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哗...”一盆水泼到院子的地上。一个挽着辫子,体态丰满的女人拿着盆,转身抄起帘子,进屋准备做饭。
她把土豆,白菜和粉条放进锅里,低头鼓捣了一下灶坑里的火。不一会,锅里开始咕嘟咕嘟的,有香气从里面传来。她随即把干馒头架在炖菜上面,用热气蒸熟。
她舀了瓢水,就这瓢大口喝起水。顺便擦了一下头上细密的汗珠。走出厨房,一屁股坐到炕上,拿起角落里织到一半的毛衣,低头织起来。手上动作飞快精细,手指像小麻雀一样轻盈的在毛线棒上啄来啄去。
这女人叫初桂珍,是老初家的长女,下面还有六个妹妹。本来有两个弟弟,但都病死了。作为长女,下面的妹妹们都看着自己,一切都要做到最规范。所以她规范的努力学习,规范的适时退学,规范的找了份出纳员的工作,规范的早早结婚,规范的生了两个男孩。努力做好“榜样”。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的丈夫出门拉货,半路上刹车失灵,冲进林子里,撞死了。她不能接受她的规范生活中出现这种变故。下狠心把小儿子卖了,带着大儿子迅速的改嫁。找了一个转业的机电厂工人,之前是部队的戏曲演员。另生了三个孩子,日子幸福美满。
不一会,几个孩子轻快急促的跑跳声传来,两个年纪稍长的女孩拽着一个小男孩,屋子里顿时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
“妈,今天小立涛又让老师叫到走廊罚站了!”
“你怎么那么话多!我那是有原因的!”
“哈哈,什么原因,不就是,诶哟,老师,我作业本忘家了。”
“你别胡说!”
一个活泼的女孩正跟弟弟打闹玩笑。另一个女孩把碗筷端到桌上,把锅里的饭菜盛出来摆好。
初桂珍并不说话,看着他们玩笑,等饭菜摆好,孩子们的父亲也从外面回来了,脚还没到门槛,就听见高亢嘹亮的声音飞过来:“娟子,娜子,赵立涛!快出来看看我带什么了!”
三个孩子飞奔到院子门口,看见赵少飞背着一大麻袋的西瓜呦!起码有十个!每个西瓜都滚圆翠绿,好像马上要崩开了一样。三个孩子连忙把他围了起来,拍手蹦高,满是快乐。
一个西瓜切开,屋子里充斥着清香。初桂珍把一半西瓜分成五瓣,另一半西瓜用铁盆扣着,孩子们大口吃着饭,听着爸爸边咂着酒,边娓娓道来的各种故事。
公子佳人啊,神仙鬼怪啊,英雄豪杰啊,各地的新鲜事,各省的风俗,地主佃户啊,他们的爸爸好像有讲不完的故事,说不完的新鲜事。
与之相反,他们的妈妈好像永远不苟言笑,也不爱说话,讲话总是一板一眼,聚在一起时,总会轻易忘记妈妈的存在。
饭后,三个孩子趴在炕沿旁写作业,三个孩子学习都很好,从不用操心学习。妈妈还是静静的坐在一边打毛衣,爸爸在院子里鼓捣鼓捣花,伺候伺候草,沏了一壶浓茶,悠闲的饮着。
不一会,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推开院子门走进来,妈妈马上下了炕,迎了出去,欣喜地说:“大平回来啦!你爸买了西瓜回来,我给你留了!快,洗手吃饭!”
男子对着赵少飞叫了一声,“爸。”便被初桂珍拉着手进了屋子。三个孩子冲着他,叫道:“哥,你回来啦!”
大平随着妈妈改嫁后,改名姓赵,叫赵立平。现在刚当上一名初中数学老师,还是班主任。下班之后在学校给学生补习,经常七八点才回来。
大平只是迅速的吃着留在锅里还是热的饭菜,初桂珍坐在桌子对面,眼睛真切的注视着他。
“大平,今天你刘姨跟我说给你介绍对象的事了。是大医院的护士。我看照片了,模样挺好,明天周六,你俩见一面啊?”
“妈,我觉得不用了吧。我想自己找。我刚上班,没工夫考虑这个。”
“你没功夫考虑所以我帮你考虑啊!我感觉挺好的。我都给你约完了。”看儿子吃完了饭,初桂珍走到厨房,把用铁盆扣着的半个西瓜端出来。
三个孩子都往饭桌上看了一眼。
“反正啊,你就听我的!你妈还能害你啊!”作为长女的初桂珍,早就练就了一套非常强硬的命令式的说话方式。
四个月后,赵立平结婚。婚房就在院子的后身。结了婚才知道,这女孩的爸爸妈妈是近亲结婚。他俩生了个女孩,模样倒是很好,不过反应总是比普通孩子慢一些。
2.
站在冰冷的殡仪馆的大厅,周围鸦雀无声。我穿的有点少,冻得手指冰凉。我与同辈的人站在一旁,旁边是大舅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我妈和她的兄弟姐妹四个站在第一排,每个人都面带愁容,不住的流眼泪。
姥姥十月份因心力衰竭去世,享年82岁。知道消息后,我和妈妈马上回了老家。
老家在一个偏僻的东北的村落中,秋风瑟瑟,以大舅舅妈为首的亲属们在摔了一个瓷罐后,撕心裂肺的,有一点表演性质的嚎叫恸哭打破周围的宁静。灵车在前,人们三三两两个上了不同的车子。
一行人来到殡仪馆。建筑很方正,并且空旷,院子里种植的树木高大而萧瑟,挂在树枝上发黄的叶子随着风摇摇欲坠,满地的落叶干瘪枯黄,扫到一团,又被大风吹散。
我们顺着停车场进入殡仪馆内,大家并不说话,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要去哪里,要去干嘛一样。到了该停的地方停,到了该站的地方站。我走在人群后面,四周张望着,殡仪馆空的可怕,只有几张桌子,上面放着蓝色的塑料文件夹。
姥姥本来就不善言谈,姥爷去世之后,她性格更为孤僻,越来越不愿意说话。最后舌头僵硬,就算想说,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姥姥这个人事比较多,不喜欢动,喜欢别人伺候。使小性的时候连袜子也要保姆穿,手都不愿意碰筷子。妈妈请的保姆三天五天就要换一个。不是自己干不下去了,就是姥姥看不上她。
姥姥偏心与大舅,在家里已经是不用说明的事实,这种偏爱,随着姥姥身体愈衰越来越严重。总是让其他儿女给大舅汇钱,为了给大舅能顺利的拿到更多的遗产尽自己最后一份力,直到最后也坚持一直住在大舅家,即使生活条件并不像在其他儿女家一样优渥。
我对于姥姥的情感并不是太深,姥爷去世后,姥姥越来越变成一个脸谱化的形象。我所有关于姥姥姥爷的美好回忆好像都是以姥爷为主要角色的,姥姥我在回忆里经常被忽视。
按流程进行完仪式,我只觉得好冷啊,果然穿少了。晚上没吃晚饭,早早的窝在床上睡着了。
睡了两个小时左右醒了,玩了一会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觉得肚子有点饿,打算煮一包泡面。
路过客厅,看到灯火通明。姥姥的四个孩子围着茶几坐着,表情严肃,大舅不时抬一下眼镜,低着头,盯着地面。我妈眼眶红红的,面前团了很多卫生纸。大姨喝着水,扶着额头。小舅单手划着手机,抬头看了我一眼:“怎么样?睡醒了?”
“嗯,饿了。我去煮包面”我瞥了眼挂在墙上的表,十一点半了。
他们的谈话好像因为我出现而中止了,我赶紧跑到厨房,把水声放的很大,叮叮当当的拿碗,找泡面。
客厅里又传来我妈的声音:“大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照顾妈了,我们也都照顾了。妈在我那呆了十多年,我也没说过什么啊。那平时妈的生活费和保姆费,不也都是我拿的吗?”
“行了,姐,现在说这个干嘛。这样,爸妈留的遗产按理说是咱们平均分。不过我现在也不缺钱,这的房子我看给大哥也行。”老舅说。
“不是这个意思。大家都不差这些钱,不过当时爸走的时候亲口说过这个连廊小房有孙子孙女的分。你要不要不是你说了算的。”大姨慢慢的细声细语的说。
“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现在妈不在了。以后这地方我也不打算回来了,这房子我要不要都行。”我妈又抽出纸擦了眼泪。
面条在锅里逐渐变软,我也丧失了食欲。喝了点汤,便走回房间。大约一点左右,我妈回到房间,跟我说,明天咱们走。
我也没多问,翻身睡觉。
没人再提过财产的事,也没人提过老家的连廊小房,也没人提过姥姥的遗物。我在走之前拿走了姥姥用的吸氧机,打算回去用,可以治疗我的频发头痛。我妈拿走了她之前给姥姥买的一些首饰,有很多在姥姥生前就早早的放在了大舅妈的梳妆台里。
之后没有很多人提起姥姥,包括大舅。姥姥就这么消失在大家的生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