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隆草草处理完伤势便重返战场，正瞧见宁封与风间幽香的对弈，眼神微微一滞。
适才疗伤，丰隆并未放弃对战场的留意，预先布下的法术将他疗伤期间的大小事务全部记录在案。此时进入战场，大小信息如流水拂过丰隆心间，丰隆看着宁封的眼神才会微微一滞。
风间幽香确实可以说是对貔貅一族施下了千年诅咒，但法术收发由心，能施自然能收，风间幽香完全可以在战后收回诅咒，避免与熊猫潘结下滔天因果。
可现在，风间幽香被宁封算计，阴阳颠倒，以前施下的诅咒却是实打实的无解了。
这宁封，明着是帮熊猫潘了结因果，实际上却是算计深远，彻底废了貔貅一族。同为人类一方，贫道却是不好多言，只是不知他这番算计，潘君能否看出……
————
午时将近，战局的发展对人类越来越不利，高端战力的缺乏，使人类的应付手段非常缺乏。而出于双方共同遵守的规矩，丰隆等修士也不便出手对付比他们低一两个层次的妖怪，只能尽量施法保护人类禁卫，不让其命陨当场。
随着妖怪们稳扎稳打地推进，禁卫们渐渐被压缩到了穆天子大帐附近。
另一边，熊猫潘随手落下一子，一个小跳，从天而降立在帐前。只一立，小妖们的推进便猛地顿住，甚至下意识倒退了一步——这位人间无敌的禁军首领，拿那几位妖神是没辙，但对付这些寻常小妖、大妖，当真是吃饭一样简单，擦着就死，挨着就亡……
熊猫潘的出现似乎是一个信号，月姬、丰隆、宁封等修士，或是本体，或是投影，或是虚像，都在大帐附近显出了身形。
霎时间，霞光万丈，瑞气千条。
妖怪这边也不示弱，神绮领着参战的大妖堂堂正正地走向大帐，身后没有七彩的流光，只有深邃的幽暗，隐隐吹出冻结人灵魂的轻风。
“人神之约，胜者很明显了吧。”神绮昂首，自信开口。
————
“这个笨蛋，要被人一锅端了都还不知道，真是可笑。”遥远的某处，神奈子与诹访子的落脚之地，出云紫完全不顾及形象地在地上打着滚狂笑，在其前方一道波纹之中正显现着发生在中央昆仑之野上的画面。
“神绮以前一直独自修行，这第一次出山还不太清楚世上某些东西，有所失误自是难免。”神奈子随口说了一句，见出云紫仍在自顾自地狂笑，便不再多言。
“笨蛋啊，既然是天道与人道的博弈，怎么可能只有天道赐下权柄。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貔貅之子背弃了天道，但这完全不影响人道赐下权柄啊。”出云紫打着滚，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真是期待啊，一天之内接连被天道与人道两方权柄打脸，神绮那表情，我一定要记下来，以后一定要去敲她一笔，哇哈哈~~~^o^~~~！”
诹访子抿着茶，轻笑不语。
————
“征诸子随驾，寻西母索药，御昆仑巡天，鬼神皆辟易。”清朗的声音自帐中传出，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所有妖怪都盯着大帐，目光穿透障碍，看见穆天子似乎一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过，亦似乎有个虚幻的形体坐在大帐上方的虚空圣座。
一股不经意间能感觉到，但主动去感觉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的轻微压力萦绕上每位妖怪的心间。
“人神之约，孰胜孰败，你说的不算，本王说的也不算。究竟谁说的算，就看你们能不能接下这柄剑了，此剑，名曰天子剑。”
穆天子瞳色幽深，他漫不经心地摘下佩剑，看也不看一眼，便往半空一扔，任凭佩剑在空中旋转数圈，然后自由落体地斩下。
神绮脸色微变，一众妖怪大惊失色。
“天人道两分，天有天道，人有人道，本王于今时今日立约，人间称王称帝者不得求长生，求长生久视者不得谋社稷。本王以此约，欶令，天子剑为锋，内定王圣，外辟鬼神。”
宛如从心底响起的呓语拂过心间，众妖眼中，穆天子扔出的剑不再是剑，而是一道浩瀚的长河——堕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这是人道道纪，人道的文明华光，从过去蔓延到未来，对抗它，就等同于对抗人类已有的以及未来的所有历史，对抗存在着人类的时间轴。
“算了吧，这一剑，除非荒圣在世，没有谁能接下来的。”目睹此剑的妖怪全都心灰意冷，唯有神绮目光不甘，魅魔在她身后低声劝慰。
“开什么玩笑啊。我刚刚才修行有成，出来见识世界，就得因为这一剑不得不退让一方，开什么玩笑啊。”魅魔不劝还好，一劝之下神绮反而爆发了，白翅倏忽转紫，携带浓郁的幽芒直冲天子剑。
冲入虚实之间的人道文明华光，神绮身周的幽芒在刹那间融化，然后被弹了出来。
从天际跌落，神绮右手前伸，试图抓住天子剑，身躯却无可奈何地跌落。
“够了，别逞强了，爱丽丝还等着你回去进行仪式，你要现在耗尽了力量，爱丽丝就真没救了。”魅魔接住神绮，死死按住她，“这是大势，非一人一妖所能违也。但如今东西方亦是两分，你避让东方后还可以在西方自由行走的。”
良久，神绮颓然道：“难怪出云紫说什么退路，她是早就猜到穆天子有这一招了，难怪以她的性子不来凑这个热闹。”
神绮神色恢复肃然，她隔着大帐与穆天子对视片刻，冷冷开口：“称帝不得求长生，长生不得谋社稷，这位天子也没安什么好心啊。”
“走吧，各自打道回府，过段时间群妖自会退出人道光华照耀之所，欢迎人类修士们前来监督。”神绮转身，率先离去，只留一抹轨迹残影……
沉默中，包围大帐的满天妖魔悄然散去，只留下一地的狼藉，与心思各异的人类。
人神之约，穆天子胜！
而中央昆仑之野上的寒风，依然冷冽……
————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穆天子西巡，在这个故事中，穆天子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主角，真正的天命之子。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我竟完全没有意识过来，四处观测，却反而疏漏了穆天子身上的故事。
“征诸子随驾，寻西母索药，御昆仑巡天，鬼神皆辟易。”
穆天子清朗的声音再次于我脑海中回响，可我却似乎有点想不起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那双瞳色幽深的眸子。
浑融一片，仿佛涵盖万物的双眸，其中一缕黑色至幽至暗，贯穿了幽冥，于混沌中演绎无形韵律。
我回想着这双瞳色幽深的眸子，恍惚中只觉得其越来越有神，好像能说话一般。
在说什么呢？
“本姑娘永远17岁哟~”
不对！！！
突然，出云紫七色的眼瞳在我脑海中一闪而逝，我悚然惊醒，不敢再去回想穆天子的模样，强自转移思考的方向，大口喘气。
全是怪物，稍微想入神一点就差点被反向观测到了，太TM……
我再次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穆天子。不过不管怎么形容，我再也不敢小觑穆天子，也不敢再试图将穆天子的模样记清楚了。
我只需要记住穆天子是位强大的，并且在天夏历史上地位特殊的君王就行了。
“天人道两分，天有天道，人有人道，本王于今时今日立约，人间称王称帝者不得求长生，求长生久视者不得谋社稷。本王以此约，欶令，天子剑为锋，内定王圣，外辟鬼神。”
我细细揣摩着这句话，心中愈发忌惮。
出云紫等人口中偶尔提及的帝颛顼绝地天通，我不知道详情，也完全无法想象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产生了哪些变化，造成了什么影响。
但穆天子起人神之约，其深远影响，我却完全可以想象。
在后世，神秘隐于幕后，只有少数人能够接触。
而在此时，神秘虽然也只是少数人能够接触，但并未隐于幕后，而是高高在上，为普通人难以接触却不乏耳闻。
或者更准确的说，在这个时代，还有没有神秘这个说法，只有修行，从普通人逐步变成拥有超凡之力的修行。
在这种情况下，身居高位的普通人，是有极大机会把握住机会，修行问道的。正如穆天子，就算不修什么仙法道术，也能自然而然地修行什么帝道意念。
但需要注意一点，在古天夏，修行之道，就是长生之道，如那上古年间的三皇五帝，每一个的在位时间在传说之中都非常长，远非后世帝王可比。
但修行者久居帝王之位，真的好么？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知道，穆天子肯定想过，所以他以神秘立约，令“人间称王称帝者不得求长生，求长生久视者不得谋社稷”，便是此理。
我不知道穆天子的决定，对天夏文明发展的影响是好是坏，但我知道，穆天子此举，绝了后世君王长生之梦，实际上亦是让神秘与政治分开——只要君王求不得长生，那天夏文明将只能是普通人的文明，而非修行者的文明。
如此看来，秦朝的千古一帝始皇帝，以及后世所有醉心求长生的皇帝，都是被穆天子这位天夏最后一位神话气息浓厚的君王给坑惨了。
而天夏五千年文明演绎，究竟是如何演变成我所在时代的那样子，我虽两眼抹黑说不上来，但我敢肯定，穆天子西巡，绝对是一个很重要的历史拐点。
我，见证了历史。
念及此处，我似乎明白了过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