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敲残月落,鸡唱晓云生。
次早,那主家早具脸汤,又具斋饭。斋罢,我和唐僧方才起身。
唐僧上马,我前面引路,不觉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又值初冬时候,但见那:
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暖短昼,小春候,菊残荷尽山茶茂。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溜。淡云欲雪满天浮,朔风骤,牵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这小和尚的身世,但是也未说破,和他继续赶路。路上我们继续闲聊了起来。
我问道:“师父一路前来到此,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妖怪吗?”
那唐僧见问,怕是想起来什么特别恐怖的事情,唬得差点跌落下马。
我奇道:“俗话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出凡入定,师父为何只因我一句话就慌了神?”
那和尚怪我道:“你哪里知道为师此前经历了什么?我说出来,恐怕也要吓煞你哩。”
我笑道:“这天宫地府四海山川,我哪儿没去过,何事没见过,师父你倒是说说看。”
师父便说了他见到我之前遇到的一件让他现在想来还十分后怕的事来。
自从受到观音点化,我决意去西天取得真经。水陆大会后我便辞别了唐王,踏上了西行之路。
那日我与两个随从,一行三人,连马四口,迎着清霜,看着明月,行有数十里远近,见一山岭,只得拨草寻路,说不尽崎岖难走,又恐怕错了路径。正疑思之间,忽然失足,三人连马都跌落坑坎之中。
我心慌,从者胆战。却才悚惧,又闻得里面哮吼高呼,叫:“拿将来!拿将来!”
只见狂风滚滚,拥出五六十个妖邪,将我、两个随从揪了上去。
我战战兢兢的,偷眼观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凶恶,真个是:雄威身凛凛,猛气貌堂堂。电目飞光艳,雷声振四方。锯牙舒口外,凿齿露腮旁。锦绣围身体,文斑裹脊梁。钢须稀见肉,钩爪利如霜。东海黄公惧,南山白额王。唬得个我魂飞魄散,二从者骨软筋麻。
魔王喝令绑了,众妖一齐将我三人用绳索绑缚。正要安排吞食,只听得外面喧哗,有人来报:“熊山君与特处士二位来也。”
只见那从者绑得痛切悲啼,那熊山君道:“此三者何来?”
魔王道:“自送上门来者。”
处士笑云:“可能待客否?”
魔王道:“奉承!奉承!”
山君道:“不可尽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
魔王领诺,即呼左左,将二从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尸,将首级与心肝奉献二客,将四肢自食,其余骨肉,分给各妖。只听得啯啅之声,真似虎啖羊羔,霎时食尽。把我几乎唬死。
这才是初出长安第一场苦难。
正怆慌之间,渐惭的东方发白,那二怪至天晓方散,俱道:
“今日厚扰,容日竭诚奉酬。”
方一拥而退。不一时,红日高升。
我昏昏沉沉,也辨不得东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一老叟,手持拄杖而来。走上前,用手一拂,绳索皆断,对面吹了一口气,我方苏醒,跪拜于地道:“多谢老公公!搭救贫僧性命!”
老叟答礼道:“你起来。你可曾疏失了甚么东西?”
我道:“贫僧的从人,已是被怪食了,只不知行李马匹在于何处?”
老叟用杖指定道:“那厢不是一匹马、两个包袱?”
我回头看时,果是我的物件,并不曾失落,心才略放下些,问老叟曰:“老公公,此处是甚所在?公公何由在此?”
老叟道:“此是双叉岭,乃虎狼巢穴处。你为何堕此?”
我道:“贫僧鸡鸣时,出河州卫界,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拨露,忽失落此地。见一魔王,凶顽太甚,将贫僧与二从者绑了。又见一条黑汉,称是熊山君;一条胖汉,称是特处士,走进来,称那魔王是寅将军。他三个把我二从者吃了,天光才散。不想我是那里有这大缘大分,感得老公公来此救我?”
老叟道:“处士者是个野牛精,山君者是个熊罴精,寅将军者是个老虎精。左右妖邪,尽都是山精树鬼,怪兽苍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你跟我来,引你上路。”
我不胜感激,将包袱捎在马上,牵著缰绳,相随老叟径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却将马拴在道旁草头上,转身拜谢那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阵清风,跨一只朱顶白鹤,腾空而去。只见风飘飘遗下一张简帖,书上四句颂子,颂子云:“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前行自有神徒助,莫为艰难报怨经。”
我看了多时,对天礼拜道:“多谢金星,度脱此难。”
拜毕,牵了马匹,独自个孤孤凄凄,往前苦进。这岭上,真个是寒飒飒雨林风,响潺潺涧下水。香馥馥野花开,密丛丛乱石磊。闹嚷嚷鹿与猿,一队队獐和麂。喧杂杂鸟声多,静悄悄人事靡。
我战兢兢心不宁;这马儿,力怯怯蹄难举。我舍身拚命,上了那峻岭之间。行经半日,更不见个人烟村舍。一则腹中饥了,二则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际,只见前面有两只猛虎咆哮,后边有几条长蛇盘绕。左有毒虫,右有怪兽,我孤身无策,只得放下身心,听天所命。又无奈那马腰软蹄弯,即便跪下,伏倒在地,打又打不起,牵又牵不动。苦得个我衬身无地,真个有万分凄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
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毒虫奔走,妖兽飞逃;猛虎潜踪,长蛇隐迹。我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手执钢叉,腰悬弓箭,自那山坡前转出,果然是一条好汉。
我见他来得渐近,跪在路旁,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大王救命!”
那条汉到跟前,放下钢叉,用手搀起道:“长老休怕。我不是歹人,我是这山中的猎户,姓刘名伯钦,绰号镇山太保。我才自来,要寻两只山虫食用,不期遇著你,多有冲撞。”
我道:“贫僧是大唐驾下钦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适间来到此处,遇著些狼虎蛇虫,四边围绕,不能前进。忽见太保来,众兽皆走,救了贫僧性命,多谢!多谢!”
伯钦道:“我在这里住人,专倚打些狼虎为生,捉些蛇虫过活,故此众兽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来的,与我都是乡里。此间还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同食皇王的水土,诚然是一国之人。你休怕,跟我来,到我舍下歇马,明朝我送你上路。”
我闻言,满心欢喜,谢了伯钦,牵马随行。迤逶行过山坡,忽见一座山庄。
伯钦邀我入内,坐定茶罢,有一老妪,领着一个媳妇,对我进礼。伯钦道:“此是家母、山妻。”
我道:“请令堂上坐,贫僧奉拜。”
老妪道:“长老远客,各请自珍,不劳拜罢。”
伯钦道:“母亲呵,他是唐王驾下差往西天见佛求经者。适间在岭头上遇着孩儿,孩儿念一国之人,请他来家歇马,明日送他上路。”
老妪闻言,十分欢喜道:“好!好!好!就是请他,不得这般,恰好明日你父亲周忌,就浼长老做些好事,念卷经文,到后日送他去罢。”
次早,那合家老小都起来,就整素斋,管待我,斋毕,我开启念经。净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了香,拜了家堂。
我方敲响木鱼,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然后开《度亡经》一卷。诵毕,伯钦又请写荐亡疏一道,再开念《金刚经》、《观音经》,一一朗音高诵。诵毕,吃了午斋,又念《法华经》、《弥陀经》。各诵几卷,又念一卷《孔雀经》,及谈苾蒭洗业的故事,早又天晚。献过了种种香火,化了众神纸马,烧了荐亡文疏,佛事已毕,又各安寝。
又早太阳东上,伯钦的娘子道:“太保,我今夜梦见公公来家,说他在阴司苦难难脱,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圣僧念了经卷,消了他的罪业,阎王差人送他上中华富地长者人家托生去,教我们好生谢那长老,不得怠慢。他说罢,径出门,徉徜去了。我们叫他不应,留他不住,醒来却是一梦。”
伯钦道:“我也是那等一梦,与你一般。我们起去对母亲说去。”
他两口子正欲去说,只见老母叫道:“伯钦孩儿,你来,我与你说话。”
二人至前,老母坐在床上道:“儿呵,我今夜得了个喜梦,梦见你父亲来家,说多亏了长老超度,已消了罪业,上中华富地长者家去托生。”
夫妻们俱呵呵大笑道:“我与媳妇皆有此梦,正来告禀,不期母亲呼唤,也是此梦。”
遂叫一家大小起来,安排谢意,替他收拾马匹,都至前拜谢道:“多谢长老超荐我亡父脱难超生,报答不尽!”
我十分欢喜,心想果然还是佛法无边。
伯钦留我在庄中款待了几日后,我也告辞赶路,太保执意远送。我们来到一座大山之前,伯钦回身,立于路下道:“长老,你自前进,我却告回。”
我闻言,滚鞍下马道:“千万敢劳太保再送一程!”
伯钦道:“长老不知,此山唤做两界山,东半边属我大唐所管,西半边乃是鞑靼的地界。那厢狼虎,不伏我降,我却也不能过界,你自去罢。”
我心惊,轮开手,牵衣执袂,滴泪难分。正在那叮咛拜别之际,便听得你在山脚下叫喊如雷:“我师父来也!我师父来也!”
“哈哈哈,敢情如果不正在此处遇我,不知师父还敢不敢继续西行呢。”我打趣这小和尚道。
“休得胡言,即便是孤身一人,我也定要到西天取回真经。”那和尚坚定的说。
我心想,观音菩萨这一难安排的真好。可见这野牛精、熊罴精、老虎精三个妖怪当着唐僧的面将他的两个随从生吞活剥着实把他吓的不轻。只不知道这三个妖怪是哪儿来的,为何只此了唐僧的随从,却放过了细皮嫩肉的唐僧?而且天亮了就都走了?这太奇怪了!还有这个太白金星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是让这三个妖怪当这唐僧的面把他随从吃了之后才出现?早一点出现没准那两个苦命的随从就得救了呢。
不过,我再一细想,那两个随从已然是必死无疑的了。
“对了,师父,那三个妖怪为什么还没吃了你就走了?”我问道。
“你这猴头,如若吃了我,我那还能在此与你说话?“那和尚生气道。
“哈哈,师父莫恼。我只是觉得奇怪。妖怪此人,哪有捉了不吃就走了的道理。”
“我醒来只见一老叟,后来才知道是太白金仙下凡。想必是被他收服了吧。他说只因我的本性元明,所以妖怪吃不得我。他还说我前行自有神徒助,莫为艰难报怨经。这不在五行山就遇你了。我想这一切都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暗中保佑于我吧。”唐僧道。
我心说这唐僧取经的心果然经此一劫才算定了。在三个妖怪我虽然不知道何来,又去往何处,但是肯定和这太白老儿又莫大的关系。这三个妖怪肯定不是本地起家的,不然哪还容得刘伯钦做什么镇山太保?很有可能就是观音菩萨让太白金星临时找来的几个妖怪,或者找几个神仙变成的妖怪,目的就是在哪儿杀鸡儆猴,吓吓唐僧。
观音菩萨虽然做足了铺垫,选了他作为取经人,还让唐王亲自下旨让他去取经,但是毕竟天长路远,怕这小和尚吃了苦就在心里打退堂鼓。于是就让太白金星安排了这一出好戏。什么”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妖怪吃不得你“,这话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小和尚你本性如不元明,不一心一意去取经,那妖怪就吃得你。这话的高明之处在于,就算你没有三心二意还是被妖怪吃了,那也就证明了你本性不够元明。
俗话说人心难测,在高深的法术也无法控制人心。所以如来也好,老君也好,才在人间广招门徒,去教化众人。成如果人心可以用法术控制,也不必再费那么多周折了。也不会有这唐僧西天取经这场好戏了。
唐僧西天取经的缘由就是菩萨说小乘教法无法超度亡灵,但是,明明这只会小乘教法的唐僧就帮刘伯钦的老爹超度了亡灵,还托梦说阎王差人送他上中华富地长者人家托生去了。
可见所谓的大乘教法,小乘教法之言做不得真,能否超脱亡灵,关键还要看地府配不配合,而地府的十殿阎罗是玉帝的势力,最厉害的地藏王菩萨那可是佛家的门徒。
再有,刘伯钦的老爹能超脱苦海到中华富地长者人家托生喜不自胜,连如来都说:”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各个无多恶孽。“如此乐土,唐僧却非要到妖魔鬼怪横行的西天去取哪门子经书呢?
不知这小和尚能否参破这层玄机。
只是,我虽看破,也无可奈何,我可不想再被如来压到山下五百年。
但是,我没想到,这观音菩萨后面也早已设计好了圈套在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