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响起沉重的钟声,守钟人将火萤灯移到了九刻时的位置,这种古老的计时方式在这里已经历经了千年,希望千年之后依然能在摩西里德听到这样的钟声。
阿尔道收回远眺的视线,今晚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个点杰恩应该已经回家吃饭,这将是他第一个要拜访的地方。老实说,他觉得杰恩的能力还有所欠缺,按部就班的工作本来没有问题,可惜办事过于死板,遇到特殊问题就难以入手,不过这也正是那些老家伙欣赏他的地方,毕竟利用起来也十分方便。
阿尔道偷偷翻窗潜入了杰恩的书房,他的本意是不想打扰这一家三口为数不多的相聚时间。
在杰恩的书桌上堆满了文件,这些都是杰恩对王子谋杀案的分析与推理,这正好省去部分沟通时间。他拿起文件,开始阅读这些分析与推理。
在守备森严的宅邸,封闭的房间内,王子遭到了暗杀,现在所有疑点都指向内部人,但是经过半个多月的审讯,依旧无法确定犯人,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也能相互吻合。从杀人动机上来看,确实有不少想要致王子于死地的人,艾蒙达王子的一些政治想法对于那些老贵族十分不利,但仅靠动机是没有说服力的。
看完一部分后,他长叹一口气,这个案件到这里已经走到了死胡同,而且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凶手可能早就离开王都。不过他并不担心这个,他现在只关心铁腕的去向,这件事注定要把整个皇家钉在耻辱柱上,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而杰恩也注定会成为这次事件的牺牲品,至少要找到凶手本人,或许还能挽回一些局面。
留给阿尔道的时间同样也不多,再找不到背后的凶手,他就只能采用最蠢的方法,一个个的去排除,毕竟他的目的只有铁腕。
这时门外转来了声音,为了不让对方过于惊讶,他提前扭亮了房间里的油灯。
“晚上好,杰恩。”
门打开到一半的时候,阿尔道率先说道。
杰恩愣在原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说道:“阿尔道老师?”
“眼神依旧不错,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只要对方不要反应过度他就放心了,要是引起对方的突然袭击就麻烦了。
“您脖子的左边有一条刀疤,还有您的声音。请坐,我已经等待多时了,”杰恩转过头,对楼下的妻子说道:“玛莎,帮我泡两杯茶上来。”
没等回应,杰恩就关上了门,两个人在书架旁的椅子上坐下。
“您是为艾蒙达殿下的事情而来吗?”杰恩开口道。
“正是,今天我已经去过现场,从目前的得到的结果来说,跟你的分析大致相同。”
“是吗,这么说您也束手无策了。”杰恩情绪低落地说道,他原本就挂满疲惫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愁容,可以看得出自从王子遇刺后,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阿尔道说道:“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只是没有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说的直白些,就是你还没有能力去接触真相。”
杰恩原本扩散的瞳孔忽然又集中起来,他直起背,盯着阿尔道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有,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卡莫里街道,您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阿尔道坐起身,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与王子被害案毫无关联,最重要的是我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点在我坐牢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应该调查的十分清楚才对。至于具体原因,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可为此您连爵位和领地都丢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杰恩追问道。
“你知道,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就是包袱,放下反而更好行动。”
杰恩靠回椅背,闭着眼睛思考着。他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从个人的角度去判断,他相信阿尔道不会做出有损王国的事情。
这时,杰恩的妻子玛莎推开了门,看到阿尔道后她十分惊讶,刚准备开口问候,注意到一旁的杰恩,她还是默默地将茶杯放到他们面前,跟阿尔道简单的打了声招呼,随后便悄悄带上门离开。
“你的眼光很不错,你的女儿也十分可爱。”阿尔道由衷的说道。
“谢谢,她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杰恩再次坐起身,说道:“这件事难道就没有转折余地了吗?您刚才也说过,还没有结束。”
阿尔道放下茶杯,同样是一筹莫展,说道:“我正是为此而来,我需要了解更多的细节。让我们先缩小一下范围,首先是作案动机,有胆量暗杀王子的也没有几个人。其次是作案手法,如果排除了内鬼的可能性,那我们就要考虑杀手是否会使用特殊手法,比如说魔法之类的,可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更加难以调查了。”
“这个可能性我们也考虑过,只是被占星师(可以理解为御用法师,主持皇家祭祀仪式)否定了,他们不认为存在这种诡异的魔法,所以我们就想到了……”由于不是很确定,杰恩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去。
“于是你们就想到了教廷,可惜这就涉及了外交问题,所以你们也没有权利去过问。”
“没错,大致就是这样,不过我还是去了一趟教堂,他们认为这是对主神的不敬,将我‘请’了出来,”杰恩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如果所有疑点都集中在这里的话,就算冒险我也要找出真相。”
阿尔道觉得他的想法很危险,语重心长的说道:“杰恩,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早点辞职回家比较好。”
“您也在质疑我的能力?”杰恩有些生气地说道。
“不,恰恰相反,你的能力比我预想得要优秀很多,不过这件事对你来说,无论解决与否都没有好处,”阿尔道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治法部一直想要吞并你们,侍卫团那帮粗人也帮不上忙,如果有幸钓到大鱼,我怕你的鱼竿也撑不起它的重量,说不定还要被拖下水。”
“我知道您的意思,可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说服我,我早已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公正,这也是我毕生的理想。”
“公正?理想?”阿尔道像是听到了笑话,说道:“我看过你的分析,你隐约中的猜测十分靠近真像,假设你抓住这位凶手了,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公之于众,让他受到相应的惩罚。”杰恩毫不犹豫地说道。
阿尔道拉近椅子,靠近杰恩说道:“然后呢?你会升官发财,还是被万民敬仰。”
“当然不是,民众有了解真相的权利,正义应该得到伸张。”
“正义?得了吧,快放下你的民众,如果有一天上绞刑架的是你,他们也一样会欢呼雀跃的。”
“不,您说的只是少数人……”
“让我来告诉你,你的下场,”阿尔道面带杀意地说道:“有一天你回到家里,看到老婆孩子就倒在你面前,你还来不及愤怒与悲伤,一把带血的匕首就穿过了你的胸口。”说完,他伸出手指点在杰恩的胸口上。
阿尔道的眼神像极了他口中的那位凶手,杰恩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臂,猛地站了起来。半晌才回过神,他看着阿尔道很想反驳些什么,但似乎想到妻子和孩子,到口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轻松,孩子,”阿尔道伸出另一只手叠在杰恩的紧握的手上,说道:“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我只是想让你头脑冷静一点,比起公平正义,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跟家人的安全。”
杰恩像泄了气的皮球,有些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低声问道:“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早点引咎辞职,带上老婆孩子远离王都。”
这并不是杰恩想要的答案,他不再说话,扭着眉头,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
阿尔道知道这是十分艰难的抉择,他几乎把半个生命都献给了眼前的事业,直到三十多岁才有了现在的地位与荣耀,然而现实却无情地告诉他:是时候该放弃这些了,因为你已经拥有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阿尔道离开杰恩,来到书桌前继续查看档案,他需要给对方一些喘息的时间。
这时,他用余光瞟了眼窗外,随后他悄悄移动到窗口的一侧,斜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观察起窗外,过了一会儿,说道:“看来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杰恩抬起眼看到阿尔道身体的姿势,马上猜就到了原因,他起身想要前去查看,但被阿尔道用手势阻止,他小声问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也许是跟踪我到这里来的,不过可以肯定,你已经在这趟浑水中了。”说着,他回到座位上,继续道:“你现在就让妻子收拾好行李,今晚上就离开这里。”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现在城内的守备森严,即使是大公贵族也不能随意离开。”
“你可以带他们去卡莫里街道找一家普通的旅馆住下,然后你必须再回到这里,免得引起对方的戒备。”
“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险,您也知道那里的鱼龙混杂,而且我已经收到通知,接下来就要重点调查这个地方。”
“那是谁负责这一片?”
“治安部。”说完,杰恩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自己不正是负责行动的人吗。
“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赶紧行动。等下从后门出去,外面的这些人由我来收拾,我也正好有问题需要解答一下。”
“祝您好运。”抓住门把手的一刻,杰恩又停了下来,他问道:“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
“继续调查,直到真像浮出水面。”
“那我也来帮忙。”
“你是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阿尔道有些生气地说道。
“不是,家人我会妥善安置,我的岳父虽然不是大贵族,但自保肯定是没问题。我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从入职王都的第一天起,我就决定要为正义献身,而且你曾经教导过,信念是一个人的灵魂。”
“你个木头,我还说过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吹牛放屁。”
阿尔道看着对方的眼神,这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曾经在撤退的时候,自己义无反顾的加入到殿后的队伍……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继续道:“不管怎样,我已经给你指明道路,至于怎么选择那是你的事情。”
“感谢。”说完,杰恩离开房间,通知妻子收拾行李。
阿尔道再次来到窗边,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窗外,随后离开房间,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再次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他迅速翻出窗外,双手抓着房檐,翻身爬上房顶。他尽量压低身体,小心挪动着脚步,眼睛不断观察着房屋周围的情况。
正门外,左右两边的角落里各藏着一个鬼祟的人身影。蹲在墙边的乞丐,来回移动的路人。在这种远离市区的地方乞讨,无异于自杀,如果是路人的话,就不要在同一个位置来回移动,真是愚蠢。在心里嘲讽了一句后,阿尔道移动到房屋的背面。
借着惨淡的月光,他发现了藏匿在阴暗小巷中,那个不断向这边窥视的可疑身影。他决定就从这个人下手,也许会打草惊蛇,但是他别无选择。
在确定周围的情况后,他移动到房屋边缘,翻下房顶的同时,一手抓着房檐,一脚踩上墙壁,同时发力,一跃到房屋一侧的围墙,他还得小心尽量别吵到附近的邻居。
直到双脚接触到地面,阿尔道顿原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需要平复一下有些躁动的血液,也就在这时,他不得不承认这幅已经衰老的身体。
趁着黑暗,他快速移动到那个可疑身影的背后,还等对方反应过来,一双大手已经完全控制了对方的脖颈,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不想它们分开的话,就别乱喊乱动。”
“我求你别杀我,大人,我只是收了别人的钱,我没有做坏事,我可以发誓。”
颤抖的声音,即便是隔着亚麻色长袍都能感觉到对方抖动的身体,阿尔道觉得像是抓了只老鼠,他不认为这是可以‘做事’的人,对方看上去也不像是在演戏,不过一切都有可能。
“那就让我们来聊聊那位金主吧……”
话音未落,阿尔道迅速收手,闪向一边。与此同时,一把利刃几乎贴着他的脸颊,直直的刺进刚才手掌还掐着的脖颈。哭喊变成了呜咽,挣扎了几下,刚才还在求饶的人就这样死在了他面前。
阿尔道躲在墙后,刚才那一瞬间完全是靠自己的本能,在战争时期,他见过太多死在睡梦中的人,没人比他更加熟悉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可惜身体已经变得迟钝,在年轻几岁,他完全可以救下手中的人。
片刻,阿尔道从容的走出墙后,看向刚才匕刃刺来的方向。他判断对方早已离去,他们是有备而来,如果只是想要对自己动手,完全没必要等到现在。虽然没有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但可以肯定‘他们’就在身边。
他轻轻合上地上死者的眼睛,低咛了一句祷文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