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希望未来的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内心一直觉得自己比同年龄人更优秀,更突出。
而如我所想的那般,周围的同龄人都是一堆蠢父母生的笨小孩,让我羞与为伍。
同龄的孩子总是被我看扁。不懂得隐藏骄傲、毫不谦虚又不机敏的我,当然和班上的同学们关系疏远。遭到同学排挤,或是东西被人藏起来等都是家常便饭。
但我并不以为意,因为和我处境相似一样的还有一人,一直和我互相竞争的她——在那时,我们是唯一能了解彼此的伙伴,能正确听懂我想法的人只有她,而我对她而言恐怕也是如此。
每次班上哄堂大笑时,我们都连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即使勉强抽动脸部的肌肉,也只能透着嘲讽。
班上同学总是挪揄我们自命清高。
没错,我们的确孤傲,但是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我们不懂得取悦他们,而是他们实在太蠢。
那些眼里学校就是全世界,更甚者只知道黏着父母的小屁孩,根本就是蠢蛋,整天做些无聊透顶的事情,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
和他们比起来,我觉得我们在本质上就有着不同,就像是在错误的花季里绽放的花朵,只能等到花开的以后,让这些蠢蛋到时好生嫉妒我们,嫉妒到心脏病发作的程度才行。
但就在十岁那年,在背着被丢进垃圾桶数十次的书包的她出车祸之后,我渐渐明白,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在我无心学习,沉迷梦境重新与她相会的几年里,弟弟越发夺走父母对我的宠爱。
我的弟弟,不仅各个学科都比我当年更为优异,其他方面也远胜于我:个性直爽,身材高挑,运动神经也十分发达,不管是家里还是学校,从小便都是人群的中心。
和弟弟相比,不仅没追求自我成长,连原本的能力都留不住的我,早已在年复一年的孤僻中被快速成长的弟弟远远甩开。
父母将所有的关爱灌注在弟弟身上,我成为无足轻重的失败品,但我从未觉得不公平。远远不如弟弟的我,如果得到同等宠爱,那才是不公平吧。毕竟,爱值得被爱的人,投资值得被投资的那方,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因此,十六岁那年,我自觉离开家里去外地上高中,不再给家里人造成困扰——一个铁了心赖在家里的失败品,总免不了被邻里的大妈大婶碎嘴念叨。
自觉离开,是我这个失败品,能对无偿养育了我十六年的家人最好的答复。
在我离开后,家里人果然如释重负地没有再来管过我,而我则靠着长期逃课打工混到了一张高中文凭。
但是在拿到文凭后,学校不再让人留在学校住宿,我一时失去了落脚点。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性格孤僻的我也没和任何一个同班同学有过联系交流,没奈何下,我只能咬牙找了一间蚁居之所。
于是,原本堪堪维系的经济状况开始变得岌岌可危,我只能拼命赚钱,这样才能不向家里求援。
但是在一个炎热的白天,从突然昏厥中醒来的我被店长强迫休假,我只能睁着痛得就像眼球快被挖出来似的眼睛勉强回到住处。
在一阵呆滞后,我开始审视自己。
肚子饿得不行,每天只能在店里等着吃剩菜剩饭,运气好能吃些肉的我,由于今天昏厥得太早,现在还没有开始进食。
长期没剪的头发已经垂到肩部,随意地捆扎,愈发显得发丝干枯毛糙。
衣服在第一年买了件冬天穿的外套后,就再也没买过新衣服,靠着那几件度过了好几个春夏秋冬。
…………
顾影自怜中,我想起自己已很久没去看她了。
小学、初中、高中,按部就班升学的我,渐渐意识到自己正一点一滴地变成平凡又无趣的人,便有点不愿她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
偶尔不自觉地去看她,面对如此丢脸的我,她却保持着沉默,没有嘲弄我。
但我宁愿她嘲弄我!
我希望她仍像当年的我那般,毫不留情地嘲弄现在的我,而不是像现在自暴自弃的我一样,或者是理解这样的我,保持沉默。
我总是反复地后悔着,如果最开始那几年不过多地看她,不让她清楚我一点一滴的变化,她现在会不会还和十年前一样,骄傲地俯视着旁人。
俯视卑微的、不值一提的我。
我清楚自己不能奢望在这个世界得到什么牵绊,但心中那份“之后说不定会遇到好事”的肤浅期待,一直维系着我的一线生机。
虽说是毫无根据的期盼,却是难以割舍的依恋,即使一次又一次地落空期望,我也死死抓住不愿跳出这个名为生活的圈套。
“之后说不定会遇到好事,不说能咸鱼翻身,但求能有一点价值,至少能对世界上的某一个人来说很重要,这样才不会成为当年的我最鄙弃的存在。”
这是救赎亦是圈套,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心底深处怀揣着它,才能让卑微的我不再继续被这个世界抛弃。
但令我近乎窒息不敢相信的是,这样毫无根据的期盼,真的在去年二十岁时实现了。
一位身着红色法衣,就像古时的大德法师一样站在我身前的男子,露出和善的笑意:“汝命为我所用,可乎?”
那声音振聋发聩,宛如亘古回荡的庄严之音,响彻我的整个世界。
听得出声音之后不容反驳的坚定,看得出眼前男子绝非一般人,我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梗咽道:“我愿意。”
不管要我做什么,都是对这个世界来说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我只能在梦里奢望的期盼。
就算妄想着卖掉寿命能换取一笔钱,说不定也会被反过来索取垃圾处理费的我,只要能起到一丁点独一无二的作用,干什么都好啊!
男子微微一愣,似乎是愕然我反应过于奇怪,旋即摸着我的头笑道:“你这痴儿,也罢。吾有一宝,曰随我之剑,今儿个且予你这痴儿。”
“谢师傅授宝,弟子今生定当追随师傅,一应行动,但听师傅吩咐。”脑海中浮现《西游记》的内容,我顺势叩头拜谢不止。
“打住打住,切莫称吾为师,贫道使汝,干系甚大,不可擅称。”男子面色微变,甩袖在空中莫名一斩,方继续道,“贫道虚长汝几岁,汝唤我哥哥即可。”
…………
男子俗名叶菩提,在洗经伐髓后,脱胎换骨的我便一直称呼他菩提哥哥,自己也一直以菩提哥哥的追随者自居。
菩提哥哥很明确地跟我说了,他是要让我充当阿弥陀佛复甦的炉鼎,因为我的本质起源是【个例】,导致我活在人世时相对其他人拥有一种“同化”的特性。
如果没有遇到菩提哥哥,在这种特性作用下,身为凡人的我这辈子就只能泯然众人矣。
但现在,菩提哥哥会在思念层面上利用我的同化特性,让我成为阿弥陀佛复甦的炉鼎。
我深感荣幸,原本注定碌碌一生的我,能与整个人类神话中都排得上号的存在扯上关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而今风云骤起,佛祖复甦再诞之机临近,已跟菩提哥哥学习了一年的我,也开始独立行动起来,四方奔波,敦促菩提哥哥钦定的有缘者尽力显化气运。
带着满心的欢喜与充足感,我前往下一站,一个月前说要和我比试意志的一位半步梦修的黑客。
希望我的同化特性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后遗症吧。
心中想着,我双手捧在胸前,轻声念诵:“菩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