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咖啡杯中阵阵苦涩的热气,罗燊手中那本书不知不觉读完大半,而窗外的夜色也早已将城市笼罩。
如果熬夜几时,这本书大概这日就能读完,但罗燊还是合上了书,把最后一口咖啡倾尽口中。
他向来是一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
走廊里突然传来的哐当声让这过分静谧的夜多了几分喧闹。
罗燊闭着眼睛揉搓着脸上的洗面奶,在听到那声音之后还是不自觉停下了动作。
他本可以不去管,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正暗示着门外之人正经受着什么麻烦的困扰。
出于好奇和难以抑制的“职业操守”,他快速洗净脸上的洗面奶,还是打开了门。
那女孩正蹲在地上,犹豫一下又艰难地将那个巨大的箱子从电梯口向着这边龟速推来,像是在移动一座山,随着七月末闷热的晚风滴下几滴汗。
“需要帮忙吗?”
女孩吃力地昂起头,拨了拨散在眼前的碎发。
她脸上的迷茫突然转变为错愕。
“你是……”
罗燊下意识眯了下眼,试图将女孩的影像看得更清晰些。
“你认识我?”
女孩有些欣喜地直起身来,摘下头上压着乱发的鸭舌帽。
“是我,方知晓!”
“方……”窜动的数据流在罗燊脑海中飞速运转,“哦,下午那个记者,对吧?”
女孩用力点了点头,“那时候……谢谢你啊!”
罗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从她的声音中约莫听出几分不可自控的喜悦,但他也不觉得自豪或者荣幸,毕竟他原本就期待着有这样让人难以忘怀的超群效果。
正常发挥罢了。
罗燊摇摇头,离开门框走向她,“没什么。”
“其实不用麻烦的……这就到了。”
罗燊瞥了一眼自己对门紧闭的房门,似乎意识到什么。
“原来你就是前不久搬到对面的人?”
“嗯……好巧。”
罗燊笑了笑,轻推那个高高的箱子,确实很沉,连他这样的人都要用点力气才能将它推动。
方知晓刚搬来没几天,想必一定还有很多家具之类的物什没有准备完毕,看这个尺寸……大概是个柜子。
虽然距离房门确实只有几米的距离,但是他依旧想这样做。
不由方知晓拒绝,他搬起地上的箱子,“把门打开吧,我帮你搬过去。”
方知晓立马跑到门前把门打开,迎着他进到屋里。
扑面而来的甜腻香气,四处斑斓的色块,堆叠在门口的一些杂物,大概还没来得及收拾。方知晓的家中比他的家里要更有几分人情味,是真实而梦幻的属于一个少女的世界。
骤然闯入另一个人世界的感觉,让罗燊觉得新奇,这种偶尔的碰撞也让他意识到他其实与任何人都并不亲密。
温和的性格让他吸引一些人,冷漠的外表又逼退一些人,他与每个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总是那样理性而有分寸,无论面对再复杂困难的任务也总能冷静地找到解决办法,就像一个规整的程序克制隐忍着他的七情六欲。
也可能,他根本没有那些情感。
他很少拜访别人的家,就算是掰着手指头数,两只手也足够了。
而且大多数情况,是在他小时候,去卢定巍家。
卢定巍家境一般,父亲是个医生,母亲是个老师,在罗燊为了逃避父母的数落躲出家的时候,卢定巍经常收留他。
而罗燊几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若不是他在某次离家出走中坐着公交车乱逛到那没人吵闹的小公园,他可能这辈子都很难和卢定巍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如果说他的哥哥罗炎还跟着打拼的父母过过几年的普通人生活,那么他可谓是真正的不食烟火。
自出生起眼界就与寻常人不同,最好的衣食住行,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照顾,却没能成长为父母最期待的样子。
他的兄长总是比他优秀,总是比他有野心,总是比他开朗健谈而更能受到别人的关注。
作为商人的孩子,他的内敛并不能为他带来财富。
于是就像被推下悬崖一般,在某个不曾被留意的日子里,他的父母再也没有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就好像,他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亦或者,他的存在,只是为他们添堵。
于是他开始了漫长的逃跑之旅。
翘课、逃学、离家出走,当他的母亲接到老师的批评发了疯似的全城找他的时候,他反而会有些安心。
即便如此作贱,他的成绩依旧很好,他也许是天才,但绝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人。
他那荒芜的心中,早就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了。
与他那严厉的父亲不同,卢伯伯是个很通晓人情的人,罗燊对于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他心理医生的职业,也总能比其他人懂得他更多。
而卢定巍的父母对他的照顾和喜爱,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家境。
如果是真诚是一种天赋,那么卢定巍一家人的这份天赋,倒是真正让罗燊能够留恋回味许久。
在他家的那些日子,他甚至深深地渴望着自己能够诞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即便要吃难吃的菜和煮糊的米,面对一个促销的罐头也要忖度许久,也总比面对着一张狭长而空荡的桌子,碗勺不经意敲出寂寞的歌曲要强。
“放在这里就可以吗?”
罗燊没有多往屋里去,只是半停在门边的玄关,一切言行举止都在合理的分寸之内,流露出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的同时,又难免展现着他其实并没有想要跟这个女孩进一步发展的意图。
方知晓有些失望,那是真的,也许她本可以请他进来喝些什么,再趁机同他聊些什么。
只是天不早了,而罗燊就住在对面,她也没有这样的理由。
“嗯……谢谢……你。”
她又撩了撩眼前散乱的头发,再次向罗燊道谢。
而罗燊只是笑着摇摇头,从她逃避的目光中又体味出一二。
“我叫罗燊,以后如果还有这种麻烦,去隔壁叫我就可以。”
但似乎方知晓还是有些意外收获的。
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他,毫不客气地应允着。
罗燊只是温柔地回应。
“你的头发好像有点碍事。”
方知晓尴尬一笑,试图把半长不短的刘海别到耳朵后面,但是很快又散了前去。
“剪个刘海也许会更好些,会显得有精神。当记者——应该会比较在乎自己上镜时的样子吧。”
方知晓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但还是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
罗燊轻轻一笑,回头退出了房间。
“方小姐,晚安。”
“晚安……”
罗燊轻声关上房门,夏夜重新回归宁静,方知晓的心却没有。
她也在怀疑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一举一动都能惹得她心神不宁。
她晃了晃脑袋,才整理没多久的头发又耷拉到眼前,也没再去管,把箱子推到客厅,在地板上拆开来。
她飞快把那几个木板拼装起来,手上尚且沾着木屑,便迫不及待地将心爱的花瓶搁置了上去。
她望着那空空的花瓶,即使是面对她刚刚费尽组装的柜子在这一刻都显得有些乏味。
按照方知晓的性格,她此刻应该很有成就感才是。
毕竟她脑海中还回荡着罗燊方才的话语。
她轻吹自己额头上的碎发,认真地在考虑明天去理发店的事情,思考片刻又别扭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不能掉以轻心啊……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虽然在这样的年纪,受到少女心的蛊惑很容易就对这样的一个人产生突如其来的好感,但回想她曾经失败的恋情,她还是更担心这不过是爱情骗子的温柔陷阱。
毕竟当小概率的事件发生,总是会让人不自觉产生命中注定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