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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在那天到来前

“这家伙块头很大,要不要去看看?”黑德尔向阿格瓦提议道。

“我想不必了。它被破坏得很彻底,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部分。”沃迪亚诺伊对这块碎片不感兴趣。两个来客告诉他,此行目标是寻找一块仍然有可能独立运转的残骸。眼前这个家伙虽然大,但它已经彻底死亡了。

“还是去看看吧。”阿格瓦坚持着,虽然不由他付钱,但他才是这次探险的主心骨。“朋友,不用担心,我们是在按时间包租你的船。”

沃迪亚诺伊撇了撇嘴。这并不是钱的问题,这两个人显然没有技术常识,发现块头大的残骸就以为能包藏住什么东西。不过顾客为上,他还是驾驶着自己的考察船靠了上去。

这两个中年顾客相识于二十多年前。当时,黑德尔是玛希塔雇来管理金融公司的助理。阿格瓦刚出茅庐,在父亲的公司里实习。他曾经嫉妒过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成熟男人,以为他会是玛希塔的情人。后来阿格瓦才发现,玛希塔对这位助理只是量才录用,没有什么特殊感情。黑德尔当时刚刚失业,内心里很感激这位给自己一次机会的女老板,所以对她后来的不告而辞才特别在意。

现在,中子星金融公司已经发展成为中型企业,黑德尔也算是个小小的富翁。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先前老板打下的基础。他很希望找到故主,表示一下感谢。尽管阿格瓦提到的线索很诡异,但黑德尔却不觉得奇怪。在他眼里,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女老板,本身就透着种种古怪。

沃迪亚诺伊灵巧地将飞船勾挂在残骸外。三个人穿好宇航服,驾驶飞车从一个孔洞里进入残骸。大功率车灯一开,众人眼前一亮,阿格瓦就知道这一趟白来了。残骸里面空空荡荡,一眼可以望到对面的金属壳子。

沃迪亚诺伊忠于职守,用扫描仪仔仔细细过滤了一遍。结果确认,这里完全是金属的坟墓,没有半点能量在流动。

“去吧,附近还有下一个目标。”沃迪亚诺伊劝慰着失望的顾客。

雅纹星系里到处都是残骸碎片,从两公里直径到几毫米大小不等。当然,它们已经以爆炸时的方向和初速度各自飞散了一千年,这些碎片并非致密到一片连着一片。只是对于用每秒数千公里行星际速度飞行的飞船来说,碎片的密度足够危险。沃迪亚诺伊为了保险,把速度降到每秒一百公里,已经接近登陆速度。这样才可以通过监测仪器提前预警,确保躲开各种碎片。但这样一来,他们寻找目标的进度就要慢多了。

按照阿格瓦找到的线索,莱娅公主将第十七道玄关安置在一个破损的残骸里。蒙召的人已经修练过十六关,当他来到这里后,凭借原力的指引便能避开碎片,寻到目标。一千多年前,卢克正是在原力指引下,才炸毁死星一号,形成了这片坟场。

不过他们这些凡人可就为难了,必须在成千上万的残骸里寻找它。沃迪亚诺伊推测,这块残骸一定破损程度较小,否则公主再有神通,一个人也不能完成浩繁的工作。他们进入这片天区前,先在外围飞行过几圈,锁定了十个超过一公里长的残骸,然后逐一登陆检查,现在已经检查到第五个。

这样就过了三天时间,黑德尔失去了耐心,他还有好多生意要打理,于是告辞,乘坐着恒星际摆渡船,去最近的一个星系寻找航班返回科洛桑。阿格瓦继续找下去。这是他半生的使命,除了找到武士的真迹,找到自己心上人,他仿佛不再有奔头。

“当年她曾经说过,公主要她在这里寻找到一百具尸体,将它们焚化,安葬,体验对生命的尊重。我们应该到尸体多的地方寻找。”沃迪亚诺伊提供了自己的线索。阿格瓦点头同意。于是他们便飞向尸体密集处。虽然时隔一千年,飘浮在真空中的尸体却毫无变化,仿佛一个个被摔碎的雕像,血液早就在零下两百多度的太空里凝结成鲜红的块状物。

“唉,那个小姑娘,当年也就二十出头吧?就陪伴着这些死人生活了好几个月?”沃迪亚诺伊望着这些残肢断体,感叹不止。

“那就是她要修练的任务!”阿格瓦淡淡地说,如今他对武士文化的了解已经超过了老师。知道得越多,惊讶越少。“在平常的环境里,无法培养出不寻常的人。”

终于,他们在第八个目标里寻找到一点东西。那曾经是一艘歼星舰,舰身大体完好,但是动力部被其它碎片撞毁,大部分成员当时乘逃生舱离开,遗下一条比较完好的船。沃迪亚诺伊带好扫描仪,两人进入残骸,在一间间舱室、一段段走廊间搜索着。

“有了,下甲板第八区有个能量流动点。”沃迪亚诺伊兴奋起来。由于处在失重状态,几百米的路他们要爬很久。扫描仪提供目的地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单兵突击台。想当年,帝国士兵要按照十人一组在台上列队,然后从钻入部突进敌舰,进行近战。

能量汇集点就在突击台附近。由于一直有能量流动,这里的重力调整器也在工作。他们可以步行走到突击台前。沃迪亚诺伊走过去,仔细辩认着那些设备。“这个…… 这个,这几样东西都是后来加上去的。”他指着控制板上一些小组件。“它们靠残骸中的备用能量运行。”

“小心!”阿格瓦提醒道。

“什么?它们会爆炸吗?”

“小心它们自毁。”

沃迪亚诺伊承认这个推测比较合理。他仔细地看着这些异物,不敢轻举妄动。手中的扫描仪也无法判读电子组件里面的信息。“很古怪,那不是任何一种程序语言,用现在的技术也打不开。”

“它不是用技术改变的。”阿格瓦摇头说道。

既然目标已经找到,两个人商议先离开残骸区,再找一些乘手的设备把它打开,彻底研究。飞船掉头离开禁区。他们刚刚飞到禁区外,还没等加速进入超空间,附近一艘飞船的扫描仪便锁定了他们的船。接着,对方的通讯便转了进来。

“请问是专门研究武士历史的阿格瓦先生吗?安全局局长有要事向您请教。”

“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你们认清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就行。每个人都是有限的个体,我们并非需要那么多物质享受。幸福之多少,与物质的堆积毫无关系,把自己变成商品的流转站,并不能提升你们的幸福感。”

一个传教者往往要施展奇迹才能吸引信徒。安迪巴尔赫便在公众面前施展了一项奇迹。在如今,这个奇迹比断食、冬眠、心灵感应和意念移物更加神奇。他带着几个弟子在商业中心科洛桑生活一年,这期间要自食自种,不花一分钱!

安迪巴尔赫的修练历程中止于生命关。在雅纹坟墓里,他没能完成训练,获得下一道关的位置。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脚下的星球恰好是下一关所在的位置。安迪巴尔赫选择这里,仅仅是因为它如今贸易繁荣,富甲银河。

一年前,安迪巴尔赫在一处废弃的广场上填满腐植土,种下粮食、蔬菜和果品,还养殖了一些小动物。靠携带来的口粮和水,师徒几人维持到收获季节。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过了一年的农夫生活。今天,安迪巴尔赫宣布修练结束,一群记者进入田园,把他围了起来。这是安迪巴尔赫传教以来受到的最热闹的采访。

“一年不花一分钱,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一天不花钱心里就不舒服。”一个记者高声提问。

“没有什么是你不能习惯的,只要你强迫自己去习惯,以后你就会爱上这种新生活。”安迪巴尔赫回答这类问题已经有二十年,但他能够做到不厌其烦。

“但是这有什么用?”另一个记者问道:“全银河的物产通过航运公司流通到这里,我们为什么要让自己受禁欲的折磨?要知道,大家都不买东西,社会经济也因此得不到发展。”

“只是为了准备那一天,我的朋友。”安迪巴赫尔没有讲一句新鲜的话。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观点要讲。人们之所以不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是他们不能把某些老生常谈落实于行动。

“在那天到来时,科洛桑这样的星球最为悲惨。你们现在有的只是钱,完全依赖外界提供物资,无法自给自足。那天一到,什么都不会再运来,饥荒一个月内就会夺走这里大部分人的生命。是的,我已经看到了那种惨相!即使你们会种养,你们都找不到足够的土地生产食物。整颗星球早已经城市化了。”

记者群中响起一阵讪笑。一个年轻人排众而出,向他发问。这个年轻记者名叫海姆达尔,隶属于“坏消息”传媒集团。一年前,正是他第一个采访了前来传教的老人。他曾表示质疑:这位贫困老人不要说让本星球的富人们相信他的说教,就是如何在这个金钱之都生存都是问题。这里走一步都要花钱。安迪巴尔赫却告诉他,自己正是要展示一下,如何在人欲横流的科洛桑过他要的那种生活。

看来海姆达尔的质疑得到了答案,但他仍不放弃。“虽然您到今天也没有讲,那一天什么时候来到。但我想问的是,在那天到来之前,您的腿是否能够痊愈?”

讪笑声变成了哈哈大笑。安迪巴尔赫那条腿始终是他被人嘲笑的地方,他对此已经安之若素。“我估计不能,但那又有什么呢?”他指了指身后的田园:“一个过这样简单生活的人,只需要从住处到田地,再从田地回住处。腿脚不便又有什么妨碍?”

众人不笑了。是的,老人展示的这种在贫困中生活的能力,即使不与所谓宇宙灾难挂钩,难道就不值得重视吗?

“是欲望造就了今天的银河文明,但它也毁了一个个星球,毁了银河本身。在那天到来时,衷心希望你们,至少是在场诸君,已经学会了过简单的生活。”

老人说完这句话,便带着弟子,将一年的收获分送给观众和记者。然后离开了他的小田园。不管这些人是否支持他的观点,至少都认为这些天然种植的东西味道很棒。

二十年来,安迪巴尔赫的足迹遍布联盟各省,既有塔图因那样的偏远星球,也有阿奥吉亚、红星一号这样的巨城。他只是反复宣讲一个预言:超空间快关闭了,人们将被隔离在一个个星球上。能够自给自足的地方有福了,发达的商业城市将被毁灭。如果你相信那一天会到来,就要学会节减自己的欲望,学会把生活所依赖的空间从几千、上万光年,缩减为自己周围的一小片土地。要拾起千万年已经被遗弃的传统耕作技术,用体力在土地上一点点刨食。

这样的教义当然会被视为疯话。然而年复一年地宣讲、示范,安迪巴尔赫竟然有了一小批信徒。十九年前,一个名叫霍尔德尔的年轻人自愿认他为师,协助他传播教义。现在,靠着霍尔德尔等人的帮助,安迪巴尔赫已经有一小批追随者,这些人遍布银河各处,每年都会划定出几十天、上百天的时间,在生活中剔除任何从其它星球运来的物资。在他们看来,即使没有灾难,这样清净自在的生活也很值得追求。

“我们并不需要用那么多,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幸福和摄取毫无关系。”

今天是安迪巴尔赫正式传教二十周年,他很高兴能够在科洛桑也造成影响。飞船进入超空间,安迪巴尔赫想进入睡眠床,让自己放松一下。霍尔德尔走了过来,脸色出奇地难看。“老师,我……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

追随老师快二十年,霍尔德尔已经从青年变成了中年。他娶了妻,生了孩子。一家人都追随在老师左右,为安迪巴尔赫传播信仰起到了关键作用。老人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你说吧。”

“我……”

安迪巴尔赫坐了起来,他已经有好多年没看到霍尔德尔在自己面前如此拘束。“你怎么了?有心事?”

“我想向您说出真实身份。我是……不,我曾经是安全局的情报人员。当年我拜您为师,只是安全局的布置。他们要我监视您的一举一动。”

安迪巴尔赫笑了。“那么,这些年来你一直忠于职守?”

“是的,但我决定从安全局辞职了。事实上,他们已经撤销了您的专案,认定您对社会秩序无害。并让我离开您,执行其它任务,但我已经把您的事业当成了自己的事业。”

安迪巴尔赫拉住徒弟的手,诚恳地说:“这没有什么。我只想知道,你现在真的相信我的话吗?”

“我对您讲的灾难预言半信半疑,但您提倡的这种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它真的有意义!”

“你确定他们一直飞向那个中心黑洞?”

“我能确定!记录到的航线就是这么显示的。那么致密的恒星群,他们却连弯都不拐,最终目标只能是那个黑洞。”

提问的是银河联盟保卫局侦查舰队队长久瓦。如今,阿隆在保卫局一手遮天。久瓦并非他的亲信,但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仍然得到任用。侦查舰队不属于四大舰队,是保卫局的直属部队,负责各种危险的侦查工作。

在久瓦面前,站着阿玛号侦查舰舰长塔阿罗阿。久瓦望着塔阿罗阿上交的战斗报告,沉默不语。良久他才又问道:“如果你再次进入这么稠密的星群,你是否有把握全身而退?”

“以前没有把握,现在已经有了。指挥官,我们需要再次进入星团去搜捕他吗?”

“暂时不用。”久瓦摆了摆手。“你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你在星团省驻防多年,对当地的分裂势力有什么感受吗?”

“唔……他们给侦查工作带来很大压力。我们执行任务时,当地人不容易配合。但目前还不敢公开挑衅我们。”

他们呆在空港里。此时,一艘刚出厂的环宇级巨舰正在泊靠过来,它那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这就是力量!银河系里足够形成威慑的力量,但它应该由谁来支配?久瓦转过身来,盯着这个自己的下属,问道:“你现在加入了哪个教派?”

“哦……”塔阿罗阿预感到军事首长要交给自己的可能不是一项普通任务。“我小时候信仰阿玛本地原始宗教,现在没有加入任务教派,将来也不准备加入。”

“你热爱银河联盟吗?不,不要给我背诵军人条例,我想听你说说心里话。”

“这个……”塔阿罗阿搜索着自己的内心。心里话?是的,他可以把它说出来。

“我小的时候,同村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年轻男子被统治者安努掳走,成为他的续命正身。由于不朽神皇的存在,我们阿玛人民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是银河联盟给我们解除了这个恐惧,所以,至少我个人愿意誓死捍卫联盟。”

“但是,现在也有一些人说,当年是联盟中某些官员违法干涉了阿玛社会的自然进程。”

久瓦所指的这些人都是心物合一派教徒,他们将不朽神皇视为一个在物欲横流中保持原始生活状态的英雄,现在还有极少数人在左翼地区纪念他。

“我知道您说的那些人。然而在萨纳被抓走的时候,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在现场,而我却在那里!”塔阿罗阿的语气有点冲动,他克制了一下自己,接着说道:“所以,他们没有资格对阿玛人民的选择胡说八道。”

“很好。”久瓦严肃地说道:“阿玛籍官兵对联盟的忠诚,超过了许多老资格星系的官兵。不过现在左翼势力没有公开分裂,原则上保卫局要征兵,还要征收左翼区域的青年。这样的话,分裂势力很容易渗透到部队中来。我准备将你的几个部下提升上来,分别担任舰长,并且分配给你们最新式的舰艇,然后给你们一个特别任务。”

“去哪里!”塔阿罗阿兴奋地问。“去监视红星一号?”

“不,你们去祖波尔星系当看守!”

走、走、走!艾斯米娜现在最喜欢的活动就是走路,仿佛要把九年没走过的路都走回来。

现在,她正步行在布尔凯市主干道上,兴奋地东张西望。这九年里,依娜不敢把女儿带出家门。她的政敌经常拿这个作文章,声称依娜的女儿之所以残疾,是她自己造孽的结果。或者说这就能证明她的头脑不清醒,不适合从政。依娜可以承受这种言语伤害,但不愿意女儿成为别人伤害的对象。

艾斯米娜听父母说过,他们当年就在布尔凯镇悄悄成婚,自己也是在这里被孕育的。不过艾斯米娜已经无法找到当年父母暂居的住处。整个布尔凯镇完全变了样,现在它围绕着一个空港重新建设起来,面积已经达到五十平方公里,聚集了十多万人口。

依娜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那个神秘的金发青年,那个自称托尔纳特的外来人并没有离开阿玛,而是去了布尔凯市,并且住在那里。艾斯米娜知道了这个消息便向母亲请求,她要去找到托尔纳特,向他当面致谢。另外还希望母亲不要跟来。

依娜是母亲,但也是久经风雨的政治家,知道女儿想要独立活动的强烈愿望。于是,九年来她第一次在女儿外出时没有陪在身边,只是叮嘱女儿,没有查清此人真相之前,不能把“千年隼”的秘密告诉他。

在托尔纳特入住的旅馆里,艾斯米娜没有找到他,于是就在宾馆附近转悠。这里是城区一侧的高原,可以俯瞰军港,下面还有一处宽大的广场,可以举行娱乐活动,或者节日庆典。艾斯米娜站在高原上的一座城市雕像旁,眺望着远处繁忙的军港。就在这时,托尔纳特悄悄来到她的身边。

“天啊,”艾斯米娜被他吓了一跳,捂住口,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并不是知道你来了,我是感觉到你来了。”托尔纳特笑道:“别忘了,你身体里流着武士的血。”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感觉到你?”艾斯米娜脱口而出。笑容在托尔纳特的脸上停止,他的眼睛因此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你还是不要感觉到我才好,修练到那一步的过程并不快乐。”

“唔……我知道。”艾斯米娜抓住金发青年的手:“你这二十年一定受了不少苦。”

这次轮到托尔纳特惊讶了。面前这个女孩子听到他是个伟大的武士,并没有多少崇拜之情,反而在关心他的甘苦,这并不是他预期的反应。“你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知道,一条路的终点如果与众不同,这条路的过程肯定与众不同。”打起玄语来,艾斯米娜居然毫不逊色。

“这话是谁说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悟到的?”艾斯米娜用闪亮的眼睛盯着他。“难道我没有走在同一条路上吗?”

托尔纳特愣了一下。凝望着艾斯米娜。不,这根本不是个单纯的小女孩。他暗地里提醒着自己。

“你来了很多日子吧,喜欢阿玛星球吗?”艾斯米娜转移了话题。

“是啊,这里的景色踏遍半个银河系里也找不到。”托尔纳特望着远山近水,欣赏着它们。

“那咱们去天门镇吧。布尔凯是个军港,在天门镇那里你能看到更多传统的东西。”

托尔纳特点了点头,显然他并没有急于离开阿玛的想法。很快,他们就飞过三千公里,来到阿玛文明史上第一个定居点——天门镇。

如今,天门镇仍然是全星球的政治中心。和当年不同的是,由于天顶星舰队在这个星系里构建了军港,带来大量投资。不少商人也跟着来到这里。当年的小城在二十年间扩建了十几倍,一批批现代建筑拨地而起,城市已经有了新的中心。客运飞船的遗迹如今位于城区东北角,被辟为历史遗址公园。

在公园门口,艾斯米娜带着托尔纳特走下飞车。在那艘高耸入云,然而破损处处的客运飞船面前,托尔纳特站住了,出神地仰望着它。

“它很不好看,但这是我们的历史。”艾斯米娜当起了临时导游。

“艾斯米娜,你是说,当年玛希塔就在这里打败了不朽神皇?”

“我妈妈参加了那次战斗。她对这件事很肯定。但可惜她也不在现场。没有一个阿玛人亲眼看到那个过程,甚至没有人找到过安努的尸体。现在这里还流传说安努的灵魂被保留在什么地方,只等有机会再找个续命正身来附体。”

“好吧,让我帮你们的历史学家找找答案。”说完,托尔纳特拉着艾斯米娜的手,跟着几十个外星游客一起走进大门。

“呵呵,你怎么帮我们找?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什么痕迹都消失了,指纹都不会留下一个。”艾斯米娜的膝盖还有些软,爬那些阶梯有点吃力。托尔纳特便搀着她,走向飞船高处。

“有些痕迹,远非水和清洁剂就可以洗掉的。”托尔纳特边说,边观察着四周。不,他同时在用眼睛和心灵进行观察。只见他走上几步就停下了,双眼微闭,停住呼吸。然后又走上一段路。不久,他就带着艾斯米娜离开游客队伍,显然他有自己的目标。

“告诉我,你蒙召以后过的第一关是什么?”艾斯米娜好奇地问:“那时候你才五岁啊,都不能脱离父母自己生存。公主给你们这些孩子留下了什么样的难关?”

“第一关就是练这个。”托尔纳特指指自己的五官:“第一关叫做感知关,就是看、听、嗅、尝和抚摸。五岁的孩子可以被训练的能力只有这个,这是我们唯一能过的关。”

“感知关?”艾斯米娜万没有想到,武士的训练居然从这里开始。

“是的,原力构造万物,人类感知万物。感知万物就是在感知原力的流转。只不过普通人的感知能力很粗糙, 与武士相比,仿佛巨杉和纤毛摆在一起。瞧,我要找的就在那里!”说着,托尔纳特指着一处舱板:“想当年,我的师姐从那里闯入这艘飞船。”

“那里?”艾斯米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些杂乱的盖板和线路板,还有一片焦糊的痕迹。“那里既没有门也没有窗,甚至没有洞。对,肯定没有,这不是后来补好的舱板。”

“她不需要门和洞就能进来!”

说完,托尔纳特又祭起他那灵敏的感觉,走走停停,带着艾斯米娜进入飞船深处。他们已经远离所有游客。所到之处可能几百年都没人管理。霉气沉重,一些昆虫在里面做窝、结网。他们攀爬着一段段楼梯。到了后来,托尔纳特发现左右无人,干脆不由分说,将艾斯米娜背在身上,向上快速地走过去。

“哇,她冲进来以后要走这么久的路?”艾斯米娜扒在金发青年背上,感慨道。

“她根本没走路!”托尔纳特攀爬了这么久,气息依然均匀。最后他停在宫室门口,把艾斯米娜放下来。如今这里早已经没有了那些可怕的活死人,展览馆方面保存着他们的全息图像,告诉后人这些续命正身当年的相貌。

托尔纳特把艾斯米娜放下,自己也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二十年前的情形仿佛模糊的录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艾斯米娜也不来打扰他,独自运功修练,这对于她来说十分熟悉。

最后,托尔纳特睁开眼睛,十分肯定地说道:“安努确实死了,就死在这间屋子里!”

艾斯米娜相信他的感觉,但是……“你能拿出什么证据让人们相信吗?安努是生是死,现在比当年议论得更多了。”

这次轮到托尔纳特笑了:“人们?你说那些凡夫俗子?他们相信不相信又有什么要紧吗?你和我知道真相就行了。”

战云已经密布在星际之间。表面上子旋臂诸省仍然属于联盟,但在那里武装冲突,恐怖事件年年上升。为了平息这些事件,联盟强力部门组织了很多措施,同样激化着当地民众的情绪。

作为银河联盟最重要的强力部门之一,安全局如今也是外松内紧,将大部分人力花在侦查左翼独立运动的秘密计划上。早在皮萨波里遇刺后不久,安全局就发现左翼独立运动中的极端派正在银河系内某处研制超级武器,这个秘密被称为“一号工程”。调查“一号工程”的内容和位置,并予以破坏,成了安全局头等大事。安达的前任、前前任都因为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而被调任。

然而,尽管压力巨大,但是安达却还有个自己的目标。他仍然想寻找到玛希塔,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神秘人。虽然当年他曾经和后者一起,帮助阿玛人民推翻不朽神皇的统治。但对于这只不见首尾的神龙,安达一直感觉捉摸不定。在他看来,当年旧飞船上那一战确实发生过,不朽神皇肯定死在玛希塔手里。但那只是两个武士之间的较量,谁也不知道他们搏斗的目的是什么,只不过搏斗的结果有利于阿玛人民罢了。这并不能做为她代表正义的证据。

接下来,玛希塔几乎以一已之力对抗保卫局的舰队,将死星三号两个关键部件抢救出来,运送到其它星系。此事细节后来虽然大白,玛希塔的行为无可非议,但又让安达吃惊不小。这是力量,强大而未知的力量!安全局以防患于未然为己任,如此不可捉摸的强大力量,对他来说是必须要防范的。这个力量必须在控制之下,至少要在监视之下。

所以,等到在安全局站稳脚跟,大权在握,安达就派人调查玛希塔的下落。不过十几年下来,他手下的情报人员从未找到此人的半点踪迹。每次他派出调查组,交上来的都是毫无结果的报告。他派出的部下也不理解上司为什么如此痴迷于寻找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她甚至未必还活着。

于是,安达这次不再指望专业情报人员,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银河系里赫赫有名的武士文化研究专家阿格瓦。在魔手星云的办公室里,安达热情地迎接这位专家。此人是富商巨贾的后代,然而现在已经无人关注这个身份,二十年的风云将他洗练成另外一个人。

“你能重视我的学问,我很感谢。以前我不知道情报部门也对她感兴趣。”坐在安达面前,阿格瓦心情很平稳。师父和父亲先后横死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二十年,他已经是一个宠辱不惊的中年人了。

“其实我并非代表官方来请求你,可以说是我个人的一点兴趣。理由很简单。我见过安海拉?玛希塔,传说中的那个武士。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她的奇迹,但我相信,她确实有一些奇异的能力。”

说到这里,安达忽然发现这位学者的表情有点变化。“看来你知道这个人?”

“我当然知道她。就是在今天,银河系里还有另外十几个神秘人物被说成是武士的传人。他们或者根本不存在,或者是骗子。玛希塔只是最接近于真实的一个。即使你说她就是武士,我也不奇怪。我只是奇怪,如果你这么肯定,为什么又来找我?”

“自从死星三号事件过去后,她失踪了二十年。我想请你帮助我找到她。因为我不熟悉武士文化,摸不透他们的行为特点。他们需要什么,爱什么,恨什么,我都不清楚。我手下那些情报人员无法理解那些超自然的力量,他们甚至会怀疑我的头脑是不是在发烧。所以,我只能求教于你。”

安达这样讲,等于承认玛希塔是一个武士。这对于一向不承认武士真实存在的银河联盟来说是一个大忌。尽管奉行言论自由,不禁止人们研究武士、谈论武士,但政府从不承认银河里存在着一个活的武士。他们害怕此人再掀起轩然大波。武士的威胁有那么一次已经足够了。

“如果找到她,你会杀掉她吗?”阿格瓦当然知道政府官员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

安达听到这话,连连摇头。“绝对不会,我只是要掌握她的行踪,想把她找出来。你知道,银河联盟要面对的威胁越来越多,而武士们在这种政治纷乱的时候是不会甘于寂寞的。”

阿格瓦从安达的脸上读出了准确的承诺,于是说道:“那么请你仔细听我的解释,这些解释听起来有些玄妙,但你如果真想找到她,必须接受我这个解释,不要有任何质疑!”

安达点了点头。不光在表面上,在内心里他也愿意听完阿格瓦的话。这二十年里,阿格瓦发表了大量文字,或者揭示武士教的荒诞,或者反驳那些否认武士存在的学者,或者澄清有关武士历史的某个谜团。那些文字慢慢树立起他的学术权威,也吸引了安达的关注。但这位安全局长从那些字里行间中猜测,阿格瓦有些关键线索没有讲出来。

你想找到她?我也想!想到此处,阿格瓦决定把那些最关键的知识合盘托出。

“杰迪和西斯不是一般的人,他们拥有的也不是一般的自然力量,那是上界在人间的影响力。上界是什么?就是我们身处其中的这个银河系!两千多亿个恒星级天体,大量的宇宙物质构成一个庞大无比的生命体。成千上万年里,这个生命体和我们无牵无涉,分别以自己的规模和节奏生存着。”

阿格瓦顿了一下,他要从安达的脸上读出“相信”这个词,才能接着往下说。他读到了。

“这些都是原力的造化。如果原力在上界那里始终处于平衡状态,那么我们在本界将只能看到正常的自然现象。然而它经常失去平衡,这一正一反两批武士就是上界体内原力失衡时在人间的表现。他们独立出现,为抗击对手形成各自的团体。他们会在复杂的斗争中同归于尽。然后,原力在上界那里便暂时恢复平衡。”

“你是说,杰迪和西斯斗争了几千年,只不过是上界的安排?”安达托着下巴,耐心地听着。

“安排?不,你在说一种独立的意志、计划、打算,比如一个神在我们面前显灵,或者给我们托梦,显示某种神迹,告诉我们要做这做那。不,根本不是这样。如果我们这个银河系是活的,谁知道它拥有怎样的智商?也许只相当于五岁孩子,也许只相当于高等动物。不,没有什么有意识的安排。当有害细菌侵入你身体时,你体内会有一些细胞与它们作战。战斗的结果是你的肌体恢复了健康,而那些细胞会死掉。你通过意识支配了这一切吗?甚至,你能意识到这个过程吗?这些细胞又能意识到它们的命运吗?它们的亲属会向你领取抚恤金吗?完全不能。这一切都不是有意识的,只能说原力在冥冥中控制了一切。”

安达长出了一口气,他在努力清扫自己脑子里的旧观念。是的,二十年来爱妻不断告诉他,你应该改变想法,开放自己,相信武士。他一直不接受。但现在他愿意倾听这些玄之又玄的论调。

在他对面,阿格瓦耐心地讲解着。“杰迪和西斯之间的斗争,只不过是银河有机体内部的自然反应。他们是有意识的个人,能够进行判断,能够做选择,他们的力量远远大于我们这些普通人。但这在上界的尺度里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只是银河平衡自己的工具。一千年前莱娅公主之所以成为最后一个杰迪,再没有找到传人。那是因为西斯已经彻底灭亡,上界不再需要杰迪站出来使原力恢复平衡。一千年来之所以再没有出现新的杰迪,也正是因为再没有出现新的西斯。上界体内的原力一直处在平衡中。如今玛希塔出现了,如果她确定无疑属于杰迪武士,那只说明一点——可怕的西斯武士也早就出现了!”

“你是说,上界为了平衡体内的原力运行,必须制造出恶的力量?”

“绝不要提善恶这两个字!”阿格瓦摆摆手,眼前的情形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幕,师傅面对无知的自己努力进行着解释,恨不能把观点塞到他脑子里。“善与恶只是人类的标准,不是原力的标准,不是上界的标准,原力的标准只是引领一切,银河的目标只是自己取得平衡!现在,他们肯定都出现了。当然,二十年来除了玛希塔以外,并没有哪个神秘武士出现的传闻被证实,她也隐居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在互相等待对方的出现!就象一个正电子在等待着一个负电子,然后,啪,互相湮灭。”

阿格瓦不再说话,他在等待对方的领悟。安达也没讲话,时间在这间办公室里流逝着。直到阿格瓦快失去了信心,安达才又开了口。“莫非这次导致银河联盟走向解体的政治危机,也是西斯武士在暗中捣乱?”

不,看来他还是没有领悟!阿格瓦立刻予以否认。“这些只是凡人的政治斗争。但正如当年银河共和国分裂时帕尔帕丁所做的那样,凡人的斗争最终可以被他们利用。注意,只是利用。他们有自己的目标,这次战争可能也会如此。如果出现那些机会的话,他们确实可能再站出来,影响政治斗争,甚至会决定它的进程。”

“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介入凡夫的争端?你说过,他们对世俗权力仿佛没有兴趣?”

“没有直接兴趣,但会有间接的兴趣。无论杰迪还是西斯,最高的追求都是汇入原力,超越宇宙所规定的层次,达到无限自由,进入永恒寂灭。但个人力量即使加上修练所得仍然不够达到这个目标。就是武士团体全部的异能都集中在一起,也无法彻底做到这一点,所以他们还要借助凡人的物质力量。”

安达努力消化着这些答案,但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得不发问:“他们要动用政治资源?动用巨大的物质力量,那目标究竟是什么?”

“据我的研究,西斯武士的最终目标便是进入银心,与那个巨型黑洞融为一体。那里是整个银河系的原力之源,与它合体便等于和整个银河系融为一体,从此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也正是因为如此,西斯武士甚至要戒备他们自己人,因为银心只能容纳一个来自下界的生命。如果有两个西斯武士同时汇入银心,便会导致原力的崩溃,甚至银河系都会因此而解体。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这让安达不由自主地看看窗外的星空。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银核,一片暗星云遮住了它。同时也有一片乌云遮在他心里。

阿格瓦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杰迪对原力的规律另有看法。他们认为自己的力量由上界赋予,要通过信念、恭顺和爱去感受它,接受它,死后自然能够汇入原力之源,被上界接纳,并且不会影响到银河系的物质世界。这是他们的最高追求。所谓不求而得,不争而取。他们认为一旦有人强行进入银心,将会导致整个银河系发生巨大扰动。这种波动或许对银河系这种尺度的生命不算什么,但肯定会导致银河文明的崩溃。”

“你是说,杰迪只是银河产生的唑菌体?目的是使自己不受变异的影响?”安达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比喻。

“大意如此!”阿格瓦在心里给对方打了一个及格分。

“那我又如何去找到玛希塔?”安达又回到自己的出发点上来。这些大道理看来并不能让他实现这个具体的目标。

“我已经说了,他们的使命就是彼此斗争,这是无可逃避的宿命。我可以帮你制造西斯归来的假像,她知道后一定会从隐居点走出来干预。不过我有言在先,如果你希望利用玛希塔为你平定叛乱服务,恐怕得不到什么,他们武士有自己的行为标准。”

安达被他说中了一部分心事,但他有足够的能力克制住不安,并且反问道:“虽然是我请你来,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又为什么愿意帮助我?”

“因为我也想找到她。一个研究武士的学者,又怎能不想亲眼目睹一位活着的武士?”

离开货运飞船遗址公园,两个年轻人来到附近一条餐馆遍布的小巷里,找了一个露天餐馆吃饭。艾斯米娜点了两只蒸蛋。那是绿鹰的卵,每只都有碗大。蒸熟后切成小块,沾上各种调料后食用。这是阿玛星球上的一道名菜。不过当蒸蛋端上来后,他们同时发现,对方没有动桌上诱人的调料,而是把蛋白直接放到嘴里咀嚼。

“你也有这个习惯?”托尔纳特指指放作料的小碗。“你不喜欢它们吗?”

艾斯米娜点点头:“是的,我从记事起就这样吃饭。除了盐,妈妈不给我的饮食里放任何作料,她说这是为了保持味觉和嗅觉的灵敏。我已经习惯了,只是不知道她理解得是否正确?”

“至少这一条是正确的。你没能象别的孩子尝遍山珍海味,但与这样做的收获相比,那并不算很吃亏。唔,你妈妈经常和你讲玛希塔的故事吗?”

“是的。大师临走前给我妈妈讲过她在前十九道玄关修练的一些往事。妈妈总是告诉我,这个方法是大师亲口讲的,那个方法是大师示范过的,所以不会错。不过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我想妈妈未必能记得那么多,那么准。”

托尔纳特咽下最后一口蒸蛋,取来一杯清水慢慢喝着。自从修练以来,除非应酬,他也没有喝过任何有滋有味的饮料,只以清水为生。“你好象和你妈妈的态度并不一样。你的母亲崇拜武士生活,但你提起这些来似乎不那么投入。”

“我?我一直觉得大师是个不可捉摸的人。一个人从五岁上就听到招唤,从此走上一条与凡人不同的路。我经常会想,她的父母是谁?她有没有兄弟姐妹?她爱他们吗?他们又爱她吗?她有没有爱过一个男人?所有这些平凡女人该拥有的、该经历的,她有没有经历过?”

托尔纳特笑了。“原来你关心的是这个,那你没有崇拜过她吗?世人连虚构的武士都加以崇拜,何况见到一个真实的武士。”

“哦……”艾斯米娜在询问自己的内心,答案并不那么清楚。“也许有一点,也许并没有。我妈妈崇拜她,是因为亲眼见过她,而我只是听妈妈说起她。也许妈妈讲得不那么生动吧,没有让我全情投入。不过我想,她只要还是一个人,那二十年的修练生活一定很孤独,有些过程会很可怕。她站在山巅俯瞰众生,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分享她的感受。当她走进人群后却无法融入他们。世间最大的孤独,莫过于置身人海时体验到的孤独。我想她天天都在体验,如果大师还生活在凡间的话。”

艾斯米娜收住了嘴。是的,她好象已经忘记眼前这人就是一个武士。他拥有类似的经历,或许那记忆里同样布满伤痕。

听到她的话,托尔纳特咬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一生中头一次有个人说中了他的心事,猜到了他的某些感受。他甚至对此没有过期待。隐匿的心声被人家听到,这种感受十分古怪,有温暖,有甜蜜,夹杂着一点自我暴露的恐惧感。

“我是不是太自负?也许这不是你们真实的感受。”艾斯米娜轻柔地问。

“不,我想你猜得对。”托尔纳特表情黯然,不知道他想起了哪件往事。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爱过的女人?他在某处的冒险?艾斯米娜眼前是一个活人,不是一个符号。她要关心他,她要关心这个孤独的灵魂。

“艾斯米娜,你好象对重新拥有那份力量并不渴望?和我接触这么久,你没提过要重新修练。你是不是认为那不再可能,或者怕再次让你瘫痪?”

“哦……”艾斯米娜从他的话里读出一份迫切。他要做什么?他要传授我修练方法吗?“我相信,你要做老师的话会比我妈妈正确得多。但是恕我直言,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拥有那份力量!”

托尔纳特呆住了,力量,谁会拒绝拥有它?或许这个小妹妹还没有真正看到它吧。提到原力,她只能联想到这些年痛苦的残疾生活。

“我从记事起就在修练,多数时间里只是在满足妈妈的要求。我小时候不想这些,大了以后自然会想。为什么?有什么用?做一个平凡的人有什么不好?所以到后来,完全是为了满足妈妈的心愿才去练。但如果要我选择,我情愿选择不拥有它。为了让我获得这种力量,我的父母一直争吵。要知道他们并没有别的矛盾。一个和美的家庭和一种超凡的力量,我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择,我选择前者。”

托尔纳特转过头去,望着屋檐上露出的货运飞船尖部。或许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一个修道之人便等于无家无业,无父无母。但他未必不会想到他们。艾斯米娜猜测着。“当然,你不会象我这样,你有目标,你要行侠仗义,扶危济困。”

“你为什么这样想?”托尔纳特听到这些,咧开嘴笑了。他站起来,闪电般伸出两只手,等动作停下来后,艾斯米娜发现他右手捏着一只小鸟的背,右手捏住一只昆虫的翅膀,那翅膀薄到几乎看不出来。两个小生命分别在他两只手里挣扎着。原来,刚才这只鸟正在捕食这只昆虫,被托尔纳特双双擒获。

“艾斯米娜,请你告诉我,它们谁是正义的,谁是邪恶的,我应该帮助哪一方?”

艾斯米娜摇摇头,“好象……不能这么去划分吧?”

“确实如此,正义与邪恶根本看不到,只是人类的观念。”说完,托尔纳特同时放开两手,让鸟儿和昆虫自己去决斗。“你看到的只有力量。如果昆虫比鸟快,它会逃生。如果鸟比昆虫快,它会饱食。世界上真正能看到的只有力量,而不是什么正义。”

看来妈妈猜对了!艾斯米娜心头发凉,她庆幸自己没有把“千年隼”的秘密告诉他。

中性氢射流、脉冲星吸积盘、超新星爆发、磁星横扫正常星系……一名星际飞船驾驶员终其一生,能够见识到许多种宇宙能量爆发的奇观。然而这些都不是太空里最狂暴的自然现象。“灾难之王”这个称号要送给宇宙高能射线爆,那是两个黑洞、两个脉冲星互相撞击,或者一个黑洞撞击一颗脉冲星的结果。在百分之一秒内,撞击会释放出相当于整个银河系同时间产生的能量。那一瞬间,它会是某个银河系里最亮的星体。

宇宙高能射线暴并非象超新星爆发那样朝着四面八方分散,而是延两个180度夹角的微小扇形喷射出去。两股射流之强劲,甚至可以在几十亿年后抵达已知宇宙的边缘。所以宇宙学家只要坐在观测仪器前,每天都能读到宇宙中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高能射线暴。

在银河系里,大约每三百年会发生一次宇宙高能射线暴。由于高能射线暴的持续时间最长不过两秒钟,短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一秒,届时它那两股强劲的射流会扫向哪片天区,事先根本无法预计,唯一有效的防范措施,就是预先对附近定居点进行大面积疏散。每次这种高能射线暴产生时,周围几百立方光年都是预警区。当强烈的射线以光速推进时,人们会逐次撤离当地,撤离区会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中都无法再利用,整个经济社会活动完全停顿。

而在爆发原点附近,甚至能重演宇宙大爆炸初期的情形——温度无限高、压力无限大,由此会引发怎样的时空畸变,就是联盟目前的科技水平都无法预知,只能用疏散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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