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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誓言

伯日丁被攻占了。

亚西顿、达尼、拉何尔本部,三路大军涌入了千塔之城。

天空是那么阴郁,死气沉沉,云层后面只有微弱的光,这似乎是暴风雨之前,但又好像会永远如此沉寂下去,没有改变。苍天啊,哪怕是几条闪电也好,为什么不能把这个漆暗的宇宙照亮?即使是转瞬即逝的一刹,为什么不能让人们见到这世界的真正面目?轰隆隆的响雷,你们去了哪里?怒吼的狂风,你们又在何方?现在,灰暗成了圣城的主宰,这些为世界带来光明的战士安息之所,圣武士的最后归宿,竟然是如此的苍凉凄苦!

这里也将是阿洛尔的埋骨之地,站在自己的誓言之塔上,难道阿洛尔要用如此的方式和兄弟们重聚?

萨刚没有参战,受了箭伤的他正在亚西顿城休养将息,拉何尔方面索斯朗也没有亲自出战,黑魔法师莫奈代替索斯朗指挥最后一批可以使用的魔鬼。这些被魔鬼附身的教团骑士面目狰狞可怖,其他两方的士兵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就连拉何尔临时招募来的人类弓箭手都对这些怪物感到畏惧,不敢靠近。

在拉何尔的部队里,莫奈的副手——阿尔汉佐对自己的职位忿忿不平,他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这场战斗中立下大功,好让最高军团长对自己刮目相看。出于这种想法,阿尔汉佐非常关注战事的进展,他一会儿自做主张地命令拉何尔弓箭手调整队形,一会儿又跑到达尼指挥官那里,对友军指手画脚。

阿尔汉佐有时也会往亚西顿军队那边瞅上两眼,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看体壮如熊的格龙德。

让阿尔汉佐管不住自己眼睛的原因是格龙德的妻子夏露丽丝。说真的,阿尔汉佐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现在他心里想的不外乎是怎样害死格龙德,好把亚西顿的公爵夫人搞到手。不过一只小老鼠可没有胆量去惹红毛狮,阿尔汉佐还得把和莫奈争宠当作第一要务,对于他来说,贪欲的满足和索斯朗的赏赐是分不开的。

夏露丽丝决定陪丈夫一起出征,这是个近乎荒唐的决定,她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战场刀剑如丛,凶险异常,这实在不是一个要当母亲的人来的地方。格龙德当然也这样认为,但是领主却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夫人——如果夏露丽丝决心要做一件事,谁也无法阻止。

为了什么?夏露丽丝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来到这里,格龙德就会有所顾忌,冲锋时不会冲得太靠前,用这种方法,她能够保证丈夫的安全。可是就在几天前,她不是回答宾布“如果格龙德不幸战死,那也是他的光荣”吗?为什么突然间就胆怯了呢?

也许,也许还有更隐秘的理由,她无法舍弃,无法忘怀,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她亲眼目睹了战斗的整个过程。

大军压境,黄金骷髅虽然勇猛,但是他们被只对邪恶挥剑的准则束缚了手脚,再加上莫奈趁火打劫的黑魔法,圣武士英灵一退再退,终于城门失守,三路大军一拥而入。

在伯日丁城内,双方环绕着一座座誓言之塔展开了白刃战,莫奈狡猾地让魔鬼军团躲在后面,而亚西顿军冲在最前面。这样一来,黄金骷髅们只能徒劳地怒视亚西顿军队后面的魔鬼,无法接近它们半步。格龙德手中的魔法剑放射出光辉,带领他的士兵勇往直前,一具具黄金骷髅倒在亚西顿的冲锋之下,只有金光闪闪的圣十字剑斜插在土地上,宛若他们的墓碑。

夏露丽丝为这些圣武士英灵感到伤感,但是她又不能去责怪自己城市的士兵,双方都不是为自己而战的,他们都在为了心目中最神圣的目标而战,圣武士要守护心中的正义,亚西顿士兵要保护自己的家园……如果说有谁是可憎恨的,那么索斯朗,挑起战争的刽子手,在这累累罪行面前,难道你们可以完全心安理得?

硝烟已经平息,夏露丽丝拽着马缰绳,跟随在丈夫的战马右侧。格龙德警觉地向四周看,准备随时挡住向夫人袭来的危险。他尤其要小心弓箭,阿洛尔前日在萨刚身上露的那一手至今让格龙德心有余悸,何况夏露丽丝身上只是象征性地披挂了简易的轻甲。

“我们要特别小心,战斗还没结束……”格龙德叮嘱自己的夫人,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了阿洛尔的声音,这让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他紧张地回过头去。

阿洛尔站在自己的誓言之塔上,高处的风让他的金发狂乱地舞动,虽然只剩下自己一人,圣武士仍然傲然挺立在伯日丁的最高处,站在弓箭无法企及的地方,他高声喊道:

“索斯朗!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要的东西在真理之堂里!你不会不知道在千塔之城每一座塔都是一个结界,无论用什么法术你都无法转移到塔的内部。我现在就要上到誓言之塔顶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进入的口令,如果你不随我来的话,你就永远得不到恐惧之石了!”

这时阿洛尔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格龙德吃惊地发现那个衣衫褴褛的人竟然是宾布·安赛托,不由得胸中一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夫人此刻是怎样的表情,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回头,他的勇气好像已经被那个人影抽干,不剩下一丝一毫。

当面对自己真正珍视的东西时,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得胆小?

在伯日丁的高处,宾布和阿洛尔只能望见脚下密密麻麻的军队。他们已无法分辨对方的旗帜和身份,在这曾经记载了无数丰功伟绩的圣城伯日丁,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在为不被理解的正义浴血奋战。

“是三个。”阿洛尔提醒自己,他知道现在拿慕鲁一定会挣扎起来,想要和自己并肩作战,而仅存的几个圣武士英灵也一定会替拿慕鲁守住守墓人小屋,不让一个敌人进来。阿洛尔的眼前几乎立刻就出现了拿慕鲁老泪纵横的脸,拿慕鲁在责备自己不能为朋友出力,不能和他们一起奋战到最后,当冒险者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能死在床上。

“你是真正的冒险家,勇气之神撒克丽尔会为你骄傲。”

宾布虽然回来得很晚,但是他回来了,即使他已经帮不上忙,圣武士还是会从心底里感激。

如果你的朋友千里迢迢地赶来与你一同赴死,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所以阿洛尔对宾布说:“你等在这里,我会设法和索斯朗同归于尽。”

完全不加修饰,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一句话,这就是圣武士的决心,这就是圣武士准备交代宾布的最后一句话。

阿洛尔感觉一只手搭在自己后肩。

“告诉我口令,只要索斯朗进入真理之堂,我就跟进去和你一块对付他!”

阿洛尔迟疑了一下,低声告诉宾布:“真实。”

他挣脱了宾布的手。

阿洛尔拾阶而上,伯日丁林立的石塔宛如长矛直指云天,这仿佛是登天的路径,世人在下面显得无比渺小,向来只有抛弃了私欲的人才能到达誓言之塔的顶端。

宾布守在石塔中途,他坐在石阶上,两只手按住膝盖,架式很随便,但即使是最鲁莽的士兵也能隐约感觉出通向誓言之塔顶层的道路绝非坦途,要通过宾布这一关必须以生命作赌注!

“阿洛尔也在赌……”宾布想道,他俯视脚下的人群,为圣武士感到些许伤感,“他在赌命,为你们这些攻击他的人……”

真理之堂,一张圆桌,七只圣杯,七把剑。

这是被舍弃了的世俗之剑,圣武士们把它们放下,拿起圣十字剑。

阿洛尔站到圆桌后面,他把圣十字剑伫立在身前,默默等待着,并深深沉浸在对过去的怀念里。

“那是多么美妙的日子,七个兄弟,亲密无间,我们的剑挥向同一个方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受到何种伤害,我们从没有后悔过……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的样貌,山一样的福克法,消瘦的埃弗拉,总是陷入沉思的基瑞斯,喜欢活动手腕的肖森,还有一脸神气、总要和别人争个胜负的飞毛腿费劳恩……当然,我们的队长,柏西巴恩,我忘不了他浓重的胡须,他的强壮和坚强永远让我仰视……”

即使阳光微弱,十字光线仍然将恐惧之石结结实实地囚禁在光的牢狱内,恐惧之石黑色的光芒没有一毫能够放射出来。

直觉告诉阿洛尔,索斯朗就要来了,如果这处心积虑的野心家来迟一步的话,恐惧之石就会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真理之堂的门大开着,阿洛尔在等待,他当然可以关闭这层门,让恐惧之石就此消失,但是愤怒的圣武士却选择让门开启。神的正义和人的正义会毁灭人间的恐惧,阿洛尔也要向这逝去的十年讨还自己的正义!

索斯朗,你这个杀害六名圣武士的凶手,让世界陷入危机的罪人,在这真理之堂,我和我的六个兄弟就要给你审判!你将和你的野心一起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阿洛尔期待地握紧双拳,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丝担忧。为什么?是因为索斯朗难以估测的实力吗?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力量不够完整,时至今日队长柏西巴恩也不肯承认阿洛尔的资格,将自己最后的赠予交给他的兄弟?

不!还有更深的,更深的恐惧,阿洛尔说不出,在不祥的预感中他只有等待。索斯朗终于出现在门口。

索斯朗走进真理之堂,沉重的室门在他身后关闭。

如往常一样,白色的战甲,傲慢的姿势,只不过唇间没有那支苍白的玫瑰。

索斯朗的眼睛瞟过圆桌上的恐惧之石,他轻轻哼笑,仿佛那已经是囊中之物。

“阿洛尔,好久不见。”索斯朗朝圣武士点头,他打招呼的方式让阿洛尔有似曾相识的错觉。

“我们前不久刚见过,在肯赛思的教皇厅!”阿洛尔的疑惑让他心浮气躁。

“还是那么心急,我们的前行者……”索斯朗眼中跳动的青色火焰不可捉摸。

细长的剑身离开了剑鞘,但是索斯朗没有拿它向阿洛尔进攻,而是将这把剑扔在了地上。

接着,在阿洛尔迷惑不解的目光中,索斯朗环着真理之堂的内壁绕起了圈子。每路过一柄长剑,他都要停下来对那柄剑品头论足一番,好像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然而阿洛尔发现索斯朗真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他对每一把剑的来历都了如指掌,甚至这把剑在主人手里有过什么功绩,索斯朗也清清楚楚。

终于,索斯朗来到了柏西巴恩的长剑旁边,他立在那,久久不说一句话,只是让人费解地微笑着。阿洛尔觉得自己的恐惧到达了顶峰,他颤抖地喝问:“你想干什么,索斯朗?离开那把剑,你没有资格碰它!”

索斯朗回头望了望阿洛尔,诡秘地笑着,他青色的嘴唇向上挑起,索斯朗傲慢而矫饰地宣布:“你错了,阿洛尔,我完全有权力拿起这把剑——因为我就是柏西巴恩!”

……

宾布早已来到真理之堂的门口,但是他说出阿洛尔告诉他的口令,大门却没有丝毫反应。宾布开始以为自己念错了,但是他纠正发音,重新念了十几遍,结果还是一样。

宾布这才明白阿洛尔没有告诉他正确的口令。

“真实?”

“真实!”

“真实?!”

“为什么要骗我?”

难道阿洛尔认为门的另一端就是死?他把宾布隔绝在门外,是为了给宾布留下一丝生的希望?

可是宾布不要这希望!

宾布愤怒地挥起拳头,一拳又一拳,打在真理之堂的石门上,直到他的双手血肉模糊——没有口令,一切都是徒劳。宾布疲惫地伏在真理之堂门外,里面的每一句话都传进了他的耳内。

他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

“你说谎!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阿洛尔第一次乱了阵脚。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阿洛尔。”索斯朗调匀呼吸,猛地抓起了柏西巴恩的剑!

这把纯钢古剑握在他的手中,是那么和谐,他握剑的姿势,是那么准确,而眼前的这幅画面,阿洛尔又是那么熟悉!

“可是你的脸一点也不像柏西巴恩!”阿洛尔嘶喊着,这条理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索斯朗持剑回身,面对着阿洛尔,他缓缓说道:“没错,我确实改变很大,改变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在教皇厅背后偷袭,杀死了五个圣武士。”

阿洛尔感觉自己的心被一根无情的矛彻底击碎了,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索斯朗的话让他喘不过气来。阿洛尔曾经强迫自己不要相信索斯朗,但是不可否定的事实让他不能不相信,世间决没有如此巧合,基瑞斯的头脑也不会被感情轻易蒙蔽,阿洛尔怀着揭开谜底的心情等待索斯朗讲下去,即使这真相会令圣武士的身心布满无法愈合的伤痕。

“你没有告诉宾布真正的口令……阿洛尔,你仍然太过善良。”说到这里索斯朗提高了音量,“宾布,你听好!进入这座誓言之塔的真正口令是‘罪’!”

索斯朗并不会愚蠢到把宾布放进来,因为这句口令只有用古代语说出才有效,是那种只有圣武士才懂得一星半点的古代语。

“这句暗语是我定下的,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口令定为‘罪’吗?

“因为决定成为圣武士的人,多少都会有一些负罪感的。而我,你们的队长,是负罪感最重的人。从前我总是做出一些违背道德的事,事后又感到无比懊悔,终于我忍受不了良知的谴责,选择成为圣武士来赎罪。我和你们并肩奋战,在他们看来,我似乎是很坚决,很超然了……可是他们错了。

“成为圣武士之后,我那颗邪恶的心仍然时时引诱我,而我的良知又从中作梗,这样一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内心的折磨,我只好用行动来发泄我的愤怒,每次与邪恶战斗,我都冲在最前面,拼命挥剑。教廷表彰我的勇敢,同伴们仰慕我,可是谁又会知道我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逃避内心的冲突!六年,整整六年!你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我是怎样熬过来的!

“但是十年前,我有了一个机会。

“基瑞斯发现了教皇的秘密,我们七个人决定出面阻止教皇,可是我的心里却出现了另一种选择。

“教皇已经是罪恶的,既然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投身罪恶,我为什么不行?

“于是我向教皇出卖了你们,并且遵照教皇的命令在暗中下手,从背后要了五个圣武士的命!

“可是我低估了基瑞斯,他用一个时空乱流魔法救走了你,害得我无法向教皇交差。我只好随便找来一具尸体,埋在万人墓园里你的墓碑下面。”

阿洛尔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的口内干涩,他的血液完全凝固。

索斯朗看着自己过去的兄弟,带着施虐者的表情冷笑:“接下来,我会告诉你我是怎样变成索斯朗的。”

索斯朗沉吟片刻,脸孔突然间改变了颜色,苍白、猩红、靛青、绛紫,光怪陆离的颜色混入了这张扭曲的脸,索斯朗带着莫名的兴奋尖叫道:“在我办成这件事之后,肯赛思给了我大笔大笔的钱,让我住在庄园里过花天酒地的日子,但是这些远远不够!我不甘心作为七英雄之一死去,财富并不能满足我,我还要权力!所以我重新加入骑士团,改名索斯朗,剃掉胡子,用酒藤花把头发染成紫色,扭捏作态,装得像一个女人,只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我的样子,为了让肯赛思满意。十年!我就真的完完全全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能认出我是柏西巴恩吗?哈哈——连我自己都认不出呢!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改变了,他的容貌也会跟着改变!”

索斯朗的狂笑回荡在真理之堂,在这笑声中阿洛尔逐渐恢复了镇定。

阿洛尔搜寻着体内的灵魂,试图挖掘出深埋于某处的柏西巴恩的灵魂,但是他找不到。只有五个灵魂!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歌若肯在考验之山指责自己怯懦,是的,恐惧真相!如果他用心想一想,疑问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不是吗,一瞬间杀掉五个圣武士,并且从背后下手,能做到这点的,最有可能的不就是走在队伍最后,并且丝毫不被防范的柏西巴恩吗?

五个灵魂就够了!

阿洛尔感觉五颗炽热的灵魂在自己体内燃起了冲天烈焰,这愤怒毫不迟疑地带动了手中的剑。

两柄剑,两个世界,猛烈地碰撞!

六个人,现在阿洛尔那里只有六个人了,虽然只是缺少了一人,但是阿洛尔却感到无比空虚,与索斯朗的剑刃交击,他竟然没有讨到丝毫便宜。

即使舍弃了正义,索斯朗——柏西巴恩,是不是仍旧强大?

索斯朗没有挥动那柄细长的银剑,他握在手里的,是宽大的纯钢古剑,这是他曾经放弃的剑,但是现在又重新把它拿起。

现在索斯朗的神情是严肃的,绝不带他平时的轻浮可厌,他的剑也再不像毒蛇,纯钢古剑在他手掌中虎虎生风,破空之声听来让人心胆俱寒。渐渐地,阿洛尔产生了幻觉,他觉得索斯朗的紫色长发已经不见了,还有那恶毒的眼神,轻蔑的薄唇,以及苍白得显出病态的脸。这一切仿佛已经被索斯朗的剑招掩盖,在阿洛尔面前又出现了他从前的兄弟,高洁勇敢的圣武士——柏西巴恩。

柏西巴恩的剑不会在中途改变方向,它就像是永远学不会弯曲。这把剑每次都会在空气中划一条长长的略显生硬的弧线,然后狭着万钧之力直削下来。阿洛尔不必去猜测剑的轨迹,他只要把自己的圣十字剑放在适当的位置,就一定可以等到柏西巴恩的剑。随后,就是让人热血沸腾血脉贲张的一次撞击。阿洛尔兴奋地,带着不服输的劲头,甚至是含有某种喜悦和期待与柏西巴恩交手。两个人的剑都损坏了,锋刃间出现了细微的崩口,剑在替主人流血。阿洛尔和柏西巴恩都没有伤到对方,他们在全力拚斗,谁也没有留情,但是他们的剑招又是演变得多么没有章法!硬碰硬,干干脆脆的白刃交击,活像两个执著于此道的野蛮人,每次双剑格击迸出火花。两个人都会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震颤着后退,但用不了多久,下一次撞击就带着更沉更猛的势头来临,迸裂出更多火样的光辉!

这样的战斗在继续,阿洛尔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恐惧之石,看不到圆桌,七只圣杯,七把剑,他甚至也开始看不见眼前的索斯朗。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真理之神歌若肯呼唤他醒来,但是他却甘愿沉迷于自己的梦幻。他希望逆转时间的脚步,在他眼中,每一把尘封的剑都变成了自己的一个兄弟。他们占据真理之堂的五个方向,把阿洛尔围在中央,谈笑风生,指点评论队长和他之间的较量。

逝去的岁月啊,你是那么让人怀念,曾经的誓言,为什么不能持续至永远?

阿洛尔加强了挥剑的力道,他的每一剑都是一个质问,一个让柏西巴恩难以回答的质问。他的剑变成了愤怒,热血从阿洛尔的双手注入圣十字剑,十年的愤怒完全爆发出来:埃弗拉的目,福克法的臂,费劳恩的足,肖森的呐喊,基瑞斯的意志,为了这曾经沉寂的七把长剑,为了这破碎的誓言。

然而这场面是那么的相似于从前。战斗间隙的小憩之后,枯燥无味的宿营地上,精力充沛的阿洛尔总喜欢撺掇兄弟们和自己对练,而最愿意给予他无私教导的,当然是他们的队长,最强的柏西巴恩。于是,在夜晚的篝火前,伙伴们围坐在一起,看他们中间最年长和最年幼的两个人你来我去,剑刃交击。过于看重胜负的阿洛尔最后总是会被打败,这时的他就会满脸屈辱地坐在地上不和别人讲话,偶尔还会发些小孩子脾气,直到兄弟们笑着拍打他的肩膀,劝他入睡。

现在面前的这双手,柏西巴恩已经改变了样貌的手,是不是仍留有一丝记忆于阿洛尔的肩?

可这依稀在眼的往事,此刻却要被愤怒之火付之一炬,为了打败柏西巴恩,任何对过去的追忆都只能成为牵绊!愤怒在阿洛尔的每一根血管里都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滔天巨浪化作全力以赴的攻击,圣十字剑排山倒海。

然而在最隐秘的内心深处,阿洛尔却藏着一种不该有的想法:他希望十年前基瑞斯没有救自己,他也和其他兄弟一样一无所知地死在队长剑下。如果是那样,他便不须承受十年的悲伤,而今又要在这里面对柏西巴恩的背叛!

至少在他倒下时,他可以带走那份完整的誓言。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一切!

阿洛尔暴喝一声,圣十字剑平平挥出,他要将这声怒吼作为对柏西巴恩的挑战,他要柏西巴恩跪在自己的兄弟中间,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柏西巴恩的剑被阿洛尔击为两截,剑头崩在地上,发出沉厚的响声。

这柄纯钢古剑毕竟已经放置了十年,论坚固,论锋利,终究不是圣十字剑的对手,柏西巴恩的武器在多次强硬碰撞下最终折断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没有剑,柏西巴恩只能承认失败。

但是阿洛尔却没有赢。因为柏西巴恩早已败了,十年前当他对着兄弟的后背举起长剑时,柏西巴恩就已经败了。

阿洛尔忘记了,他的对手不是柏西巴恩,是索斯朗。

索斯朗对古剑的折断早有预料,他一扬手把断剑向上方抛去,目标正是真理之堂圆顶上的十字形采光口,只听“当”的一声,断剑镶在十字中心,室内的光线顿时变暗。在这短短的一瞬,阿洛尔由于左脚残疾而露出微小空隙的一瞬,索斯朗趁阿洛尔来不及恢复平衡的机会突然纵身前跃,合身扑到阿洛尔怀中,他将双手掌跟对合,五指伸开,稳稳抵在阿洛尔覆盖着钢甲的腹部,他的拇指和食指紧紧扣合在一起,手背上的谢伊因印记突然放射出黑夜般的色彩——这分明是黑魔法中的险恶招术“沙坦林血咒”!

鲜血飞溅。

黑暗魔力渗过圣武士甲,扭断了筋肉,挫碎了骨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阿洛尔嘴里喷出来,他的面颊、脖颈、指尖,肌肤的每一处都被冲破,血液以不可阻挡之势喷涌而出。

如果仅凭索斯朗一人还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这间石室里存有恐惧之石,谢伊因的身体!只要压抑它力量的阳光被干扰,它就随时可以助自己的使徒一臂之力!

“你……”阿洛尔想开口,但是鲜血粘住了他的嘴唇,部分血液倒流回喉咙里,让圣武士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肯认输吗,阿洛尔?可你还是输了。和从前一样,你永远也赢不了柏西巴恩。”索斯朗冷漠地说,他把双手举到自己眼前,欣赏沾染在手掌上的鲜红血液,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作为染血玫瑰的残忍,他伸出舌头将这些血迹舔得干干净净,仿佛敌人的血能够给他带来力量。

阿洛尔错了,这是一个只有他才会犯的错误。

索斯朗的那张脸照样让人生厌,可索斯朗却知道那正是他的绝佳掩护,许多人只看了这张脸一眼就厌恶得不得了,甚至不愿意思考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因此,宾布把他当成一个小角色,阿洛尔把他当成肯赛思的走狗,甚至知道内情的教皇也对索斯朗放松了警惕。成为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并不容易,开始的时候,索斯朗曾经对着镜子呕吐,甚至想刺瞎自己的双眼,但是他最后做到了,并且最终习惯了这副模样。他可以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目光,随心所欲地放纵、杀戮、卑鄙、狞笑。他终于和罪恶熔为一体,可以无所顾忌地犯罪,甚至觉得他已经爱上了现在的自己。

“恐惧之石是我的了。”索斯朗怀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走近圆桌,把已经变得透明的魔石抓在手里,紧紧握住。一回到邪恶者的掌握,谢伊因的残骸立刻重新获取了黑夜的颜色,恐惧之石转瞬之间变为全黑。

索斯朗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阿洛尔:重伤的圣武士这时记起了自己的使命,阿洛尔挣扎起来试图阻止这一切,但他的意志帮不了他,除了让身体喷出更多的血液之外,他所能做的仅仅是用圣十字剑支撑自己将要倒下的身体。这把在最后时刻陪伴他的剑已经被鲜血洗过,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

“哎呀呀,可怜的小阿洛尔,你终于要完了吗?”索斯朗得意地笑着,他的紫色长发在阿洛尔眼前晃来晃去。

“看到过去的伙伴趴在地上死得像一条狗,我心里真的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好了,我给你准备一个座位。”说着,索斯朗右手一抬,屋角的一块一尺见方的大石头立刻稳稳地飞了过来,落在圆桌近旁,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随后,索斯朗不顾阿洛尔的反抗提起了他,索斯朗的力量出奇的大,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他一个人的力量。索斯朗把阿洛尔放置在石凳上,面向圆桌。圆桌中心的十字光线如千百年前一样不曾改变,但是它的内部已经破碎,恐惧之石彻底逃脱了人的正义。

“还有一件事值得期待……”索斯朗紧紧盯着手中的恐惧之石,像是看到了无尽的权力,“阿洛尔,你身上有另外五个圣武士的力量,这是契约女神亚玛给你的。”

阿洛尔再次从口中喷出鲜血。

“但是亚玛可以把力量给你,同样也可以把力量给我!别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把所有战亡者的力量交给最后幸存的人’,只要你一死,契约女神就会把六个人的力量都交给我——亚玛可不是一个讲感情的女神,自从被原罪者抛弃后,她就更加无情!”

索斯朗最后看了一眼阿洛尔,转身走向圣堂的出口。

“准备吧,阿洛尔,为我献出你的力量。我取走你们的生命,也不介意一并取走你们的力量。从此之后,愚蠢的圣武士不复存在,你们都会融入了我永恒的欲望,为你们所最不齿最鄙视的污浊争斗挥起长剑!”

脚步声远去,索斯朗笑得肩膀跟着一块抖动。

“我要对你们说声谢谢,我的六个小傻瓜,我会很快忘记你们。”

阿洛尔感觉所有的力量正在抽丝剥茧般流失,蚕食这力量的并不是永远守时的死神,而是迫不及待的契约女神亚玛,阿洛尔每削弱一分,索斯朗就增强一分。

“他说的没错。”阿洛尔最后想道,“圣武士的力量将被玷污……”

石门迅速向上提升,在门后等待索斯朗的是早已怒不可遏的宾布。宾布一句话也不说,十三根芒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索斯朗的面门射去。

但是在索斯朗一尺之外,芒卡都燃成了灰烬。

宾布吃了一惊,但他的手脚毫不停顿,只是两个转身,宾布就绕到了索斯朗背后,他目露凶光,发誓在下一击会让索斯朗身上体无完肤。

没想到索斯朗的速度居然比他还快。

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抓住了宾布,索斯朗哼笑一声,一用力扭断了宾布的左手腕!

宾布的左手被扳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他疼得蹲了下去,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上,很快又被高处的风吹干。

紧接着,两枚黑色的巨型尖钉凭空出现,黑魔法令尖钉钉入宾布的脚掌,把他像雕像一样紧紧钉在地上。

索斯朗狂笑着,得意之极,好像宾布是一只他懒得踩死的蚂蚁。他迈开大步走下誓言之塔的石阶。宾布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索斯朗的背影。

染血玫瑰居然变得如此强大,他掌握了恐惧之石,掌握了黑魔法,掌握了阿洛尔六个圣武士的力量。

他还要掌握世界!

真理之堂内传出一阵咳嗽,宾布回过头来,看见阿洛尔坐在石桌后面,整个人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他的一只手握成拳头砸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还不肯放开鲜血淋漓的圣十字剑。

宾布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一咬牙将两枚黑魔法钢钉连根拔起,挺起腰身,耷拉着失去了感觉的左手,强忍疼痛走入真理之堂,脚下拖出了两道血痕。

圣武士的眼神接近涣散,再过一会他就会失明,鲜血在真理之堂的石板地面上汇成了小河,所剩无几的血液仍旧顺着阿洛尔的脸颊手腕流个不停。

“我……输了。”阿洛尔对宾布苦笑。

“不——”宾布想说圣武士没有输,但是阿洛尔朝他轻轻摇头。

“我完全输了……咳、咳……在……最后一刻,我可以说是完全丧失了圣武士的资格,我甚至没有把索斯朗当作敌人来对待……”

“恐惧之石,世界……我……”

“不!”宾布再也忍受不住,他大喊,“是索斯朗用卑鄙手段获得了胜利!”

阿洛尔的眼帘疲倦地开合,他叹了一口气:“我真的失去了圣武士资格……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歌若肯,允许一个丧失资格的圣武士死在圣城。”接着阿洛尔要求宾布,“你来看桌上的杯子。”

宾布不解其意,他低头观察圆桌上的七只圣杯。除了有几只杯子被阿洛尔溅上血点以外,宾布瞧不出任何特别。

“你和我是朋友吗?”阿洛尔突然问。

“当然!”宾布回答的时候非常激动,他想不通阿洛尔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问这个问题,如果他们不是朋友,他们现在又怎么会肩并着肩,一起站在这里!

“可是你说过……你只和与你一起喝酒的人交朋友。”阿洛尔微仰起头,转动渐渐失去活力的眼睛,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宾布,他的口气像是对这件事非常看重。

宾布感到心中一阵酸楚,他的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颤声回答:“阿洛尔,就算你不跟我喝酒,我也承认你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阿洛尔欣慰地笑,鲜血淌过他的眼角。

“可是规矩总还是要守的。”

“既然我已经丧失了圣武士资格,现在我和你喝酒!”

阿洛尔突然显得精神熠熠,但是宾布却知道这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这里有杯,可是没有酒……”宾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只恨自己没办法满足阿洛尔最后的愿望。

“我们可以用血!”阿洛尔抬起左手,奔突的血流顷刻间就注满了一只杯子,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告诉宾布,“圣杯本来就不是用来盛酒的!”

宾布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言语表达。他抢过一只空杯,扯掉自己的左手护腕,准备借阿洛尔的剑刃割开血管,好马上同自己的朋友喝个痛快。

“慢着。”阿洛尔阻止了宾布的动作,他把宾布的空杯也拉到自己手边,抬起胳膊,又将这只杯子注满鲜血。圣武士看着疑惑不解的宾布,嘴角上出现了一抹早已被他忘却的笑容。

“这一杯……我请!”

拿慕鲁曾经说过愿意用三马车的金币去换一个目睹阿洛尔喝酒的机会,现在这个愿望宾布替他实现了。

……

高贵的圣武士静静地停止了呼吸,他的坐姿没有改变,就像是变成了一尊永不褪色的雕像。他至死也没有放开圣十字剑,他饮干的酒杯还保存着他最后的体温,他再也不会受伤了,歌若肯会拂上他的双眼,让这个饱受伤害的人得到最终的安息。

在阿洛尔的嘴角挂有一丝笑容,真真切切的笑容,他的肌肉已经僵硬,他的血液已将凝固,但是这笑容却仿佛依然活着,并将永远铭刻于世界的记忆。

世界给了他无穷的伤害,他最后却为世界留下一个笑容。

他是败者,但是有谁胆敢直视这辉煌的失败?

宾布将圣杯放回圆桌,放到阿洛尔使用过的那只杯子旁边。他咽下喉头余存的最后一丝血液。

这是阿洛尔高贵的血液,这血液被分成三份,一份冰冷于地下,一份留存于阿洛尔的身体,在沙坦林血咒的影响下很快也将冰结,然而被宾布喝下的那杯血液,却将永远沸腾!这曾奔腾燃烧于阿洛尔胸中的血将会继续奔腾燃烧于宾布的心,溶入宾布的血脉,成为对这位朋友的终生纪念,永不忘怀永不改变直至永远及永远之后!

胸中突然传过一丝脉动,宾布感觉胸膛内部发出了某种金属合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但真实存在,他的左肩也同时感到了某种酸楚的疼痛。接着,他的身心都被这不可抗拒的伟大震颤征服了。宾布感到惊异,因为这感觉是如此熟悉,如此令人怀念,他怀着莫名的感动将身体交给合声,让这声音穿透。宾布趋前一步扶起了圣武士,把圣武士的左臂搭在自己肩头。

宾布闭上双眼,感觉身体四周仿佛有什么在流动,他陷入沉思,复而微笑,他费力地拖着圣武士向前跨出了一步。之后,就是短暂的停息,宾布闭着眼睛在寂静中搜寻着,而空荡荡的真理之堂不曾有一丝改变,除了那破碎的阳光。

“阿洛尔,千万不要走远……我有东西给你。”

脚步再次迈出时,宾布的身体四周已经笼罩了足以撕碎一切的暴风!

13 剑

狂风吹乱了夏露丽丝的长发。

这是秋日里的狂飚,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战马嘶鸣被风声远远隔开;在苍穹之顶,风也成了世界的主宰,厚积的乌云被暴风撕扯着,扭成一团,风发了狂,它似乎要把这些乌云都拖到大海深处;云层后面的太阳在狂风中摇曳不定,这凄厉的风如一条巨龙在天地间左冲右撞,若是它继续攀升,恐怕整个漂浮大陆都会在这巨大的力量下四分五裂。

可是风暴还是到达了它的最高点,它让人心惊,让人害怕。

这不是平地上吹起的风,没有一粒沙尘被卷到半空,大地仿佛被压抑着,被无形的压力笼罩。

亚西顿和达尼的军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选择原地待命。而拉何尔的直属部队已经分别登上了几座誓言之塔,借那里的高度来躲避倾泻而下的狂暴的风压,并静观其变。莫奈选择了圣城中央与誓言之塔近乎等高的观星台,这个位置不但地势高,而且场地宽阔,可以驻扎很多军队。尽管不情愿,阿尔汉佐也跟在莫奈后面跑上了观星台,这个时候保命可是第一要务。

“索斯朗,出来!”城下的千军万马被宾布视若无物,他要找的只有那出卖阿洛尔的柏西巴恩。宾布处在风暴的中心,和狂风一同怒吼,沙哑的风冲上天际,空气形成了漩涡,就像那无可抵御的命运之潮,足以同宇宙间的任何力量对抗。宾布傲然向塔底一瞥,纵身跳了下去。

尽管负担了阿洛尔的重量,宾布稳稳飞落到地面上,落在全副武装的达尼部队中间。

达尼军士反射性地向宾布进攻,但是宾布根本就不理睬他们,他脑后的红发带好似鼓动的旗帜,在这狂怒的急流中上下舞动,猎猎而飞。强大无比的风暴魔法轻易掀翻了前方的战马,接下来风力越来越猛,挡在宾布前面的步兵和骑兵被一股脑儿地吹走。他好像一个巨人,只需一个呼吸,就把千军万马吹得好似一片稻草。达尼统率命令士兵放箭,但是这风的壁垒无边无际,箭矢全被卷上长空,在龙卷风暴中磨成铁灰木屑。

终于没有人敢挡在他的前面,凡是珍惜生命的人都为宾布和阿洛尔让开道路。

宾布要走上观星台,他知道索斯朗的直属部队就在上面,如果找不到索斯朗,那就先把染血玫瑰的嫡系杀得一个不留。对于这些人皮下的野兽,只有地狱的火海才是它们的去处!

被索斯朗扭断的左手腕还不能恢复活动,宾布费力地拖着阿洛尔,要圣武士同他一起作战。即使死亡已经把他们隔开,他们仍要肩并着肩。阿洛尔手中的圣十字剑与蜿蜒的石阶磕磕碰碰,发出铿锵之响。

阿尔汉佐早已命令手下向宾布冲杀过来,他要抢头功。他认为通上观星台的石阶可以并排走下六个人,对孤身一人的宾布算不上很有利,如果采用车轮战法来消耗对方体力的话,未必不能达到目的。就这样,由于主人不负责任的乐观,阿尔汉佐的魔鬼部下嚎叫着挥舞着军刀和利剑,一起跑下石阶向宾布杀来。

第一个魔鬼跳叫着冲到眼前,嘴角满是疯狂的口涎,宾布发现对方竟是冲着不会闪避的阿洛尔挥出手中的长刀。

宾布猛地抬头,顷刻间魔鬼的头颅喷着污血飞上了半空,宾布对蜂拥而至的魔鬼们报以冷笑,第一个魔鬼的尸身已经在他背后倒了下去。

宾布用强劲的风力裹住对方的刀剑,让它们身不由己地砍断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四溅,染上宽阔的台阶,也撒上宾布的全身。

更多的魔鬼向宾布冲来,但是它们只能得到同一结果。宾布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宇宙之声,他闭上眼,耳畔仿佛真的传来了法缔尔尚未凝结的思想——初时悠扬缥缈,如同风中的牧笛,而后曲调离奇多变,一会儿像是在草原上吹起层层波浪的微风,一会儿又像是那卷着黄尘破空直上的旋风,夹杂雪片的北风怒吼,携来春雨的南风低唱,使人慵懒的,使人寂寞的,使人神伤的,使人迷茫的,全都一股脑儿冲入心怀,和着那身体内的炽热金属一并震颤着。

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宾布的脑海里讲起了故事。

他突然想起,这个声音就是多日以来伴随他的那个拥有奇特嗓音的陌生人。

他仍未记起这个讲故事的人就是洁莉送给他的魔盒。魔盒已经缩小了自己的尺寸,藏在宾布的腰带扣里,一直耐心地等待宾布把心门打开,好给他讲完这最后一个故事。

“在俗世浊流之中,有一个懵懂少年发现了一颗心。”

白色的台阶,猩红的血液,挥舞的刀剑,还有一张张狰狞的脸。

宾布缓慢而坚定不移地踏上每一阶,在身后留下一具具无头的尸体。

“晶莹剔透,完美无瑕,那一刹少年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被谁握在手中。”

宾布和阿洛尔肩并着肩,宇宙之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们阻拦,天与地的险阻被他们踏为坦途,神与魔也必须为他们让开道路。

“这颗心将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记忆,一生的弱点和要害。”

宾布已经走完了阶梯的一半,观星台底部堆积如山的魔鬼尸体开始腐烂发臭。

“他欢喜的同时又陷入深深的忧虑,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为这颗心带来快乐,也怀疑自己的力量能否在乱世中保护这颗心。”

魔鬼们又组织了一次强大的进攻,几十个魔鬼从不同角度向宾布发动突袭,大部分的刀剑却是冲着阿洛尔去的,似乎它们已经发现宾布在竭尽全力避免阿洛尔受伤,向圣武士攻击反而更有可能击中宾布。

是啊,阿洛尔一生都在受伤,他身上遍布伤痕。现在他死了,宾布不会让伤害再靠近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哪怕是一分一毫。

“他犹豫了,恐惧了。”

宾布大吼一声,刀剑全都从魔鬼的手爪中挣脱出来,飞舞上半空。

“于是他出去旅行,游荡,战斗,并且把那颗心藏起来,准确地说,是有意遗忘在一个自己也记不起来的角落。”

这些刀剑就像是被无形的勇士挥舞着,疯狂地在空中转着圈子,毫不留情地割断了它们原来主人的喉咙。

死亡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魔鬼们瘫倒在两旁,宾布踏血前行。

“这样做以后,他就觉得自己没有弱点了。”

接近阶梯的顶层,拥靠在一起的大堆魔鬼迟疑了一下,立刻又怪叫着冲下来。

“心不在他的胸膛里,他无心,所以他就不会怯懦,不会忧虑,不会有牵挂。”

千百柄刀剑飞向天空,又疾降而下,在魔鬼的队伍中间疯狂屠戮,饮血狂欢。

“他打算当自己变得无比强大时,再去找回那颗心。”

鲜血和尸体已经堵塞了他前进的路径,宾布念头一转,风向跟着改变,自上而下的巨大风压锁死了所有魔鬼的行动。

发现形势不妙的阿尔汉佐想要逃跑,但是宾布的风压把他也一块击倒在地上,阿尔汉佐绝望地扭动四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地上爬起来,阿尔汉佐面色死灰。

“然而他却没有静下来想一想:等到那个时候,恐怕连他自己也找不到这颗心了!”

宾布终于走上了观星台。

本来应该有成堆的军队等在他的对面,然而宾布走上来后,却只看见莫奈一个人在宽阔的观星台上打着哆嗦。

就连来自地狱的魔鬼也被宾布的威力吓破了胆。它们慌不择路,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从观星台上跳了下去,只扔下它们四肢粗短行动不便的指挥官。

莫奈上下牙齿不住打颤,下巴缩在肥胖的颈子里。他用尽最后的胆量,咬着嘴唇念出控制对方心智的黑魔法咒文,接着又利用谢伊因印记挥出蝗虫般的蚀损飞箭。

黑色的箭矢,恶鬼的咆哮,夺人性命的万千飞蝗。

宾布被击中,身体上很多地方喷出了鲜血,但是他全然不在乎,好像黑魔法打中的是别人。

“即使无数的长枪和如雨的箭矢穿过他的身体,他也不会倒下,因为他的身体是空的。”

宾布将脑后的发带一甩,莫奈立即被一股旋风卷到高空,随后又重重跌下来,摔到宾布脚边。莫奈肚皮上的脂肪救了他一命,但是他仍然摔得半死。

“饶……饶命!”莫奈扮出最拿手的可怜模样,他两手抱住宾布的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但是宾布周身的暴风利刃般地割破了莫奈的手。他惊惧地向后爬开。

“他不哭,也不笑,他没疼痛,他没感情,他是一具活尸。”

“索斯朗在哪里?”宾布的声音冰冷如刀锋。

“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他一天内给朋友讲上一万个笑话。朋友们笑,他也便跟着笑,大笑不止。”

“我说……我说!别杀我!”莫奈急忙喊道,他压低声音,带着恐惧的表情告诉宾布,“索斯朗就在黑……”

莫奈的头颅突然炸开了,只剩下半个脑壳的身体“扑”的一声倒在观星台上。

赋予和剥夺,这是混乱支配神恒久以来的惯用手段,为了把恐惧植入人类的内心。

现在,恐惧来了!

宾布睁大眼睛,他吃惊地看到索斯朗浑身散发出金光,像天神一样漂浮在半空。索斯朗的突然出现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每个士兵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是亲眼看到了神灵。索斯朗的确很像神,而且还是光明阵营的神,但是宾布却知道,索斯朗只是徒有其表——光明的神绝不会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绝对的光明并不比绝对的黑暗伟大。

如他所料,这时不可理解的事情发生了——被宾布杀死的魔鬼突然又从地上跳了起来,不论有头的,没头的,高度腐烂的,化为白骨的,全都张牙舞爪地扑向亚西顿和达尼的部队,距离观星台较近的达尼部队首当其冲。就在刚才,观星台的地下密室里,索斯朗已经用黑夜之书引发了宿魔石的全部力量。现在的伯日丁城形同地狱,大地变成血红,无数铁锈色的传送门在人间开启,门的另一端传来三头犬的低吼,人面鸟的魔影已经盘旋在圣城上空,脚下布满了地狱爬虫,硫磺火焰撕开天幕,魔鬼们成了这里的主宰。它们在人类中间肆意屠戮,而在刀剑下的人类却完全不知反抗。他们的心智已经被索斯朗操控,魔鬼任意杀死他们。他们却高举双手为魔鬼欢呼,这是人间地狱,这是索斯朗遵照约定献给谢伊因的血祭!

宾布突然很害怕,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城下的军队明明都是他的敌人。他为什么要替敌人担心?

魔盒的故事断了。

索斯朗在光明中微微一笑,他食指一弹,一个耀眼的光团就从他手中喷射而出,速度极快。尽管是这样,宾布一个人要躲开并非不可能,但此时的他却一定要优先保护阿洛尔的身体,即使为此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光团呼啸着穿过宾布的左臂以及左肩,吹过他的肌肤透过他的骨头,但宾布却没有什么痛觉,仿佛只是微风一阵。然而一瞬间情况就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变化,宾布从左肩至手腕的血肉刹那间炸成细末,他的左臂完全露出了骨头,只有零星的肌腱挂在外面,宾布左肩头的血肉也被完全卸去。大片白骨暴露在空气中,样子十分可怖。

宾布的上半身几乎成了半个骷髅,透过肋骨的间隙甚至可以直接看见跳动的心脏,然而那不是心脏,那是谢伊因的半颗心,纯黑的水晶,苦痛之核。

血液带着生命活力从身体内部离开,无可阻挡。宾布用仅存的右手支撑住阿洛尔的身体,感受着圣武士甲的冰冷,他的目光已经迷蒙起来,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已经模糊。

但是在他的体内有一个不肯停息的震动,金属的合声。宾布侧过脸,看到从肌肉后面暴露出来的锁骨,以及在锁骨上牢牢镶嵌的镌刻了古老纹路的青铜饰品——巨人戒指。

这才是宾布施法用的法器,用来与宇宙之声产生共鸣的道具。宾布根本就听不见宇宙之声,这是一个可笑的谎话,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回忆,但是宾布却拼命也记不起。

“我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宾布猛然想到。

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量,面对手握恐惧之石又集合七人之力的索斯朗,垂死的宾布完全没有胜机!

宾布不想倒下,但是他的膝盖却弯了下去。

索斯朗则踌躇满志地托起他的下巴,欣赏最后一个敢于反抗自己的人怎样倒在他的脚下。

乌云重新聚拢起来,风停了,停得很突兀,突兀得让人感到悲伤。

宾布仿佛看见伯日丁的高塔都在向上攀升,上升到天际,而他和阿洛尔却在下沉。

结束了,迷梦,冥河将迎来新的旅人,哈比露贝的船将满载而归。

这为了力量而抛弃幸福的人,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反而又无能为力。

因为他不完整。

他只好合上眼帘,带着残缺的躯体和心与这个世界告别,即使怀有深深的遗憾。

“宾布!”

宾布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他睁开眼。

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喊杀声中,他一瞬间就听清了那声呼唤。

他回过头。

千军万马,密如蚁团的军列里,他只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张熟悉的脸。

夏露丽丝双目紧闭,两手合握在胸前,神色哀伤,正默默为一个人祈祷。

在这极度的混乱当中,夏露丽丝并没有为自身的安危祈祷,她的祈祷从来都是为了别人。

她为谁祈祷呢?

魔盒的故事突然又继续下去:

“可是有一天,这颗心突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视线立刻就模糊了,他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上天给予他如此宝贵的馈赠,他居然想要放弃。他悔恨不已,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那颗心已经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外一个更有勇气的人。”

宾布一下子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夏露丽丝……还有……”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同时另一种力量开始在身体内部复苏。在这力量的帮助下宾布奋力挺过难关。他没有昏迷,再次和阿洛尔一同挺立在观星台上。然而,他们站立的样子多么勉强啊,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倒下,可他们却不会这样倒下,在他们的使命完成之前,他们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夏露丽丝无言地祈祷,她眉心的一点怜悯更加显著,她好似一位女神,周身散发着祥和慈爱的气息,即使圣城已被变为地狱,夏露丽丝的光芒却不会因此减弱半分。然而这位女神忽然流下了眼泪,一滴闪闪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入了茫茫大地。

“她为什么流泪呢?”宾布问自己,“她的丈夫就在她身边,亚西顿的士兵也大多安然无恙……谁告诉我,她为什么流泪?

“难道……是为我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宾布的泪水立刻就涌了上来,他再一次望向夏露丽丝,看到夏露丽丝的眼泪仍在一滴一滴地落下。

“你终于又让她伤心了吗,宾布?你又没能做好,你为夏露丽丝做的事,为什么总也做不好呢?”宾布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镶在锁骨上的戒指在此刻发出了与宇宙之声更强的共鸣,鸣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终于,超出了极限。

巨人戒指刹那间裂成碎片,青铜的残片向四外飞射而出,有些钉入了宾布的血肉,有些打在苦痛之核上,戒指碎片闪着银光,雨点一样,最终化为细小的尘埃。

“夏露丽丝啊,该饮迷药的是你,你可知道,我从不奢望能把你忘记……”

见到宾布重新站起来,而且莫名其妙地流泪,索斯朗疑惑不解。圣城都抵御不了地狱的侵袭而变为魔鬼的屠场,在混乱支配神面前,在空前的黑暗魔力面前,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同邪恶抗衡?

然而这种力量是有的,索斯朗却永远无法了解。

染血玫瑰的狭长眼睛恶毒地睁大,他没想到宾布在这种时刻还拥有继续战斗的力量,怀着莫名的忧虑,索斯朗从半空降落到观星台上,口中念起谢伊因的禁咒,打算借此给宾布致命一击。

“命令你们,罪恶的仆众。愚者混乱疯狂之所,洗涤的时刻到了!惩罚的时刻到了!唤你的圣名,大恶魔德戈佩斯!”

宾布却完全不去理会索斯朗的夺命法术,他用目光向夏露丽丝道别。那目光是蓝天上的淡淡白云,云海之上的无尽怅惘,还有……风。

一道闪电!德戈佩斯已经现身人间,他举起巨斧,吼叫着向宾布飞来,铁锈色的硫磺火焰铺天盖地。

宾布眉头微蹙,这一刻太短暂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夏露丽丝身上移开,移回战场。面对大恶魔德戈佩斯,宾布轻声对阿洛尔说:“兄弟,我需要一把剑。”

随后,圣十字剑就递到了他的手上。

不是宾布从阿洛尔紧握的右手中拿走圣十字剑,可是这柄剑明明就转移到了他的手中,宾布只能相信是阿洛尔亲手把剑交给了他。

也许这才是阿洛尔的最后一个使命,圣武士的身体向后倾倒,那封冻十年的冷峻表情在这一刻完全化解,含着胜利的微笑。

宾布一个人站着,但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剑。

宾布,拿着剑。

苦痛之核已经暴露在空气中,它是宾布生命的源泉,它旋转着,漆黑一团像是缩小的宇宙,宾布没有心。

可是宾布举起了剑!

那难道只是剑吗?难道那不是奔腾的热血,执著的友情,还有无悔的爱恋?

索斯朗突然感到恐惧。

他欺骗过神,也和恶魔作交易,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恐惧。

他张开口,却喊不出一个句子。他睁大眼,却只能看到握剑的宾布。

宾布的身体好像是虚幻的,他似乎并不存在,但是又好像无处不在。

索斯朗想要逃走,想要念出空间转移魔法的咒文,但是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兄弟,他过去的伙伴,埃弗拉、基瑞斯、福克法、肖森、费劳恩,以及阿洛尔,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站立在他的身侧,围住他让他无法逃开一步!

这是沉默的六人,这是沉默的墙,在这墙内索斯朗只能看见死路!

“不可能!你们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索斯朗两只眼睛超过极限地睁大,他用力挥臂,想要让幻觉消失,但是六个圣武士的形象却越来越坚实。

无处可逃,最后他只能面对宾布的剑。

伯日丁仍被混乱统治着,但是魔鬼们已经停止了杀戮,呆立着如同上了石膏;三头犬被无形的手压制,趴在地上嘴角流着沫子;人面鸟从半空栽下,每一根骨头都被折断;地狱爬虫僵死在脚下,人类士兵一个接一个地醒来,人世的地狱已被冻结,这一切只因为宾布手中的圣十字剑!混乱依然存在,然而秩序也被掺了进来,混乱与秩序在天空上激烈地交战,无形的手臂将它们扭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德戈佩斯在这可怕的斗争中裂成千片万片。宾布正在呼唤宇宙间最原始的力量,他要手中的剑居于混乱与秩序之上,超越恐惧与苦痛,超越爱与憎、生与死,超越永恒的时间,超越创生,超越毁灭!

“原动”!

索斯朗大口喘着气,他已经毫不怀疑宾布将挥出世界上最强大的剑,超过剑斗气,也超过任何魔法的剑。恐惧俘获了他的整个身心,他神经质地笑——如果不免一死,他要仔细看一看这世间最强大的剑是什么样子。如果可以目睹这最完美的剑,在绝美中毁灭,他至少贯彻了自己的独特美学。不过他仍抱有一丝希望,他身上带着恐惧之石,他乞求谢伊因帮助他逃过宾布和阿洛尔的制裁之剑。

可是在这一剑面前,谢伊因又算得了什么?

宾布的泪水洗去了脸上的血痕,他的血已将流尽,在这最后时刻他的面容复归平静,带着抹之不去的忧伤,宾布对着前方点头。

回应他的是六名圣武士,阿洛尔和五个兄弟一同点头,像是裁判席上六个宣布裁决的法官。

宾布挥出了剑!

无限宇宙爆出一声巨响!

狂欢之都剧烈地震颤,大小魔鬼捂着脑袋四处奔逃;荣誉殿堂掀起了强大的风暴,天使纷纷被卷落地面;再次被封印的原罪者张开了震惊的双目,永不甘心被囚禁的谢伊因咬起了嫉妒的牙,光翼圣神歌若肯担心地握紧手中的武器……只有星辰之主——法缔尔,宽慰地笑。

索斯朗的肉体和灵魂连同恐惧之石被这无匹的威力消灭至不在人间留存一丝一毫痕迹,这背弃正义出卖兄弟的人最后声嘶力竭喊出的一句话是:“为什么?最强的剑,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到——”

最完美的东西,其实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所有被索斯朗复活的魔鬼都被一同抹去了痕迹,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们变成了微尘,混于大地。相对的,所有在这场战斗中负伤的人类都被一种神圣力量治愈了伤口。

宾布放开手,让阿洛尔的剑钉入观星台的正中。

伯日丁城下的士兵目瞪口呆,他们已经忘记了害怕,忘记了逃跑,这时突然有一个被恐惧扭曲了的声音大叫起来:“弓箭手,放箭!那个人是恶魔!不杀了他我们都会没命!”

是阿尔汉佐,他趁宾布和索斯朗交手的机会从观星台上逃了下来。

拉何尔本部的弓箭手在这之前就登上了周围的几座誓言之塔,宾布正处于他们的射程之内。

“放箭——放箭!”

在阿尔汉佐的命令下,残存的拉何尔长弓手向宾布射出飞蝗一样的箭矢。观星台下,惊慌失措的达尼统帅也下达了同样的指令。

为了与索斯朗的意志对抗而精疲力尽的格龙德也举起胳膊,打算下令放箭。过度的紧张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然而,真的完全失去了吗?

“不要!不要啊!”夏露丽丝痛苦地喊道。她的长发已随着风的平息而凝寂,她的眉心记满万千哀伤;她真的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忧愁,没有恐惧,没有伯希勒和安赛托,她又回到了从前,她又成了那个在草原上欢声跃足的少女。她回头望,只看见远方那个孤僻的、拿剑的少年。

格龙德的右手本来是犹豫不决地举在半空,但是当他看见夫人脸上的表情后,那只手臂反而用力挥了下去!

夏露丽丝泪流满面。

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向宾布飞去。迎着这夺命的箭矢,宾布毫不畏惧地睁大双眼,最后一刻,他要望着夏露丽丝的脸。

宾布知道,这样做的话,当他被乱箭射中,双膝无力地跪下去的时候,他一定是笑着的。

然而箭矢穿过他的身体,却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他仿佛已经不存在。

接着,宾布的皮肤开始龟裂。剥裂下来的皮肤变得像羽毛一样轻,像光一样透明,红发带被法缔尔的风高高举上蓝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白云映衬着这一线红色,将它纳入自己的心怀,永不放开。风在吹,宾布的碎片随风飞上天宇,散落人间。

宾布跪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量。

他的胸膛里没有心,那旋转的水晶停了下来,倾斜,跌落……是的,苦痛,碎成一万片。

然而魔盒的故事还没有最后讲完。

“他现在真正没有心了,但是他却没有因此所向无敌。身体上曾经受到的伤害在这一刻重新迸裂开来,干涸的疤痕流血,愈合的创伤撕裂,两只眼睛里面也流出了血泪。他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只有胸前的一小块肌肤完好如初,他本想留一方洁净之地来容纳这颗心,但是直至生命的终结,他的胸膛内仍空空如也……”

终曲

新星

天边的角落,出现了一颗新星。

这颗星不怎么明亮,人们说不出它在何时出现,何时隐没,因为只有知道这颗星存在的人才可以在夜空中望见它。

拿慕鲁走在险要的山道上,伯日丁之战已经过去了三年,如今的他正忙于把自己收集的神器全部放回原来的所在。现在他想通了——神器是为了考验人类才被放置在危险之地,如果他一个人全部代劳,勇敢者就会失去磨炼自己的机会。

只有一把武器拿慕鲁还藏着。

那不是神器,只是一把普通的圣武士使用过的十字剑,但拿慕鲁对它十分珍视。他决心要将这柄剑托付给一个真正伟大的英雄,到那个时候,人们就会了解这柄剑中的秘密。

“太亮了,再暗一点儿!”拿慕鲁冲头顶上的小星大喊,而那颗星星立刻就收敛了自己的光,夜幕下一片漆黑。这时拿慕鲁忽然想起这光芒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见,根本不必担心行迹会因此暴露,于是他又要求星星再回到初时的亮度,可是这回任性的星星不肯听头儿的话了。老冒险家只好对着自食其果的黑暗无可奈何地摇头,在脸上堆满自嘲的微笑。

他的病奇迹般地好转了,因为伯日丁城上那万人见证、却无人看清的一剑。

伯日丁的石碑上终于还是没有添上阿洛尔的名字。十年前埋葬七英雄时,石碑上刻下了七个灵魂,而在教皇厅一役后,神学士遵照索斯朗的命令磨去了阿洛尔的名字,让他即使在死后也不能同兄弟们团聚。而柏西巴恩,这曾经的队长,占据了七个姓名中最显要的位置,由于符合了自己的美学,似乎洋洋得意。

然而那天边的星斗却从来不理睬柏西巴恩,它永远都会把光芒照在阿洛尔被磨去名字的地方。伯日丁的圣石会因这个名字而自豪,圣武士英灵会永远牢记这个伟大的战士,即使荣誉之碑上没有属于他的位置,而缺少了这份证明,教廷永远不会承认阿洛尔是一个真正的圣武士。

可是阿洛尔不需要证明!苍天就是他的证人!

夜色爬了上来,小仙灵洁莉穿着红舞鞋,在花丛中间同伙伴们笑得很开心。大家都说洁莉的舞姿越来越漂亮了,洁莉当然高兴,另外她还知道一个秘密,当她穿上舞鞋步入仙女环中间的时候,总有一颗星星从万里高空之上单独为她投下一束清辉。

“管他是谁呢,”洁莉想,“也许是一颗想加入我们的星星吧,真可怜,一个人在那么孤单的高处……”

“老爹”和农庄里的孩子们相依为命,他们有时会回忆起那个和他们仅仅相处了三天的傻子,猜测他的真正身份。而在夜间干活的时候,他们从来都不必拿火把,因为天幕上总有一颗奇怪的星对他们笑,为他们照耀。

生活平静了,不再有惊涛骇浪,毕竟真正的生活只是由微不足道的小事组成的。在亚西顿的公爵府内,夏露丽丝时常仰望星空,像她小时候一样,璀璨星河里,她是不是发现了那颗不起眼的小星?

每当夏露丽丝领着两个可爱的孩子从庭院里走过,星光总会默默地为她照亮这段长长的路径。

宾布当然不会忘记把光辉撒给夏露丽丝。

因为,那是他的心。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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