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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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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那个造就我,却不肯赋予我灵魂的上帝,早已湮没在我干涸的记忆里。

不是不愿意想起,而是实在想不起。

我试图去写他,但是零碎的句子只能拼凑出世界上最黯淡苍白的篇章。

写作,爱也好恨也好,都是原动力,唯独麻木,什么也成就不了。

方客侠让我觉得我该为父亲写点什么。我唯一的财富,应该分些许给他。母亲房间的墙上始终挂着我在妇联和省电视台主办的母亲节征文活动中取得的证书,并把颁奖单位为此特别订制的金箔画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每天擦拭。她的行为让我觉得我很富有,而对父亲……我似乎显得太吝啬了。

对着窗外枯坐一个下午,笔下空空如也。

嘀嘀,嘀嘀,手机又响,我迟早会被诺基亚吓死。

这次是高傲那个王八蛋,我早就这么称呼他了。

晚上出来爽啊?我又发现一家新开张的饭店,6.8折!扭……

又来了,他老是在每句话后面加一个动词,什么“扭”、“滚”、“摸”、“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流氓。

坐在装修得像渔村一样的餐馆里,高傲拿菜单点菜。

我说:“茜伶呢?”

“她没空。”

“啊咧?”我还没单独和他吃过东西,感觉茜伶不在,气氛好奇怪。

高傲没给我碰菜单的机会,一口气点了七八样。

“是什么啊?”我随口问。

“都是海鲜。”

听到这两个字我差点没摔下树桩子,不对,是像树桩子的椅子——对我来说海鲜是和天价挂钩的东西,“多、多少钱?”

“你抽什么风,保证不超过200。”

我不信,“又是虾又是蟹,还有那什么什么——鲍鱼?”我浏览到单子上这两个字,忍不住又是一阵抽搐,“鲍鱼?!”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我请总可以了吧,切。”

“你请我吃鲍鱼我是不是要回请你熊掌啊,你这畜生!”

“你看看价格牌吧,这鲍鱼不是什么高档货,才28一只,我只要了两只!”

我研究着价格,“她是不是写错了?后面漏了一个圈?”

“你不会从来没吃过鲍鱼吧?”

“我吃那玩意做甚,我最喜欢稀饭就大头菜。”

“你怎么——低俗就算了,还那么理直气壮啊?”

“我要买太阳能热水器,那是我从高中起就酝酿的梦想!我还要换电脑主板,我已经受够了赛扬,我要我的梦中情人奔四!我要装XP,我还要120G的硬盘——这些加在一起能吃多少顿你知道吗!”我咆哮道。

高傲打量我一番,“你的嗜好真奇怪——女孩子不该对衣服和美食感兴趣吗?”

“没那工夫。”

我跌回座位,忽然想到方客侠的话,我在浪费才华,是吗?为了一些眼前的东西。

可是我想,一天24小时想什么时候洗澡就什么时候洗澡,洗多久随意!我还想对着电脑边看DVD边搜图片,边写文章边和人聊天。

我的愿望真浅薄啊,我的确是个低俗的人。

可是如果我放弃我的太阳能,我的奔腾四,按照他的路线去锤炼自己,我就能出人头地吗?

别傻了,这个社会不是围绕我转的,就算我想围着它转,它还不一定给我面子。

要是我跑去对促销小姐说:“我没钱,但我有才华,这是我写的小说,你给我一台太阳能热水器吧,要18根管子的。”行吗?

我虽然感谢方客侠,但我不能照他说的做,他明白也好,生气也罢。

“发什么呆?”高傲已经开始进攻阳澄湖大闸蟹。

“我只吃钳子,其他你随意。”我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高傲舔着大闸蟹吃惊地看我一眼,“我的娘,居然有人不爱吃大闸蟹……我说你吃没吃过这玩意啊?”

“废话,我从小到大都只吃钳子。”不就是螃蟹吗,我小时候到山沟里自己抓过,要多少有多少,除了钳子里有点肉就剩壳了。

高傲嘴上一块蟹黄滚落,“你除了钳子就没碰过蟹的其他部分?”

“是啊!你想怎样!”我吼道。

他挑了一只,剥开,老大一块蟹膏挑在筷子上,蘸了姜醋递到我嘴边,“吃一口看看。”

“这不是……”我硬生生把屎这个字咽回去。

高傲怒了,“吃!不吃!”

我一口咬下,嚼吧嚼吧。

“味儿如何?”高傲看着我脸上大放异彩,“乐了吧?”

“这是何物!”我大呼。

“这只母的,便宜你了,我最喜欢的部分,论抢,饭桌上谁也打不过我。”

“下流。”

“Kao,说什么?”

“老流氓!”

“不识抬举的东西!”

高傲和我拌嘴拌到一半,两只小盅送上,服务生口齿不清地报了一菜名,我没听清,只听到鲍鱼什么的,连忙把头伸过去看那传说中的珍稀。

一个椭圆形的玩意儿装在比它就大一圈的小蛊里,看得出来是羹汤的形式。白色黏稠的羹里漂着一截儿一截儿的黑色线状物,密密麻麻。我开始犯恶,“什么玩意……”

“靠,别告诉我你又没见过!”高傲指着说,“这鲍鱼发菜羹,听说过吗?”

“发菜?”我又长了一回见识,“原来这就是高考时大综合试卷里提过的因为过度开垦导致草原上牧地荒芜牛羊死绝的发菜?”

“就是那玩意。”高傲无气力。

“原来发菜是这样子的!”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果然长得像头发一样哎!”

迫不及待吃了口,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是鲜,“高傲,厨子是不是打死了一个卖味精的?”

“胡扯什么,你那理论太跳跃了吧,这羹没放任何调味料,自来鲜。”

随着桂花蛤蜊、清蒸扇贝、蛏子、基尾虾一一送上,我底气再度不足,“高傲,你确定这顿不会超出200吗?我怎么觉得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没听见我告诉你打6.8折吗?”高傲吃得正欢,“出来混,就要把一切因素考虑进去。所有KTV包间的价格都吓得死活人,但是只要你会挑时段,就一切OK。”

那倒是,他带我和茜伶出来玩,除了在第一次见面的TACOS,他从来没有让我们花超出预计的钱。尤其是对我,为了让我放心去吃,他会事先把价格告诉我,分毫不差。

我完全相信了他,埋头与一大堆硬壳交战去了。

结账的时候,我拎着一颗心,当听到“186”的时候,心终于落回原处。

“我来。”

打开钱包时,他制止了我,把两张伟人头放在账单上。

“我们还是A吧。”

“为了你的梦中情人太阳能热水器,我就做点贡献。”

走去公车站的路上,我对高傲说:“啊,你真是个有型的男人,我都快爱上你了,知道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以后和女朋友约会有你显摆的。”

他说:“女朋友?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啊,那么麻烦的玩意谁要。”

“你不当茜伶是女朋友吗?”

“是啊,这样的女朋友我有一大堆。”

对我,高傲很坦然,并且承认得落落大方,理直气壮。

我觉得他和齐浩挺像的,既然我可以容忍齐浩,为什么不能容忍他呢?从看见他为孕妇开门排队的那一刻起,我早就默认了他是那种善良而且决不会变质的男人。

我开玩笑说:“难道都没有女的要你负责吗?”

“负什么责?我又没要她们什么东西。”他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清二白。”

这时一个小女孩朝我们走来,手里拿着一大把独立包装好的玫瑰,这样的卖花儿童在市中心有很多很多,大部分不足10岁,只向结伴而行的一男一女兜售。我遇到过好多次,只不过她们从不向形只影单的我询问半句,而那些被纠缠的男女们,女的一般会迅速躲开,男的甚至会大吼一声:“滚!”

我下意识地站住了,想和高傲错开装作不认识,以免她认为我们是一对情侣,而说出不得体的让我们尴尬的话来。不过已经来不及,她直直朝高傲走去,伸着一枝玫瑰,还没等她开口要求他买,他已经迅速地掏出钱包,抽了一张10块钱给她。

他动作麻利迅速,我却呆愣在那里。

“谢谢。”小姑娘不忘说了一句,把花举高。

“我不要。”他摇着头继续往前走,整个过程脚步并没有停顿半秒。

我讷讷地跟上他,因为天生的敏感和爱观察人的习性,我基本上已经可以了解他的个性。在给那小女孩钱的时候,他的神情几乎是有点尴尬和窘迫的,希望赶紧把她打发走的欲望分外明显。他是很善良,也愿意帮助别人,可却很怕麻烦,只爱享乐。凡是会给他带来一丁点麻烦的人,哪怕吸引力再大,他都不会去结交。

我该怎样评价高傲呢,这个外表看似热情,内心却极度冷漠的男孩,究竟有一个怎样复杂的家庭?

“周月年,你什么时候过生日?”高傲没头没脑地问我。

“6月18日,怎么了?”

“啊,那还有段日子呢……不过也没几个月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并迅速以眼神阻止我寻根究底下去。

我笑一下,突然问:“高傲,你有爸爸吗?”

“废话,谁没爸爸?试管婴儿也有吧?除非克隆羊多利……仔细一看,你倒挺像它的。”

已经走到了公车站,我坐在椅子上,“我觉得我好像没爸爸似的。”

“又开始胡扯了。”

“真的,从小写作文老师叫写我的某某之类,我都写我妈、我外婆、我舅舅、我大姨……连保姆都写到了,一次也没写过我爸。”

“那有什么稀奇的,正常。”他说,“别说我爸,我连我妈都没写过呢。老师让写我的某某某,我写‘我的大黄狗’、‘我的机关枪’……一次也没提活人。”

我让他逗乐了,“你肯定是最顽劣的那种学生——哎对了,你不是没上过学吗?怎么会写作文?上次瞎说呢吧!”

高傲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老师是到我家里来教的。”他淡淡地说。

很长一段时间,我俩谁也没开口。

我知道,他是有故事的人,但非我能解读。

直到他的手机响起铃声,他说了几句后转身问我:“茜伶有空了,我们去泡吧怎么样?”

我说:“不了,我要回去,还有事情没做完。”

他默然一下,点点头,对手机说:“今天就算了,等我有时间了再约你,拜了美人儿!”

高傲挂断电话,我忍不住说:“反正你没事,为什么不和茜伶去呢?她一定很扫兴。”

他说:“来日方长嘛。”

我说:“你没单独约过茜伶吧?可是你这次却单独约了我。”

高傲半笑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我对你有意思吗?别误会,不是那样,因为她临时说有事,我也不能放你鸽子才会这样的。”

我不再跟他争辩,只是说了一句:“放心吧高傲,我不会爱上你,更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想我那时一定认真了点,他有些吃惊。

他如同湖面一样宁静的眼睛,有些许时间泛起波澜。

只有在他脸上闪过惘然的那一刻,他看起来是一个真实的人。

公车到了,我跳上去,挥挥手。

才找到位子坐下来,诺基亚便嘀嘀、嘀嘀两声。

高傲给我的短信说:“说不会爱上我?不觉得这口气很打击人吗?我哪里不好了!从来只有我说不会爱上对方的话,你这柴禾妞,你有什么资格抢我台词。”

我笑倒在座位上。

方客侠并没有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要,我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想看一下我进步了没有而已。

可惜他给的题目太困难,我一拖两个月,依然无能为力。

直到他再度约我在BOBO见面。

方客侠这次态度又截然不同,当得知我一个大字未写时,忍不住拧着眉头说:“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我耸肩说:“有啊。”

“那文章呢?”

“没写啊。”

他显得难以忍耐,“我知道催你是不会有效果的,但没想到你竟懒散到这地步!”

“我写不出来嘛。”我苦笑一下,2岁起就没有父亲的我,哪里有半点灵感。可是我的苦笑在他眼里幻化成了痞子一样的耍赖,使他几乎勃然大怒。“谁叫你要我写父亲啊,不能写母亲,外婆,外公,大姨,舅舅随便一个都好啊……”我轻松地开玩笑。

他断然打断我:“够了,你知道下个礼拜天是什么日子吗?”

“啊?”我仔细地想啊想啊,“什么日子?儿童节过了啊。”

“是父亲节!”方客侠再也受不了我这吊儿郎当的德行了,“父亲节有一个全市大型征文比赛,这规模有多大多慎重你能想象吗?参赛者中甚至有朱自清的儿子。”

“哦。”

“哦什么?”他音调高得我都要捂耳朵,“我给了你两个月准备,你他妈面子真大呢!”

他居然说脏话,我怔了一下,难以控制地感兴趣,“方客侠,你脏话说得真流利。”

“这是粗话,不是脏话!”他本能地纠正道,“在英语里fuck、****都是粗话,不属于脏话。Thesonofa*****才是脏话!”

我大大受教,这才是高材生。

“别气了,不就是个征文比赛吗。再说有朱自清的儿子参加,我哪还有看头,别去丢脸了。”

“你!”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为你报名,而且向我爸和其他评委慎重推荐,海口都夸出去了,你连个题目都没交给我!”

“谁叫你不告诉我是征文啊。”

“我如果事先告诉你这是比赛,你肯定推得一干二净,而且理由还一套套的。”

我讪笑,“你真了解我,我最怕参加比赛。小时候歌咏大赛,我在台上除了连打十几个嗝之外什么声音也没出。”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道理用在方客侠那里一样有效。他对我已无怒气只有无奈,“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我也稍微正经了点,“方客侠,如果你认为只有拿奖的写作才算真正的文学,那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你所谓的境界。”

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我没那个意思。”

“也许我的东西只有几个人看得懂,也许其他人都认为我与其写作还不如去捡垃圾。但只要我觉得快乐充实,谁又能说我活得不如文豪们?”

我告诉他:“你说我终身将为了热水器、小汽车等东西不思进取,也许是吧。我不会计较我写出来的东西有多少人喜欢,能够换得多少钱的稿费,只要换的钱能让我不至于饿死,我就不会兼职去做其他与写作无关的工作。我也许会终身写着廉价的不断被人遗忘的小说,快乐地享受着这个将梦想物化的过程。”

“我要的只是一点点,一毛钱那么多的人生而已。没有人给我不要紧,能活着,能写作,我已经满足得不得了。”

他一直沉默,没表态。

已近黄昏,BOBO吧里还没有开灯,靠近窗边的一切镀上一层初夏特有的淡金色,令人迷醉。我一边静静地思考,一边流畅地表述。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一个残缺的半圆,那么有的圆比较大,有的则比较小。从诞生起,每个人都渴望寻找到和自己契合的另外半个圆。大部分人以为那是一个人,一个和自己一样残缺的、等待弥补的半圆,只有找到他或她才可以过上心满意足的幸福生活。我也相信半圆说,但我等待的半圆并不是哪个人,而是一件事,和特蕾莎修女遇到了孤儿们一样,我的另外半个圆就是写作。我对它毫无任何物质上的欲望,就像对待纯洁的爱情一样真诚自然。方客侠,如果你有一个爱人,你会把她带去参加选美比赛吗?你会因为别人对你说,她不完美,甚至平凡,从来没得过任何奖,就放弃她吗?”

他忽然一震,猛地迎上我的目光,又意识到什么,急忙躲避开去。他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极快地黯然下去。

我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却没明白为什么。

6月的第三个星期天,父亲节。

方客侠无可避免地勾起我对父亲的种种猜想,我想给他打电话,想寄点什么给他,随便什么也好。然而我没有半点他的讯息,包括联系方式。我不知道母亲是否还保留着,我没有勇气向她讨要,十七年了,就像方客侠令我感到怅然若失一样,我不想令母亲有同样失落的感觉。

一整天,我过得很不好,连发呆也不能专注。我的生命里有过十九个父亲节,这是我首次感到痛苦。

但我并不埋怨方客侠。相反,我感激他唤醒我对已逐渐麻木的爱的渴望。我坐在书桌前,仔细地,努力回忆最初两年我和父亲在一起的点滴,以及我童年时对他所怀有的幻想,甚至我做过的梦,那些已经很难清晰确凿的片段。

我记得5岁时曾经问过母亲,爸爸呢?

母亲回答我说,对面的楼里。

他为什么不回家?

他回家了,只是不是这里。

我还记得有一本相册,8岁时我曾经打开过它。

但是相册太老了,7年前搬家时我们扔掉了许多东西,我帮母亲整理搬来的所有物件,里面没有那本相册。

诺基亚的嘀嘀声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拿起它真想丢出窗外。

高傲……这个闲人,定然又是找我吃喝玩乐。

我没空,我要缅怀我的亲爹!我真想这么回他,但立刻想到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嘲笑我是个神经病。

高傲在一家自助餐厅门口等我,我爬上天桥,老远就看见一个衣着张扬的瘦高个年轻人擎着手机猛发短信,而我的诺基亚就嘀嘀,嘀嘀失火了似的叫个没完。

“住手!我险些被你吓个半死!”

“混账,要不是你这只一毛不拔的玩意儿怕花钱不肯接手机,我才懒得一条条短信的发,发得我大拇指指甲都秃了!”

我说你活该。

我们进了餐厅,坐下来。我正端着盘子要去搜刮吃的,被他拦住。

高傲说:“身份证带没?”

我说:“带那玩意干吗?你是警察?不用看了,我是本市户口。”

他扯着我的头发说:“谁跟你贫,带了身份证有好处。”

“什么好处?送我一顿大餐吃?”我大乐,“这家餐厅真有意思,拿身份证就可以换顿吃的!是不是本市户口优先?”

高傲来拧我的耳朵了,“身份证上不是有你的出生年月日吗?生日这天餐厅免费赠送生日蛋糕,乳酪的,味道相当棒!”

我一怔,“生日?我生日没到哇。”

高傲狐疑地问:“你不是告诉我6月18号吗?”

我一拍脑门,“啊呀,我说的是农历呀!我们老家都过农历的!要是阳历的话得再等两个月哪。身份证上的阳历是8月8号,你不早说。”

高傲趴在桌子上面抽搐,我笑得乐不可支。

“算了,算了啦!”我安慰道,“反正今天也是一个好日子啊,父亲节呢!我们为父亲节庆祝好了!”

他“啪”的把一包东西摔在桌上,吼一声:“父亲节我会送这样的礼吗?”吼完继续趴在桌子上抽搐。

我好奇地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条艾格的红色短裙。

我止住笑,试探地说:“给我的?”

高傲白我一眼,“不给了。”

“谢谢。”我摩挲着短裙,“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有送过东西给女孩?”

“不记得了,似乎有,似乎没有。”

“那你有送过东西给茜伶?”

“不是说了不记得吗?”

我说:“你不是不记得,你很清楚地要求自己从来不送东西给她。茜伶这么漂亮的女孩都得不到你物质上的关照,何况其他女孩。”

高傲拿着盘子去餐区取食物,不理我。

我朝他喊:“喂,我对你来说是不是挺特别的哇?哈哈哈哈哈!”

他头也不回,取回来一堆高热量食物,埋头猛吃。

我把盒子推过去,“高傲,你收起来吧,我不会穿的。如果你觉得我穿很好看,谢谢你欣赏,但是我不喜欢那样打扮,对不起。”

高傲把手腕抬至半空,松手,刀叉“”的一声掉在盘子里,他说:“为什么你就不能把自己弄得回头率高一点呢?漂亮有罪吗?浪费着自己的外貌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个无耻的女人!”

我听着他肆无忌惮夸大其辞的攻击,再加上父亲节收到迷你小短裙这样爆笑的事实,再次捶着桌子狂笑。

没有父亲的父亲节,有个男生送我迷你短裙,真是……多么值得记住的瞬间。

我微笑起来。

半蹦半跑地往家里走。不夸张地讲,我这姿态只有幼儿园里小孩才会有。

经过BOBO的时候,我看见方客侠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谁的样子。

我煞住车,好奇地打招呼:“嗨,主席!”

“……嗨。”他顿了一下,“回来了?”说着露出笑容,“很高兴的样子嘛。”

“遇到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没打算跟他交代迷你短裙,于是及时打岔,“等人吗?”

“嗯,等你。”

“哈?”我张大嘴,“有事吗?你怎么不给我发信息,我手机开着呢。”

“没什么重要的事。”

我盘算着,“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

“因为每次临时发消息给你,约你在这里见面你都很快就到了,所以猜想应该是住得很近。再说,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到上面坐一会儿,看看书。”

BOBO是间漫画吧,他看漫画书?

我实在忍不住,“主席,你都看什么漫画?”

他有些勉强地说:“《圣斗士星矢》和《灌篮高手》。”

“主席,我们是同好!”我抓住他的手摇晃了两下,“我还喜欢《幽游白书》和《机器猫》。”

他赧然地笑了笑,“《机器猫》就不用说了吧,应该没人不喜欢。”

“哪,你要不要去我家里看圣斗士和幽白的动画片?我有一大堆碟子。”

方客侠思索一下,“方便的话。”

“我家大门永远为动漫爱好者敞开!”

我热情地把他拖进家门。

我总是头脑发热地干出一大堆令自己后悔不迭的事来,比如拖方客侠去做客。我就没想到他是校长的公子,家里住的可是跃层,还带车库,往我家的鸽子笼一站,一定觉得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当我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我卧室的沙发上,因为家里没有客厅。确切地说,是我妈妈把客厅和厨房打通了。坐在所谓的客厅里,面对一排抽油烟机和碗橱,我想那绝对不是方客侠之流习惯的待客方式。

我从冰箱里拿了瓶冰红茶给他,把墙上罩着的帘子拉开,那是我最自豪的收藏——整整一面墙的壁橱里,密密麻麻全是书。

我介绍说:“主席你随便看,这里一共5层,其中第三层的是我最喜欢看的书,第二层和第四层的次之,第五层和最底下一层的我看得很少。”

他说:“这就是束之高阁的意思吧?你别叫我主席行不行。”

我正儿八经指着第三层说:“这层,你随便抽一本书,随便翻一页,随便报一句,我能一字不差地接下去。”

方客侠愣了一下,“真的?”

他显然不相信,当真抽了一本出来拿在手里,翻开,手指按着数到一行,念道:“产生在爱情这件事上一无可学这一看法的第三个错误是,人们不了解……接吧?”

“真想考我啊?”我笑嘻嘻地问,“主席你相信我能接得上吗?”

“你接了我才知道你能不能接上啊——告诉你别叫我主席了,叫我方客侠。”

我就按照他的意思问:“方客侠你觉得我能不能接上?”

他没有说话,看样子,他是将信将疑。

这也难怪吧,换成是谁,也不会觉得正常。

我坐在床上盘着腿,喝了口可乐润嗓,大声说道:“产生在爱情这件事上一无可学这一看法的第三个错误是,人们不了解‘堕入情网’同‘持久的爱’这两者的区别。如果我们用fallinginlove和beinginlove这两个英文搭配也许就能更清楚地区分这两个概念。两个迄今为止同我们一样是相互陌生的人,当他们突然决定拆除使他俩分隔的那堵高墙,相许对方,融为一体时,他俩相结合的一刹那就成为最幸福、最激动人心的经历。再往下就该另起一段了,主席——方客侠,还要背吗?”

方客侠久久未语,半晌才说:“怎么做到的?”

“你觉得有难度?”我说,“那是因为我整天翻来覆去的就看这些书而已,想不记得都不可能。对了方客侠,你给我列的清单,我去图书馆找过。”我举起手拍拍书架第五层,“有一些我觉得还不错的,都在这里呢。”

方客侠有点吃惊,笑着说:“你有看过?我以为你只是敷衍我。”

他的表情明显有点儿受宠若惊,我真没想到这种表情会在方客侠脸上看到。

“我这人,别人推荐的书和美味这两样,是一定会去试的。不过我总认为书不见得要读很多,因为有的书,只要一本就可以教会人一生。就好比信教,那些心里有信仰的,哪怕荒谬,也比现代都市里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明天该为什么事情活的年轻人要幸福得多吧?”

他说:“你是不是很小就开始有信仰啊?”

“不知道,我妈说我抓周的时候抓了一只钢笔,谁晓得她骗我还是真的。”.

“不管怎样,你决定一辈子靠写作为生应该也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吧。”

我伸出拇指和食指,“8岁起。”

“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

“没有。我这种人渣除了写写还能干吗?其他梦想要求太高,达不到。”

方客侠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把埃里希·弗洛姆那本《爱的艺术》塞回了书橱,仔细地看着被我重视的那层书柜里的每一本书。

除了全套的圣斗士,还有《人类的故事》、《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爱的艺术》、《音乐剧欣赏》、《王尔德文集》、《西方心理学》等等,其中《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有若干个翻译版本,几乎市面上出现过的都有。

“这些你都会背?”

“谈不上背,只是看了太多遍,每天都在回味,几年下来就烂熟于心了。”

他指着《西方心理学》,“其他的也就算了,这么深奥的东西,也能背得?”

我随口说:“大部分文学天才,都是有精神病气质的人——伍尔芙终身受精神病折磨,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癫痫病,蒙克有轻度被害妄想症,凡高在酒精浓度高达70度的苦艾酒折磨中割下了自己的耳朵,海明威和茨威格都自杀了,卡夫卡、维特根斯坦则是忧郁强迫和不安等病态的综合。精神病学家普伦特基主张用精神分裂症的诊断方法去分析诸如波德莱尔、法拉第、牛顿等等;贾米森认为天才的创造同‘躁狂抑郁性障碍’有种联系,波士特却说,精神分裂症并不是重要因素,情感性障碍才起支配作用。”

说到这,我见方客侠一脸严肃,不由得爆发一阵狂笑,“哎哎,要是高中时我能把这些精力用在做习题上,可能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所大学来了。”

方客侠一缓神,说:“这学校很差吗?至于用沦落这个词?”

“什么都可以,就是学费贵。对我来说只要学费贵,那就是王八蛋上的学校。”

方客侠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房子的设施,“看起来……你家也不像太穷的样子啊。”

“还行吧,反正最困难的时期都挺过来了。”我打趣说,“现在我和我妈都是月光女神,吃光用光,一分钱存款也没有。”

桌子上的闹钟“嘀嘀嘀”响起来,我一看时间,“啊,该淘米了。方客侠,晚上不要走了吧,在我家吃晚饭?”

他没有拒绝,“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已经走到外面的厨房,“帮我把我妈妈房间里的围裙拿来,谢谢。”

方客侠犹豫了一下,“可以吗?随便进你母亲的房间。”

我才想起学校里盛传他对母亲的敬畏之辞,“不用那么客套,我们家是很随便的。围裙挂在门后面,麻烦你。”

他拿了围裙给我,我开始对付那一堆青椒,“你自己招呼自己吧,如果无聊的话就开我抽屉拿影集什么的看。”

如果说我妈做饭速度是埃及工人修建金字塔,那我绝对是火箭奔月,二者不可相提并论。一会儿工夫四菜一汤就上桌,我喊道:“方客侠,开饭!”

我让他坐在背对厨房的桌子旁,但是客厅还有一面落地大镜子,依然反射着他背后的抽油烟机。

“抱歉,我家没什么客人会来。”我端起碗,补充说,“来的都是知道我们娘俩底细的自己人,所以懒得收拾。”

方客侠脸上有异色,但没说什么。

在吃菜前,我举杯说:“来,祝父亲节快乐。”

也许是这句话使他找到了发问的理由,他试探地问:“影集里似乎……只有你和你妈妈?”

“对啊,我们是单亲家庭,我2岁时就是这样了。”

晚饭结束,我收拾掉碗筷,带他去我妈房间,指给他看壁柜一个隔间里的奖杯和证书,“这是母亲节征文时拿的奖,全市一共三个人获奖,奖品是长江三峡游和两张温泉票。开船的那天,另外两个获奖者带着好朋友一起去,只有我带了我妈——不瞒你说,我老实得很,还以为只能带妈妈去呢。”

方客侠看了我两眼,等我看他的时候,他偏又别开头去,拿起金箔画相框端详。

我问他:“方客侠,你觉得有父亲是件幸福的事吗?”

他抬眼看了看我,慢慢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和我的父亲在一起,几乎从来感觉不到幸福。”

方客侠跟我说了一件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说他曾经有一个很要好的表姐,只大他两个月。两人几乎是青梅竹马,上学放学都在一起玩耍。有一年春节,两个人在大客厅里玩游戏,来了一些客人,他的父亲就叫两个孩子去房间里看电视,他们刚进去不久,有个客人偷偷进来,拉过他塞了很多好东西,什么玩具、零食、衣服,还有一个挺厚的红包,边塞边和他寒暄,问这问那。表姐独自坐在一边等这一切结束,他看得出来她很难受,这样的春节几次过下来,两个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陌生人。

“我不知道可以为她弥补什么。”他说,“我每次都想把自己得到的东西分她一半,哪怕全部都给她。可是她说不要,而且神情很冷淡。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家的那个时候起,我就恨春节,只要在春节的时候,我会想起她,想起自己其实一无所有的生活,听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看着乱七八糟只唱颂歌的春节晚会,心里特别特别空虚,甚至有点恨我的父母,我觉得我曾经是很幸福很容易满足的,是他们剥夺了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快乐。”

“说出来你别不相信,”他低声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希望自己是孤儿。”

“你别逗了,”我把拉开的可乐拉环一个扬手从阳台扔下去,“就算这是真话也不好笑。不过你已经有了独立判断是非对错的能力,可你依然记得那位小表姐,这说明你是一个尚未麻木的大好青年啊。以后不要让你的子女过那种生活不就得了?”

方客侠低声一笑,“说正经的,你每年春节怎么过?”

“和所有家庭一样啊,我妈总是把压岁钱藏在一个很难发现的地方让我去找,三十晚上春节联欢晚会结束还没找到就算弃权不要了,真无耻!我周月年就是刨地三尺也得给她掘出来,结果就连N年前她掉在柜子角落里的戒指都挖出来了也不见钱的影子,后来才知道她是利用我给她找那些随手乱放找不着的东西,顺便大扫除。”

“那你们每年都过得很热闹?”

“热闹死了,虽然只有两个人。翻箱倒柜比放炮仗还响呢。我妈说她15岁开始工作,因为在四川盆地那一带导弹军工厂的基地里,所以第一个春节就没办法回家过。那时在单身宿舍,她做了一大盆饺子,一边吃,一边砸,把面粉撒得到处都是,初一到初四慢慢地收拾整理,一个年就算过完了。”

方客侠很认真地听着。

“我小时候被寄养在外公家,是很传统的大家族,独门独院,一家十几口人都住在里面,每到过年,要摆上十来桌才坐得下的那种。晚辈给德高望重的长者磕头,压岁钱都是崭新的角票,长辈拿一叠,撒在地上,让一群小孩子去抢。我是长孙,带领着弟弟妹妹小猪崽儿似的一哄而上……自从10岁离开老家跟着妈妈过,春节就变成了两个人。我们搬了十几次家,从西部一直搬到东部,定居这个城市不过也就四五年的事儿。一开始我不习惯,跟妈吵着要回老家,她对我说,人生无不散的筵席,有些事,一定要自己去面对。还跟我约好,说我大学毕业就必须离开家自己去外面生活,不管过得怎么样,都不能埋怨她,回头跟她哭诉。”

金箔画相框里,我和我妈搂着肩,像哥们儿一样,我们的姿势大概使他慢慢明白了这对母女的关系,他好奇地问:“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强得所有男人都不敢接近。”我笑道,“15岁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没上过高中,23岁怀着我去考清华的中文系。可惜考场上出了一点事故,落榜了。后来在家里一边带我一边复习,参加自学考试,拿到了大学文凭。也许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需要爱情的女人,但是我妈妈就是,她也许太心高气傲,一生都没有找到至爱,但她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我从来没看到她为此抱怨过。她有两个为人处世快乐的方法:一是欲望尽量小,无欲则刚;二是找一件喜欢的事情,这件事情必须是不能依靠任何人,独自可以完成的。”

方客侠忽然说:“那么,你跟你母亲很像很像。”

我一愣,说:“难道你指我一生都找不到至爱?”

他说:“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你们这样的女人,心里爱的只有自己。”

我说:“方客侠呀,你不要以为轻易的爱是好事啊。正确的爱,其实就是责任感,爱什么,就是要对什么负责任。因此我认为一个人可以爱、也最应该爱的首先是自己。如果你理解的爱是一种给予,那是偏激的,你愿意给,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要呢。再说,你一味地给下去,人家一味地要下去,哪天你给不了,人家跟你翻脸时,你还怨不得人家呢。”

他反驳我:“你经历过爱吗?你有过正在爱一个人的感觉么?爱是一种双向的行为,希望付出,也希望得到。在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这些感受,你有过吗?”

我思索了一下,“你是说没爱过,就没资格评价爱的行为?”

他颔首,“可以这么说。”

我进而点头,“那么看来世界小姐评委都必须去整容,没一张倾倒大伙的脸还有什么资格评价人家长得美不美啊?而且大家最好都去练习厨艺,没有一级厨师等级证书,就别厚着脸皮进那些五星级酒店尝人家大厨的手艺了,多丢人。”

方客侠愣愣,失笑道:“这能和世界小姐扯上边么?”

我也笑笑,正色说:“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他略一想,说:“一定是那第三层书架上的一本吧?”

“嗯,很聪明。”

他又一想,点头说:“《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对不对?只有那本书有好几个版本,甚至包括原文版,可见你非常重视。”

“你真是聪明!那本书我会背每个版本,包括原文。如果有一天,地球上每个角落的男女们都能拥有这么强大的贯彻生命的信念,大家就不用再以羡慕的眼光盯着电视机去模仿那些拙劣虚伪的爱情模式了。”我的口气无法避免地带着遗憾和淡淡的愤怒,“这本书20世纪初就写了,可是到现在,里面所提到的对爱麻木、冷淡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不仅如此,人们更觉得那些畸形可笑的爱才是正确的,却对真诚自然、不求回报的爱嗤之以鼻。仿佛爱一个人就必须为他吃醋、为他闹得翻天覆地;那些安静的、没有波澜的温柔就全部都是虚假到不堪一击的幻影。”

我想如果方客侠知道我的16岁,他会不会还坚持己见?然而说我迟钝也好,麻木也好,当爱在我心中苏醒的时候,我确实已经失去了它。

方客侠拿起那本书,“真的有这么好看吗?那我一定要读一读。”他翻开,看了我一眼,“这本我说一句你也可以随时接下去?”

“可以,但是别读。”

“为什么?”

“因为我会哭。我是流着眼泪看完的,无论看多少次,都会哭。只要一打开,目光接触到里面的文字,就会哭。听见那些句子,也会哭。”

这次他显得完全不相信,他摇着头,笑着不顾我的阻止念了一段:“你是我梦里唯一的影像,你是我的知音——接接看?”

我拉过椅子,面朝着靠背坐下,下巴搁在手臂上,望着他说:“我那些原先散乱的激情,现在不但被我收拢,而且它连同我那颗急切的想要喷涌而出的心都一股脑地奔向你。在我的心里,你就是,该怎样说呢……怎样说都不过分,你就是一切,是我整个的生命。对我而言,因为有了你,人世间万物才得以存在,我生活中的一切也只有和你相连才是有意义的。你改变了我的生活:因为你,一个原本平庸的女学生,突然成了第一名;因为你,我以近乎顽固的毅力,坚持不懈地练习钢琴;因为你,我把自己的衣服刷得一尘不染,缝得整齐熨帖;因为你,我上楼的时候总是把书包压在那条旧学生裙的左边,因为那里有一个四方的补丁。我傻傻地为你做着这些事,而你后来再也没有,几乎是再也没有朝我看过一眼。”

他静静地看着我,并没有和上次那样,低头核对着每一个字。他就那样看着我,神情专注,目光柔和。

我的眼睛酸楚,为书中这个多情却悲苦的女子流下眼泪,为了这个我无论读多少次都会流下眼泪,无法设防的故事,我的心不能在这样的爱情面前强硬起来,哪怕我知道现在无论男女对于轻易就流泪的人多少是有点鄙视的。

我继续背下去:“那时,等你,窥视你,是我唯一能做的,除此之外可以说是什么事都没干。我家门上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窥视孔,从这个小圆孔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你的房门。这个窥视孔——别笑我,亲爱的,就在今天,哪怕就在今天,对那些时光我依然感到一种特别的甜蜜,而无半点羞愧。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这个小小的窥视孔,我将怎样去认识和发现我的世界……我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没有哪天不是寄生在你身上。想一想,我曾干了多少傻事啊!你触摸过的门把手,我吻过;你进门前顺手扔掉的烟蒂,被我捡回视为圣物,只因为他曾经有幸接触过你的嘴唇;你亮灯的屋子,是除你本人之外我唯一的眺望……”

“好了。”方客侠轻声打断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走过来按在我的眼睛上面,“好了。”他没说其他的话。

房间很安静,鼻翼上方的手帕有淡淡的清香,温柔斯文的男性气息和肥皂味混合的清香。我揭开手帕,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光是这双眼睛我就知道,他和外表不同,是一个感情浓烈的人,容易深陷。

“我还真没有想到……”他说,有点道歉的意味。

我忽然嘴角上扬,挂着眼泪就笑,“每当我想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这无情的社会腐蚀而忘掉了自我时,我就会看这本书哦。不过很自豪的是,目前为止,我依然是敏锐细腻,感情丰富的那个周月年。”

“周月年,”他说,顿了一下,“在你没有遇到至爱之前,可以先委屈自己和我在一起吗?”

我盯着他笑说:“你确定在我找到至爱离开你时你会很平静?”

“当然不能。”

“那为什么要跳进我这样的火坑?”

“因为刚才我突然知道,现代社会里,能够真正走进你内心的男人几乎已经没有了。即使再优秀的男人也无法拥有你整个人生,既然都只是过客,我很乐意做第一个。”

“不要。”我很干脆地拒绝,“我不想惹麻烦上身,尤其是感情这种麻烦。”

“为什么说我是麻烦?我不会给你任何负担,”他说,“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单方面的,你不必顾忌怎样回报。”

我说:“你就这么喜欢我?”

他说:“再问下去就显得残忍了,你不认为吗?”

“那好,”我说,“你也答应我,哪天你觉得自己无聊时,请不必给我面子,想走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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