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几次改道，那些史诗，记忆与岁月的碎片一起注入东海，一个又一个时代。
这一天张凌开着车行驶在应天的朱雀路主干道上。清晨的道路上依旧堵的异常。车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嘈杂热闹，此起彼伏的喇叭声烦躁刺耳。那些主干道两旁的大楼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片刺眼的明亮光晕，楼群下面车流来往，人们进进出出。
或许在这种程度的嘈杂之下，主干道附近几公里的居民区已经没人再能安心睡觉了。当然，住在城中心的人们也没工夫睡懒觉，此刻估计都已经去各自的公司上班了。
应天城，这座在东方大陆甚至整个世界范围内都可以排进前五的大都会，就是用这种只属于都市的方式来催促着它城中的一千五百万居民。
应天城的中心，一个在秦淮区，一个在自己所在的朱雀大道。而朱雀大道又是一直以来的市中心所在，所以格外吵闹和热闹，每天早晨就用高分贝叫醒了所有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居民们起床上班工作。
前面那辆挂着苏州车牌子的轿车纹丝不动，张凌百无聊赖之间几次想按下喇叭，但想来想去也觉得于事无补，于是他点上一根香烟，打开录音机。
打开广播就听见了粗暴的摇滚音乐，他吓了一跳，赶紧切到了自己常听的国家新闻台，那端庄的女生便响了起来。
“……罗刹共和国总统米沙夫将在应天时间今日十时抵达应天禄口国际机场，对帝国进行国事访问，同时也准备参加三日后帝国新皇的登基大典……这也是第二十三位在近日抵京的外国元首……”
张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没想到三日后就是皇帝的登基大典。这些年来，帝国新皇的登基都是作为一项重要节日来举办的，规格丝毫不亚于国庆节。虽说帝国皇帝已没有实权，但他们作为帝国的象征，在新老交替时总能引起轰动和万国来朝。
“……帝国新皇朱长明陛下，将是帝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朱长明陛下自幼就展现出极高的双商与才能，在从交通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硕士毕业后，就全权负责帝国皇室的对外宣传工作，期间卓有成就……”
“这与另外两位皇储的纨绔表现完全不同......舆论关于即位人选的立场在最近三年克服了性别上的偏见，完全倾向于朱长明陛下。最终，她依靠卓越的表现成为了帝国六百余年来的第一位女皇，后日的登基大典也必将空前隆重......”
听着广播，他撇了撇嘴，这些事情他都知道，最近一个月经常能听到报道。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本人和帝国新皇也就是朱长明女皇一直熟络的很，小时候经常一起玩，从小学到高中也都是在同一个学校里读的。长明经常被媒体曝光，倒让他的光环淡了许多，也因此少了跟长明一样的走到哪都被曝光的困扰。
十五年前的升学考试，长明考到了华亭市的华亭交通大学，而他尽管超常发挥，但还是差了几分，最后去了稍差的应天本地的金陵大学。之后他和朱长明就不能每天见面，但假期还是经常会聚一聚。
“……新皇陛下的配偶是英国年轻的地产大亨威廉·惠灵顿。年长陛下一岁的他，同样也将是第一个成为明皇配偶的外族男性。威廉亲王与陛下自从在大学相识后便陷入热恋，并于两年前完婚，这当时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成为媒体大书特书的话题……”
哎，好白菜让猪拱了。张凌笑了一下，想不到朱长明这种完美的女性最后竟然找了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洋人。说起来，那天长明把威廉带给他认识时，他还吃醋了。因为，虽然朱长明这家伙一直拿他当哥们，但他在之前……其实一直暗恋着女皇大人。
一念之间，缅怀若烟。如果当初多考了两分说不定现在他就是女皇的丈夫，也就是亲王了。张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朱长明贵为皇女，平时学习还这么用功？自己一直以来追赶着朱长明，但每次都考不过她，每次都被她笑着嘲弄一番。怪不得被媒体称作什么史上最强皇女，真是实至名归啊。
他趁红灯时打开手机，在即时通信软件上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动漫人物头像，备注写着的是女皇，他点了进去。
“……首先恭祝女皇荣登大统，另外三日后的登基大典，我就不过去了。等哪天你有空了，我再请你和威廉。”张凌说完之后，把语音发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抵达位于应天市次中心的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张凌下了车，拿着大衣走向停车场的出口。他在自动贩卖机处买了一杯热咖啡，然后拿着咖啡坐上电梯。
电梯里有几个年轻的男人，都穿着西服，都拿着手机看，这些人自己不认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他就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电梯的楼层一层一层增加。
人们一个个下去，到了十八楼，他下了楼，正对着的就是一个个半封闭的办公桌，视线的最远处是一大排落地窗，一尘不染，正好能清楚地看见对面的高楼。
张凌踏着蓝色的地毯走过一个个办公桌，这时候工作人员大都还没来，偶尔有几个座位上有穿着白衬衫或是西装的员工，立刻抬起头跟张凌问好。他走到落地窗附近，右拐，来到了一条两边都是单独办公室的走廊。张凌走进右手边的第二间，在衣挂上挂上外衣，走到桌子后坐下。
桌子上放着他昨晚打印的今日日程和今天送来的报纸。张凌拿起报纸和咖啡，然后转动椅子朝向了身后的落地窗。这面窗子的外面就是自己之前所在的朱雀主干道，以及几栋摩天大楼和中间的一个圆形的别致小广场。
街道上的人和车像是小黑点和积木，张凌静静地向窗外看了一会儿，拿起报纸看了两眼。
头版又是新皇登基的报道，他于是失去耐心，又把报纸扔回办公桌上，打开咖啡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同时又把视线移回到窗外，楼下的都市景观中。
在自己的窗户上，淡淡地印着公司的标志和名字。明华集团。自己任职的这个集团以船舶工程起家，现在横跨各个领域，是东方目前最大的商业集团之一，而自己，就是这个集团航运部门的一个头目。
手机响了一下。是自己副手发给他的短信。
“……头，嫂子今早去舟山给那个广场工程剪彩了，没联系上你，托我告诉你晚上过去。”
张凌万般无奈地扶住了额头。他是万万不想去出席今天的那场仪式的，虽然勉强逃过去了，但看来晚上还是得去舟山，舟车劳顿，很烦。
皇城传来的钟声隐隐地被他听到，那是帝国仍旧坚守着的古老方式和传统。现在的帝国，既有着朱雀路和秦淮区的无数摩天高楼，也有着那早已向市民开放的巍峨皇城和没有被拆除过哪怕一片的古老城墙。新老交汇，历久弥新。这可能是帝国应天的独有景象了吧。
就像自己，背负着家族厚重的历史，但没有像许多位伟大的先祖一样从政或是参军，而是过着自己的生活，上班下班一样。
虽然他也是帝国的象征之一，从小到大就像新皇朱长明一样，经常会被媒体曝光，导致许多人都知道他是谁，走在街上也不时会被人指认出来，但他还是决定这样生活，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张凌，帝国第三十六代英国公这样想着，然后笑了一下，拿起了自己的工作日程。
……
随着舟山群岛的几个主要岛屿开始了填海造陆工程，在主岛岛中心的高楼上，眺望海岸，可以看到那里无数的大型起重机和工程车辆。
这座岛屿一直走到今天，也大变了样，城中心高楼林立，海岸边兴建着各种酒店或是观景台。得益于舟山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多家跨国公司的总部大楼选址于此。
和应天一样，舟山主岛虽然拆除了城墙，但市中心也是现代建筑和古代遗址并存。在市中心，舟山市政府大楼坐落在曾经的知府衙门旁边，相隔着一个圆形广场。
广场上绿草如茵，有放风筝的孩子和遛狗散步的市民。而广场稍远处的黑瓦白墙的水师提督衙门大院，随着舟山水师总部搬迁到了朱家尖岛，则完全变成了景点。门口立着各种广告牌和旅客景点的售票大门，有旅客排在售票口后面，拿着相机不断地照相。
市中心向东走两公里，就是基湖路。这条帝国最繁华的商业街，现在伫立着各种综合商务楼和购物中心一类的大楼，带着舟山主岛一起，成为了彻底的不夜城。
基湖路的五百米外，舟山大学的正门已经换成了宏伟的白色大理石拱门，取代了之前屹立了几百年的木制拱门。学校内的现代化建筑鳞次栉比，但学校的建筑大体位置一直留存到了今天。
如今的舟山大学不仅仅是一所大学，更是一处景点。正门口依旧人来人往，许许多多的游人或是学子在此与那全国独一份的西洋校门合影留念，企图能沾一些这所全国最悠久的大学的福气。无数叱咤风云的人物曾从这里意气风发地走出，奔向帝国的各个城市。如今立校已四百余年的舟山大学，也让许多后人们心心向往。
校门内，各种高大的现代化大楼和一些类似礼堂的巨大建筑立在学校中。一条条马路将几个建筑群分开，大学中心则是一个礼堂和体育场。
舟山大学这些年和金陵大学，交通大学，南洋大学这些学校的不断扩建和增加院系不同，时至今日，舟山大学依然只有工商，外语，政治，历史，水师等十个院系，前几年增加了电气和船舶工程。专业不多，比较单一，导致舟山大学堂最近几十年先后被几所大学赶超。尽管如此，它仍然是帝国排名前五的大学。
水师专业一直保留到了今天，这是舟山大学的一个特色。在学校的东北角大片土地，清一色的楼房和教学楼上依旧涂刷着帝国水师的日月龙纹徽章。训练场，操场和其他设施全都是最好的。这里的学生依然是帝国海军的未来。
这天阳光明媚，水师系的中心广场处此刻站立着不少西装革履的人们，他们看着巨大的起重机正向着广场边缘缓缓降下一个三米多高的金属雕像，彼此小声交谈着。在人群的后面是更多踮脚观望着的，穿着白色学员服的学员们。
随着那雕像最终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响动，人们纷纷回过头去，向着雕像鼓掌。这是一尊两人高的帝国水师将领的青铜雕像，戴着几百年前的水师毡帽，披着披风，端正地站着，目光似乎看向前方。
雕像前方有剪彩仪式，穿着新一代帝国水师将军礼服的中年男人接过了身边人递来的剪刀，笑着剪断了彩带。
掌声再一次从人群中传出来，一旁群聚的记者们立刻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不断地闪动着，记录下这一刻。
“……今天有点草率了啊，仪式上连现任英国公都没到。怎么说也是他祖宗的事啊。”
雕像落成之后，回到水师系的礼堂中休息室，刚刚剪彩的王森中将看到了室中坐着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工程师说道：“……你家那位也太没规矩了。这可是帝国舟山水师和舟山大学一起筹划的。”
听到对方这样说，明华集团城建部工程师陈馨笑了一下。是她负责此次的大学堂水师广场的改造工程。
“……中将阁下，你也知道，张凌可能是前几年被媒体曝光怕了，现在一向不爱出席这种活动，还请多多海涵。”她说着，然后递给王森一瓶水：“终于完工了……今晚去望海楼吧，我叫张凌过来，我们做东，再跟您陪个罪。”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儿，然后王森和几名军官们就离开了休息室。陈馨坐到窗边，出神地看着玻璃窗外那平整的草地和远处的楼群。广场上的学生们还围在新落成的雕像旁好奇地观望。雕像的原型，是在他们几百年前从这里毕业的一名学生，也是她丈夫的祖先。所以集团把她派到这来当这个项目的总工程师，也可能是别有用意。陈馨笑着想道。
舟山大学的水师广场改造今日终于完成，英国公张晟雕像的落成就是这个工程的结尾。在雕像前方的黑色石碑上，写着他的生卒年以及主要事迹，以供人们永远地追思和怀念那个伟大的时代。
就像这所大学中的许多校友一样也被永远地立于学校里。他将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里注视着一批批后继者入学，学成，然后散落进帝国的各个城市中。
舟山港口的轮渡和货船排着队启航，行驶在碧蓝而阳光明媚的海面上。沈家门岛填海造陆的工程已经将近尾声，国际机场的兴建终于可以展开。帝国的漫长海岸线上，还有许多和舟山一样的城市，东方的海域，不论是江南还是南洋吕宋，都从四百年前一直繁荣到今天。而它们，在未来还将有太多精彩。
……
今天是帝国新皇的加冕和登基仪式，国内外各大媒体全程直播。神策门城墙修缮一新，张灯结彩，各色旗帜飞舞，从城头垂下的彩带一直垂到城墙脚下。城墙上面全是有头有脸的各界名流，能在城墙上参加一次新皇登基大典，可谓莫大荣耀。远处的天空上有武装直升机拉着条幅飞驰而过。
在城门下的这片平原上，在过去的几百年岁月中，曾有无数将军骑着战马越过这片荒原驰入城中，现在这里变成了平整的路面和几条通过城门的公路，无数拿着鲜花的市民正站在下面，公路上是几支帝国的仪仗部队。
镜头移向城楼上，逐渐拉近，依次移过各位帝国大臣和外国元首。人群的中间是明廷的第一位女皇和她的配偶威廉亲王。高大挺拔的亲王在人群中很显眼，一旁盛装加冕的皇帝陛下更是光彩照人，美艳的不可方物。新皇今天穿着一身黑底绣金的龙袍，很漂亮。这是第一款女式龙袍，得体大气，雍容华贵。
皇帝在灯光的不断闪烁和摄影师快门的声音中走到放置着乌纱翼善冠的桌子旁，伸出双手，拿起了那顶代表着这个东方帝国最高元首的乌纱冠，缓缓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城墙下爆发出欢呼，并且一浪高过一浪。帝国新皇朱长明走到城头，笑着向下面的臣民挥手致意。也就是在这时，十架战机从南飞向北方，拖着不同颜色的尾烟飞过城墙和城墙下的人群。礼炮齐鸣，万众瞩目。
“很美的女孩子，美得让人难以相信她将成为东方帝国的新皇帝。”这是欧陆一家知名媒体对朱长明的评价。但是这难以置信的事就是发生了，并且谁也预料不到未来还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将要发生。
帝国跨过了小冰河期，熬过了通古斯人的入关侵略，走向了海洋，打赢了与西洋的大洋海战，变成了议会国家，和西洋几乎同时开启了工业革命，一直走到今天。
而今天，帝国的第一位女皇正式登基。
或许当初通古斯人侵略成功并占领整个帝国，崇祯大帝也没有南迁，帝国也没有走向海洋，这奇异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在这个时代，帝国女皇和一位西洋人结为连理，也许他们的佳话真的能化解帝国与西洋的积怨。未来还很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
在下面情绪热烈的人群前排，是帝国各界的精英人物，作为嘉宾出席。他们有的穿着传统服饰，有的穿着礼服。
英国公张凌站在人群里，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大屏幕上放映着的，城墙上站立着的女皇。
“你后悔了？”
一声略带戏谑的女声在嘈杂声里无比清晰，把他带回了现实。张凌侧过头去，对身边的似笑非笑的陈馨苦笑了一下：“没有的事。你哪都好，就是以后不要取笑我了。”
他握住了陈馨的手，扬起头，把视线移回城墙上。
“你说……如果在以前的时代，在自守的洪武时代，在刚刚开放的崇祯时代，甚至和西洋打得不可开交的广德时代，人们能想到会有这一天吗？”
“应该不会吧……”陈馨也微微思考了一下，但随即就笑着说道：“未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加油吧，英国公。”
张凌和她四目相对，相视一笑，然后都看向通过道路的帝国仪仗部队，向其他人一样，沉浸在帝国第一位女皇加冕的喜悦中。
虽然皇帝不再临朝，但他们都热切地关注着帝国的每一位皇帝，把他们当做帝国的形象大使。在这个时代中，城门下的人们站在古老的土地上，见证着今天的变迁，猜测着未来的样子。
……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