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极,以五洲大陆为尊。”
夫子背手踱步于堂前,白发灰衫,精神隽烁。一双目光似看到了无极大陆的边缘,炯炯有神,蕴藏异样。
忽而望向堂中学子:“狄行说,是哪五洲?”
小子八岁,怀抱双手丝毫不怯,瞪目仰声道:“中央黄洲,东方昊洲,北方泫洲,西方乾洲。”
“还有一洲呢?被你小子给吃了!”
小子抬脚朝地上一踏,“最后一洲就在脚下,南方离洲。”
小子神颜一展,调皮又可爱,双手一摊,十分骄傲道:“先生,以后再有这么简单的题就别问我了,喏,问她,傻姑娘一定不知道。”
堂里登时笑做一片。
被调皮小子“指名道姓”的女孩脸颊微红,却也不恼——恼了便没有鱼丸可吃了。
“哎哟!”男孩头上挨了夫子一记打。
夫子斥责道:“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男孩揉揉头顶生痛的地方,斜眼道:“知道了,知道了。”
“口知,心不知,教了也是白教啊。”夫子说着,摇头晃脑回了堂上芦苇垫上坐下,一双明目环视堂下,如星辰璀璨,精光绽放。
“下课。”
如蒙大赦,一共十二孩童欢呼雀跃间奔出学堂。分成两伙,狄行一伙在右边李子树下玩耍,另一伙在左边枣树下。
左边领头的吕炎,见着学堂唯一的姑娘吊在可恶小子后,很是不爽。
喜穿赤色锦衣的吕炎走到院中分界线旁,抱手挺胸,眼睛望着“白衣小花”,带着命令的口吻道:“傻姑娘,过来。”
正抓着青虫的狄行偏头一看,眼泛精光,随即揪着虫子尾巴朝吕炎甩去,锦衣小子霎时就如老鼠见了猫,脸色惊变,一记后纵飞出数米,稳稳落下,叉腰怒目。
夫子见着,神色甚喜,尤自喃喃道:“真气运使自如,孺子可教也。”
狄行哈哈大笑,“吕炎,别以为你小子有真气加持,小爷就治不了你。”
男孩说着,右手一抬,指间一条青虫奋力挣扎。
正自叉腰怒视的锦衣男孩脸色又变,犹豫片刻后,还是松了劲转身回了枣树下,坐于青砖上痴痴望着“白衣小花”,暗恼自己为何就怕一条虫!
“老大小心,头上有条虫!”
锦衣男孩瞬间窜起老高,撞落头顶枣叶上青虫,又是一声惊叫:“呀!”
庭院中笑做一团。
昏昏沉沉上完了早课。
午间都要留在学堂,孩子们迫不及待的从书桌里取出清早出门时娘亲特地花费了心思制作的午饭。
盒子一一打开,香飘满堂。
夫子于堂上吃着自己做的素菜干饭,瞥了一眼那些琳琅满目的饭盒子,喉结不露声色的上下滚动。
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着灰衫的小子,徒弟吃着和师父一样无趣的饭食,一双目光也直往堂下瞟。
夫子抬手轻打了一下徒儿的小脑袋,“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弟子埋头闷饭。
狄行端着饭盒,一转身将饭盒放到了背后的矮腿书桌上,肉汁浇灌的米饭色泽金黄,上头还铺盖着两味肉食和小姑娘最喜欢的鱼丸。
“白色小花”盯着鱼丸痴痴的眼神和狄行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时一模一样。
那年,狄行六岁,第一次到学堂来,马上就要进入宝塔县城最有名的学堂读书,娘亲要他听话、要他好好学,把饭盒给他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记得和同学们好好相处,譬如有好东西就要学会和大家分享。”
上了第一次早课,狄行觉得特别无趣,学堂生活除了识字念书就是背书写字,远远比不上和黑狗子一起摸鱼抓虾好玩,早知道这样打死也不到学堂来。
狄行忽而莞尔一笑,爹娘可舍不得打死自己。爹教训自己的时候,有娘护着,娘教训自己的时候,嘴上骂得厉害,可舍不得动手。
就在男孩乐呵的时候,桌边不知何时蹲了一个穿着素锦白衣的“小子”,痴痴的望着饭盒里的鱼丸。
狄行一眼就认准了她是个姑娘,倒不是独具慧眼,而是小子太过秀气,这么秀气就该是个姑娘。
“傻姑娘,想要吃鱼丸吗?”
两个人的交集从鱼丸开始了。
转眼过了两年,同今天这般,狄行天天带鱼丸。
起先狄母觉得是自己手艺好,但打儿子天天吃鱼丸后,也觉奇怪便自作主张去了鱼丸,加了猪肉丸和牛肉丸,没成想儿子傍晚放学回家以后闷闷不乐,问怎么了也不说,就是嘴里一直念叨着:“鱼丸,鱼丸。”
娘心疼儿子,一点也舍不得他难过,打这起再也不敢自作主张更改菜谱了。
小子抱手而坐,小姑娘寡言少语,就是喜欢笑,尤其吃着鱼丸的时候总是乐个不停。
你这么喜欢吃鱼丸,你娘不给你做吗?狄行还记得自己曾经好奇,这般问过。
但是,爱笑的姑娘竟然淌下了两滴眼泪:“我没见过娘。”
这一句回答差点让狄行也淌下泪来,小子心软,不过却是叫他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只因父亲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得时时刻刻像个男人一样。”
“不哭就是男人吗?”
狄父纯粹武夫,想也不想——想也是这一句,望着自家儿子明亮的眸子答道:“当然,男人就是铁,就是钢,任他风刮不动,雨打不烂,阳光一出,又是钢铁本色。简单说,就一个字,‘硬’!”
父亲教的,狄行全都记在心里。
白衣小姑娘总是会在最后留下两粒鱼丸子给狄行,狄行这才抬起饭盒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又把两个丸子夹起放到姑娘的饭盒里。
小姑娘在这个时候,笑得最开心。
“这里就是‘桐柏书院’吗?”清隽的男子声音灌进学堂。
抬头一看,院子中央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彩衣飘飘,剑眉星目的男子,一头长发拢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麻绳勒着,和一身艳丽的衣裳倒是极其的不配。
夫子咀嚼着嘴里的米饭,把碗一推:“徒儿,收了。”随即起身向着院子里走去。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放学。”
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背着挎包,从夫子两边跑过,拂动他的衣袖。
望着他们一股脑小跑出了院门,夫子又不忘叮嘱道:“回家后别忘了每日的功课,勤学苦练方能成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