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晏”是她的父姓,可陪伴她的就从来只有谢家人。
其他人根本不会在意晏姝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孩子,乖巧或者淘气?与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所有人都认识她。
但凡别人提到她见到她,都会用那两个极尽刻薄的标签来介绍她。
“野种、狐媚子的女儿。”
人这一生中,一定或多或少遇见过,或是听说过这样的人。
她们可能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自降生起就有许多不堪入耳、暧昧不明的标签如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让人不自觉的就厌恶她们。
晏姝就是这样的人,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或事,却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受尽白眼与讥嘲。
晏姝长得极其好看,完美结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皮肤白皙,眉眼精致,不仅聪明,就连气质和性格也是极好的,要不是那个野种的标签,她一定会是最受欢迎的那类小孩。
其实就算她是,但只要与她相处久了,一般人也还是会喜欢她的。
但是她所在的圈层,注定让人无法毫无芥蒂的接受她,甚至连她姣好精致的容颜,也会成为那些人讥讽伤害她的武器。
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谢暄,几乎没有人有机会和她长久相处,也自然没有人能够了解她的另一面。
她与外人交往永远都将自己绷的紧紧的,不到十岁的孩子总是挂着一张疏离冷漠的脸,对于他人的示好都是一副敬谢不敏的高傲样子,让那些看在谢家面子上接触她的人看着就窝火。
“不过就是谢家养着玩的东西罢了,端什么架子?”
“一个被爹妈抛弃的野种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傲的,真当自己是晏家的小姐呢?”
“看看她小小年纪就长成这副样子,不亏是狐媚子的女儿。”
晏姝这些年来没少听这类话,听得越多,也就将自己束缚的越紧。
其实在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她的父亲还在她的身边,虽然母亲不在,但父亲将她照顾的很好,也许是为了补偿母亲不在身边的遗憾,小时候模糊的印象中,父亲对她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那时候的她也从未品尝过世界的恶意。
但后来她的父亲也离开了,从那以后,她就被留在了谢家,她不是没有问过父亲的去向,但谢家人从来没有给过她明确的答案,慢慢的她也就不再询问了。
她的身世在云城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是不少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就算有那么些个可怜她的,也不过就是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怜悯一下罢了,没有人会为她出头说上一星半句。
她那么小一个人,就算是凶兽,也还未能长出爪牙,更何况她不过只是半大的孩子。受大人们冷眼嘲讽时除了冷漠应对也别无他法,甚至大多时候被欺辱了,也不会选择告诉谢家人,而被大人惯坏了的孩子们也会仗着她没有父母撑腰,变本加厉的欺负于她,肆意的在她身上发泄着他们的恶意与傲慢。
她住在云城最尊贵的门第里,看似享受着谢奶奶、谢深以及谢暄无微不至的关爱与照顾,但其实早早的在他们所无法顾及的角落被磋磨出了坚硬的外壳。
而这外壳下受伤脆弱的内里,她从未轻易在人前展露过。
她早已经习惯了来自外人对她的轻蔑与践踏,只有那些脏水泼向她的父母时,才会刺痛她麻木的心脏。
自从她的父亲离开后,这几年间,晏姝打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架。
幼崽对于父母的维护之情从来就是天生的,她可以忍受别人对她的侮辱,却不能接受他们诋毁自己的家人。
打架,受伤,养伤。
恶性循环。
每一次受伤,晏姝都会躲到后院的花房附近静静舔舐伤口,那是她觉得最放松的一片天地,她可以就那么静静呆着,什么都不去想。
她逐渐模糊的幼时记忆,是父亲留给年幼的她仅有的一点温存,更多时候她都是依靠着自己脑海中对于父母的幻想来医治自己被敲打的粉碎的自尊心。
那是晏姝唯一能够聊以**的方式。
谢奶奶总对她说:“爸爸妈妈忙,娇娇要懂事听话,爸爸妈妈有空了就会回来看你。”
晏姝将这话奉若圭臬,她坚信只要她听话,乖巧,就一定能盼到她的父母。她的表现优异,在外一言一行完美的就不像是个孩子该有的姿态。
不过直到现在,她的父母都没有再露过一面,就连书信或电话都不曾有过。
有时候她甚至会隐隐的觉得,那些人说的兴许是真的。
也许她真的……是个被抛弃了的野种。
“擦一擦吧。”
忽地,谢启延清亮的声音响起,把沉浸在过去的晏姝从泥沼中惊醒过来,面前是谢启延递过来的一张纸巾,她赶忙抬手接过,擦去满脸的泪痕,有些勉强的挂上笑,抬头看向谢启延,一对上那对清澈见底的眸子,晏姝突然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她怎么偏偏在谢启延面前漏了底。
晏姝看见谢启延垂头为她挑拣青葱时与父亲重合的姿态,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抛上了天的刺猬,一身的铠甲都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慌慌张张的将自己藏得最深也最柔软的小肚子露在人前。
“……我”晏姝红着脸,十分的无措又紧张,攥紧了衣角,抿了抿嘴。
她垂下头不敢看谢启延,其实她总是缠着谢启延也是有私心的。
不是单单因为谢启延长得好看。
晏姝觉得谢启延是个极温柔的人,就算晏姝受了伤,他也不会像别人一样对她刨根问底,只是帮她包扎伤口,大家都说谢启延太阴沉太冷漠,但正是这样一个阴沉冷漠的人,帮她重新做了一个大风车。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人并不了解她的身世与过去。
只有在他的面前,晏姝才可以活的自由自在,不再被自己所束缚,在他身边晏姝难得的感觉到了真正的放松。
不必担心因为身世被厌恶,他的脸上也不会有机会为此露出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怜悯。
可现在她却自己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他也会和别人一样吧……和那些人一样远离她。
晏姝的睫毛颤了颤,她有些害怕得到心中的那个答案。
他……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