭。

西蒙 他的帮手。二十岁左右,一个健康,活泼的庄稼孩子,好看,还没有胡须,安静,微笑。

车夫 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花花公子。有髭无须。粗野,有决心。

一个歇掉的男厨子 四十五岁左右。头发蓬乱,不刮脸,浮肿,发黄,打哆嗦穿着破烂的夏季大衣和龌龊的袴子。说起话来声音发沙,急遽地扔出要说的话。

下人们的女厨子 一个唠唠叨叨的不称心的三十岁女人。

看门的 一个退伍的兵。

塔妮雅 塔杰雅娜·玛尔考夫娜。使女,十九岁,能干,强壮,快活,心情变动迅速。有时候,受了大刺激,她高兴得喊叫起来。

第一个庄稼人 六十岁左右。他是村长。以为自己懂得对付绅士,喜欢听自己讲话。

第二个庄稼人 西蒙的父亲。四十五岁左右,家长。不大说话,粗鲁,真实。

第三个庄稼人 七十岁左右。穿着树皮编的鞋。神经紧张,烦躁,匆忙,为了掩饰他的窘急,就拼命说话。

第一个跟班 伺候伯爵夫人。一个老头子,老模老样,为他的地位骄傲。

第二个跟班 身架庞大,强壮,粗野。

一家时衣商店的送货员 一个面貌活泼的男子,穿着黑蓝色的长上身。说起话来坚定,滞重,清楚。

事情发生在莫斯科,日外日丁柴夫家里。

第一幕

莫斯科一位富有人家的过厅。有四个门:正门,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书房的门,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的房门。楼梯通到别的房间;楼梯后面是另一个门,通到下房。

格芮高芮 (照着镜子,整理他的头发,等等)我替我这撮髭难过!“髭不合一个当听差的”,她说!为什么?可,人人一看,就看出你是一个听差啊——其实是怕我这堂堂一表拿她宝贝儿子比了下去。他可像景儿啦!随他去到那儿,在我近边儿也罢,有髭没髭,就没什么好怕的!(朝镜子里头微笑)一大堆娘儿们兜着我转悠。我可就拿她们谁也没搁在心上,我心里头就是一个塔妮雅。她也就是一个丫头!啊,可不,她比那位年轻小姐都好。(微笑)她才招人疼哪!(听)啊,她来啦。(微笑)对,是她,小后跟子噼里啪啦的。啊!

〔塔妮雅,拿着一件大衣和一双靴子。

格芮高芮 塔杰雅娜·玛尔考夫娜,我这边儿有礼。

塔妮雅 你干么老是朝镜子看?你以为自己真还就那么好看?

格芮高芮 可,难道我的外表有什么不称心?

塔妮雅 罢啦,罢啦;也不称心,也不不称心,两头不边儿,当中有你的!这些大衣怎么都挂在这儿?

格芮高芮 我还要把它们拿走,小姐!(拿下一件皮大衣,把她包在里面,拥抱她)我说,塔妮雅,我有话对你讲——

塔妮雅 ,走开,请!你这算什么意思?(发怒,硬把自己拉开)别搅我,我告诉你!

格芮高芮 (小心翼翼四面看)那,香我一下!

塔妮雅 可,真也是的,你做什么跟人捣乱?香你,我就这么香你!

〔举起手来打他。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在后台,揿铃,然后呼唤)格芮高芮!

塔妮雅 好啦,滚!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在喊你。

格芮高芮 叫他等着!他也就是才拿眼睛张开!我说,你干么不爱我?

塔妮雅 你想的是哪类爱呀?我什么人也不爱。

格芮高芮 瞎扯!你爱西蒙!你找了一个好样儿人爱——一个脏爪子的寻常庄稼人,一个送菜的帮手!

塔妮雅 没关系;别瞧他那样子,你还吃醋!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在后台)格芮高芮!

格芮高芮 有的是时候儿——吃醋!吃什么醋?你自己才往大里发育,单找依靠不也得找个牢实的?你要是爱我的话,情形不就两样儿了吗?——我说,塔妮雅——

塔妮雅 (生气,严厉地)我告诉你,你甭想在我身上打主意!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在后台)格芮高芮!!

格芮高芮 你可真叫难伺候啦,是不是?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在后台,坚持地,单调地,用全副气力呼唤)格芮高芮!格芮高芮!格芮高芮!

〔塔妮雅和格芮高芮笑了。

格芮高芮 你看看那些女孩子多对我上劲儿就懂喽。

〔铃响。

塔妮雅 敢情好,找她们去,别烦我!

格芮高芮 现下我一想,你还真蠢。我可不是西蒙!

塔妮雅 西蒙是诚心诚意要娶我,不是跟我捣乱!

〔进来送货员,拿着一个大纸盒子。

送货员 早晌好!

格芮高芮 早晌好!你是哪儿来的?

送货员 布尔杰伊。我送衣服来啦,这儿有一张单子给太太看。

塔妮雅 (接过单子)坐下,我带进去啦。

〔下。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只穿衬衫,拖着睡鞋,朝门外望。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格芮高芮!

格芮高芮 有,少爷。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格芮高芮!你没见我叫唤你?

格芮高芮 我正好来,少爷。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热水,一杯茶。

格芮高芮 是,少爷,西蒙马上就送过来了。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这人是谁?啊,布尔狄耶[5]的?

送货员 是,少爷。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和格芮高芮下。铃响。听见铃响,塔妮雅跑了进来。打开正门。

塔妮雅 (向送货员)请等一会儿。

送货员 我等着是啦。

〔萨哈陶夫从正门进来。

塔妮雅 对不住,听差刚刚走开。先生,这边。让我来,请。

〔接过他的皮大衣。

萨哈陶夫 (整理衣服)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在不在家?起来了没有?

〔铃响。

塔妮雅 ,起来啦,先生。他起来老半天啦。

〔医生进来,寻找听差。看见萨哈陶夫,随随便便同他说话。

医生 啊,好!

萨哈陶夫 (盯着他看)医生,我相信?

医生 我以为你出远门了!进来看看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萨哈陶夫 是的。你呢?谁生病了吗?

医生 (笑)不好就叫生病,不过你知道——这些太太们真叫不得了!每天打牌打到清早三点钟,腰拉成了酒杯的形象。太太是又虚又胖,年纪又是一大把的。

萨哈陶夫 你就这样子对安娜·派芙劳夫娜述说你的诊断?我不大相信她会爱听这个!

医生 可,这是实情。她们瞎搞上一阵子——然后就来了消化不良哪,脾气哪,神经闹毛病哪,花样儿百出,就得来一个人拿它们补缀补缀。真是可怕极了!(笑)你呢?也是一位关亡术者,仿佛?

萨哈陶夫 我?不,我不也是一位关亡术者——再见!

〔打算走,但是医生把他拦住。

医生 不!可我自己,你知道,我就不能够确然否认它有可能,特别是像克卢高斯外提劳夫那样一位人物也搞在一起,我怎么能够?难道他不是一位教授——一位闻名欧洲的人物?这里头一定有点儿道理。我自己就想看看,不过我就永远分不出工夫。我还有别的事做。

萨哈陶夫 是呀,是呀!再见。

〔轻轻鞠躬,下。

医生 (向塔妮雅)安娜·派芙劳夫娜起来了没有?

塔妮雅 她在她的卧室,请您上去好了。

〔医生上楼。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向送货员)你做什么?

送货员 我是布尔杰伊的伙计。我带来一件衣服,还有一张单子,人家叫我等着。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啊,布尔杰伊!(向塔妮雅)刚才是谁来啦?

塔妮雅 是谢尔皆·伊万尼奇·萨哈陶夫和医生。他们站在这儿讲了会子话。说的全是冤枉书。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校正她)关亡术。

塔妮雅 是呀,我说的就是这个——冤枉书。前一回怎么完的,你听说了没有,费奥道尔·伊万尼奇?(笑)有人在敲,东西就飞起来啦!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怎么会知道的?

塔妮雅 叶丽莎外塔小姐告诉我的。

〔雅考夫跑着,端上来一个放着茶杯的盘子。

雅考夫 (向送货员)早晌好!

送货员 (提不起神来)早晌好!

〔雅考夫叩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的门。

〔格芮高芮进来。

格芮高芮 给我。

雅考夫 那儿那些杯子你全没送回来,还有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用的盘子。出了事可就问我一个人!

格芮高芮 盘子放满了雪茄。

雅考夫 那,放到别的地方。出了事可就问我。

格芮高芮 我送回来!我送回来!

雅考夫 是呀,你说得好听,可是东西就没在原来的地方搁着。前一天,赶着要端茶啦,就是找不见盘子。

格芮高芮 我送回来,我告诉你。吵什么!

雅考夫 你讲起来便当。我这是第三回端茶啦,马上就得准备午饭。一整天除了跑就没别的。这一家子有谁比我干活儿还干得多的?可是他们对我呀,就甭想有个满意。

格芮高芮 我的天!有谁比你更招人满意的?你这人漂亮透顶!

塔妮雅 叫你看就没人好!你也就是——

格芮高芮 (向塔妮雅)没人请教你!

〔下。

雅考夫 啊,好,我不在乎。塔杰雅娜·玛尔考夫娜,太太对昨儿的事说什么来的没有?

塔妮雅 你是说灯的事?

雅考夫 这怎么跌出我的手的,也就是主知道!我正在搽灯,要换一个地方拿,一下子滑出去,就粉粉儿碎啦。我就是这个运气!格芮高芮·米哈伊里奇说嘴容易——他真是一个怪人!可是人有家,就得处处考虑:得叫他们不饿肚子啊。我倒不在乎干活儿——那么,太太什么话也没讲?谢谢主!——,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你有的是一个调羹,还是两个?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一个。只是一个。

〔坐下看报。

〔雅考夫下。

〔铃响。进来格芮高芮(拿着一个盘子)和看门的。

看门的 (向格芮高芮)告诉老爷,村子里头来了一些庄稼人。

格芮高芮 (指着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告诉管家,是他的事儿。我没工夫。

〔下。

塔妮雅 这些庄稼人是打哪儿来的?

看门的 我想,是打库尔斯克来的罢。

塔妮雅 (高兴得叫喊起来)是他们——是西蒙他爹为了地来啦!我去会会他们!

〔跑出。

看门的 好,我拿什么话回他们?叫他们到这儿来?他们说他们是为了地来的——老爷知道,他们说。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是呀,他们想买地。就这么着罢!不过他现在有一位客人,你还是吩咐他们等着的好。

看门的 他们到哪儿等?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让他们在外头等。到时候我会喊他们的。

〔看门的下。

〔塔妮雅进来,后面跟着三个庄稼人。

塔妮雅 走右边。这儿!这儿!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不要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格芮高芮 胆大的丫头!

塔妮雅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没关系,他们就站在这个犄角儿。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们要拿地板弄脏的。

塔妮雅 他们揩过鞋啦,回头我拖地板就是。(向庄稼人)这儿,就站在这儿。

〔庄稼人朝前走,带着布帕子包扎好的礼物:饼,鸡蛋,和绣花的手巾。他们四面寻望一尊神像,好到前头画一个十字;没有找到,他们就看着楼梯,画了个十字。

格芮高芮 (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看呀,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他们讲皮罗涅提的靴子样儿顶考究。可是这儿的要好多了。

〔指着第三个庄稼人的树皮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干么老取笑别人?

〔格芮高芮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站起,走向庄稼人)你们是打库尔斯克来的?为了安排买地的事来的?

第一个庄稼人 对了啀。咱们买地来的,欠点子手续就了咧,好比说。咱们咋着才见得着老爷?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是,是,我知道。你们等一下,我进去回禀一声。

〔下。

〔庄稼人四面观望;他们不知道往哪儿放他们的礼物才是。

第一个庄稼人 瞅啀,咱们找个啥子你说才好?摆摆这些东西子?像个走礼的样数儿,好比——一个小碟子呀啥的。

塔妮雅 成,就拿来;现下先放到这儿好啦。

〔把一捆一捆东西放在有背的长椅上。

第一个庄稼人 可说啀——那位老先生,就是方才在这里的——他是个啥子职位?

塔妮雅 他是管家的。

第一个庄稼人 咱明白咧。原来他也是个上工的。你呢,可,你也是听差呀啥的?

塔妮雅 我是太太房里的丫环。你知道,我也是杰门人!我认识你,还有你,可是我不认识你。

〔指着第三个庄稼人。

第三个庄稼人 他们俩你认识,就咱么你不认识?

塔妮雅 你是叶菲穆·安陶尼奇。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咧!

塔妮雅 你是西蒙的爹,沙哈芮·特芮法尼奇。

第三个庄稼人 对!

第三个庄稼人 让咱说给你听,咱是米特芮·夫拉西奇·奇里金。这你可认识了?

塔妮雅 现下我也认识你啦!

第二个庄稼人 你叫啥子呀?

塔妮雅 我是阿克辛雅寡妇的孩子,那个吃粮的婆娘。

第一个和第三庄稼人 (意想不到)有这八宗事!

第二个庄稼人 常言说得好:

买只小猪放在颗子地,

隔不久你就捞只大猪,肥个出奇。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咧!她长得活脱脱是个子公爵夫人嘛!

第三个庄稼人 是嘛,还真是这样子嘛。,主!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在后台,揿铃,然后呼唤)格芮高芮!格芮高芮!

第一个庄稼人 可,咱好不好问,好比说,是谁直在吵啀?

塔妮雅 那是少爷。

第三个庄稼人 ,主!咱说啥来的,咱们还是在外头等人喊的好。

〔静。

第二个庄稼人 西蒙要娶的是你吗?

塔妮雅 怎么,他打信来的?

〔拿围巾藏起她的脸。

第二个庄稼人 他打信来的,没得说的!可他在这地方应活儿,不是什么好事儿。咱瞅这孩子是毁咧!

塔妮雅 (连忙)没,他一点儿也没毁!我叫他看你来好吗?

第二个庄稼人 叫他来干啥?有的是辰光。急些个子啥?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绝望地,在后台)格芮高芮!鬼家伙你在哪儿?

〔从屋里出来,只穿衬衫,放好他的夹鼻眼镜。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人全死啦?

塔妮雅 少爷,他没在这儿——我马上就喊他来。

〔朝后门走。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你知道,我听得见你讲话。这些稻草人儿怎么会蹦跳到这儿的?哎?什么?

塔妮雅 少爷,他们是库尔斯克村子的庄稼人。

〔庄稼人鞠躬。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这人又是谁?,是的,布尔狄耶。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不注意庄稼人鞠躬。塔妮雅在门道遇见格芮高芮,待下来了。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向格芮高芮)我告诉你要那双靴子——这我穿不来!

格芮高芮 喽,那双也在那儿。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可那儿是哪儿呀?

格芮高芮 就在一个地方!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就不在!

格芮高芮 好,看去好啦。

〔格芮高芮和瓦西里·列奥尼狄奇下。

第三个庄稼人 咂着,咱们趁这辰光到外头等,好比说,到啥个子地方歇歇咋着?

塔妮雅 不,不,等一小会儿。我去给你们拿盘子放礼物。

〔下。

〔萨哈陶夫和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进来,后面跟着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庄稼人拿起礼物,恭恭敬敬立在一旁。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向庄稼人)就来,就来!等一下!(指着送货员)这人是谁?

送货员 布尔杰伊。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啊,送货的。

萨哈陶夫 (微笑)好,我不否认!不过,你明白,我们没有亲眼看见,不知道其中奥妙,相信就要难些。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说,你难于相信!我们并不要求信心;我们要求你的是调查!我怎么能够不相信这个戒指?这个戒指就是打那边儿来的!

萨哈陶夫 打那边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打那边儿?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打另一个世界来的。是这样子!

萨哈陶夫 (微笑)这倒挺有意思——挺有意思!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假定我们承认,照你的想法儿来讲,我让一个观念迷住啦,自己在欺哄自己。好,可是阿列克塞·夫拉狄米罗维奇·克卢高斯外提劳夫又怎么着?——他不好说是一个平常人了罢,一位有名的教授,可是也是事实。不光只他。克卢克斯又怎么着?瓦莱斯又怎么着?

萨哈陶夫 可我也并不否认。我仅仅说这挺有意思。克卢高斯外提劳夫怎么样解释这个问题,我倒挺想知道,一定怪有意思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他有他自己的学说。你今天晚晌能不能来?——他一定在。我们另外有格罗斯曼——你知道,那位著名的思想测验家?

萨哈陶夫 是的,我听人讲起他,不过从来没有机会遇到。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那你就一定来!我们先约格罗斯曼,再约喀浦实奇,举行我们的请灵会——(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去喀浦实奇那儿的人回来了没有?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还没有,老爷。

萨哈陶夫 那,我怎么才能够知道?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没关系,无论如何,来就是了!喀浦实奇要是不能够来,我们自己就有接灵的媒介。玛丽亚·伊格纳铁夫娜就是一个媒介——不像喀浦实奇那样子,不过也还——

〔塔妮雅进来,拿着放礼物的盘子,站在一边听着。

萨哈陶夫 (微笑)噢,是的,是的。不过,有一点难以想像:怎么做媒介的总是,好比喀浦实奇和玛丽亚·伊格纳铁夫娜,所谓受过教育的人呢?如果真有一种特殊力量的话,在常人之中——在庄稼人里头不也一样可以遇到?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噢,是的,正是这样子!常常见到。就在我们家里,我们就发见一个庄稼人是媒介。没有几天以前,我们喊他进来——在请灵的时候,要移一张沙发——后来我们简直把他忘了。他大概一定是睡着了。猜猜看,我们的会一举过,喀浦实奇一醒过来,我们忽然注意到屋子另一个地方有了媒介现象,靠近那个庄稼人:桌子跳动了一下,动起来啦!啦!

塔妮雅 (旁白)这呀,是因为我打底下爬出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显然喽,他也是接灵的媒介。特别是他外表很像厚穆。你记得厚穆!——一个金黄头发天真烂漫的小伙子?

萨哈陶夫 (耸耸肩膀)天,这挺有意思,你知道。我以为你应当试试他。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们一定试;还不光只他一个人,世上有成千的媒介。仅仅我们不知道罢了。好,就在不久以前,一个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移动了一堵砖墙!

萨哈陶夫 移动了一堵砖——一堵砖墙?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是的,是的。她躺在床上,就不知道自己是媒介。她才拿胳膊往墙上一靠,墙就移动了!

萨哈陶夫 没塌下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没塌下来。

萨哈陶夫 太邪门儿啦!好,那么,我今天晚晌一定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务必。我们随便怎么样也要举行一次。

〔萨哈陶夫穿上他出门的衣着,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把他送到门口。

送货员 (向塔妮雅)劳驾回禀太太一声!难道要我在这儿过夜不成?

塔妮雅 等一下;她就要跟小姐出门去,马上就下楼来啦。

〔下。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来到庄稼人跟前,他们鞠躬,朝他献上礼物)这用不着的!

第一个庄稼人 (微笑)可,这是咱们头个儿该尽的点子心嘛!区公所也吩咐咱们这么办的!

第二个庄稼人 一向就这样子嘛。

第三个庄稼人 没啥个子说的!咱们心里头感激着咧——自打咱们爹娘,好比说,就伺候,好比说,太老爷,咱们当然也要人到心到,照样儿做?——不是打今儿才开的头!

〔鞠躬。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是为什么呀?你们要什么呀?

第一个庄稼人 咱们来看老爷——

〔彼特芮实切夫快快活活进来,穿着有皮道道的大衣。

彼特芮实切夫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醒了没有?

〔看见列奥尼德·费道芮奇鞠躬,仅仅点了点头。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来看我儿子的?

彼特芮实切夫 我?是呀,看一下渥渥就走。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进来,进来。

〔彼特芮实切夫脱掉大衣,快快活活走进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的房间。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向庄稼人)好,你们要的是什么?

第二个庄稼人 请收下咱们的礼儿!

第一个庄稼人 (微笑)这都是,乡下人点子小意思儿。

第三个庄稼人 没啥个子说的;有啥用?咱们巴您好呀,就像您是咱们的爹!没啥个子说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罢。就是,费奥道尔,收下罢。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向庄稼人)放到这儿。

〔收起礼物。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到底是什么事?

第一个庄稼人 咱们来看老爷——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知道你们看我来啦;可你们要的是什么呀?

第一个庄稼人 是把卖地那个子事搞个定当。是这样子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的意思是说买地啊?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是这样子的——咱是说买那块子地。区公所给咱们,好比说,委任状,好比说,照合法手续,打政府银行,拿合法的数目付出来。

第二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全照您去年讲定了的。是这样子,那就是,买地的钱一归总是三万二千八百六十四卢布。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错,可是怎么付款啊?

第一个庄稼人 说到缴钱嘛,区公所像去年讲好了的办法做——分期付,现款嘛,照合法的规定,您先收四千卢布。

第二个庄稼人 现下就拿着这四千罢,此外的钱就等着。

第三个庄稼人 (打开一卷钞票)您就放心得咧。咱们宁可拿自己个儿当掉了,也不干那行子,要干也就干这行子,好比说,应当咋着就咋着。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是我不写信告诉你们,除非你们拿钱全带来,我就不会同意吗?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敢情好咧,可咱们没那个子力量啀,咱说您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那就算啦,不必提啦!

第一个庄稼人 区公所,譬方说,一心就指望着,去年您卖地讲好了分期付款——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那是去年。那时候我可以同意,现在就不成了。

第二个庄稼人 可这咋着?咱们就凭着您那句话——备好了纸张,收齐了现款!

第三个庄稼人 老爷,慈悲慈悲罢!咱们就少个子地;咱们就不说牛咧,单单一只子老母鸡,比方说,咱们就没个子地方摆。(鞠躬)老爷,就甭欺负咱们咧!

〔鞠躬。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去年我同意给你们地,你们分期付款,自然啦,的确是这样子,不过,现在情形不同,这就不方便了。

第二个庄稼人 咱们没这块子地,就活不下去咧!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没了子地,咱们这个日子就没法子过,一天要比一天少个子劲儿咧。

第三个庄稼人 (鞠躬)老爷,咱们的地才少,就不说牛咧,光只一只小鸡子,好比说,咱们就没地方撂。老爷,慈悲一下子,收了钱,老爷!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检验文件)我完全明白,也高兴帮帮你们。等一下;我过半点钟给你们回信——费奥道尔,我有事,不见客。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是,老爷。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下。

〔庄稼人全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第二个庄稼人 这就糟咧!他说:“拿钱全带来。”咱们到哪达搞去?

第一个庄稼人 譬方说,他先没给咱们啥个子指望也就好咧。咱们满以为没个啥子,全照去年说的做。

第三个庄稼人 ,主!咱老早就拿钱露出来咧。(又开始拿钞票捆在一起)咱们这下子咋着?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子事?

第一个庄稼人 咱们的事儿啀,老先生,就仗这个。去年他对咱们讲好了咱们买地分期付款。区公所把条子写下来,把委任状给了咱们,现下,您瞅见的,他变卦咧,要咱们拿钱缴清!可这就糟咧,咱们办事就不方便咧。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归总是多少?

第一个庄稼人 您瞅见的,一归总,备下来的也就是四千卢布。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这,有什么办法?卖卖气力,再收收看。

第一个庄稼人 说的就是啀,费了老大气力才收齐这个数目咧。咱们,好比说,单就这个瞅呀,就没那股子劲。

第二个庄稼人 你打石头里头找血就找不出来。

第三个庄稼人 咱们倒满想缴清来的,可就是这个呀,像您要说的,还是拿条帚疙瘩硬扫在一达的。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和彼特芮实切夫在门边出现,全吸着香烟。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我早不对你说来的,我尽我的力量,所以当然了,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哎,什么?

彼特芮实切夫 你必须明白,你要是弄不到,鬼晓得我们要糟成什么样子!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可是我早就说了我尽我的力量,所以,我一定弄。哎,什么?

彼特芮实切夫 没什么。我的话就是,不管怎么样,也得弄到。我可以等。

〔走进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的房间,关门。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挥挥胳膊)妈的真糟!

〔庄稼人鞠躬。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看着送货员,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你怎么不料理布尔狄耶来的这个人?他来不是跟我们在一起住罢?难道是?看呀,他睡着啦!哎,什么?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带来的条子送上去啦,叫他等安娜·派芙劳夫娜下来。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看着庄稼人,注意到钱)这是什么?钱?给谁的?是给我们的?

(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他们是谁?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们买地来的。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卖给他们了没有?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没有,他们还没有商量定当。他们太啬刻啦。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哎?好,我们必须劝劝他们看。(向庄稼人)喂,我说,你们是买地来的?哎?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咱们真想把地买到手,怎么样买嘛,咱们提了个子办法。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这呀你们知道,千万啬刻不得。让我告诉你们,地对庄稼人有多要紧!哎,什么?必需之至,是不是?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地对一个庄稼人呀,就跟命根子一样要紧。就是说啀。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那,为什么这么啬刻?你想想地是什么!可,麦子可以成排在上头种啊!我告诉你,你可以搞到八石粮食,一斗值一卢布半——就有一百二十卢布。哎,什么?要不种薄荷!我告诉你,你种薄荷,一亩可以赚四百卢布!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只要脑壳子清楚,啥子收成也好办啀。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薄荷!就种薄荷!你知道,我念过这个。这全印在书里头。我可以拿给你们看的。哎,什么?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您一念书,啥也搞通咧。这当然是念来的。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那,拿钱来,别那么啬刻!(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老爷在那儿?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吩咐过,现下别去吵他。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我猜,他是在跟鬼呀神的商量卖不卖地罢?哎,什么?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说不来。我知道的是,他走开的时候还没打定主意。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你看,他腰包儿里头有没有现钱?哎,什么?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不知道。我怕不怎么有钱罢,不过,这关您什么事?您一星期前才要了一大笔钱去。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可我买那些狗不给钱?现在,你知道,我们新成立了一个会,彼特芮实切夫选上啦,我从前跟彼特芮实切夫借过钱,非帮他帮我自己缴会费不可。哎,什么?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这是什么会?一个自行车俱乐部?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不是。我不妨告诉你。这真是一个新会。你知道,严肃极了的会。你猜谁是主席?哎,什么?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这个新会的目的是什么?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是俄罗斯纯种猎狗育养促进会。哎,什么?我还告诉你,他们今天开第一次会,举行午餐会。我就没钱。我去看他试试!

〔由书房门下。

第一个庄稼人 (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他是谁啀,老先生?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微笑)少爷。

第三个庄稼人 少东家,好比说。噢,主!(藏掉钱)我当时拿钱藏掉就好咧。

第一个庄稼人 人家讲,他在服兵役,譬方说,在骑兵队。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不是,他是独养子,免兵役的。

第一个庄稼人 留下来照料他父母的,好比说!说这就对咧!

第二个庄稼人 (摇头)他可出息大咧。他照料他们可好咧!

第三个庄稼人 ,主!

〔进来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后面跟着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总是这样子。真邪门儿!起先,问我为什么没个职业,现在我找到事做,有了职业,立了一个有严肃高贵目的的会,要进行啦,我连三百卢布都搞不到!——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告诉你,我不成,我不成!我手边没有钱。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可,您才卖了地。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首先,我就没卖!顶重要的是,别吵我!他们没对你讲我有事?

〔下,砰然关门。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告诉您来的,现下不是时候。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好,我说!可叫我为难死啦!我看妈去——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他搞关亡术搞昏了头,什么也忘记啦。

〔上楼。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拿起报纸,正要坐下,外塔和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走下楼来,后随格芮高芮。

外塔 车备好了吗?

格芮高芮 正好来到门口。

外塔 (向玛丽亚)来呀,来呀,我晓得是他。

玛丽亚 哪个他?

外塔 你清楚我在说谁——彼特芮实切夫,当然喽。

玛丽亚 可他在什么地方?

外塔 坐在渥渥的屋子。你看好啦!

玛丽亚 假如不是他怎么着?

〔庄稼人和送货员鞠躬。

外塔 (向送货员)你是布尔狄耶送衣服来的?

送货员 是,小姐。我好不好走?

外塔 这,我不知道。问我母亲。

送货员 我不知道是谁的,小姐;店里就派我送过来收钱。

外塔 那,好啦,等着罢。

玛丽亚 还是诗谜表演穿的那件衣服?

外塔 是呀,挺可爱的。不过,妈不肯收下,也不肯付钱。

玛丽亚 可为什么不?

外塔 你顶好还是问她。渥渥买狗要五百卢布,她不吝啬,可是一百卢布买一件衣服她就嫌弃了。反正我不能够打扮成了一个稻草人去表演。(指着庄稼人)这些人是谁?

格芮高芮 来买地呀什么的庄稼人。

外塔 我还以为他们是打猎的吆喝手哪。你们不是打猎的吆喝手?

第一个庄稼人 不啀,不啀,小姐。咱们来看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把让给咱们的地呀立个契。

外塔 那是怎么回事?渥渥一直在盼着今天有打猎的吆喝手来。你们说得准你们不是打猎的吆喝手?(庄稼人不做声)他们真蠢!(走向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的房门)渥渥?

〔笑着。

玛丽亚 可我们方才不在楼梯上遇见他来的!

外塔 你记那个做什么?渥渥,你在吗?

〔彼特芮实切夫进来。

彼特芮实切夫 渥渥不在,不过,有事的话,我准备替他完成任务。你好?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你好?

〔和外塔握手,长而暴烈,然后又和玛丽亚握手。

第二个庄稼人 瞅啀,他像在抽水上来!

外塔 你替不了他——可是,有你总比没人强。(笑)你跟渥渥的那些事怎么样啦?

彼特芮实切夫 什么事?我们的事呀就看银钱,这就是说,我们的事搁浅了!不过,也看银钱。

外塔 银又是什么意义?

彼特芮实切夫 亏你有此一问!银就是银,别无所谓。

外塔 好,好,你没辙啦。

〔笑。

彼特芮实切夫 你知道,一个人不见得总有辙啊。就像买彩票,不中又不中,末了你中了!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走进书房。

外塔 好,这回就叫不中;不过,告诉我,昨儿晚晌你去穆嘎扫夫那儿来的没有?

彼特芮实切夫 不就是母嘎扫夫,倒也是父嘎扫夫,不过,再确当些,是子戛扫夫。

外塔 你不说双关语,你就活不了。成了毛病。那儿有没有吉浦赛歌唱班[6]?

〔笑。

彼特芮实切夫 (唱)

丝线呀绣团裙,

小鸟呀一头金——

外塔 他们快活死了!我们在渥渥那儿直打呵欠。

彼特芮实切夫 (继续唱)

她答应了还发誓,

一定开开她的——她的——她的——

下面是什么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

玛丽亚 “卧室。”

彼特芮实切夫 怎么?什么?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怎么?

外塔 Cessez,Vous devenez impossible![7]

彼特芮实切夫 J'ai cess j'ai bébé j'ai dédé……[8]

外塔 我看,我们唯一听不见你聪明话的法子就是听你唱歌!我们到渥渥屋里去,他有六弦琴。来呀,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来呀!

〔外塔,玛丽亚和彼特芮实切夫下。

第一个庄稼人 他们是啥个子人?

格芮高芮 一位是我们的小姐,另一位是一位教她音乐的姑娘。

第一个庄稼人 传授学问,好比说。她不美吗?跟画儿一样!

第二个庄稼人 他们做啥子不拿她嫁了?她年纪不小咧,咱敢说。

格芮高芮 你以为这儿跟你们乡下人一样——十五,就出嫁?

第一个庄稼人 譬方说,那位先生,他也是搞人曰的?

格芮高芮 (学他)“人曰!”你们什么也不懂!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咱们无知,真好说,就是个蠢。

第三个庄稼人 ,主!

〔从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的房间传出吉浦赛歌和六弦琴伴奏。

〔西蒙进来,后随塔妮雅,注意他们父子相会。

格芮高芮 (向西蒙)你做什么?

西蒙 咱到喀浦实奇先生那达来的。

格芮高芮 好,回话是什么?

西蒙 有回话咧,他今儿晚八成儿来不了。

格芮高芮 好罢,我对他们说去。

〔下。

西蒙 (向他父亲)爹,怎好啊!叶菲穆老爹,米特芮老爹,咱问您好咧!家里都好啀?

第二个庄稼人 西蒙,挺好。

第一个庄稼人 孩子,你好?

第三个庄稼人 儿子,你好?

西蒙 (微笑)好,来,爹,喝点子茶去。

第二个庄稼人 等咱们把事儿了了再说。咱们还没完事,你没长眼睛?

西蒙 好,咱在门廊那边儿等着您。

〔想走。

塔妮雅 (追他)我说,你怎么不拿话全对他讲了?

西蒙 当着这多人,咱咋好意思?也得辰光点儿呀,喝过茶咱再对他讲。

〔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进来,在窗边坐下。

第一个庄稼人 老先生,咱们这个事儿咋着?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等一下,他这就出来,他就完啦。

塔妮雅 (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你怎么知道,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他就完啦?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知道,他一提完问题,就高声在念问答。

塔妮雅 一个人用一只碟子,真就可以跟神呀鬼的讲话?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像是那样子。

塔妮雅 可是假定人家告诉他签字,他就签字?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当然他签。

塔妮雅 不过他们说话不用字罢?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不。他们用字母儿。他注意碟子在那一个字母儿跟前停。

塔妮雅 是的,不过到了停灵会上——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进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朋友们,我办不了!我挺想答应,不过,简直没办法。除非是现钱,那就另是一回事了!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有啥个子不好?可人都穷了个子要命啀——简直没个子办法!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我办不了,我真办不了。这是你们的文件;我不能够签字。

第三个庄稼人 老爷,您就怜恤怜恤罢;慈悲一下子!

第二个庄稼人 您咋搞这个?明明欺负咱们。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朋友们,没什么欺负不欺负。我夏天跟你们建议,当时你们不同意;现在,我也不同意了。

第三个庄稼人 老爷,慈悲慈悲罢!咱们可咋活下去啀?咱们就少个子地。咱们不提牛咧,单一只老母鸡,好比说,就没子地方放个老母鸡跑。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走到门前停住。安娜·派芙劳夫娜和医生走下楼梯,后面跟着瓦西里·列奥尼狄奇,一副快活兴奋的神情,往袋里放钞票。

安娜·派芙劳夫娜 (腰束得紧紧的,戴着一顶帽子)那么我就用药?

医生 万一病象再有的话,你当然要服,不过,顶要紧的是,你得约制约制自己。要稠稠的药水流过一个又小又细的头发一样的管子,特别赶着管子要我们挤,你这不是做梦吗?就不可能;同样是输送胆汁的管子。简单得很。

安娜·派芙劳夫娜 好罢,好罢!

医生 是呀,“好罢,好罢”,你可还是走老路数。这不行,太太——这不行。好,再见!

安娜·派芙劳夫娜 不,不是再见,是au revoir![9]因为我希望你今天晚晌来。没你,我打不定主意的。

医生 好罢,我有时间的话,一定来。

〔下。

安娜·派芙劳夫娜 (注意到庄稼人)这是什么?什么?这些人是什么人?

〔庄稼人鞠躬。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们是库尔斯克的庄稼人,来看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商量卖地的事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我知道他们是庄稼人,可是谁放他们进来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的吩咐。他才跟他们讲卖地的事来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卖什么?就没有卖的必要。不过,不管怎么样,怎么可以放人打街上到家里来?就不好放街上人进来的!天晓得这种人在哪儿过的夜,也好放进家去!——(越来越激动)我敢说他们衣服褶子里头全是病菌——猩红热病菌,天花病菌,白喉病菌!可不,他们从库尔斯克一区来的,那儿正流行白喉——医生!医生!喊医生回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走进他的房间,关上门。格芮高芮去请医生回来。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朝庄稼人喷烟)妈,没关系;你高兴的话,我拿烟消消毒,把病菌全给消灭了!哎,什么?

〔安娜·派芙劳夫娜保持严厉地缄默,等医生回来。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向庄稼人)你们养猪吗?这是头等生意!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咱们一有档子也就养养猪。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这类猪?——

〔学猪哼唧。

安娜·派芙劳夫娜 渥渥,渥渥,别闹!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像不像?哎,什么?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挺像。

安娜·派芙劳夫娜 渥渥,别闹,我告诉你!

第二个庄稼人 这都算个啥子?

第三个庄稼人 咱说过,咱们还是寻个子住所好咧!

〔医生和格芮高芮进来。

医生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安娜·派芙劳夫娜 可,你一来就说我千万激动不得。现在,人怎么静得下来呀?我有两个月了没看我的亲妹妹,不大可靠的生客也直当心——好啦,库尔斯克有人来,直打库尔斯克来,那儿流行白喉,就大摇大摆进了我的家!

医生 我猜,你说的是这些老百姓罢?

安娜·派芙劳夫娜 当然喽。直打闹白喉的地方来!

医生 那,当然喽,他们假如是打一个闹瘟疫的地方来,是欠考虑;不过,你也犯不上为这个就激动成了这样子。

安娜·派芙劳夫娜 可是你自己不劝我当心来的?

医生 当然,当然。可是,你何必激动?

安娜·派芙劳夫娜 我怎么能够不?这下子好啦,房子得整个儿打头到尾消毒。

医生 ,不必!何必整个儿打头到尾?那要破费三百卢布,就许还要多。我来安排安排,便宜,对你又好。拿一大瓶水——

安娜·派芙劳夫娜 烧开了?

医生 开不开全一样。烧开了好些。拿一瓶水倒上一调羹水杨酸,凡是他们碰过的东西,都拿药水洗过。至于这些老百姓,当然喽,他们得走。这样就成。你就很安全啦。这同一药水,你拿喷雾器喷出去——喷上两三壶——一点儿也没害处,你也就知道多有效验了。没有任何危险!

安娜·派芙劳夫娜 塔妮雅!塔妮雅在哪儿?

〔塔妮雅进来。

塔妮雅 太太,您喊我来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在我换衣服房间的那个大瓶子,你知道?

塔妮雅 我们昨儿拿它喷洗衣服女人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可,当然!我还会说什么瓶子?好啦,拿那个瓶子去,先用肥皂洗洗他们站过的地方,然后——

塔妮雅 是,太太;我懂。

安娜·派芙劳夫娜 然后拿喷雾器——算啦,还是我回来自己动手罢。

医生 好,自己动手,别怕!好,au revoir,今天晚晌。

〔下。

安娜·派芙劳夫娜 他们一定得走!一点点影子也不许留!出去,出去!出——你们在看什么?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全是咱们蠢啀,咱们受命——

格芮高芮 (推出庄稼人)好啦,好啦;走!

第二个庄稼人 咱的手帕子总得拿回来!

〔包扎礼物的手帕。

第三个庄稼人 ,主,,主!咱说啥来的——先找个子住所去!

〔格芮高芮推他出去。庄稼人下。

送货员 (三番四次想插嘴)有什么回话没有?

安娜·派芙劳夫娜 啊,布尔狄耶来的?(激动地)没回话!没回话!你带回去好了。我告诉她,我从来没要过那么一件衣服,我也不许我女儿穿它!

送货员 我全不知道。我是派来——

安娜·派芙劳夫娜 去,去,拿回去!我自己要来的!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庄严地)布尔狄耶来的使臣大人,请!

送货员 早就该告诉我。我在这儿坐了差不多五个钟头儿!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布尔狄耶来的大使,下去!

安娜·派芙劳夫娜 别吵,请!

〔送货员下。

安娜·派芙劳夫娜 外塔!她在那儿?总是我等她。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拼命呼唤)外塔!彼特芮实切夫!来呀,快,快,快!哎?什么?

〔彼特芮实切夫,外塔和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进来。

安娜·派芙劳夫娜 你总是叫人等你!

外塔 正相反,是我在等您!

〔彼特芮实切夫点了点头,然后吻安娜·派芙劳夫娜的手。

安娜·派芙劳夫娜 你好!(向外塔)你总是有话顶嘴!

外塔 妈,您不高兴,我还是不去的好。

安娜·派芙劳夫娜 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外塔 好,我们去,简直就没办法。

安娜·派芙劳夫娜 你看见布尔狄耶来的人了没有?

外塔 看见了,我挺喜欢那衣裳。我定做的,付过账,我就穿。

安娜·派芙劳夫娜 那种放荡衣裳,我不付账。

外塔 怎么会放荡的?满好嘛,你现在又心血来潮假正经啦。

安娜·派芙劳夫娜 根本就跟假正经不相干!要是上身完全换过,也还对付啦。

外塔 妈,这根本不成。

安娜·派芙劳夫娜 好啦,套上鞋罢。

〔她们坐下。格芮高芮为她们穿上套鞋。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厅里有一种真空现象,你注意到没有?

玛丽亚 是什么?

〔先就会意笑了。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布尔狄耶的伙计走啦!哎。什么?好,哎?

〔高声笑着。

安娜·派芙劳夫娜 好,我们走啦。(走出大门,但是立刻回来)塔妮雅!

塔妮雅 什么,太太?

安娜·派芙劳夫娜 我出去,别叫福芮斯克招凉。她要是想出去的话,给她披上她的小黄大衣。她今天不大舒服。

塔妮雅 是,太太。

〔安娜·派芙劳夫娜,外塔,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和格芮高芮下。

彼特芮实切夫 怎么样,搞到手啦?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我告诉你,费事着哪!先我跑去见严父;他一边吼,一边把我撵到外头。赶去见慈母——我打她那儿拿到的。这不是!(拍拍他胸前的衣袋)只要我打定了主意,甭想我有不成的事。我这一手儿可凶啦!哎,什么?你知道我的狼狗今天来。

〔彼特芮实切夫和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穿上他们出门的衣服,走出去了。塔妮雅跟在后头。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一个人)是啊,除去不开心,还就是不开心。他们怎么就不会安安静静地过活?真是人说的,这新的一代就不——简直不像话。说到娘儿们的世道啊?——可不,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正要插一句嘴,可是看见她正在发狂的劲头儿上——拍地就拿门带上啦。他这人心慈得不得了。是啊,心慈得不得了。什么?塔妮雅又拿他们带回来啦!

塔妮雅 进来,进来,老公公,没关系!

〔塔妮雅和庄稼人进来。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怎么又拿他们带回来啦?

塔妮雅 好,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我们得帮帮这些老乡的忙。地反正归我洗好了。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可就不会成功的,我早已看出来啦。

第一个庄稼人 老先生,咱们咋个子搞,才有指望啀?您就费神帮咱们想想,您麻烦一趟,赶早儿区上一定会叫咱们谢您的。

第三个庄稼人 试试,老爷子!咱们就没法子活!咱们就少个子地。说到牛——可,咱们没子地方养只老母鸡!

〔他们鞠躬。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哥儿们,我真想帮你们忙,可是我就想不出什么法子。我非常明白你们的情形,可是他拒绝了呀。还有什么好办的?再说,太太也反对。好罢,把你们的文件给我看看——我试试看,不过,我简直看不出有希望成功。

〔下。

〔塔妮雅和三个庄稼人叹气。

塔妮雅 不过,告诉我呀,老公公,到底要怎么样才成?

第一个庄稼人 可,也就是在文件上给咱们签个字罢咧。

塔妮雅 要老爷签个字?单就这个?

第一个庄稼人 是啀,只要他在田契上签个子字,收下子钱,就完结咧。

第三个庄稼人 他只要写上名字,签个子字,好比说,照庄稼人巴望,就成咧,好比说,咱也巴望。事情就是这个子——只要他拿去,签个子字就好咧。

塔妮雅 (思量)他只要在纸上签个字,就好啦?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成不成全仗这个,没别的咧。他签上个子字,咱们就没话说咧。

塔妮雅 等一下,听听费奥道尔·伊万尼奇的回话再说。他要是说不动老爷,我再想法子。

第一个庄稼人 你去劝他?

塔妮雅 我试试看。

第三个庄稼人 可好咧,姑娘自个子忙活忙活。只要你拿事搞定当,区上一定养你一辈子。瞅你咧,可!

第一个庄稼人 只要能够大功告成,咱们真会拿金框子把她镶起来。

第三个庄稼人 没啥说的!

塔妮雅 我不敢答应一定成,不过,常言道:“试试不算犯罪,假如你试——”

第一个庄稼人 “你就成功。”就是说咧。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进来。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不行,哥儿们,没希望!他不干,他不肯干。来,拿你们的文件去。你们好走啦。

第一个庄稼人 (把文件递给塔妮雅)这一来啀,咱们就全仰仗你咧,譬方说。

塔妮雅 好,好!你们先到街上去,我马上就出来看你们,跟你们讲清楚。

〔庄稼人下。

塔妮雅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亲爱的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请老爷出来一趟。我有话说,我有话跟他讲。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还怎么着?

塔妮雅 我一定要见,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请他出来,求你啦;没什么不好,上天见证。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可你见他有什么事?

塔妮雅 这呀,是个小小的秘密。我过后儿一定会告诉你,你把他请出来就是啦。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微笑)我简直想不出你在耍什么把戏!好罢,我请他去。

〔下。

塔妮雅 我一定要这么做!他自己不说来的,西蒙有那种力量?我晓得怎么样搞。那一回就没人发见是我搞的,现下我教西蒙就是了。不成功,也没什么大了不起。说到临了,也算不了犯罪。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进来,后随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微笑)这就是要见我的人呀?好,你有什么事?

塔妮雅 是个小小的秘密,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我要对您一个人讲。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什么事?费奥道尔,你先走开一会儿。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下。

塔妮雅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我是在府上长大的,您处处照料我,我真是感激极了。所以对您就像对父亲一样,我拿心摊出来。在府上当听差的西蒙想娶我。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是为了这个!

塔妮雅 我对您就对父亲一样,拿心摊出来!我是一个孤孩子,没别人帮我打主意。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有什么不好?他像一个规矩孩子。

塔妮雅 是呀,话是不错的。他没什么不好;我不放心的只有一桩事。我注意到他一种情形,我搞不清楚——也许不是一种好情形。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什么情形?他喝酒?

塔妮雅 不是这个!不过,自从我晓得了冤枉书这个东西……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啊,你晓得这个?

塔妮雅 当然!我懂着哪!有些人,当然,因为没知识,才不懂。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怎么着?

塔妮雅 我直替西蒙害怕。他真遇到来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他遇到什么?

塔妮雅 就像冤枉书那种东西。您问底下人好了,全知道。他一靠桌子打盹,桌子就打抖,像这样儿在响:土克——土克!底下人全听见来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我今天早晌对谢尔皆·伊万尼奇讲的就是这个!怎么样?——

塔妮雅 还有——什么时候?——,是啦,上星期三。我们坐下来用饭,调羹一下子就自己跳到他手里头!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啊,有意思!跳到他手里头!他什么时候打的盹?

塔妮雅 这我倒没注意。我想,他是打盹来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怎么样?

塔妮雅 我怕的就是这个,我要问您的就是这个。这碍不碍事?跟他一辈子活在一道儿,他可有那种情形!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微笑)不,你用不着害怕,这不是什么坏现象。这仅仅证明他是一个媒介——只是一个媒介而已。我在这之前就晓得他是一个媒介了。

塔妮雅 原来是这样子!我倒白害怕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是啊,没什么好害怕的。(旁白)巧极啦!喀浦实奇不能够来,我们今天晚晌正好拿他试试——(向塔妮雅)是啊,我的亲爱的,不必害怕,他是一个好丈夫——这只是一种特殊力量,人人有,仅仅有的较弱,有的较强罢了。

塔妮雅 谢您啦,老爷。现下,我不再担心思啦;可是,我在先真还吓住啦——我们没有受过教育,简直害人!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不,不必害怕——费奥道尔。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进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现在出去。今天晚晌有会,早些准备好。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可是喀浦实奇先生不来了啊。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没关系。(穿上外套)我们拿我们自己的媒介试试。

〔下。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和他一同出去。

塔妮雅 (一个人)他相信啦!他相信啦!(欢喜得又是叫又是跳)他真相信啦!真有他的!(叫着)只要西蒙有胆子做,我一定来!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回来。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怎么样,你拿你的秘密对他讲了没有?

塔妮雅 我也要对你讲的,不过要晚点儿——不过,我也要求你帮我一个忙,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怎么?什么事?

塔妮雅 (羞答答地)你在我就是第二个父亲,我对你就像对上帝一样,要拿心摊出来。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别绕湾子啦,有话你就照直说了罢。

塔妮雅 事情是——好,事情是,西蒙想娶我。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是这个呀?我早就注意到啦——

塔妮雅 好,我干么藏着不说?我是一个孤孩子,你自己知道,城里大公馆都是个什么样子。人人不拿别人当人看,好比说,格芮高芮·米哈里奇,就把我烦死啦。另外还有一位——你知道。他们以为我没魂灵儿,在这儿就为他们取个乐子。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姑娘,说得对:好,你打算怎么着?

塔妮雅 好,西蒙打信给他父亲说来的;他,他父亲,今天看见我啦,说:“他毁啦”——他是说他儿子。费奥道尔·伊万尼奇,(鞠躬)你就做做我父亲罢,跟老头子讲讲——跟西蒙他父亲!我把他们带到厨房,你不妨也来,跟老头子讲讲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微笑)那么,我成了月下老人啦——是不是?

好,我就做月下老人。

塔妮雅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最亲爱的,你就做我父亲罢,我一辈子为你祷告。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成,成,我回头一定来。我不是应下你了吗?

〔拿起报纸。

塔妮雅 你是我第二个父亲!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成,成。

塔妮雅 那,我就仰仗你啦。

〔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一个人,摇头)一个多情的好姑娘。想想看,像她这样的姑娘,毁掉的有多少!只要遭上一回殃,她就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调来调去,调到泥坑里头,影子也甭想再找得着!从前那个亲爱的小娜塔丽就是这样子。她也是一个好姑娘,母亲拿她心疼到大的。(拿起报纸)好,看一下费尔狄南德在保加利亚[10]捣什么鬼。

第二幕

当天夜晚。景表现下人厨房的内部。庄稼人脱了他们的外衣,坐在桌边喝茶,出着汗。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在舞台另一边吸着一枝雪茄。一个歇了工的厨子躺在砖灶上头,起初大家没有看见他。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的忠告是,别拦着他!既然他巴着这个,女的也巴着这个,看上天的份上,就由他去罢。她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好姑娘。她有点儿好打扮,别拿这搁在心上,她住在城里头,也是不得不这样子:反正她是一个好姑娘。

第二个庄稼人 可不,当然咧,他巴着,由他!跟她过活的是他,不是咱。可,她也忒咋整齐到顶咧。咱咋好带她到茅草屋子住啀?是啀,她不会答应她婆婆摸摸她脑袋瓜子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这呀不关整齐,关着性格。她性子好的话,她一定会柔柔顺顺,尊敬大人的。

第二个庄稼人 啊,好,孩子要是死心眼儿要她,咱们就要下她咧。归根落蒂,跟一个人过日子,心里不乐意,那就糟咧。咱跟咱老伴儿商量商量,没啥说的,上天照料他们就是咧!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那,一言为定,我们握一下手!

第二个庄稼人 好,瞅情形啀,就得这个样子。

第一个庄稼人 哎,撒迦利亚!运气在朝你笑咧!你来是为做一桩子生意,可瞅啀,你搞到手一个好宝贵的儿媳妇子咧。没啥个子说的,喝盅子酒,就全行咧。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那倒用不着。(一种窘迫的静默)我也懂得一点你们生活的路数,你们知道。我甚至于想买一块地,盖一所草房子,在什么地方自己种地:说不定就跟你们做邻居。

第二个庄稼人 敢情好嘛。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一个人有钱就好办咧,乡下啥个子乐子也有。

第三个庄稼人 没啥子好说的!住在乡下,好比说,不像城里头,做啥也自在多咧。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罢,我要是跟你们住在一起,你们要不要我加入你们这一区呀?

第二个庄稼人 做啥不要呀?你跟老辈子们喝喝酒,他们马上就会欢迎你咧!

第一个庄稼人 你要是开家子酒馆子,譬方说,或者一家栈房,你日子可好着咧,你就是想死也用不着想咧!你日子过得就跟做皇上一样,没错子。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到时候看罢。上了岁数,我是喜欢过几年太平日子的。别瞧我在这儿过得满好,离开真还有点儿舍不得。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这人心慈极了。

第一个庄稼人 那就挺好。可,咱们的事由儿咋着!他真就这样子拖下去,不管他娘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本心满想搞好的。

第二个庄稼人 他像怕媳妇子。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不是怕,他们是两口子意见不一致啊。

第三个庄稼人 可你试试好咧,老爹!咱们咋活着啀?咱们就少个子地——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们先看看塔妮雅成不成。她现下正在为这忙活!

第三个庄稼人 (吮了一口茶)老爹,慈悲慈悲罢。咱们就少个子地。一只老母鸡,好比说,咱们就没个子地方放只老母鸡,还不提牛呀啥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事情由得了我就好了——(向第二个庄稼人)好,哥儿们,我们中间这桩亲事算说定啦!塔妮雅的事你同意啦,是不是?

第二个庄稼人 话说出口,没正经理由,咱不会翻悔的。只要咱们的生意有着落就好咧!

〔下人们的厨子进来,向上看了一眼灶,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生气勃勃地对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发话。

下人们的厨子 就是才刚西蒙喊到楼上,离开前头厨房!老爷还有那个秃头先生,跟他一道儿请鬼的,吩咐他坐下,替喀浦实奇!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瞎扯些什么!

下人们的厨子 真的,雅考夫告诉塔妮雅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这就怪了!

〔车夫进来。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有什么事?

车夫 (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你就对他们讲好啦,我从前就没答应跟一大堆狗住在一起过!谁喜欢狗谁跟狗住在一起,可是我呀我说什么也不答应!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什么狗?

车夫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给我们屋子送过三条狗来!屋子叫它们闹了个一塌糊涂。它们扯着嗓子号,谁要一靠近,它们就咬谁——鬼东西!你一不当心,它们会拿你撕个烂。我直想找一条棍,拿它们的腿打断了!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可是他们打哪儿来的?

车夫 可,今天,打狗展览会上;鬼晓得它们是哪种狗,反正挺花钱。在车夫间,住的是狗,还是我们?你去问问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是呀,这不成。我去问问看。

车夫 顶好还是把它们带到卢开尔雅这儿来。

下人们的厨子 (生气)人家要在这儿吃饭,你倒想拿狗锁在这儿!好像是——

车夫 我那儿有号衣,盖雪车的单子,套马的鞍,他们一心就盼干净!也许门房儿可以搁狗。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得问一声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车夫 (生气)顶好他拿那些走兽挂在脖子上,到处带着走!不过,别怕:还是他自己马骑在上头的好。他就像毁了的美人儿,没韵,没理性。那算一匹马!——,天!叫什么日子!

〔下,拿门使劲一带。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是不应该!的确不应该!(向庄稼人们)好啦,哥儿们,我们好说再见啦。

庄稼人们 再见!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下。他一走,灶上就传来哼唧的声音。

第二个庄稼人 他倒光油油的,这人;像位子将军。

下人们的厨子 那是!可,他自己有一间屋子呀;他打老爷桌子上拿他

洗脸的东西,他的茶,糖跟吃的东西。

歇掉的厨子 (在灶上头)这老叫化子凭什么不活得好点儿?他口袋儿

里头塞得满满的!

第二个庄稼人 谁在那上头,在灶上头?

下人们的厨子 ,也就是那么个人。

〔静。

第一个庄稼人 可,你也是啀,你刚才吃饭咱瞅着的,吃的东西好得很咧。

下人们的厨子 我们解说不来。太太对吃东西倒不小器。我们每个星期天吃麦子面包,赶着节日又是斋日的话,还有鱼吃,谁喜欢吃肉就可以吃肉。

第二个庄稼人 吃斋的日子也往肚子里头填肉啀?

下人们的厨子 ,差不多全是这样子!只有老车夫——不是方才在这儿的那人,是一个老的——还有西蒙,跟我跟收拾房间的,茹素——此外全吃肉。

第二个庄稼人 老爷自个子咋着?

下人们的厨子 他呀?可,我打赌,他就忘了还有吃斋茹素这档子事啦!

第三个庄稼人 ,主!

第一个庄稼人 大人老爷就是这样子啀:他们全是打书里头学来的。因为他们聪明啀!

第三个庄稼人 怪不得他们天天吃麦子面包!

下人们的厨子 麦子面包!倒像他们在想麦子面包!你们应当看看人家吃些子什么哟。花样儿可多啦,就没个完!

第一个庄稼人 有啥个子说的,大人老爷吃的东西跟仙家吃的东西一样咧。

下人们的厨子 仙家的,当然喽,可,他们吃劲儿够凶的哪,真的!

第一个庄稼人 胃口好啀,好比说。

下人们的厨子 因为他们总拿它冲掉了呀!全拿甜葡萄酒呀,火酒呀,冒沫子的酒呀冲掉了呀。他们吃一样东西配一样酒,一回一个样子。他们一边吃,一边冲,吃了冲,冲了吃,真的。

第一个庄稼人 所以,吃的东西就一个比一个游下去咧,好比说。

下人们的厨子 啊,是呀,他们才叫能吃哪!凶着哪!你们知道,不就是坐下,吃,谢谢上帝,走开了算数——他们就吃个没停呀!

第二个庄稼人 像猪连爪子摆在糟里头!

〔庄稼人全笑了。

下人们的厨子 老天爷,他们一睁开眼睛,茶炉就捧了上去,——茶呀,咖啡呀,巧克力呀。第二个茶炉子一喝光,第三个就又摆上啦。接着就是午饭呀,晚饭呀,又是咖啡呀。他们还没有放下杯子,茶呀又来啦,种种点心,糖果——就甭想有个完了!他们简直躺在床上吃!

第三个庄稼人 有这个;妙透咧!

〔笑着。

第一个和第二个庄稼人 你笑个啥子?

第三个庄稼人 咱要是能够过上这么一天也就好咧!

第二个庄稼人 可他们啥辰光子干活儿呀!

下人们的厨子 干活儿!他们那叫什么活儿?耍牌呀,弹琴呀——这就是他们的活儿。小姐一睁开眼睛,就奔到钢琴前头,坐下去弹上啦!还有那位住在这儿的先生,站着伺候。“什么时候钢琴才闲着?”一个人才弹完,另一个人就又丁丁当当敲起来啦,有时候呀两只钢琴摆在一道儿弹,四个人一齐打着震天价响。那个响法儿呀,你们在这儿就都听得见!

第三个庄稼人 ,主!

下人们的厨子 好,这就是他们整天价干的活儿!钢琴,要不就是耍牌!他们一碰在一道儿——牌呀,酒呀,烟呀,一整夜这么搞下去。他们一爬起床呀——就又吃!

〔西蒙进来。

西蒙 你们茶喝得好啀!

第一个庄稼人 来,跟咱们一道喝。

西蒙 (走到桌子跟前)谢谢,好。

〔第一个庄稼人给他斟上一杯茶。

第二个庄稼人 你到那达去咧?

西蒙 楼上。

第二个庄稼人 好,在那干啥子?

西蒙 可,咱就搞不清啥个子名堂!咱就学也学不上来。

第二个庄稼人 到底是个啥子?

西蒙 咱学不来。他们拿咱试试咱的气力。咱就搞不清楚。塔妮雅说:“做,咱们好拿地给庄稼人搞到手咧;他要卖给他们的。”

第二个庄稼人 可她咋个子搞法啀?

西蒙 咱搞不清楚,她也不肯说仔细。她就说,“照咱的话办”,单是这个。

第二个庄稼人 可你到底干些啥子啀?

西蒙 眼下还没子啥。他们叫咱坐下,吹灭灯,叫咱睡觉。塔妮雅老早就在那藏好咧。他们没瞅见她,可咱瞅见咧。

第二个庄稼人 啥子?做啥?

西蒙 主知道啥子——咱搞不清楚。

第一个庄稼人 有啥说的,消磨辰光子罢咧。

第二个庄稼人 好,你呀,咱呀,都搞不清楚。你还是讲给咱听,你的工钱全拿到手了没?

西蒙 没,咱还没要过咧。咱有二十八个卢布好拿,咱想。

第二个庄稼人 这就好!上帝要是答应咱们拿地搞到手,西蒙,咱就带你回去。

西蒙 敢情好咧!

第二个庄稼人 你简直毁咧,咱敢说。你不要犁地咧罢?

西蒙 犁地?只要给咱机会?犁地,还是割草——咱全来。人就忘不了。

第一个庄稼人 可,譬方说,城里过惯了,就不顶愿意种庄稼咧,不是?哎!

西蒙 咱觉得挺好嘛。在乡下也好过日子的。

第一个庄稼人 眼下米特芮老爹就有意思想搞你这个位子做做;他直巴富贵日子过咧。

西蒙 哎,米特芮老爹,你待不久就要厌气的。瞅着像没子啥,怪容易的,可你拿上手了,有的跑咧。

下人们的厨子 米特芮老爹,你要是看看他们的跳舞会呀,那你不吓一跳才怪哪!

第二个庄稼人 怎么,他们一直就吃个子没停?

下人们的厨子 我的天!才不久我们可有好的看啦,你真应该开开眼。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带我上楼,我偷着看来的。太太小姐们呀,——怕死人啦!打扮得呀!打扮得呀,可不得了啦,一直光到这个地方,胳膊全是光的。

第三个庄稼人 ,主!

第二个庄稼人 呸!可丑咧!

第一个庄稼人 想必是天气要这样子!

下人们的厨子 所以,老爹,我就往里看啦呀。我的妈,像个什么呀!全都露着肉!你说什么也不会信:老娘儿们——我们女当家的,想想看,都当了外婆啦,连她也光着膀子。

第三个庄稼人 ,主!

下人们的厨子 接下去怎么着?音乐响啦,每个男人走到自己女人跟前,抱住她,转呀转的就兜起圈子啦!

第二个庄稼人 老娘儿们也跳?

下人们的厨子 是呀,老的也来。

西蒙 不对,老的静静儿坐着。

下人们的厨子 去你一边儿的罢——我亲眼看见的!

西蒙 不对,她们没。

歇掉的厨子 (从灶头往下看,沙嗓子)那叫波尔喀·马如尔喀[11]。你们这些傻瓜就不明白那是什么舞。他们那种跳法——

下人们的厨子 住嘴,你跳舞的!放安静——有人来啦。

〔格芮高芮进来;老厨子连忙藏了起来。

格芮高芮 (向下人们的厨子)拿点酸白菜来。

下人们的厨子 我才打地窖上来,现下又得下去!谁要?

格芮高芮 小姐们要。快点儿,跟西蒙一道儿来。我等不了!

下人们的厨子 看呀,她们拼命吃糖果,吃噎着啦,又要酸白菜啦!

第一个庄稼人 好打扫干净。

下人们的厨子 当然,肚子里头一有空档子,她们就又吃上啦!

〔拿起盘子,下。

格芮高芮 (指着庄稼人)看他们呀,简直在这地方安家了嘛!当心,女当家的要是知道了啊,她有好的给你们啦,像今天早晌那一顿!

〔下,笑着。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她前时候可闹咧——真凶咧!

第二个庄稼人 前时候老爷像是正要往里走,可是瞅见太太光了火,要拿屋顶掀掉,他啪地拿门一关。你闹你的,他在想。

第三个庄稼人 (挥挥胳膊)到处都是一样哟。咱的老伴儿,好比说,她有时候可吵得狠咧——简直要命!咱啀就大撒手朝草房子外头走。滚她妈的耶利哥[12]去!你一不在心,她会拿捅条杵你一下子。,主!

〔雅考夫急忙进来,拿着一张药方子。

雅考夫 来,西蒙,到药房跑一趟,给太太买粉去!

西蒙 可是老爷叫咱别出门。

雅考夫 你有的是时候;他们吃完茶才轮到你有事。你们喝茶喝得尽兴!

第一个庄稼人 谢谢,跟咱们一道儿喝。

〔西蒙下。

雅考夫 我没有时候。不过,难得在一起,我就喝一杯。

第一个庄稼人 咱们才刚啀,正在谈说你们的太太,今天子早晌咋那样子傲气。

雅考夫 ,她一来就发脾气!性子躁透了,连自己都管不住。有时候她会哭喊连天的。

第一个庄稼人 可,咱有一桩事,正要请教。譬方说,她说的那个子平均是啥啀?她说:“他们过得一家子全是平均,平均。”这些平均是个子啥东西啀!

雅考夫 你是说病菌!可,世上像有那么一种臭虫;人家讲,病全是它们带来的。所以她说你们身上有。你们一走,你们原先站过的地方就洗呀喷的,洗个干净。人家讲,有一种药杀得了这一类臭虫。

第二个庄稼人 那,咱们身上又打哪达来的这些个子臭虫?

雅考夫 (喝着茶)可,人家讲,小极了,就是戴镜子也看不见的。

第二个庄稼人 那,她咋知道咱身上有?她就许比咱身上还多,保不定咧!

雅考夫 好啦,你问她去!

第二个庄稼人 咱想,扯淡。

雅考夫 当然瞎扯。医生们得造点子什么的,要不然,人家给他们钱干什么?我们府上见天儿就有一位来。来啦——谈上一阵子——往袋子里头塞十卢布!

第二个庄稼人 没这八宗子事!

雅考夫 可,还有一位收一百的!

第一个庄稼人 一百?扯球淡!

雅考夫 一百。扯球淡,你说?可,要是请他出城呀,少过一千他真还不去!他说:“拿一千来,要不呀,阎王拉了你去,管我屁事!”

第一个庄稼人 ,主!

第二个庄稼人 难道他真懂啥个仙招子不成?

雅考夫 我想他一定懂。我有一回在莫斯科城外一位将军家里干活儿:一位乖性子,又让人怕,又傲气的老家伙——简直凶透啦。好,这位将军的姑娘病啦。他们马上去请那位医生。“是一千卢布我才来。”好,他们答应啦,他来啦。不巧他们怎么一下子得罪了他,他冲将军骂了起来,说:“你就这样子表示你尊敬我呀?好,我偏不看她!”可,,天!老将军忘了他的骄傲,拼命巴结他,就怕他大撒手不管!

第一个庄稼人 他拿了一千?

雅考夫 当然!

第二个庄稼人 钱可拿得容易咧。有了这笔子钱,乡下人啥个子不好干!

第三个庄稼人 我想,都是瞎扯。那回子,咱脚烂咧,咱瞅大夫瞅了老长一阵子。咱在这上头花了靠五个卢布——咱不要瞅大夫咧,它倒好咧!

〔歇掉的厨子在灶头咳嗽。

雅考夫 啊,我们的老伙计又来啦!

第一个庄稼人 那人干啥子的?

雅考夫 他从前是我们老爷的厨子。他来看卢开尔雅。

第一个庄稼人 厨师傅,常人这样称呼。那,他住在这达?

雅考夫 不;他们不许的。他在这儿待一天,再到别的地方待一天。他要是搞到三个考排克[13],就到鸡毛店儿歇一宿;可是他一喝光了呀,就到这儿来啦。

第二个庄稼人 他怎落到这个子地步?

雅考夫 为只为由着性子闹呀。从前他神气着哪——活活儿一位绅士!走到哪儿都戴着一只金表;一个月工钱有四十卢布。现下,看看他呀!不是卢开尔雅心好,他老早饿也饿死啦。

〔下人们的厨子进来,拿着酸白菜。

雅考夫 (向下人们的厨子)我说,你又把派外尔·彼特洛维奇留下啦?

下人们的厨子 可他有哪儿好去呀?难道叫他冻死?

第三个庄稼人 酒真害人!——酒,好比说——

〔咂咂舌头,同情地。

第二个庄稼人 当然。一个硬汉子硬似一块石头:一个软骨头比水还软。

歇掉的厨子 (手脚哆哆嗦嗦地,爬下灶来)卢开尔雅,听我的,倒我一滴酒!

下人们的厨子 你想到哪儿去啦?我倒你一杯酒,我!——

歇掉的厨子 你没心肝?我要死快啦!哥儿们,一个铜钱——

下人们的厨子 我告诉你,爬上灶去!

歇掉的厨子 只要半杯,好厨子,看老天爷!我说,你明白不明白?真的我用老天爷的名义求你啦!

下人们的厨子 得啦,这儿有茶给你。

歇掉的厨子 茶,茶算什么?湿搭搭的软东西!一点点渥得喀[14]——只要一小滴——卢开尔雅!

第三个庄稼人 可怜老头子,苦死他咧!

第二个庄稼人 你就给他点子罢咧。

下人们的厨子 (拿出一个瓶子,倒了一杯酒)请你的,别再指望啦。

歇掉的厨子 (抱住杯子,浑身打哆嗦,喝着)卢开尔雅,厨子!我在喝哪,你得明白——

下人们的厨子 好啦,别嘀咕啦!爬上灶去,别出声儿叫人听见!

〔老厨子听话地往上爬,跟自己唧叽着。

第二个庄稼人 一个人一由着性子啀,可就糟咧!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人性啀。

第一个庄稼人 就这个,没啥说的。

〔歇掉的厨子一边躺好,一边唧哝着。静。

第二个庄稼人 咱有话问你,那个阿克新雅的姑娘子,打咱们村里来,住在这远的。她咋着?是个啥样子?做人咋着——咱是说,她做人可规矩啀?

雅考夫 她是一个好孩子;除去说她好,人没什么别的好说她的。

下人们的厨子 老爹,我就干脆对你讲了罢;这家子底儿我清楚着哪,你要是真要塔妮雅做你儿媳妇呀——趁她没去脸,就快点子罢,要不然呀,她逃不掉!

雅考夫 是的,这话倒对。前不久,我们这儿有一个女孩子,娜塔丽。她也是一个好姑娘。什么也不为,她就叫人糟蹋啦。比这家伙好不到哪儿去!

〔指着老厨子。

下人们的厨子 像我们这种人呀,说毁就毁,拿去堵磨房的水池子也够!可,就因为呀,人人架不住过舒坦日子,吃好东西引诱呀。就拿眼前来说罢——一个女孩子一尝着点儿好吃的,就栽跟头啦。她一栽跟头,人家就不要她,另找一个别人顶她。亲爱的小娜塔丽就是这样子嘛;她栽跟头啦,人家撵出她去。她有了孩子,病啦,春天死在医院里头。她从前是多好个姑娘!

第三个庄稼人 ,主!人性弱啀;应当可怜他们才是。

歇掉的厨子 那些混蛋可怜人?没得事!(他在灶头搭下腿来)我在厨房火跟前挨烤挨了三十年,现下人家用不着我啦,我就滚蛋,狗一样死它妈的——还可怜哪!——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向来都是这样子。

第二个庄稼人

“人家喝酒吃东西,你是‘鬈毛儿头’。”

人家敬了宴席,就‘滚开,长了疥的狗!’”

第三个庄稼人 ,主!

歇掉的厨子 你们就没听提过。什么叫“sautey a la Bongmont?”什么叫“Bavassary?”[15],我会烧多少东西!想想看!皇帝尝过我的手艺,现下这些鬼东西用不着我啦,可我呀偏偏不受这个!

下人们的厨子 得啦,别吵上天去,当心——爬到犄角,别叫人看见你,要不,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或是什么人来了啊,连你连我都得滚蛋!

〔静。

雅考夫 你们知道我是那乡的人?我是渥日涅辛司基的。

第二个庄稼人 知道?可,离咱们村子不到十哩;过了河,没多远嘛!你那达种着地吗?

雅考夫 我兄弟种地,我拿工钱打回去。别瞅我在这儿过活,我直巴着回去看看。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

第二个庄稼人 那,阿尼西穆是你兄弟?

雅考夫 我兄弟。他住在村子顶头儿。

第二个庄稼人 当然,咱知道;他是第三家。

〔塔妮雅进来,跑着。

塔妮雅 雅考夫,你在干什么,在这儿寻开心?她在喊你哪!

雅考夫 我正要来;不过,怎么的啦?

塔妮雅 福芮斯克在叫唤;狗饿啦。她在骂你。她说:“他真心狠呀。”他说:“他就没心肝呀。”“福芮斯克的晚饭时间早过啦,他还不送饭给她!”

〔笑。

雅考夫 (站起来预备走),她发脾气?我纳闷儿,要出什么岔子?

下人们的厨子 这儿,拿着白菜。

雅考夫 对,给我。

〔接过盘子,下。

第一个庄稼人 眼下谁要用饭?

塔妮雅 可,狗呀!是她的狗。(坐下,拿起茶缸)还有茶吗?我带来点儿新的。

〔把新茶叶倒进茶缸。

第一个庄稼人 狗吃的晚饭!

塔妮雅 是呀,当然!他们为狗特别烧一块肉;不要太肥。我洗——洗狗,我是说。

第三个庄稼人 ,主!

塔妮雅 就像那位绅士给他的狗出殡。

第二个庄稼人 咋着?

塔妮雅 可,有人告诉我,他有一条狗——我是说那位绅士有一条狗。狗死啦。赶着冬天,他坐着雪车去埋他的狗。好,他把狗埋啦,一路回去,他坐在车上哭——那位绅士。好,霜下得才大,车夫的鼻子直流鼻涕,他不停在捏。让我把茶给你们倒上!(倒茶)他就一直在捏鼻涕,绅士看见了,就说:“你哭什么?”车夫,他就讲:“可,老爷,我忍不住呀;哪儿有狗及得上它的?”

〔笑。

第二个庄稼人 咱敢说,他心里头直在想:“要是你完蛋了啊,咱才不哭哪。”

〔笑。

歇掉的厨子 (在灶头)对;正是!

塔妮雅 好,绅士,他到家啦,马上就去对太太讲:“我们的车夫可真心慈啦;一路回来,他直哭可怜的大实。喊他来——这儿,喝掉这杯渥得喀”,他说,“这儿有一个卢布赏你的。”这正像她说雅考夫对她的狗没心肝!

〔庄稼人全笑了。

第一个庄稼人 说着咧!

第二个庄稼人 可有味儿咧!

第三个庄稼人 啊,姑娘,你拿咱们都逗笑咧!

塔妮雅 (再倒茶)多喝点儿!是呀,我们的生活好像怪快活的;可是有时候也挺恶心——拿他们搞乱的东西打扫干净!哼!在乡下好多啦。(庄稼人全拿杯子倒搁着,这是一种有礼貌的表示,他们喝够了。塔妮雅又倒茶)再喝点儿,叶菲穆·安陶尼奇。我给你倒,米特芮·夫拉西奇。

第三个庄稼人 好,倒,倒。

第一个庄稼人 好,亲爱的,咱们的事由儿有啥子开展?

塔妮雅 正在进行——

第一个庄稼人 西蒙告诉咱们——

塔妮雅 (迅速地)他?

第二个庄稼人 可他没法子叫咱们懂啀。

塔妮雅 我现下不能够告诉你们,不过我是在尽我的力量——尽我所有的力量!你们的纸张我摆在这儿!(拿出那藏在她上半幅围巾底下的纸张)只要有一件事成功——(叫着),那可真好啦!

第二个庄稼人 当心,别丢了那张纸。花了钱的。

塔妮雅 别怕。你们只要他在上头签个名字?单单这个?

第三个庄稼人 可,有啥?好比说,他签咧,就没事咧!(倒着搁他的杯子)咱喝饱咧。

塔妮雅 (旁白)他要签的;看好啦,他要签的——再喝点儿。

〔倒茶。

第三个庄稼人 买地这桩子交易,你安排得好啀,区上会开销你的喜事的。

〔拒绝喝茶。

塔妮雅 再来一杯。

第三个庄稼人 你搞好了啀,咱们来安排你的喜事,咱自个子,好比说,行礼那天也要跳跳舞。咱打下娘胎就没跳过,咱要跳!

塔妮雅 (笑)好罢,我盼着啦。

〔静。

第二个庄稼人 (打量塔妮雅)好归好,可你干不来乡下人的活,咋着!

塔妮雅 谁?我?怎么,您觉得我身子骨儿不够壮的?您要是看见我帮太太绑腰就好了。许多庄稼人合起来拉,也拉不到那么紧。

第二个庄稼人 你拉她什么?

塔妮雅 可,有一样儿东西,骨头做的,就像——像一种发硬的上衣,可只穿到这儿!好,我揪着那些带子,好比您给马上鞍子——您——那叫什么东西?您知道,您朝手里吐唾沫!

第二个庄稼人 你是说,拉紧马肚带。

塔妮雅 是呀,是呀,就是这个。您知道,我还不许拿膝盖头顶她。

〔笑。

第二个庄稼人 你往紧里拉她,做啥子?

塔妮雅 可有理儿啦!

第二个庄稼人 咋着,她在修行啊?

塔妮雅 不是,这是为了美!

第一个庄稼人 是说,你拉紧她的肚子,要好看。

塔妮雅 有时候我拉得可紧啦,她的眼睛简直要打眼眶子里头跳出来,她还说,“紧点儿”,紧得我手都疼啦。您说我不壮!

〔庄稼人全笑了,摇着头。

塔妮雅 可不得了,我尽在这儿聊啦。

〔跑掉,笑着。

第三个庄稼人 啊,小姑娘真逗哏咧!

第一个庄稼人 可带劲咧!

第二个庄稼人 不赖。

〔萨哈陶夫和瓦西里·列奥尼狄奇进来。萨哈陶夫手里拿着一个茶匙。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不就正是晚饭,是也就是一种dejauner dinatoire。[16]而且是第一等,我告诉你。奶猪火腿,妙啊!路里耶的菜真叫高!我才打那儿来。(看见庄稼人)啊,庄稼人又在这儿!

萨哈陶夫 是呀,是呀,好是很好,不过,我们到这儿是藏东西来的。我们拿它藏到哪儿好?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对不住。(向下人们的厨子)那些狗呢?

下人们的厨子 在车夫住的地方。下人厨房您不好搁狗的!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啊,在车夫住的地方?那好。

萨哈陶夫 我在等着哪。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真对不住。哎,什么?拿它藏起?我告诉你怎么办。我们不妨放在庄稼人衣服袋子里头。就是这个好啦。我说,你的衣服口袋呢?哎,什么?

第三个庄稼人 您要咱衣袋子干啥?这可好咧!咱衣袋子!咱衣袋子可有钱咧!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那,你的提囊呢?

第三个庄稼人 干啥?

下人们的厨子 你怎么的啦?这是少爷!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笑。向萨哈陶夫)你知道他为什么怕成这个样子?要我说给你听吗?他带了一堆钱。哎,什么?

萨哈陶夫 是,是,我看出来啦。好,你跟他们讲讲话,别让他们注意我拿这放进那只提囊里头,只要他们不留心,他们也就对他指不出来了。跟他们讲话。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好罢!(向庄稼人)倒说,老家伙,地怎么着?买了没有?哎,什么?

第一个庄稼人 咱们提了个子数目,好比说,可心诚咧。可,就是啀——说啥这个交易也谈不摆嘛。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你们不应当这样啬刻呀!地是一桩重要的事!我告诉你们种薄荷来的。要不,烟草也成。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种啥子都好。

第三个庄稼人 少爷,你帮帮咱们。问问你爹。要不,咱们咋得过啀?地真少咧。一只鸡子,好比说,就没个子地方让鸡子跑啀。

萨哈陶夫 (把调匙放到第三个庄稼人的提囊里头)C'est fait。[17]好啦。走罢。

〔下。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所以,啬刻不得呀!哎?好,再见。

〔下。

第三个庄稼人 咱不说来的,找个落脚的地方?可,就算咱们一个子掏上三个子小钱,少说,咱们也安静了啀。这达呀,愿主慈悲!他说,“给我们钱”,这为个子啥呀?

第二个庄稼人 咱敢说,他醉咧。

〔庄稼人拿杯子倒放好了,站起,划十字。

第一个庄稼人 你们留心他半天说个啥子?种薄荷!真够人想老半天的咧,真的!

第二个庄稼人 种薄荷,可好咧!他啀,顶好是自个子躬起背来种,他就说啥也不巴登巴登直想种薄荷咧,家伙!好,多谢咧——倒说,好心的嫂子,你好不好告诉咱们,躺到那达好啀?

下人们的厨子 你们里头一个人困到灶上头,另外的困到长凳子上头。

第二个庄稼人 基督救你!

〔祈祷,划十字。

第一个庄稼人 只要上帝帮忙咱们,把生意做成就好咧!(躺下)那,明天,用过晚饭,咱们搭火车,星期二咱们就又到家咧。

第二个庄稼人 你要吹灭灯。

下人们的厨子 吹灭?,才不!他们切要朝这儿跑哪,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你躺下,我把它捻低好啦。

第二个庄稼人 地少,不够使唤,人咋活着啀?可,今年,打圣诞节起,咱就非买谷子不行咧。雀麦秆子全用光咧。咱直巴着搞到十亩地,就好带西蒙回去咧。

第三个庄稼人 你是一个有家的人。你种起地来没啥子烦叨。只要交易顺当就好咧。

第二个庄稼人 咱们得祷告圣母娘娘,保不定她会帮咱们咧。

〔静,叹气拿它打断。外边传来脚步和语声。门开了。进来格罗斯曼,匆匆忙忙,眼睛被蒙住,抓住萨哈陶夫的手,后面跟着教授和医生,胖太太和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外塔和彼特芮实切夫,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和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安娜·派芙劳夫娜和男爵夫人,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和塔妮雅。

〔庄稼人跳起。格罗斯曼快步向前,然后停住。

胖太太 你们用不着忙乱;有我在一旁看着,严格执行我的责任!萨哈陶夫先生,你没有领着他走?

萨哈陶夫 当然没有!

胖太太 你千万别领着他走,不过,你也拒绝不得。(向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我知道这些实验。我自己就试过。有时候我常常感到一种东西往外流[18],我一感到了呀——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咝!——!

〔格罗斯曼走来走去,在第一个和第二个庄稼人附近搜寻,然后走近第三个,在长凳子跟前绊了一跤。

男爵夫人 Mais dites-moi,on le paye?

安娜·派芙劳夫娜 Je ne saurais vous dire。

男爵夫人 Mais c'est un monsieur?

安娜·派芙劳夫娜 Oh,oui!

男爵夫人 ?a tient du miraculeux. N'est-ce pas?

Comment est-ce qu'il trouve?

安娜·派芙劳夫娜 Je ne saurais vous drie. Mon mari vous l'expliquera.(发见庄稼人,四面一看,看见下人们的厨子)Pardon[19]——这是什么意思?

〔男爵夫人朝前头一群人走去。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向下人们的厨子)谁放庄稼人进来的?

下人们厨子 雅考夫带他们来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谁吩咐雅考夫的?

下人们厨子 我说不上来。费奥道尔·伊万尼奇看见他们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列奥尼德!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聚精会神在搜寻这件事上头,并未听见,说了一声“咝”——

安娜·派芙劳夫娜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这是怎么回事?你先没有看见我消毒整个儿大厅?现在好啦,整个儿厨房传染上啦,所有裸麦面包,牛奶——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原以为他们到这儿来,没什么危险。这些人是

有事来的。他们还要上远路,又是我们村子的人。

安娜·派芙劳夫娜 糟糕的就是这呀!他们是打库尔斯克来的,那儿人害白喉,死得跟苍蝇一样多!不过,这就不算,我没吩咐撵他们出去?——我吩咐来的,还是没吩咐来的?(别人聚在庄稼人四围,她走过去)留神!别碰他们——他们全传染上了白喉!

〔没人理睬她,她走到一旁,一副尊严的样子,静静站着等下去。

彼特芮实切夫 (大声在嗅)我不知道是不是白喉,但是空里的确有传染病。你没注意到?

外塔 别胡闹啦!渥渥,是在哪一个提囊?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那一个,那一个。他靠近啦,很近啦!

彼特芮实切夫 是神有灵啊,还是酒有灵啊?

外塔 现在你抽香烟可抽对劲儿啦。冲我喷烟,近点儿,近点儿。

〔彼特芮实切夫朝她斜过身子,对她喷烟。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我告诉你,他就要到啦。哎,什么?

格罗斯曼 (兜着第三个庄稼人,紧张地搜寻)在这儿,我觉出来啦!

胖太太 你觉得有东西流出来吗?

〔格罗斯曼弯下腰,从提囊里头找到调匙。

全体 好!

〔一致热狂。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啊!我们原来就拿调羹放在这地方。(向庄稼人)你们原来是这等人啊!

第三个庄稼人 啥等人?咱没拿你的调羹!你们搞些子啥啀?咱没拿,咱啥也不知道啀。咱没拿——就是这个!他要咋着就咋着好咧。咱就知道他来这达没好处。他说:“你的提囊在那达?”可咱就没拿,主是咱的见证!(划十字)咱没拿!

〔年轻人们围住庄稼人,笑着。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向他儿子,发怒地)总是捣乱!(向第三个庄稼人)别搁在心上,朋友!我们知道你没拿;这只是一次实验。

格罗斯曼 (拿掉绑眼睛的东西,假装醒了过来)我好不好喝一口水?

〔全围着他忙乱。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我们离开这儿,一直奔车夫住的屋子去。我那儿有只母狗——epatante![20]哎,什么?

外塔 多丑的字眼儿!你就不能够单单说成狗了吗?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不成。我不好说——外塔是个人,epatante。我应当说成年轻女人;这就前后一致了。哎,什么?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对不对?好,哎?

〔高声笑着。

玛丽亚 好,我们看去。

〔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外塔,彼特芮实切夫和瓦西里·列奥尼狄奇下。

胖太太 (向格罗斯曼)怎么样?好受点儿了吗?歇过来了没有!(格罗斯曼不回答。向萨哈陶夫)你,萨哈陶夫先生,你觉到流出的东西了没有?

萨哈陶夫 我什么也没有觉到。是的,这很好——很好。简直成功!

男爵夫人 Admirable! ?a ne le fait pas souffrir?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Pas le niois du monde。[21]

教授 (向格罗斯曼)我打搅一下你,成罢?(递给他一个体温表)在实验开始,是九十八度九。(向医生)对不对,我想?你好不好听不听他的脉?一定有一点损失才对。

医生 (向格罗斯曼)来,先生,拿你的手给我;我们听听,我们听听。

〔拿出他的表,听着格罗斯曼的脉。

胖太太 (向格罗斯曼)听我说!你方才那种情形不好就叫睡觉罢?

格罗斯曼 (疲倦地)那是催眠状态。

萨哈陶夫 这样说来,我们说你是自己催眠自己对不对?

格罗斯曼 有什么不对?一种催眠状态不光是仗着联想才有,——好比沙尔考[22]方法,用鼓声催眠——只要单单走进原始催眠的区域就成。

萨哈陶夫 就算这样子,可是给催眠术究竟下一个什么样的定义才更正确?

教授 催眠术是一种变力的现象。

格罗斯曼 沙尔考不是这样下定义的。

萨哈陶夫 听我说,再听我说!这是你的定义,但是李耶包亲自告诉我——

医生 (不听格罗斯曼的脉了)啊,正好;体温,怎么样?

胖太太 (打断)不对,我说一句!我同意教授的话。我就是最好的证明。在我病好了以后,我躺着没有知觉,我起了一种说话的欲望。平常我性情挺静的,可是,当时这种说话的欲望拿我一征服了呀,我就说呀说的,说到临了,人人吃惊!(向萨哈陶夫)我看我打搅你了罢?

萨哈陶夫 (尊严地)一点也没。请讲下去。

医生 脉,八十二跳,体温高了半度。

教授 看呀!这就是证明!正应该是这种样子。(拿出笔记簿,写)八十二,是吗?还有,九十九度四。催眠状态一形成,没有例外,心的跳动就提高了。

医生 就医生的立场来看,我可以证明你的诊断有事实根据。

教授 (向萨哈陶夫)你在说?——

萨哈陶夫 我方才想说的是,李耶包亲自对我讲,催眠是一种特殊的心理状态,增加易感性,到了暗示程度。

教授 话是不错的,不过主要仍然是相等律。

格罗斯曼 而且,李耶包根本就算不得一位权威,可是沙尔考,从各方面来研究,证明催眠现象可以因为受打击,因为外伤……发生。

萨哈陶夫 (同时)是的,不过我并不否认沙尔考的劳绩。我也认识他,我只是重复李耶包讲给我听的——

格罗斯曼 (同时,紧张地)在萨耳派特芮耶尔[23],有三千病人,我全做过试验。

教授 (同时),对不住,先生们,不过,问题不在这个地方。

胖太太 (打断)听我说,我两个字就可以帮你们解释明白!我丈夫病着的时候,医生全以为没有希望了——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过,我们还是到楼上去罢。男爵夫人,这边走!

〔格罗斯曼,萨哈陶夫,教授,医生,胖太太和男爵夫人高声说话,互相打断,下。

安娜·派芙劳夫娜 (揪住列奥尼德·费道芮奇的胳膊)多少回了,我要你别干涉家里的事!你什么也不想,想也就想你这种胡闹的把戏,全家的事都摆在我肩膀上头。你简直要把我们都传染上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什么?怎么会的?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安娜·派芙劳夫娜 怎么会的?可,害白喉的人们在厨房睡觉,厨房跟全家不断头地有事。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对,可是我——

安娜·派芙劳夫娜 “我”怎么着?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安娜·派芙劳夫娜 你是家长,你有责任知道。不许这样瞎搞下去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想到——我想到——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听你讲话呀,不病也病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不作声。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马上就拿他们赶走!他们立刻离开我的厨房!真可怕!没有一个人听我的;大家故意气我——我打那儿撵他们出来,大家把他们带到这儿!赶着我有病——(越来越兴奋,最后哭了起来)医生!医生!彼特尔·彼特罗维奇!——他也走啦!

〔下,抽噎着,后面跟着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大家站着,静了许久。

第三个庄稼人 妈的糟透咧!人一大意啀,巡警就许到这达来。咱打落地以来,到今个还没吃过官司咧。孩子们,打个子栈房去!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向塔妮雅)我们怎么办?

塔妮雅 没关系,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叫他们跟车夫睡。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那怎么成?车夫早就抱怨啦,他那地方全叫狗占啦。

塔妮雅 那么,好啦,睡到看门的那儿。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万一找出来怎么办?

塔妮雅 不会找出来的!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别担那份子心啦。天都黑啦,现下怎么好叫他们外头去?他们就没地方好去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由着你罢。不过,他们说什么也得离开这儿。

〔下。

〔庄稼人拿起他们的提囊。

歇掉的厨子 ,这些该死的恶魔!闲着没事,全胖!恶魔!

下人们的厨子 你就在那儿静着罢。谢天谢地他们没看见你!

塔妮雅 那么好,老爹,一块儿到看门的那儿去。

第一个庄稼人 好,可咱们的事由儿咋着?譬方说,他咋着才肯拿手来写上名字啀?咱们有没指望啀?

塔妮雅 过一点钟就知道啦。

第二个庄稼人 你打算好了使计?

塔妮雅 (笑)是呀,上帝要嘛!

第三幕

当天夜晚。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家里的小客室。请灵会总在这里举行。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和教授。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那么,我们就用我们的新媒介冒一下险,请一次灵?

教授 成,一定。他是一个有力的媒介,这上头没有疑问。今天请灵,同一人士参加,特别有趣。格罗斯曼一定会对媒介力的影响发生反应,这样一来,不同现象的连结和相同,也就越发明显了。你回头看好了,只要媒介有他方才那样强烈,格罗斯曼会震动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那么,我喊西蒙来,请那些愿意参加的人进来。

教授 好,来吧!我有几句话先要记下来。

〔取出他的笔记簿,写着。

〔萨哈陶夫进来。

萨哈陶夫 他们在安娜·派芙劳夫娜的会客室门牌,那儿没有我的事——我对你们请灵这件事又很感兴趣——我就到这儿来了。不过,到底举行不举行?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举行,一定!

萨哈陶夫 不管缺不缺喀浦实奇的媒介力也举行?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Vous avez le main heureuss。[24]巧啦,我今天早晨跟你提起怕那个乡下人,原来就是一个没有疑问的媒介。

萨哈陶夫 天!可不,太有意思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们方才用过晚饭先拿他做了几次初步实验。

萨哈陶夫 原来你们已经有时间实验过了。相信——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是呀,完全相信!他原来是一个意想不到地有力的媒介。

萨哈陶夫 (不相信地)天!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原来下房那边老早就注意到了。他坐在饭桌子跟前,调羹自动地跳进他的手心!(向教授)你听说过没有?

教授 没有,我没有听到详细的情形。

萨哈陶夫 (向教授)不过话说回来,你承认这种现象可能?

教授 什么现象?

萨哈陶夫 好,一般所谓关亡,媒介,神奇的现象?

教授 问题在,我们所谓神奇是什么?假如不是活人,而是一块石头往身上吸了一个钉子,这种现象怎么引起最初观察者们的惊奇来的?觉得自然,还是神奇?

萨哈陶夫 好,当然,不过,像磁石吸铁这种现象永远重复自己。

教授 现在正也是这种情形。现象重复自己,我们加以实验。不光这样就算数,我们还要拿别的现象共有的法则用在我们探讨的现象上面。这些现象好像神奇,只是因为把它们的原因归到媒介本人身上罢了。现象发生并非由于媒介,而是通过媒介活动的心灵的力量,这就完全两样了。问题全在相等律。

萨哈陶夫 是,一定,不过——

〔塔妮雅进来,藏在悬挂的东西后头。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过要记着,这个媒介不比都穆或者喀浦实奇,我们不敢就说结果一定成功。可是就另一方面来看,我们可能就会得到完美的实现。

萨哈陶夫 实现?你说实现是什么意思?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我是说,人死了——好比,令先尊或者令先祖——又出现了,握着你的手,或者给你一点东西;要不,有人也许忽然高高升到半空,就像上次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遇到的。

教授 当然,当然。不过主要还在现象的解释和一般法则对现象的应用。

〔胖太太进来。

胖太太 安娜·派芙劳夫娜总算放我到你们这儿来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非常欢迎。

胖太太 ,格罗斯曼像是累透啦!他简直连杯子也端不住啦。你没有注意到,(向教授)他走到藏东西的地方,当时脸色多白吗?我马上就注意到了,我头一个讲给安娜·派芙劳夫娜听。

教授 没有疑问——生命力的消耗。

胖太太 是呀,我就说的是呀,这类事一个人不该过分的。你知道,一位催眠家对我一位朋友提议,外辣·孔辛,,你认识她,当然喽——好,他提议她应当戒烟才是——她的背呀一下子就疼起来啦!

教授 (极想有所表示)体温和脉搏清清楚楚指出——

胖太太 听我说!让我说完了!好,我就对她讲:宁可吸烟,也比神经上受罪好。当然啦,吸烟有害;我自己就未尝不想戒掉,但是,尽管我戒,我戒不掉!有一回我豁出去两个礼拜不吸,可是过了两个礼拜,说什么也不成啦。

教授 (又想说话)清清楚楚证明——

胖太太 等一回,让我说完了,就一句话!你说:“力的消耗。”我方才要说的也就是,我从前旅行,骑着驿马——那些日子路坏透啦——你不记得——不过我可注意到啦,我们神经紧张,全是铁路给的!好比我罢,一旅行就睡不着;我这辈子就甭想睡得着!

教授 (又试了一下,被胖太太堵住)力的消耗——

萨哈陶夫 (微笑)是的;,是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揿铃。

胖太太 有一夜我醒着,又一夜,第三夜,我还是睡不着!

〔格芮高芮进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请告诉费奥道尔,请灵的东西全准备好,叫西蒙到这儿来——西蒙,帮忙送酒菜的,听明白了罢?

格芮高芮 是,老爷。

〔下。

教授 (向萨哈陶夫)体温和脉搏的观察表示生命力的消耗。媒介现象之后,会有同样情形发生。力的保持律——

胖太太 ,是的,是的;我方才要说的也就是,我很高兴一个庄稼佬儿成了一个媒介。很好。我从前总说,赞美斯拉夫民族的人们——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们同时先到客厅坐坐。

胖太太 让我说完了,就是一句话!赞美斯拉夫民族的人们有道理;不过,我总对我丈夫讲,一个人不该言过其实!你知道,“得其中。”坚持个个儿老百姓全都完美,有什么用处?我亲眼看见——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来不来客厅?

胖太太 一个男孩子——这么高——喝酒!我立刻就骂了他一顿。过后儿他直感激我。他们是小孩子嘛,我总说的,小孩子需要爱也需要严厉!

〔他们走出,全在一齐谈着话。

〔塔妮雅从悬挂的东西后面出来。

塔妮雅 ,但望成功就好!

〔开始系牢几根线。

〔外塔匆匆进来。

外塔 爸爸不在这儿?(疑问地看着塔妮雅)你在这儿干什么?

塔妮雅 ,叶丽莎外塔小姐,我也就是才来;我也就是希望——也就是进来——

〔窘。

外塔 不过他们马上就要在这儿请灵。(注意到塔妮雅收线,看着她,忽然大笑起来)塔妮雅!可,全是你捣的鬼呀?用不着否认。上一回也是你呀?是的,是你,是你!

塔妮雅 叶丽莎外塔小姐,最亲爱的!

外塔 (开心)。这玩笑可开得好啦!我就想不出来!不过,你为什么要开这玩笑?

塔妮雅 ,小姐,亲爱的小姐,别讲给人知道!

外塔 说什么也不会!我开心得不得了。你单单告诉我,你怎么搞的。

塔妮雅 可,我就是藏着,过后儿,天黑啦,我出来搞。就是这么的。

外塔 (指着线)这做什么用?你用不着告诉我。我明白啦;你一拉——

塔妮雅 叶丽莎外塔小姐,好人儿!我全拿实话讲了罢,不过,也就是对您讲。我从前搞这个光是为了好玩儿,不过现下我有正经。

外塔 什么?怎么?什么正经?

塔妮雅 好,您知道,今早儿来的那些庄稼人,您看见他们来的。他们想买些地,老爷偏不肯卖;好,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他说有灵禁止他卖。所以我就起了念头——

外塔 ,我明白啦!好,你是一个聪明孩子!对,做罢,做罢——不过,你想什么方法才搞得成?

塔妮雅 好,我想,等他们吹灭了灯,我马上就拿东西敲来敲去的,丢来丢去的,拿线碰碰他们的头,末了儿我就拿出那张买地的纸,扔到桌子上头。我放在这儿。

外塔 好,怎么样?

塔妮雅 您还不明白?他们会吓一跳的。那张纸明明在庄稼人手里头,现下到了这儿。我要教——

外塔 可不,当然!今天是西蒙做媒介!

塔妮雅 好,我要教他——(笑得自己讲也讲不下去了)我要告诉他,不管是谁的手,他抓牢了就使劲儿捏!当然喽,不是老爷的手——那他说什么也不敢的——是别人的手;他捏呀捏的,捏到签了名字才撒手。

外塔 (笑)不过,平常不是这样子的。媒介从来不亲自动手的。

塔妮雅 ,没关系。一样的;我敢说结果会好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进来。

〔外塔向塔妮雅做了做手势,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干嘛在这儿?

塔妮雅 我在找你,费奥道尔·伊万尼奇,亲爱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什么事?

塔妮雅 我说过的我那桩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笑)我大媒做成啦;是呀,我大媒做成啦。亲事说妥啦。我们拉过了手;就欠喝酒啦。

塔妮雅 (叫了起来)不会的!真成啦?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不跟你说了吗?他说:“我去跟老婆子商量商量,只要上帝愿意——”

塔妮雅 这是他讲的?(叫唤)亲爱的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我一辈子见天儿帮你祷告!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成!成!现下可不是时候。上头吩咐我,布置屋子请灵。

塔妮雅 我帮你弄。怎么布置法儿?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怎么?可,桌子放在屋子当中——椅子——六弦琴——手风琴。灯不要,光点蜡烛。

塔妮雅 (帮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放好东西)对不对?六弦琴这儿,这儿墨水瓶子。(放好)行了罢?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们叫西蒙到这儿坐,真有这八宗事?

塔妮雅 我想是罢;他们那么做过一回了。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邪行!(戴上他的夹鼻眼镜)可是他干净不?

塔妮雅 那我怎么知道?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我告诉你——

塔妮雅 什么,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去拿一个指甲刷子和一块梨牌儿肥皂;你可以拿我的——去拿他的爪子剪掉,手搓得越干净越好。

塔妮雅 他自己好做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那就好啦,告诉他。再告诉他换上一件干净衬衫。

塔妮雅 好罢,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坐到一张舒服椅子里头)他们受过教育,有学问——阿列克塞·夫拉狄米罗维奇,现下都成了教授啦——可,一个人呀有时候真还由不得就起疑心。老百姓那套子见不得人的迷信是废掉啦:妖精呀,法师呀,仙姑呀——可是仔细一想,这不一样也是迷信吗?死人的魂灵儿会来说话,弹六弦琴,天下有这八宗事?不会的!有人在糊弄他们,要不就是他们自己在糊弄自己。说到西蒙这当子事呀——简直就理解不来。(看着一本照相簿)这是他们的关亡本子。给鬼照相,有这八宗事?可是这儿是一个土耳其人跟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坐在一起照的相片儿——人一软弱起来呀真有他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进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准备好啦?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闲闲而立)全好啦。(微笑)只是您的新媒介,我不大清楚。我希望他不至于丢您的脸,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会的,我跟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拿他试过啦。他是一个非常有力的媒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是他够干净的吗?我猜您没有想到吩咐他洗手罢?也许有点儿不方便。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他的手?,是的!你以为不干净?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您想到那儿去啦?他是一个庄稼人,回头有太太小姐们来,还有玛丽亚·瓦西列夫娜。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会有什么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另外我有事回您。提冒仁,那个车夫,抱怨他没法子拿东西弄干净,因为有狗。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理着桌子上的东西,心不在焉)什么狗不狗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今天来的那三条猎狗,瓦西里·列奥尼狄奇要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心烦)告诉安娜·派芙劳夫娜!她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好了。我没有时间。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可是您知道她身子不好——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随她高兴,她要怎么就怎么好了。说到他——人就别想打他那儿听到什么好事。再说,我忙。

〔西蒙进来,微笑着;他穿着庄稼人没袖子的上身。

西蒙 他们叫咱上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是的,来了就好。让我看看你的手。行得很!好,我的好朋友,你要跟前一回一个样子才成——坐下,由着你的性子。千万别想心思。

西蒙 咱做啥想呢?越想越坏事。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就是,就是,对极啦!越没心思,力量越大。不要想,单由着你的性子就是啦。你要是想睡,就睡;想走,就走。你明白吗?

西蒙 咱有啥不明白的?可简单咧。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特别是,别害怕。因为你自己就许吓着自己的。你必须明白,就像我们在这儿活着,世上看不见的精灵也在这儿活着。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修改列奥尼德·费道芮奇的话)看不见的感觉,你明白吗?

西蒙 (笑了起来)有啥不明白的!经您这一说还不明摆在眼前头么。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也许升到半空里头,像这类事什么的,你用不着害怕。

西蒙 咱有啥好怕的?那不算啥回子事。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那么我去喊他们来——都齐全了吗?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想齐全了罢。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是,石板呢?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在楼底下。我去拿来。

〔下。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那就好。所以,别害怕,你只要尽量自在就好。

西蒙 咱是不是脱掉上身衣服好些子?咱就更自在咧。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的上身?,别脱掉。别拿它脱掉。

〔下。

西蒙 她告诉咱照样子再来一过,她么,再拿东西丢过来。她做啥就不害怕啀?

〔塔妮雅进来,衣袜全和墙纸是一样的颜色。西蒙笑了。

塔妮雅 咝!——他们要听见的!喽,跟前回一样,拿火柴放在你的指头上。(放在上头)怎么样,你全记住啦?

西蒙 (一个又一个往里弯曲他的手指)头一桩,拿火柴弄湿,摇咱的手,这是一桩。再就是啀,牙咬着响,像这个——这是两桩。不过,咱忘了那第三桩。

塔妮雅 第三桩顶要紧。纸一掉到桌子上头,别忘记——我会让小铃铛响的——你就这样做——拿你的胳膊伸出去,抓牢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坐得顶近,就抓牢了他,使劲儿捏!(笑)不管是男的,是女的,全一样;你就使劲儿捏,千万别松手——就像你在睡觉,牙直响,要不,就这样号。(低声号着)我一弹起六弦琴,你就躺直了,好像醒过来的样子,你知道——你会不会全记得住?

西蒙 记得住,不过,太好笑咧。

塔妮雅 可是你当心别笑。不过,你就是笑,也没多大关系;他们会以为你一边在睡,一边在笑哪。他们吹灭了灯,千万留神别真睡着了。

西蒙 甭怕,咱掏自个子的耳朵。

塔妮雅 那好,西蒙好人,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千万别害怕。他会签那张纸的,看好啦!他们来啦!

〔藏到沙发底下。

〔进来格罗斯曼和教授、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和胖太太,医生,萨哈陶夫和安娜·派芙劳夫娜。西蒙站在门旁。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请进,诸位怀疑的人们!虽然我们的媒介是一位新人,偶然发见的,我期望今天晚晌有很重要的现象。

萨哈陶夫 这很,很有意思。

胖太太 (指着西蒙)Mais il est très bien![25]

安娜·派芙劳夫娜 是呀,一个帮忙送酒菜的,简直就不——

萨哈陶夫 太太们从来对丈夫的工作没有信心。你不相信这类事罢?

安娜·派芙劳夫娜 当然不。不错,喀浦实奇本人有点儿格别,但是天知道目前是些什么!

胖太太 不对,安娜·派芙劳夫娜,听我讲,你不能够这样就下决定。我在出嫁以前,我有一回做了一个怪梦。梦,你知道,常常是这样子,你就不知道在哪儿开始,在哪儿结束;就是这样一种梦,我——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和彼特芮实切夫进来。

胖太太 那回梦给我看到了许许多多东西。如今这世道呀,年轻人(指着彼特芮实切夫和瓦西里·列奥尼狄奇)样样儿东西否认。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可是看呀,你知道——就我来说,我决不否认什么事情!哎,什么?

〔外塔和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进来,立即和彼特芮实切夫谈起话来。

胖太太 人怎么可以否认神奇?他们说这不合理。可是赶上一个人的理性愚蠢,又怎么着?就在那边,在花园街,你们知道——可,好啦,每天夜晚出现!我丈夫的兄弟——你们叫他什么?不是beau-frère[26]——另一个称呼是什么?——我怎么也记不住这些三亲六戚的名字——好,他一连三晚去那儿,可就什么也没看见;所以我对他讲——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谁待在这儿?

胖太太 我!我!

萨哈陶夫 我。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向医生)你有意要说你待下来?

医生 是的;我必须看看,哪怕一次也好,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到底发见了些什么。没有真凭实据,我们怎么可以加以否认?

安娜·派芙劳夫娜 那么,我今天夜晚一定是要服的了?

医生 服什么?——,药粉。是的,服了也许好些。是的,是的,服了罢——不管怎么样,我还要上楼来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务必请来。(高声)完了事,mesdames et messieurs,[27]我希望你们来到我的楼上,休息一下你们的情绪,再拿我们的牌斗完。

胖太太 ?,一定来。

萨哈陶夫 是的,谢谢!

〔安娜·派芙劳夫娜下。

外塔 (向彼特芮实切夫)听我说,你一定要待下来。我包你有好东西看。你要不要打赌?

玛丽亚 可是你不是不相信吗?

外塔 今天我相信。

玛丽亚 (向彼特芮实切夫)你相信吗?

彼特芮实切夫 “我不能够相信,我不能够信任一颗生就虚伪的心。”

不过,假如叶丽莎外塔·列奥尼道夫娜吩咐——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我们就待下来,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哎,什么?我要发明点儿东西epatant。

玛丽亚 你可千万别逗我笑。你知道我憋不住的。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高声)我待下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严厉地)可是我请待下来的人们别拿它取笑。这是严肃的事。

彼特芮实切夫 你听见没有?好,我们就待下来。渥渥,坐到这儿,用不着太难为情。

外塔 是啊,你们觉得好玩儿,你们笑,可是等等看,就知道要出什么事了。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不过,假定是真的哪?那可真就妙啦!哎,什么?

彼特芮实切夫 (颤栗),我怕,我怕!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我怕!我的小脚巴丫子直打哆嗦。

外塔 (笑)别那么高声。

〔全坐下。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请坐,请坐。西蒙,坐下。

西蒙 是,老爷。

〔坐在椅子的边沿。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坐好了。

教授 在椅子当中坐直了,样子自在就好。

〔把西蒙在椅子上安排好。

〔外塔,玛丽亚·孔斯谈提劳夫娜和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笑着。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提高嗓音)我请那些留在这儿的人们不要轻举妄动,认真看这件事,不然的话,结果可能恶劣的。渥渥,你听好了!你要是静不下来,走开!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静得很!

〔躲到胖太太后头。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你来催眠他?

教授 不;安东·包芮西奇在这儿,何必我来?他练习的次数比我多,在这方面比我力量大多了——安东·包芮西奇!

格罗斯曼 太太小姐们,先生们,严格地说起来,我不是一位关亡学者。我仅仅研究过催眠术。不错,催眠术种种已知的显示我全有过研究;但是所谓关亡术,我完全不懂。一个人进了恍惚状态,我知道的催眠现象就可以发生了:昏睡,意志丧失,麻痹,痛觉丧失,癫痫,和一切易于感受暗示的状态。现在我们要观察的不是这些现象,而是别的,所以应当先搞清楚要看的现象属于哪一类,什么是这些现象的科学意义。

萨哈陶夫 我完全同意格罗斯曼先生的话。这样解释一下,想必很有意思。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想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不会拒绝给我们来一点简短的解释的。

教授 为什么拒绝?既然大家愿意,我就解释一遍好了。(向医生)你好不好量量他的体温,听听他的脉搏?我的解释由于时间限止,不得不粗浅简短。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是,请讲,简短,简短就好。

医生 好。(拿出体温表)来,孩子——

〔放体温表。

西蒙 是,老爷!

教授 (站起,冲着胖太太——随后又坐下来)太太小姐们,先生们!我们今天晚晌考查的现象,一方面可以看做新东西,另一面,可以看做跳出自然条件限度的东西。两种看法全不正确。这种现象并不新颖,而是和世界一样老旧;也并不神奇,而是和一切存在的东西一样,照着永久的法则进行。这种现象通常有一个定义,是“和精神世界的来往”。这个定义并不正确。依照这个定义,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对立起来。但是这是错的;这种对立根本就不成立!两个世界紧紧连在一起,就不可能划一条线分疆定界,彼此清清楚楚分开。我们说,物由分子组成——

彼特芮实切夫 老生常谈!

〔耳语,笑着。

教授 (停了停,继续下去)分子由原子组成,但是原子,不再扩展,实际不是别的,只是力的使用点而已。严格地说起来,不是力,而是能,那和物质一样毁灭不了,成为一个单元的同一的能。但是物质,虽说是一个,有许多不同的面,同样,能也是这样子。到最近为止,我们知道的能只有四种形态,彼此可以变换:就是动力能,热能,电能和化学能。但是要说能这四种面貌就包括得了它变化多端的显示,还有很远的距离。能表示自己的形态是非常多样的,我们今天夜晚所考查的,就是那些我们还不大知道的新的能的面貌之一。我指媒介能而言。

〔年轻人们又在耳语,笑着。

教授 (停住,严厉的目光扫视一周)媒介能很久就为人类所知:预言,预感,幻象,等等,不是别的,都是媒介能的显示。它所形之于外的显示,我说,很久就为,人类所知。但是能本身却要到了最近,才被承认——直到这种媒介被承认。媒介的颠动引起媒介能的显示。同样是光的现象,直到一种称不出分量的实质——以太——被承认,这才解释清楚,同样是媒介的现象,原来像是神秘的,但是等我们承认了现在全部证实了的事实,也就不神秘了,这就是:在以太微乎其微的点子之间,还存在着别一种更精微的称不出分量的实质,不受长,阔,厚法则的拘束——

〔又有了笑声,耳语,嘻笑。

教授 (又严厉地看了一眼四周)称不出分量的以太发生光和电的现象,正如数学上的计算以不可驳倒的方式证明了以太的存在,聪明的霍尔曼、史米提和纳塞夫·石马磁郝分的不断地考查,没有疑问地证实了一种充满宇宙的实质的存在,我们不妨叫做精神以太。

胖太太 啊,现在我明白啦。我真感激——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错,不过,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你可不可以——缩短一点?

教授 (不加注意)所以,正如我方才有荣誉向你们提到的,继续不断的严格的科学实验使我们明白媒介现象的法则。这些实验证明,某些人沉入催眠状态——像我们最近看到的,这种状态和通常的睡眠不同,不同就在事实上,人的生理活动不单不因为催眠影响减低,反而永远在加高——我说,任何人沉入这种状态,这永远在精神以太中间发生某些纷乱——就像往流质里头投下一个固体,因而发生纷乱,完全相同。这些纷乱正是我们所谓媒介现象——

〔笑声和耳语。

萨哈陶夫 这话又对又容易懂;但是,假如媒介沉入恍惚状态会让精神以太发生纷乱,你既然行好讲给我们听,就许我追问一句,为什么——据说关亡请灵的时候往往都是这种情形——这些纷乱只在死人的魂灵方面形成一种活动?

教授 因为这种精神以太的分子不是别的,就是活人,死人和未生的人的魂灵,所以精神以太一有震动,不可避免地,必然引起它的原子的某种震动。这些原子不是别的,就是人的魂灵,仗着这些行动,相互之间才有来往。

胖太太 (向萨哈陶夫)你什么地方想不通?简单极了——十分,十分谢谢你!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想现在都解说明白了,我们好开始了。

医生 这家伙的情形完全正常;体温九十九,脉搏七十四。

教授 (拿出他的笔记簿,把这记下来)我们马上就有机会观察一种事实,证实我方才有荣誉解释的话,这就是,媒介沉入恍惚状态之后,他的体温和脉搏就要不可避免地上升,和催眠之下发生的情形相同。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是,是。不过,原谅我一下。我高兴回答一下谢尔皆·伊万尼奇的问题: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是和死人的魂灵来往?我们知道,因为出现的神灵清清楚楚告诉我们——就跟我对你讲话一样简单——他是谁,他为什么来,他的情形是不是全好!我们上一次请灵,请来了一位西班牙人,党·喀斯提劳斯,他一五一十全对我们讲来的。他告诉我们他是谁,他什么时候死的,因为过去参加宗教裁判,所以正在受罪。他甚至于告诉我们,就在他对我们讲话的时候,他遭遇到什么事,那就是,就在他对我们讲话的时候,他又要到世上投胎去了,所以不能够继续同我们谈下去——不过,回头你自己看好了——

胖太太 (打断),真有意思!也许那个西班牙人就生在我们谁家里头,现在正是一个小宝宝!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很可能。

教授 我想是开始的时候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我正在讲——

教授 眼看要迟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很好。那么,我们就开始。安东·包芮西奇,就劳你催眠一下媒介罢。

格罗斯曼 你喜欢我用什么方法?方法有几种。有布赖德[28]体系,有埃及标志,有沙尔考体系。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向教授)我想没有大关系。

教授 没有大关系。

格罗斯曼 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方法,我在奥代萨[29]表演过。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请!

〔格罗斯曼拿胳膊在西蒙上头摇动。西蒙闭住眼,往直里一挺。

格罗斯曼 (盯着他看)他睡着啦!他睡啦!一种快极了的催眠感应。这人显然已经达到一种麻痹状态。他是非常——一个不同寻常地易于感应的人,可以领导做种种有趣的实验!——(坐下,站起,又坐下)现在可以往他胳膊里头扎一根针进去。假如你们喜欢——

教授 (向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媒介的恍惚状态怎么样影响格罗斯曼,你注意到了没有?他开始在震动。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是的,是的——现在可以熄掉烛光了罢?

萨哈陶夫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黑暗才成?

教授 黑暗?因为这是媒介能露面的一个条件,正如若干化学或者动力能,想要它们露面的话,规定的温度是一个必需的条件。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过也不总是这样子。我和许多别人,在烛光和日光之下,观察过媒介能的发生。

教授 (打断)把烛光去掉好罢?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去掉,当然。(吹掉蜡烛)太太小姐们,先生们!当心,请!

〔塔妮雅从沙发底下爬出,抓住一根拴在一枝烛台上面的线。

彼特芮实切夫 我喜欢那个西班牙人!正在谈话之间——他就立地头朝前——像法国人说的:piquer une tête。[30]

外塔 你等等,看有什么花样儿出来!

彼特芮实切夫 我就担心一件事,就是渥渥受了鬼魂的感应,猪一样哼唧!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你喜欢我这样子?我就——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先生们!安静,请!

〔静。西蒙舔着指头上的火柴,拿它们磨他的指节。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亮光!你们看见亮光没有!

萨哈陶夫 亮光?是的,是的,我看见啦;不过,许我——

胖太太 在那儿?在那儿?,天!我就没看见!啊,那儿是。!——

教授 (向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指着走动的格罗斯曼)你注意到他怎么震动了没有?是二元影响的结果。

〔亮光又出现了。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向教授)一定是他来啦——你知道。

萨哈陶夫 谁?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一位希腊人,尼考拉伊。是他发出来的亮光。你是不是也这样想,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

萨哈陶夫 谁是这位希腊人,尼考拉伊?

教授 一位希腊人,君士旦丁时代在君士旦丁堡当和尚[31],新近拜访过我们。

胖太太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我没看见他嘛。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看不见他的——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他特别对你有好感。你问他。

教授 (用一种特殊的声音)尼考拉伊!是你吗?

〔塔妮雅敲了两下墙。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欢然)是他!是他!

胖太太 ,天!!我要走开!

萨哈陶夫 你怎么相信是他?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敲了两下啊。这是肯定的回答;不然的话,就没声啦。

〔静。年轻人角落发出被压住的嘻笑。塔妮雅往桌子上扔下一个灯单,铅笔和吸墨纸。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耳语)先生们,你们注意到没有,这儿有一个灯—罩,还有别的东西——一管铅笔!——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是一管铅笔!

教授 好!好!我同时在看他和格罗斯曼!

〔格罗斯曼站起,摸着落在桌子上的东西。

萨哈陶夫 对不起,对不起!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媒介本人在这样搞。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这样想?好,坐到他旁边,抓牢他的手。不过,你看好了,他是睡啦。

萨哈陶夫 (走近。塔妮雅让一根线碰他的头。他吓住了,弯下腰)是——是——是的!奇,非常奇怪!

〔抓住西蒙的肘子。西蒙号着。

教授 (向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你注意到格罗斯曼在这儿的效验没有?这是一种新现象——我得记下来——

〔跑出记下,又回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是的——不过,我们不好不给尼考拉伊一句回话。我们必须开始——

格罗斯曼 (站起,走近西蒙。一上一下举起他的胳膊)收缩怎么样发生,怪有意思的!这人在深沉的催眠状态。

教授 (向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

格罗斯曼 请——

医生 现在,我亲爱的先生,交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办,事情严重起来啦。

教授 由他去,他(指格罗斯曼而言)是在睡梦之中讲话!

胖太太 现在,我真高兴我打定主意不走啦!怕是可怕,不过,我高兴也是真的,因为我总对我丈夫讲——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安静,请。

〔塔妮雅拿一根线在胖太太头上一抽。

胖太太 噫!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什么?什么事?

胖太太 他揪我的头发!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耳语)没关系,别害怕,把你的手给他。他的手发冷,不过我喜欢他的手。

胖太太 (藏起她的手)我可不干!

萨哈陶夫 是的,奇,非常奇怪!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他在这儿,寻找法子交换意见。谁愿意拿话问他?

萨哈陶夫 不妨事的话,我倒想问。

教授 请问好啦。

萨哈陶夫 我信还是不信?

〔塔妮雅敲了两下。

教授 回答是肯定的。

萨哈陶夫 让我再问一句。我衣袋里头有没有一张十卢布的票子?

〔塔妮雅敲了好几下,拿一根线往他头上一动。

萨哈陶夫 啊!

〔抓住线,揪断了。

教授 我请在场人们不要问宽泛无聊的问话。他不喜欢这个!

萨哈陶夫 不,我有话讲!我手里头有一根线!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一根线?抓牢了;这常常发生,不仅仅是线,有时候还有丝绳子——非常旧的丝绳子!

萨哈陶夫 是——不过,这根线打哪儿来的?

〔塔妮雅朝他扔去一个垫子。

萨哈陶夫 等一下;等等!有什么软东西打我的头。点亮一枝蜡烛——有东西——

教授 我们请你不要打断显示。

胖太太 千万别打断!我倒也想问句话。可以吗?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行,问好了。

胖太太 我想问问我的消化。可以吗?我想知道我吃什么药好:乌头还是颠茄。[32]

〔静,年轻人们耳语;忽然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像一个婴儿哭了起来:“呜哇,呜哇!”笑声。女孩子们和彼特芮实切夫掩住嘴和鼻子,大笑之下,跑开了。

胖太太 啊,这一定是那再投胎的和尚!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气极了,耳语)人就没法子盼你不胡闹!你要是不会规规矩矩待着,走开!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下。黑暗,静。

胖太太 ,真可惜!现在人问不到啦!他生下来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没有,那只是渥渥在胡闹。他在这儿。问他好了。

教授 这种事常常有。开玩笑,取笑,寻常一来就遇到。我希望他还在这儿。我们不妨问问看。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你问好罢?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不,你来,请。这一闹把我闹乱啦。真气人!太没心眼儿啦!——

教授 很好——尼考拉伊,你在吗?

〔塔妮雅敲了两个,揿铃。西蒙吼着,摊开胳膊,抓住萨哈陶夫和教授——使颈儿捏他们。

教授 一种意想不到的现象!媒介自己起了反应!这在从前就没有过!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你当心好吗?我就很难当心。他使劲儿捏我!你也要留意观察格罗斯曼!这需要极大极大的注意!

〔塔妮雅把庄稼人的文件扔到桌子上。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有东西掉到桌子上。

教授 看看是什么!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一张纸!一张纸折着!

〔塔妮雅往桌子上扔了一个旅行用的墨水瓶。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一个墨水瓶!

〔塔妮雅扔了一管笔。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一管笔!

〔西蒙吼着,使劲儿捏着。

教授 (惊呆)等一下,等一下:完全一种新的显示!动作不打发生的媒介能出来,却打媒介本人出来!不管怎么样,打开墨水瓶,把笔放到桌子上,他会写的!

〔塔妮雅走到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后头,拿六弦琴打他的头。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他打我的头!(检查桌子)笔还没有写,纸还照样儿卷着。

教授 看看纸是什么,快;显然是二元影响——他的,格罗斯曼的——发生了纷乱!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出去又马上回来)邪行啦!这张纸是庄稼人的合同,今天早晨我拒绝签字还了他们。也许他要我签字?

教授 当然!当然!不过,问问他。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尼考拉伊,你希望——

〔塔妮雅敲了两下。

教授 你听见了没有?明明要你签嘛!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拿起纸和笔,走出。塔妮雅敲着,弹着六弦琴和手风琴,然后钻到沙发底下。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回来。西蒙往直里一挺,咳嗽。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他醒啦。我们可以点亮蜡烛啦。

教授 (匆忙)医生,医生,请,他的脉搏和体温!你看好了,两样儿全一定高啦。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点起蜡烛)好,怀疑的先生们,你们现在怎样想?

医生 (走向西蒙,放体温表)好啦,孩子。怎么样,你打了个盹儿?这,把这放到里头,拿你的手给我。

〔看着他的表。

萨哈陶夫 (耸耸肩膀)我必须承认,方才发生的种种不可能由媒介做。不过线哪儿来的?——我想明白线的来由。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一根线!一根线!我们看到的显示比一根线重要多啦。

萨哈陶夫 我不知道。无论如何,je reserve mon opinion。[33]

胖太太 (向萨哈陶夫),不对,你怎么可以说:“je reserve mon opinion?”长翅膀的小孩子呢?难道你没看见?起先我以为只是一种幻觉,可是后来,越来越清楚,就像一个活——

萨哈陶夫 我只能够讲我看到的。我并没看见那个——那种东西。

胖太太 你的意思不是这样说罢?可不,简直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嘛!左边是一个和尚,穿着黑衣服,朝小孩子弯着腰——

萨哈陶夫 (走开,旁白)真会夸张!

胖太太 (向医生)你一定看见来的!是打你那边上来的。

〔医生不理她,继续在数脉跳。

胖太太 (向格罗斯曼)还有那片亮光,围着小孩子的亮光。特别是围着它的小脸蛋儿!表情和蔼温柔极了,简直天仙一般!

〔温柔地向自己微笑着。

格罗斯曼 我看见磷光,东西换地方,可是此外,我什么也没看见。

胖太太 别告诉我!你不是这意思!根本是你们沙尔考派的科学家就不相信死后的生命!就我来说,现在谁也不能够叫我不相信未来的生命——谁也办不到!

〔格罗斯曼从她身边走开。

胖太太 不,不,不管你说什么,这是我生平最快乐的辰光!我听见萨辣萨特奏乐[34],现在——是的!(没人听她讲话。她走向西蒙)现在,告诉我,我的朋友,你方才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西蒙 (笑)啀,太太,就那样子。

胖太太 可是——不就受不了?

西蒙 就那样子,太太。(向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咱好走咧>?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你好走啦。

〔西蒙下。

医生 (向教授)脉搏还是那样子,不过体温低了。

教授 低了!(考虑一下,然后,忽然有了结论)应该是这样子——应该往下降!二元影响一交错,一定发生这类反射作用。是的,正是如此!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同时)我唯一遗憾是我们没有看到全部形象。不过也——来,先生们,我们到客厅去。

胖太太 (同时)我特别觉得奇怪的是,他扇动翅膀的时候,看得见他怎么样往上升!

格罗斯曼 (同时,向萨哈陶夫)我们要是一直催眠下去的话,就许发生百分之百的癫痫情况,就许完全成功!

萨哈陶夫 (同时)很有意思,不过,不就完全使人心服。我能够说的就是这个。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进来。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手里拿着文件)啊,费奥道尔,我们方才请灵,真是神透啦!结果是,庄稼人必须照他们的条文把地买了去。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有这事!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不,的确。(给他看文件)想想看,我拿这张纸还了他们,这张纸忽然在桌子上出现!我就签啦。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怎么会到这儿的?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可,就到了嘛!

〔下。费奥道尔·伊万尼奇随他下。

塔妮雅 (从沙发底下钻出来,笑着),天,,天!好,他抓牢那根线的时候,我真还吓了一跳!(喊叫)好,不管怎么样,总算了啦——他签啦!

〔格芮高芮进来。

格芮高芮 原来是你在耍他们呀?

塔妮雅 管你什么事?

格芮高芮 你以为太太会喜欢你这个?不会的,打打赌看;现在你可跑不了啦!你要是不由着我趁心的话,我就告诉他们你捣了些子什么鬼!

塔妮雅 你趁不了心,也祸害不了我!

第四幕

景同第一幕。第二天。两个穿号衣的跟班,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和格芮高芮。

第一个跟班 (长着灰络腮胡须)你们这儿今儿是第三家啦。幸好全在一个方向,你们一向是在星期四招待客人。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是呀,我们改到星期六,为的好跟高劳夫金和格辣德·风·格辣布都在一天——

第二个跟班 史切尔巴考夫那边才漂亮。每回举行跳舞会都有点心赏跟班儿吃。

〔一位王妃和一位公主,母女,走下楼梯,外塔陪着。老王妃看着她的笔记簿和她的表,坐在有背的长椅上。格芮高芮给她穿套鞋。

公主 好啦,千万来。因为,你要是拒绝,道道要是拒绝,就全毁啦。

外塔 我不知道。我一定要去秀宾家。回头还要排演的。

公主 你有的是时候。千万,请。Ne nous fais pas faux bond。[35]费嘉和考考要来的。

外塔 J'en ai par-dessus la tête de votre Koko。[36]

公主 我以为我一定会在这儿碰到他的。Ordinairement il est d'une exactitude[37]——

外塔 他一定会来的。

公主 我一看见你们在一起,我总觉得他不是刚求过婚就是正要求婚。

外塔 是呀,我怕是躲不过去的。我要挨这一刀的。简直没意思!

公主 可怜的考考!他一脑门子的爱。

外塔 Cessez; les gens![38]

〔公主坐下,耳语着。格芮高芮给她穿套鞋。

公主 好,那么,再会,今天夜晚见。

外塔 我想法子来。

王妃 那么,告诉令尊,我不相信这种事,不过我要来看他的新媒介的。他可得通知我什么时候。下午好,ma toute belle。[39]

〔吻外塔,下,她女儿跟在后面。外塔上楼。

格芮高芮 我不喜欢给一个老太太穿套鞋;她弯不下身子,肚子挡着,就看不见鞋,一来就拿脚搁错了地方。年轻人就两样儿啦;拿手捧住她的脚,才开心。

第二个跟班 听听他看!还有差别!

第一个跟班 讲差别呀切轮不到我们当跟班儿的。

格芮高芮 凭什么不应该?我们不是人?他们以为我们不懂!就是才刚,她们正谈个不停,后来看了我一眼,马上就是一句:“来扔!”[40]

第二个跟班 这是什么意思?

格芮高芮 ,那就是说:“别讲啦,他们懂!”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可是我偏偏就懂!你们说,有区别?我说呀,就没!

第一个跟班 对懂的人们说,区别大啦。

格芮高芮 根本就没。今天我是跟班儿,明天我就许不比他们活得坏。难道世上就没见过她们嫁跟班儿的?我要抽烟去。

〔下。

第二个跟班 你们这年轻小伙子好胆量。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一个坏小子,不干正经。他从前在公事房应事,给毁哪。我劝他们别用他,可是太太喜欢他。他们出门,他站在马车上头显得神气。

第一个跟班 我倒想把他交给我们伯爵;他会拿他改过来的!,他就是不喜欢这些轻浮人。“你是一个跟班,就当跟班,干好你跟班的活儿。”傲气冲天不相宜。

〔彼特芮实切夫跑下楼梯,拿出一根香烟。

彼特芮实切夫 (沉思着)我看,我的第二个跟我的头一个一样。艾考,嗯可,可可。

〔考考·克林今进来,戴着夹鼻眼镜。

彼特芮实切夫 考—考,可—可。可可—罐,你打那儿钻出来的?

考考·克林今 打史切尔巴·考夫家。你总在瞎搞——

彼特芮实切夫 不是的,你听听我的诗谜。我的头一个跟我的第二个一样,我的第三个可能失败,我的整个就像你的脑壳。

考考·克林今 我不来,我没时间。

彼特芮实切夫 你还到哪儿去?

考考·克林今 哪儿?到伊万家,当然。准备开音乐会。然后到秀宾家,然后排演。你也到那儿去,不是吗?

彼特芮实切夫 大概一定去罢。排泄,还现眼。可不,起头我是一个野蛮人,如今,我又是一个野蛮人,又是一位将军。

考考·克林今 昨天请灵请得怎么样?

彼特芮实切夫 嚷呀叫呀才好玩儿!有一个庄稼人,特别是,全在黑地里。渥渥像一个小孩子喊叫,教授下定义,玛丽亚·瓦西列夫娜有意义。可玩儿得妙啦!你应当来才是。

考考·克林今 我怕,Mon cher。[41]你一句玩笑话就全轻轻打发掉了,可是我总觉得我要是一开口呀,他们就要解释成求婚了。Et ?a ne m'arange pas du tout, du tout. Mais du tout du tout![42]

彼特芮实切夫 与其求婚,不妨求告,吃官司!好,我找渥渥去。你要叫我的话,我们可以一道儿去“现眼”。

考考·克林今 我简直不明白,你怎么会跟那样一个傻瓜结朋友。他蠢透了——活活儿一个笨蛋!

彼特芮实切夫 我我喜欢他嘛。我爱渥渥,而且——“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爱”,“他看不出人民的道路长多了草”——

〔退到渥渥的屋里。

〔外塔陪一位太太下来。考考向外塔鞠躬,有所示地。

外塔 (摇着考考的手,并不转向他。向太太)你们认识罢?

太太 不。

外塔 克林今男爵——昨天夜晚你怎么没来?

考考·克林今 我没法儿来,我有事。

外塔 真可惜,有趣儿极啦!(笑)你应当看看我们碰到什么样儿的显示!好,我们的诗谜进行得怎么样啦!

考考·克林今 ,,Mon second[43]的诗句写好啦。尼克写得诗句,我谱得音乐。

外塔 是什么?是什么?告诉我!

考考·克林今 等一分钟;怎么起头的?——,骑士唱:

,山峡是自然一般美丽:

家庭号从旁驶了过来。

,女儿家,,女儿家!

,成家,,成家!,真坏![44]

太太 我看,我的第二个是“家”,我的第一个是什么?

考考·克林今 我的第一个是“飞行”,一个野蛮姑娘的名字。

外塔 “飞行”,你明白,是一个野蛮人,希望吃掉她所爱的对象。(笑)她一边哀哭,一边唱:

我饿得发昏!

考考·克林今 (打断)

我打不了仗——

外塔 (一同唱着)

我想吃一个人。

我去寻找——

考考·克林今

找遍地方,

外塔

找不到一个人。

考考·克林今

一条筏子驶来,

外塔

上头有人,

两位将军——

考考·克林今

两位将军是我们:

受了命运的支配,

我们朝这小岛飞。

然后,叠句——

受了命运的支配,

我们朝这小岛飞。[45]

太太 Charmant![46]

外塔 可是,想想,多瞎闹呀!

考考·克林今 哎,好就好在这上头。

太太 谁做“飞行?”

外塔 我做。我定了一套衣裳,可是妈说“放荡”。其实比起舞会的衣裳一点儿也不见其放荡(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布尔狄耶的人来了吗?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来啦,他在厨房等着。

太太 好,你们怎么样表现“飞行家?”

外塔 ,到时你看好啦。我不想减低你的乐趣。Au revoir!

太太 再见!

〔她们鞠躬。太太下。

外塔 (向考考·克林今)看妈去。

〔外塔和考考上楼。雅考夫从下房进来,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是茶杯,饼,等等,喘着,走过舞台。

雅考夫 (向跟班们)你们好吗?你们好啊?

〔跟班们鞠躬。

雅考夫 (向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您好不好告诉格芮高芮一声,帮个忙儿!我眼看要摔——

〔奔上了楼。

第一个跟班 他倒是你们府上一个卖命的孩子。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是啊,一个好小伙子。可是,现下——太太不满意他,说他外表不像样儿。现下他们又编他的坏话,说他昨儿放庄稼人到厨房。看样子要糟:他们许辞掉他。他是一个好小伙子。

第二个跟班 什么庄稼人?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打我们库尔斯克村子来的庄稼人,要买些地。赶着夜晚,又是我们的小同乡,其中一个是我们这位送酒菜的帮手的父亲。好,所以就把他们请到了厨房。不巧遇到了思想测验。有什么东西藏在厨房,上头人全下来了,太太就看见了那些庄稼人。她吵翻了天!“这是怎么的啦”,她说,“这些乡下人就许有传染病,怎么好带到厨房!”——她怕透了传染病。

〔格芮高芮进来。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格芮高芮,你去帮帮雅考夫。我待在这儿。他一个人办不了。

格芮高芮 他笨,所以他才办不了。

〔下。

第一个跟班 他们害的这种新狂病是个什么呀?传染病!——难道你也怕?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她怕它呀,比怕火还怕!今儿我们主要的事就是消毒,洗呀喷的。

第一个跟班 我明白啦。原来这儿这种气闷味道是这么回子事。(激动)心里尽想着传染,我不知道我们会成个什么。简直可憎!他们像是忘了主。我们老爷的妹妹,冒扫劳娃王妃,她女儿在咽气,你信不信,父亲母亲都不肯到她跟前去!于是他们末一眼也不看她,她就死啦。女儿哭着,喊着,要他们来说一声再见——但是他们怎么也不去!因为大夫发见了传染病呀什么的!可是他们自己的丫头和一个受过训练的看妈跟她在一起,她们什么也没过到;她们照样儿活着!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和彼特芮实切夫走出瓦西里·列奥尼狄奇的房间,吸着香烟。

彼特芮实切夫 你就来罢,不过我得带上考考——可可—壳儿,带在我身上。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你的考考活活儿是一个蠢蛋;我受不了他。一个没头没脑的人,一个闲混混儿!一点儿正经没有,成年闲晃荡!哎,什么?

彼特芮实切夫 好啦,不管怎么样,等一下,我得去说声再见。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成。我到车夫屋子看看我的狗去。我弄到一条狗,凶极啦,车夫说,差点儿吃了他。

彼特芮实切夫 谁吃谁?车夫当真拿狗吃啦?

瓦西里·列奥尼狄奇 你又来啦!

〔穿上出外的衣著,走出。

彼特芮实切夫 (思索地)马—金—陶实[47],可可罐儿——我想想看。

〔上楼。

〔雅考夫跑过舞台。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什么事?

雅考夫 薄面包跟牛油没啦。我早就说——

〔下。

第二个跟班 后来,我们的小少爷病啦,他们连忙把他送到一家旅馆,还有他的奶妈子,他在那儿死掉,没有他母亲在旁边看着。

第一个跟班 他们就像不怕犯罪!我想不管是哪儿,人逃不开上帝的。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我也这样想。

〔雅考夫捧着面包和牛油跑上了楼。

第一个跟班 人也应当想想,我们像这样怕人的话,我们干脆还是拿自己关在四堵墙当中,就像坐牢监一样,一直待下来!

塔妮雅进来;她向跟班们鞠躬。

塔妮雅 下午好。(跟班们鞠躬)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我有一句话跟您讲。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什么话?

塔妮雅 庄稼人们又来啦,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怎么?我拿文件交给西蒙啦。

塔妮雅 我已经把纸给他们啦。他们可感激啦!我就学不来!他们现下请您把钱收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他们在哪儿?

塔妮雅 这儿,门廊那边。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我禀告老爷就是。

塔妮雅 亲爱的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我还有一桩事求您。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什么事?

塔妮雅 可,您明白,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我不能够在这儿待下去啦。请他们放我走罢。

〔雅考夫进来,跑着。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向雅考夫)你缺什么?

雅考夫 还要一座茶炉,跟橘子。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问管家的。

〔雅考夫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向塔妮雅)怎么会的?

塔妮雅 可,您明白,我的地位这样——

雅考夫 (跑进)橘子不够数儿。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有多少,端上去多少就是了。(雅考夫下)现下不是时候!单看看我们多忙。

塔妮雅 可是您知道,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这种忙呀就没个完没个子;等起来可有得等啦——您自己知道——这关系我一辈子——亲爱的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您帮过我一回大忙,现下就做我一回父亲罢,挑个合适时候对她讲,要不的话,她一生气,不会给我身份证的。[48]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急个子什么?

塔妮雅 可,费奥道尔·伊万尼奇,现下全讲定当啦——我得到我干妈那儿去准备准备,等过了复活节,我们就好成亲的。千万回她一声,亲爱的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走开——这儿不是地方。

〔一位老年绅士走下楼梯,穿上大衣,走出,后面随着第二个跟班。

〔塔妮雅下。雅考夫进来。

雅考夫 想想看,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太糟啦!她现下要开掉我!她说:“你拿样样儿东西砸掉,忘记福芮斯克,你不听我的吩咐,放庄稼人到厨房!”您清楚我什么也不知道。塔杰雅娜告诉我,“带他们到厨房去”;我怎么知道是谁的吩咐?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太太对你讲来的?

雅考夫 她才讲的。替我说说情,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您知道,我乡下的人才拿日子站稳了,假定我丢了事,我什么时候才找得到活儿干?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千万,求您啦!

〔安娜·派芙劳夫娜送年老的伯爵夫人下楼。伯爵夫人是假牙假头发。第一个跟班帮伯爵夫人穿上出外的衣著。

安娜·派芙劳夫娜 ,当然,一定的!我真是感动极了。

伯爵夫人 不是我有病的话,我一定会更常来看你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你真应当请彼特洛·彼特洛维奇看看。他人粗,可是没人能够像他那样儿顺人心的。他是这样清楚,这样简单。

伯爵夫人 ,不成,我看惯了一个人,还是找他看下去。

安娜·派芙劳夫娜 请,你当心自己。

伯爵夫人 Merci, mille fois merci。[49]

〔格芮高芮,蓬着头发,激动地,从下房跳出。西蒙在他后面门道出现。

西蒙 你啀顶好是别跟她吵!

格芮高芮 你浑蛋!我要教教你怎么打架,你流氓,你是!

安娜·派芙劳夫娜 你们在骂什么?你们以为自己是在酒馆儿啊?

格芮高芮 这个粗庄稼人叫我没法儿活下去。

安娜·派芙劳夫娜 (激怒)你昏了头。你没长眼睛?(向伯爵夫人)Merci, mille fois merci. A mardi![50]

〔伯爵夫人和第一个跟班下。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向格芮高芮)是怎么回事?

格芮高芮 我的地位虽说是一个跟班,我不答应庄稼人个个儿揍我;我也有我的骄傲。

安娜·派芙劳夫娜 可,怎么的啦?

格芮高芮 可,您这位西蒙跟老爷们一坐,坐大了胆,居然要打架啦!

安娜·派芙劳夫娜 怎么会的?为了什么?

格芮高芮 也就是天知道!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向西蒙)是怎么回事?

西蒙 他凭个啥子欺负她?

安娜·派芙劳夫娜 怎么的啦?

西蒙 (微笑)好咧,您明白,他一来就揪住塔妮雅,太太使唤的丫头子她不要那个样子。好咧,咱就拿咱这手往开里轻轻移了他一下子,就那么一下子。

格芮高芮 轻轻一下子!他差不多捣断了我的肋骨,撕破了我的上衣,他说“昨儿有股子劲头儿给咱,现下咱又有咧”,他就使劲儿捏我。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向西蒙)你怎么敢在我家里打架?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太太,我好不好回您一声?我要禀告您的是,西蒙跟塔妮雅不比别人,订过婚的。格芮高芮——人得承认这个事实——对她不检点,不规矩。所以,我想,西蒙就这样跟他动了火儿。

格芮高芮 根本不是!他怨恨我,因为我揭露了他们的把戏。

安娜·派芙劳夫娜 什么把戏?

格芮高芮 可,请灵的鬼把戏。昨天晚晌的事,不是西蒙做的,全是塔妮雅干出来的!我亲眼看见她打沙发底下钻出来。

安娜·派芙劳夫娜 怎么?打沙发底下?

格芮高芮 我撒谎不是人。是她拿纸丢到桌子上的。不是她的话,老爷不会签字,地也不会卖给庄稼人。

安娜·派芙劳夫娜 是你自己看见的?

格芮高芮 我亲眼看见的。我喊她来好罢?她不认账不成。

安娜·派芙劳夫娜 对,喊她来。

〔格芮高芮下。

〔舞台后面起了喧哗。看门的声音:“不成,不成,你们不能够。”看门的在正门那边露面,三个庄稼人从他前面冲过,第二个庄稼人领先;第三个庄稼人朝前一跌,险些掼了一跤。

看门的:你们不许进去!

第二个庄稼人 有啥子祸害?咱们不捣乱啀。咱们也就是巴着缴钱啀!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字签咧,事由儿定咧,咱们也就是把钱缴清,连带谢声子。

安娜·派芙劳夫娜 等一下,先别就谢。整个儿是诈骗!还不就是定局。还不就算卖——列奥尼德——喊列奥尼德·费道芮奇来。

〔看门的下。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进来,但是看见他太太和庄稼人,打算退避。

安娜·派芙劳夫娜 别走,别走,过来,请!我对你讲过,地千万不要赊账卖掉,人人这样对你讲过,可是你呀,由人愚弄,就像顶傻的傻瓜!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怎么?我不明白。什么愚弄不愚弄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你羞也羞死!头发都灰啦,你还由人愚弄,由人取笑,像一个傻孩子。你儿子给你要三百卢布,他的社会地位需要,你偏不给,可是上千上千的叫人骗掉——像一个傻瓜!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啦,安乃特[51],想法子放安静。

第一个庄稼人 咱们来也就是拿钱缴上,譬方说——

第三个庄稼人 (取出钱来)就瞅基督的情分,拿事了结好咧!

安娜·派芙劳夫娜 等,等等!

〔塔妮雅同格芮高芮进来。

安娜·派芙劳夫娜 (发怒)昨天晚晌请灵的时候你在小客室吗?

〔塔妮雅朝四外看了一眼费奥道尔·伊万尼奇,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和西蒙,叹气。

格芮高芮 用不着装蒜;我自己看见你——

安娜·派芙劳夫娜 告诉我,你在那儿吗?我全知道,你就干脆招了罢!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也就是想揭破他(指着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你的老爷——是你拿纸扔到桌子上的?

塔妮雅 我不晓得怎么回答。只有一桩事——放我回家好啦。

〔外塔进来,没有人注意到她。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向列奥尼德·费道芮奇)好,你看!你叫人耍啦。

塔妮雅 放我回家,安娜·派芙劳夫娜!

安娜·派芙劳夫娜 没那么便当,我的亲爱的!你简直要让我们损失上千的卢布。地不应该卖也给卖啦!

塔妮雅 放我走,安娜·派芙劳夫娜!

安娜·派芙劳夫娜 不成;你逃不了!这种把戏骗不了人。我们要送你到宫厅去!

外塔 (向前)放她走,妈。不然的话,您要是希望治她,您就也得治我!她跟我一道儿搞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好,当然喽,事情你要是搭上了一手儿啊,除去最坏最坏的结局,人有什么好指望的!

〔教授进来。

教授 安娜·派芙劳夫娜,你好?外塔小姐,你好?列奥尼德·费道芮奇,芝加哥第十三届关亡学者会议的报告,我给你带来啦。史米提有一篇惊人的演说!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有意思!

安娜·派芙劳夫娜 我告诉你点儿事,还要有意思多啦!原来你同我丈夫全让这个女孩子骗啦!外塔一口承当下来,不过,也就是为了气我罢了。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姑娘骗了你们,你们还相信。昨天晚晌就没有媒介现象;是她(指着塔妮雅)干的!

教授 (脱掉大衣)是怎么回事?

安娜·派芙劳夫娜 我是说,全是她,在黑地里,弹六弦琴,打我丈夫的头,做出你们全部胡闹的把戏——她方才招啦!

教授 (微笑)这证明什么?

安娜·派芙劳夫娜 证明你们的媒介学是——胡说八道;这证明了这个!

教授 因为这个年轻姑娘希望捣鬼,我们就下结论,媒介学是“胡说八道”,像你那样喜欢表现的?(微笑)一种奇怪的结论!很可能这个年轻姑娘希望欺骗:这种事常常发生。她甚至于就许干了点子什么;然而,即使如此,她做了的——她做了。但是媒介能的显示依然还是媒介能的显示!甚至于或许就是这个年轻姑娘的作为,唤起了媒介能的显示——给了它一种明确的形象。

安娜·派芙劳夫娜 又是演讲!

教授 (严厉地)你说,安娜·派芙劳夫娜,是这女孩子做的,也许这位亲爱的小姐也做来的;可是我们全看见的亮光,体温起初往上升,其后往下降,格罗斯曼的激刺和颤动——难道这些事也是这女孩子干的?这都是事实,安娜·派芙劳夫娜,事实!是的安娜·派芙劳夫娜,有些事太严肃了,太严肃了,在没有谈论之前,先得加以考查,完全了解,然后——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还有玛丽亚·瓦西列夫娜清清楚楚看见的小孩子呢?可不,我也看见来的——绝不会是这女孩子做得出来的。

安娜·派芙劳夫娜 你以为你自己聪明,其实你是——一个傻瓜。

列奥尼德·费道芮奇 好,我去啦——阿列克塞·夫拉狄米芮奇,你来好罢?

〔走进他的书房。

教授 (耸耸肩膀,随着),多远,多远,我们落在西欧后头!

〔雅考夫进来。

安娜·派芙劳夫娜 (眼睛跟着列奥尼德·费道芮奇)他让人耍成了一个傻瓜,就什么也看不出来!(向雅考夫)你干什么?

雅考夫 我预备多少份刀叉?

安娜·派芙劳夫娜 多少份?——费奥道尔·伊万尼奇让他把银盘子递给你。马上滚!全是他的不是!这个人呀活活儿要拿我气死。狗没有得罪他,昨天晚晌他几乎拿狗饿死!好像这还不够,他放那些有传染病的庄稼人到厨房里头,现在他们又来这儿啦!全是他的不是!马上滚!停掉他,停掉他!(向西蒙)还有你,你这可恶的庄稼人,你要再敢在我家里吵闹,看我不整治你的!

第二个庄稼人 好,他是一个可恶的庄稼人,留他做啥个子用?就干脆把他也停了好咧,一刀两断,不就结咧。

安娜·派芙劳夫娜 (听他讲话,同时看着第三个庄稼人)看呀!可不得了,他鼻子上头有红点子——点子!他有病;他是传染病的养成所!昨天,我不是吩咐,他们不许到家里来的?怎么又来啦?撵他们出去!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那么,我们就不收他们的钱啦?

安娜·派芙劳夫娜 他们的钱?,对,收他们的钱;不过,马上得把他们赶出去,特别是这人!他简直烂啦!

第三个庄稼人 太太,这话可不公道。上帝做咱见证,这不公道!顶好问问咱媳妇子,好比说,咱是不是烂咧!咱呀跟水晶一样子亮扫,好比说。

安娜·派芙劳夫娜 有他讲话的!——滚,让他滚!全在恨我!——,我受不下去,我受不下去!——请医生来!

〔呜咽着,跑开。雅考夫和格芮高芮下。

塔妮雅 (向外塔)叶丽莎外塔小姐,好人,我现下怎么办好?

外塔 没关系,你跟他们走,有我安排。

〔下。

第一个庄稼人 好,老爷子,眼下咋个收这笔款子?

第二个庄稼人 咱们把事搞定当,好走咧。

第三个庄稼人 (拿着一捆钞票没地方放)咱要早知道啀,咱说啥也不来咧。比发场子烧还要命!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向看门的)把他们带到我屋子。那儿有一张算账的板子。我这就收他们的钱。走罢。

看门的 来呀。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你们成功得谢谢塔妮雅。不是她,你们搞不到地的。

第一个庄稼人 就是说啀。说到做到,她行啀。

第三个庄稼人 咱们成人就仗着她啀。不然的话,咱们算个子啥呀?咱们就少个子地,没地方子放只母鸡出去,好比说,还不提牛咧。再见,亲爱的!你到了村子,到咱们家来,吃吃蜂蜜。

第二个庄稼人 咱回到了家啀,就造啤酒,办喜事!你来罢?

塔妮雅 是呀,我来,我来!(喊叫)西蒙,好,对不对?

〔庄稼人下。

费奥道尔·伊万尼奇 好,塔妮雅,等你成了家,我就看你来。你欢迎不欢迎我?

塔妮雅 亲爱的费奥道尔·伊万尼奇,我们欢迎你,就跟欢迎我们自己的亲爹一样!

〔吻抱他。

后记

托尔斯泰头一个把真正的农民放到戏台子上。这位有良心的大地主,到了晚年,明白自己属于剥削阶级,带着一种赎罪进香的虔诚,尽可能在生活上,艺术上,道德上,任何一方面,为他熟悉的农民争取出头露面的机会。除去活尸,几乎没有一出戏他不是想拿他的笔触写进农民的灵魂的。他厌恶上流社会,他对人生要求的美德他发见只有农民还保存着:勤劳,淳朴,虔敬,特别是一种真挚的宗教情绪。这些唯一值得赞美的东西,到了自命不凡的上流社会,就全变成了懒惰,虚伪,浮夸,尤其是像我们在《文明的果实》看到的,根本无一是处。知识应当用来增加人类的友爱,然而在这出了不起的讽刺的喜剧里面,知识仅仅变成愚妄的一个说明。

托翁并不袒护他所宠爱的农民,他曾经在《黑暗的势力》里面赤裸裸地揭破了贪和欲的双重恶果,然而即使如此,农民的宗教情绪在最后还有力量把自己的面具揭破,赤子一般,把自己摆在上帝眼前。假如我们没有拿话说过分,他爱农民,由于他爱《福音》书里的启示,由于他爱自己的良心。但是拿农民来和剥削农民的上流社会一比,我们马上就看出真理在受压迫的这一边,未来的胜利属于他们。于是托翁紧接着就拿《文明的果实》指出这个即将到来的事实:上流社会的内心已经腐烂了,如今农民为了贫困还在苦苦哀求,但是日子也就不会远了,有日苦到不可再苦,他们造反,只要呐一声喊,这些虚有其表的高贵人物就要扑地不起了。他活在这些高贵人物中间,没有比他更认识这些纸老虎的了,于是他就毫不留连,毫不顾惜,狂风暴雨一般,大刀阔斧一般加以摧毁。在这一点上,契诃夫的杰作显得落后,显得软弱,《文明的果实》头一个在戏剧文学上将没落的吸血的贵族和消闲帮闲的知识分子的面目刻画出来。这不是最恶毒的喜剧,也不是最有诗意的喜剧,然而这是头一个把上流社会的腐尸丢给十九世纪观众的喜剧。

而且是一出完整的好喜剧。托翁懂得骂人,但是更懂得开心。一八八九年他写成了这出毒辣然而人情的喜剧,因为《黑暗的势力》被禁的教训,放在抽屉里头不打算拿给人看。他的子女无意之中发见这部底稿,感到一百二十分的热狂,得到父亲允许,便在乡间排演起来。十二月三十日,正始在大厅上演。成功把这出戏带到城市,一八九二年一月,著名的小剧院又把它献给莫斯科市民。

性格是真实的,意义是深长的,表现是正确的,所以,虽说道德和宗教往往妨害现代观众接近,然而由于艺术的卓绝的力量,这出伟大的喜剧把自己从时代的废墟之中挽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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