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经玺模模糊糊开始有了意识，但是并不清晰。
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整个人像是大海里的一艘小船，飘飘荡荡起起伏伏，而意识里面却是一团迷雾，灰蒙蒙的看不清楚。
而且，他感觉到，这并不是自己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用意识感觉到的。
这不对劲！他自己警告自己，赶快醒来！
他控制着自己使劲睁眼睛，却发现这是徒劳。他对外界的感知，依然使用意识，而意识里，依然只是一团灰蒙蒙的迷雾。这种浓雾，像化不开的浓胶，把张经玺紧紧地包围起来，不影响呼吸，但十分难受。
张经玺想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飘在半空，没有办法用平常的方式走路。而且，四周全被大雾包围，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试着四处飘动过，却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灰蒙蒙一片，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灰色。
不知道待了多久，有两个身影渐渐靠近。虽然看不见，但是张经玺感知到他们一黑一白，手里拿着粗大的链子。
这……这好像是黑白无常啊！
张经玺反应过来，撒腿就想跑。可是他的身体不受自己支配。四周浓稠的空气紧紧地把他包围住，他自己觉得跑了半天，其实依然待在原地，一点没动。
黑白无常看他徒劳地挣扎，哈哈大笑。
白无常拿出一个小本本，耐心地开导说：“大兄弟，哥理解你的心情，每个到这里来的人都不能接受现实。但是哥告诉你，适应几天就好了。”
黑无常催促他说：“话唠毛病又犯了吧！快点把他的魂勾走，抓紧时间交完差我还得回家看电视剧去呢！最近那港台警匪剧，老带劲了！”
“再快也得按流程来，先勾了名字再说。”
白无常蘸着唾沫嗖嗖翻着手里的小本本，一边翻一边念：“张经玺……地球人，生于公元2016年农历7月15，死于……不对呀！这人既不是我们星球的，也不是这个时空的，咋回事这是？地球人咋跑这儿来了？……从未来穿越过来的……本来阳寿未尽……还能活上七十年……”
白无常笑得浑身发颤，“收魂这几千年了，没见过这么死的！”他一脸同情地抬起头看着张经玺，“兄弟，哥佩服你，完美诠释了啥叫‘不作就不会死’。”
“那咋办？把他送回去？”黑无常傻乎乎地问。
“往哪儿送啊？他的肉身已经没啦！”白无常翻了一个很违和的白眼。
“借尸还阳？……”黑无常很小声地说。
“你这是警匪片看多了，正义感爆棚啊？！地球二十一世纪医学那么发达，年轻人死亡率几乎为零，哪有那么多年轻的尸体可以借？再说，跨星球、跨时空办案还得有护照，等护照办完，他这魂魄也就失去了灵性，回去也是傻子，还不如死了好呢！”
张经玺想说“傻子我们能治，把我放回去吧！”却发现他的嘴根本张不开。
“哥理解你，你也不愿意回去做傻子是吧？！”白无常一脸“明了”地说。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还是死了好！——锁上走吧！”他眉飞色舞地转头催促黑无常。
“可万一上边知道了，咱会受罚的。”黑无常还在犹豫。
“怎么会知道呢！带走以后先用锁魂链锁几天，不往判官那儿送，等他把以前的事全都忘了再送过去不就得啦！——走啊！你不想看警匪剧啦！”白无常又催促道。
“那——好吧！”黑无常犹豫着抖开锁链，套住张经玺。
“舟生！你在哪儿？舟生！回家啦！”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飘渺的呼叫声。声音时断时续，而且叫法颇为古怪。张经玺觉得那个声音像是在找人，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盼望着事情能出现转机。
“夜长梦多，抓走再说！”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拉起张经玺腾空而起。
张经玺毫无反抗之力，被拉着越飘越远。
他挣扎着呼救，依然没有声音发出。而且，他惊恐地发现，原来自己现在只是一团雾气，挣扎根本没用。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听着自己离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远，也离被救的希望越来越远。
算了吧！就这样吧。
张经玺认命地想，就算有人来又怎么样呢？谁敢从黑白无常手里抢人？再说，就算敢抢，人家找的又不是自己，凭什么要救自己呢？！
就这么死去，虽然不甘，但不后悔。
在报名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个结局了。现在只不过是设想变成现实而已。
张经玺已经开始总结人生结语了。
突然，前面的黑白无常停在了半空。
“咋回事不动了呢？”黑无常疑惑地回头看。
张经玺老老实实待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没啥异常啊？”
黑无常抖了抖链子，把它甩到肩膀上，身子前倾，使出全身的劲往前拽。
白无常则是左右观看，四处张望。
“我滴个天神啊！”白无常突然发出一声感慨。
就在白无常发出感慨的时候，张经玺感觉到有东西把他包围起来，拽住飘走的势头。同时，张经玺的四周也清晰起来。
他感觉到在这灰蒙蒙中，突兀地长出一棵参天大树。这棵树非常奇怪，它的根是长在地上的，每一根根须都向四周延伸，好像探寻着什么；而空中，它的每一个枝叶都是一个触手，一开一合地捕捞着什么东西。
现在，这棵大树的一些触手和根须抓住了张经玺，把他兜起来，尽量避免伤到他。
大树的其他部位不断变形，组合，成为一个人的模样。张经玺看不到他的面目，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的一切。他的一只手依然是触手的样子，紧紧兜着张经玺。
“干哈？你还想劫人啊？”
黑无常已经明白了走不动的原因，不由非常恼怒。下意识地把张经玺拉到自己身后。
树人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随着黑无常的动作，他的触手也跟着伸长，绕到黑无常的背后，依然紧紧兜着张经玺不肯松开。
“请二位行个方便，这孩子的肉身并未损坏，七魄依然还在，劳烦二位查一查，他应该是阳寿未尽。”
树人非常礼貌而客气。
“你说阳寿未尽就阳寿未尽？什么时候俺们哥俩的差事要一个凡人来指点啦！闪开！不然连你也抓走！”
黑无常梗着脖子，把锁链一抖，锁链变成两条，一条仍然锁着张经玺；另一条被黑无常甩开，做出打架的姿势。
“请二位仔细查查生字簿，这孩子叫任舟生，真的七魄还在。”
树人的语气有些急切，但依然非常诚恳。
“去去去，没功夫听你啰嗦，俺们兄弟二人办差几千年了，从没出过任何差错，轮得到你一个凡人来指教！快走开！快走开！别耽误我们交差。”
黑无常说着，手里的链子陡然变长，冲树人打过来。
黑无常本意是想吓唬吓唬树人，所以并没有使出全力，链子的长度也控制的刚好能扫过树人而不至于真的打到他。
在他的认知里，一个凡人能够来到这专门收容死者魂魄的混沌空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绝对不敢和黑白无常动手。自己出手，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得了，所以出手并不重。
没想到树人轻巧一躲，兜着张经玺的触手缩回去变成人手，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后背伸出一个枝丫，抓着张经玺不放。
“既然鬼差一定要动手，那在下只有奉陪了！”
树人亮开架势，动作轻柔，冲黑无常慢慢推出一掌。
“哈哈哈，你一个凡人在这混沌空间待久了，没力气了吧！”
黑无常哈哈哈大笑，并不躲闪，直接迎上去，用身体接了这一掌。
“老黑！不要！”
白无常一直在旁边眼珠子乱转不知想些什么，看到黑无常以身受掌，急忙大叫。
白无常叫得晚了些，黑无常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刚才还笑哈哈的他脸色突变，五官扭曲，眉头紧皱，双手抱头，蹲倒在地，一迭声地大喊：“头疼！疼死我了！”
“老黑，你怎么样？你坚持一下！”白无常大喊。然后转过头，冲着树人说：“放了老黑！人我给你！”
“不！不要！虽然我很感动，但是……老白，你不能……因公徇私！牺牲我一个，……换来鬼界的清正廉明，我老黑……死得其所！”黑无常挣扎着起身，捂着头叫道。
“啥乱七八糟的！你受电视剧荼毒太深啦！回头给你断网，让你再看！”
白无常毫不留情地唠叨。
“好汉！放了他吧！人你带走！”
他一面说着，一面去解黑无常手里的链子。
黑无常不但不给他，反而把张经玺往后一甩，放到了自己背上，幸亏张经玺已经是一团雾气，不然非把黑无常压垮不可。
“老白！你这是……怎么了！往常也算……英雄好汉，今天……怎么这么怂呢？”
黑无常双臂一震，手上多了一根粗大的树干。
树干弯弯曲曲，表面灰白相间，呈现一种腐朽之态，看着就像是坏掉了的烂木桩。假如换一个地方看到这根树干，张经玺一定会把它归入烧火柴之列。
但这样的树干出现在黑无常手里，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张经玺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黑无常手上的树干竟然往外散发阵阵黑气，黑气寒气逼人，直达骨髓。随着黑气的流动，树干里面隐隐约约有金属相碰的声音发出。
难道这里面其实藏着刀剑？或者这根树干其实不是木头的而是金属的？
张经玺默默地揣测。
不等他想出结果，黑无常已经行动了。他双手握紧树干，催动树灵，冲树人砸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