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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一尊重九又成空

从小到大都摆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每次出了问题,长辈们从不责难神兵迹,一致认为乖巧如他怎么可能捣乱?其实,主意都是那小子出的!神兵迹的本性也只有与之青梅竹马的江流霜姐弟俩心知肚明。

当年,三教圣尊带领诸多徒子徒孙参加神兵世家举办的武林大会,神兵世家与江南世家的当家人自是希望孩子被尊者收归门下。三教圣尊考验他们当天,神兵迹竟然使诈,害他在神兵世家的后山迷路。等转圈回来人家尊者们早走多时,据姐姐说,三教圣尊十分喜欢神兵迹,乱了辈分也要直接收他为徒,是那小子自己死活不肯同时拜三个师父。

经过商议,三教圣尊分别在盘子里摆放上毛笔、八卦石、佛珠三样物品,让神兵迹来选,结果不用说,就是他上去一把抓了个八卦。至今江流霜想不通的是,盘子上摆的东西,怎么看也是那支供品狼毫最为引人注目,为何神兵迹偏要了个貌不惊人的石头。

各自学艺这些年,两家的长辈一旦相聚,就要对小辈评头论足一番。一念大师虽不是佛门尊者,却是与尊者比肩的老前辈,德高望重,跟他学功夫也是一种造化。

今日看师父与神兵迹“称兄道弟”,江流霜心里当然不是滋味。如果没有神兵迹,他是完美的,只因为玉石在前,完美自然也就有了瑕疵,充其量是个出类拔萃而已。拳头握紧又松开,他把扇子缓缓打开,扇了一下,然后点向神兵迹,“我说故人,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婚约到期不回,是被这个影响的吗?”

何时起——神兵迹的头发成了满头银丝?太不可思议了,难怪他许久不曾出现。若是让姐姐看到不知她会不会发狂?神兵迹抬眼,“是不是一定要现在说这个话题?”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师父略带微辞的表情映入江流霜的眼帘——这是不多见的。一念大师的性情虽是怪了一些,对晚辈,却没什么架子,性子好时还会拉着徒子徒孙在山中潜行,谈天说地了悟禅机,这般关注一件事的确稀罕。

“师父?”

一念大师摆了摆手,微有不耐,“去吧,到外面去,这盘棋老衲等了很久。”

“师父的寿辰不可错过吉时,师兄们都在外面久候多时了。”江流霜屏住呼吸,尽量控制住情绪,不愿对恩师有所怠慢。

“再等。”

“嗯?”干脆的话让江流霜一怔。

“值得的等等何妨。”一念大师手捻银髯,长眉轻颤。

神兵迹不动声色,捻一粒黑子,小飞挂角。

一念大师“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眉头再度攒如山峦。

江流霜见状也随之去看局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棋局分明是师父占尽上风,何以举步维艰?再看神兵迹,淡然自若,饰冠下两鬓发丝随袍袖在风中摇曳,仙风嶙峋,一时间竟也为之赞叹。对弈,是弈棋,也是弈心。师父此刻步步为营,纵然全神贯注在这盘棋上,气势上又低迷于人前,这……真是不可思议。

“流霜,为大师斟茶吧。”神兵迹突然出声。

江流霜不悦地说:“不需故人劳心,难道竹林精舍就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吗?”

“茶饮在当口才是福气。”神兵迹温和地笑了笑,“斟吧。”

他的语气很正常,可是听在江流霜耳中就觉得诡异。斟茶倒水,本不是什么繁琐的事,往常由无咎专司负责,也轮不到他动手,而今照神兵迹的口吻解释,像是多么难得的机遇,难免让人一头雾水,不以为然。

江流霜没有动,不是不愿,而是无咎在外听到了他们的话,挣脱几个师叔的包围,赶忙端来上好的茶放在一念大师旁,然后支支吾吾起来。

江流霜把他拎了过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咎一闭眼,“小师叔,饶了小僧吧。”

江流霜转身出了竹林精舍,顺势把无咎带出,然后用扇子柄一戳他的脊梁,“还不说?”

无咎面朝外,看不到身后的东西,只觉得生硬生麻的痛蔓延,很不舒服,抖了抖,“小师叔啊,不是小僧不肯说,而是太师父不让多嘴——”

“这句话你说过了。”江流霜又施一分内力,“没有诚意的话,我也不必客气,或者你更希望面对的是我那些师兄?”

睁开眼看了一下那群师叔如狼似虎的表情,无咎的汗滴了下来,“好啦,小僧说就是,太师父从浮游子先生到那天起,已有十日未曾进食。”

“什么?”众人一阵低呼。

“小僧送去的斋饭原封不动放在那里,太师父没有碰过。”无咎的肩耷拉下来,“一定是无咎做得不好吃。”

江流霜担忧地瞅了瞅里面,“那浮游子可说了什么没?”功夫再好的人,这么久不吃饭也是受不了的,何况师父已是百岁高龄,神兵迹岂能不懂这个道理?

“那句‘顺其自然’印象比较深。”无咎抓抓光亮的脑袋,“其实,太师父和浮游子先生的话也不多,刚才是小僧十天来第三次看到浮游子先生开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弟子捺不住性子问。

“大家少安毋躁,师父这么决定想必——”话音未落,屋子里走出一人,白衣飘然,正是神兵迹,他看到外面沸腾的人群,一甩臂弯中的拂尘,“流霜,进去吧,一念师父在等你。”

江流霜越听越不对,赶忙迈步进去,但见一念大师坐在桌边纹丝不动,还维持着刚才他进去时见到的姿势,他一下子也讷讷地不知说什么。

“流霜啊……”一念大师的嗓音一下子苍老许多,显得有气无力。

江流霜上前,单膝跪下聆听,“弟子在,师父有何吩咐?”

“老衲去后,当护送舍利回北少林不得耽误。”

什么?舍利子?

江流霜脸色惨白,颤声说道:“师父,今日是您的大寿啊。”

“此身无非皮囊,虚活百岁又有何用?”一念大师捻髯低笑,长眉滑过桌上的棋子,不留丝毫痕迹。

“师父?”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大师握住胸前的佛珠,“老衲法号是‘一念’,修行参悟百年玄机,却为追‘一步’优势而执念,何尝不是心魔?”他转头审视江流霜,“我徒有幸与神兵迹结缘,实为造化,你虚心求教于他,前途不可限量。”

莫名的惊恐油然而生,江流霜瞪大眼抬起头,就见一念大师已闭上了眼,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坠落到地上,“噼里啪啦”如落玉盘,一声声敲击在心头。他颤巍巍伸出食指在一念大师的鼻子前试探,发现气息全无,顿时大叫:“师父!”

外面的几个弟子闻声不妙,也顾不得一念大师的叮嘱,纷纷跑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幕不禁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有人清醒过来,提醒了江流霜:“小师弟,师父好好的怎会如此?他老人家可说什么?”

江流霜听罢提衣而起,飞一般冲到外面,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佩剑,直刺那一身白袍的银发男人。神兵迹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身如惊鸿,绕江流霜滴溜溜地打转,那剑在触及他的衣袖时,被掀起的风影响,把持不住欲刺的方向,随之偏移。

江流霜几番出招,不但没有牵制对方,反把自身陷入刀光剑影的困境,盛怒之下施展出了自家绝学,打算与神兵迹来个鱼死网破。神兵迹一眼看穿,在他抬手之前已甩出拂尘,钩卷住江流霜的佩剑,沉声说:“住手!”

“还有什么话说?师父好好的,跟你下了几天棋就撒手人寰,问题就在你身上!”江流霜激动地再度施压,打算抽身,奈何被对方控制得牢固,半天还是纹丝不动,一瞪眼,“你若仗着自身修为,这里没有人拦得住你,但这件事传到江湖上,什么是四面楚歌你不会不明白。”

“流霜,我可有害你师父的动机?”神兵迹慢条斯理地低眉一挑,“他身在佛门,我身在道门,便是有人说三教一家,也还有诸多大相径庭之处,害了大师于我有何好处?”

“你素来神出鬼没,谁知发生过什么让你起杀心之事!”江流霜咬了咬牙低吼,“师父百岁寿诞,本是大喜,但你一人的出现带给所有人伤痛!”

“该发生的谁也避不了。”神兵迹并不多加解释,松开对他的桎梏,“做你该做之事,莫再耽搁下去。”说罢转身要走,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是来自于江流霜身后的一群师兄,眉眼瞬息间一一扫过,又没有奇特之处,神兵迹暗自迟疑了一下,随口问道,“那几位都是你的同门吗?”

“你想做什么?”江流霜戒备地盯着他。

“没。”神兵迹收回视线,拂袖一甩,飘然离去。

江流霜的诸位师兄大为疑惑,“师弟,为什么放这嫌疑凶手离开?”

“几位师兄可有把握不伤己而抓住他?”江流霜紧抿双唇,神色黯然,“‘浮游子’是什么人,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他没有出剑已是如此,逼他出剑绝非上策。”

“原来他就是刚出道便击败上九流传人的道教奇才‘浮游子’!”某师兄倒吸一口气,“看上去很年轻,怎么一头银发?”“是啊,小师弟还叫他‘神兵迹’,神——兵——难道说——”

江流霜冷冷一笑,“没错,他就是四方武林公子之一,神兵山庄真正的少主。”

“当年道教圣尊只说在武林大会后收了一闭关弟子,不想会是神兵少主。”有人纳闷,“这件事为何如此隐蔽?”

“师兄请想,道教圣尊威震武林,坐下弟子何止三千?论资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娃娃当他的弟子,非议一起只会乱了道门秩序。”江流霜的扇子一抵胸口,“大概不仅各位,连道教辈分低的弟子也不清楚,他们何时多了一个年纪轻轻的长辈。”他咳了一下,“至于他的头发,很久没接触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吗?”

江流霜握着扇子的手一紧,“当然不,他家在神兵世家,我自会去讨个公道,现在要做的是安顿师父的遗体。”

“师父!”

提到一念大师,师兄弟几个忍不住红了眼圈,本来大喜的好日子,一夕成了哀事,怎么不让人痛心。

江流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几位师兄,按照师父最后的遗愿,咱们要把师身舍利子护送到北少林去安置。”

“舍利子?”大伙异口同声地重复。舍利子是佛门高僧去世后火化的遗物,相传释迦牟尼的舍利子被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被收归入天,一部分入海进龙宫,其余留在尘世,被供奉在八国的塔内。

江流霜叹了口气,“我理解师兄们纳闷的地方,以师父恬淡的性格,多半要求身归虚无,一切烟消云散,重入轮回。但他却特意嘱咐将舍利子送回寺庙,定然别有用意。”

“莫非师父的舍利子有什么特殊的效用?”有人猜测。

江流霜没搭腔,回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无咎,“你是跟我们走,还是继续留下?”

无咎泪汪汪地眨眨眼,“我要守在太师父身边。”

“傻瓜,太师父圆寂了,你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江流霜知道无咎太小,很多事貌似明白其实似懂非懂。

“这里的山水都有太师父的影子,还有他传授的禅机,我要留在竹林精舍。”外面对于他来说太陌生,无咎根本不愿接触,几个师叔都让他头疼了,何况是那个鱼龙混杂的江湖?

“那就随你,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江南世家找我。”江流霜这次没有捉弄他,摸了摸无咎圆圆的光光的脑袋,“照顾师父这么多日月,应该的。”

无咎抬头看了看江流霜,突然发现不是很讨厌这个小师叔。太师父去世每个人都难受,为什么浮游子先生一点也看不出悲伤?莫非真如小师叔讲的,太师父是浮游子先生所害?不,不会的,他立即甩甩头,嗫嚅道:“小师叔……”

“嗯?”

“浮游子先生——”无咎鼓起勇气,“他对师父很好的,怎么,怎么会是——”

“无咎,很多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江流霜的脸色很难看,直接打断他,“现在去多捡一些柴木回来吧。”

“师叔……”

“去。”

几个简单的字眼不容置疑,江流霜的怒气完全蕴含其中。

无咎望了望天空,发现山中的清净明快早已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处阴霾密布。

问渠哪得清如许?

神兵迹停在一处溪水前,弯下腰,伸手在汩汩清流中撩拨,不意外感受到那一股股自然无限的生机。

较之于喧闹的都城,青山秀水更为他所钟爱。

一头银丝曳地,神兵迹透过波光潋滟的水面看到自己的样子,似笑非笑地一勾唇,“朝如青丝暮成雪,是谁的杰作?”

须臾他的笑渐渐收敛,向后靠在一块硕大的岩石上,淡淡地道:“出来,不要躲藏。”

“少主……”

一排手持刀剑的黑衣人从不同方向显身,毕恭毕敬地施礼。

神兵迹轻拍白衣上的微尘,“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觉得我合适回去吗?”

“少主不回,属下等无法向主人回报。”带头的黑衣人一颔首,“至于少主的头发,可是有人故意为之?属下等人誓死给少主讨回公道。”

“不必了,你们尚且打不过我,去哪里给我讨公道?”神兵迹笑了笑,“日子到了我自然会回去,你们走,不要再跟着我。”他的口吻很轻,可周围几个人听得明白,这已是他最后的通牒。

带头的黑衣人为难地皱眉,“少主,我们也不想,但是这归期总要告诉属下,主人那边等得很是焦急。”

“我多年漂泊在外,父亲何来焦急之说?”神兵迹不苟同地瞅了身侧的黑衣人一眼,一字一顿,“说实话。”

那些人为难地互相看了看彼此,带头的黑衣人叹口气,“少主,我们瞒不过您,不如直接说了的好,是山庄出现了危机。”

“什么危机?”神兵迹微眯双眼,眉一挑。

“第一,老庄主中了奇毒人事不省——”带头的黑衣人硬着头皮开口,“第二,堂少爷那边报出全年的账房赤字。”

“什么时候的事?”神兵迹的脸上没有太大惊讶,“之前没有人传消息过来。”

“之前是堂少爷那边不让外传,说是武林四年一度的大会快要在山庄召开,这个时候会引起骚动。”

“现在肯说——”神兵迹起身一拂宽大的袖袍,“便是无路可走了?”

“少主啊,您回去看看,老庄主的情况不乐观。”带头的黑衣人焦急地措手,附耳上去叽叽咕咕又是一阵秘语。

“我心里有数了。”神兵迹“嗯”一声,“另外账房赤字是怎么回事?印象里,堂兄把生意做得相当不错。”

“是……是江南世家的缘故。”黑衣人摇了摇头。

神兵迹眼中滑过一丝光芒,“可是与江南世家的三少江流霜有关?”

“少主真是英名!”黑衣人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既然如此,少主是否有办法?堂少爷那边天天都在犯愁。”

“这绝非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问题,冰冻三尺。”神兵迹别有深意地一负手,左手拇指与中指相抵,唇边浅浅地默念了几句,然后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你们带此药回山庄交差,我会在二十天左右赶回。”

“少主。这药是……”

“暂保家父性命无碍。”神兵迹在他接触到药之前,叮嘱了一句,“在服用之前,要记得让堂兄把老庄主体内曾服用的药物全部逼出体外,或找别的药抵消先前的药性,切记不可同时服用其他药物。”

“啊?”黑衣人显然陷入茫然。

虽然知道药性有些会相冲,但是只要不是太多,彼此还是有辅助作用,若是全部排出体外会不会做得太绝了?

神兵迹看出他的疑惑,淡笑道:“药王‘紫殷’的性格,可有听说?”

药王——紫殷——

黑衣人脑海中顿时滑过三个字,脱口而出:“医不救。”

“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人。”脾气古怪固执如斯,只要在用药方面与他有所冲突,定是天雷勾动地火,再可怜的病人再棘手的病情,他也一律见死不救。为避免不必要的情况发生,最好在用他给的药之前,排除其他可能。

“是,属下明白。”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药,揣入怀中。

“你们几个回去吧。”神兵迹手中的拂尘一甩,指了指东边,“从这边走。”

“啊?”

神兵世家在北边,为什么要往南边走?

神兵迹并不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次:“从这边走,绕回北武林。”

少主人的吩咐,即使心存疑惑,几个黑衣人也还是听命行事,拱手拜别。

见一干人走远之后,神兵迹望了望天色,轻叹一声,提衣向西边走去。这片林子离一念大师的竹林精舍已有百余里,面积十分广大,枝叶繁茂,一时他也没刻意加快脚程赶路,边走边在沉思。忽然,听到附近有兵器相戈的响动,神兵迹飞身上树,眺目所及,不远处雾气、火星四飞,缭绕刺眼,即使不在战团之内,不寒而栗的森冷氛围也扑面而来。应该是围殴的局,神兵迹看得清楚,在当中的人虽然处于劣势,一时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而再观察那些围攻他的人,功夫相当寡见,他不由自主托起下巴琢磨起来……

突地,一道冷风袭面而来,不过不是针对神兵迹,而是与他擦边而过——直奔被困在人群之中的那个人。

这种暗器——

神兵迹恍神的刹那,又多了几道暗器飞奔向丛林中缠斗的人群。这下引起大的混乱,不时听到拨打暗器的清脆声,“叮叮叮”,令人眼花缭乱。神兵迹敏锐地注意到有人趁乱闯入了那群人之中,身形迅速,仿佛鱼儿在纠缠的水草之中来往,游刃有余。

神兵迹凝神以待,看准时机跟在冲出重围的一道身影后追了下来。

这人晃晃悠悠的步伐有几分狼狈,可是谨慎异常,不要说没有被混乱的人群发现,即使是神兵迹跟在后面,也必须万分小心才能不被发现。经过那片密林,身后的喧嚣远离,跟前是条湍流不息的河,一根独木桥横亘其上,颤巍巍十分险峻。神兵迹眯眼打量,又想起不久前自己遇到家中门客的那条小溪,顺势探了探,大抵是到了上游来。他跟踪的那个人几个错步,上了桥去,但却没有等到过去对岸,身子便直挺挺向下掉。

神兵迹的眉毛难得皱成一团,望着奔腾的河水,微闭了一下眼,继而纵身一跃,以乔木为依托施展轻功,在半空中双脚互相借力,维持住基本平衡,拂尘一甩钩住下坠人的腰,臂腕震动之际把对方拖了上去,他始终在听风辨位,没有睁眼看过一下,直到脚踏实地才吁口气,心略略安稳下来。

把带上来的人搁置在旁边的岩石上,指尖一测脉象,他叹了口气。伸手要去看他的眼底,手在此人的脸部三寸前硬生生顿住——这——

是女子?

尽管发丝凌乱,脸上还有血迹与泥巴,可细致绝色的容貌,即使是他那位人称江湖第一美女的师姑“愁落仙子”也望尘莫及。对女子,神兵迹素来避之唯恐不及,青梅竹马的江流宛已是极限,现在救了这名陌生的人,日后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数。然而,总不能见死不救,他摇了摇头,扶起对方身子的刹那,低沉的呻吟在耳边响起,顿时,神兵迹的眉顺展开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此人的脖子,没有再顾及什么,大致找到腹部的伤口,指尖挑开其前襟,袖间的一层粉末缓缓把涌出黑血的地方涂抹均匀。

处理完毕,神兵迹起身来到那条河边,将叶子卷成筒,取了一些水给她服下。片刻后,此人缓缓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眨了眨,发现周围的环境与昏厥前的迥异,目光旋即锁定面前站着的白衣道者——那是羽化之仙吗?他手持拂尘,静静地站在那里,灰色的束冠下是一头曳地的银发,袍袖宽大,荡漾着海浪般的波纹。她的脑海猛地蹿出一连串信息,赶忙直身,挣扎着要站起来,奈何再度歪了一下,于是一把抓住跟前道者的袖子,把那抹雪白沾染了一大片污渍。

神兵迹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扶,淡定地开口:“你还好吧?”

“你……你是什么人?”她茫然地眨眼,缓缓收回手,捂着了脑袋,“我……我又……”

“伤不在头,毒素也已控制住,不至于失忆的。”神兵迹慢条斯理地打断她的话。

“呃——”

她愣了愣,绝色容颜闪过一闪即逝的错愕——不该的,她素来善于敛藏心事,为何这次还没有开口就被人识破?

难道说……此人是……

天煞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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