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享受完城主特供晚餐,桑城的这些话事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向上首座的城主大人和她一旁的江小姐道别,三三两两结伴着出了城主府,各自开始一天最闲适的夜晚。
等到人走完了,李妙可和江槿榆才慢慢起身,谈笑打趣着一起动手将桌上的满盘狼藉收拾干净。其实,这些杂活本该是佣人负责的,只是李妙可不喜欢也不习惯支使他人做这做那的。
六岁时的冬天,她世上唯一的亲人,最疼爱她的姥姥挨不住寒风的冷冽去世了。为给姥姥下葬,年幼不知事的她被隔壁突然热情起来的林伯林婶一连串拍胸发誓的保证哄骗,将她以后生活最重要的保障——房契交给了他们。
交给后第二天,姥姥如他们所说的“风风光光”下葬了:一口棺材,三尺白绫,几声响乐,桑镇北边一临时挖出的坟包,一偏竖着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墓碑。
那天飘着雪,很大的雪;那天吹着风,很大的寒风;那天朽木之棺载着至亲之人去了不可见的冥间,分隔了阴与阳,模糊了冷与暖。年幼的她身子颤抖地跪坐在墓前,涕泪横流,哭得稀里哗啦的。半生之年的叔娘伯婶搓着手,说着好冷谈笑着离开,去了有温暖火炉的屋子。(半生,取自“半百”,七十岁左右,小说里凡人的一般寿命是一百三十多岁。)
哭诉了一夜,清晨时,顶着惨白的脸色,红肿肿的眼睛她回了家,那个昨晚半夜便被林伯林婶占了的家。两人开门看到她的样子,很是受了惊吓,从她进门开始就嘴里不停地牢骚着,没停过。她木然地回了他两还未处理的小屋子,躺在床上,阖上了眼。
她做了一个梦,很美的梦:一扇四周阴暗寒冷无比,而它却在散发光芒,传递温暖的门后,她的姥姥带着她最喜欢的笑容,坐在院子里常摆着的那把摇椅上,向她伸开了双臂。
“喵喵,来,快来,来姥姥这里,姥姥带你一起去玩。”
“姥姥,”她感觉到了一股湿热的东西在流动,“好,等我,等我,我来了。”
年幼的她拖着小身子向那扇门,像和蔼笑着的姥姥爬去。为什么爬去?她也不知道,脚好像被什么拖拽着,背好像被什么压着,不让她顺利的过去。可是她想姥姥,她想和姥姥一起,就算不顺利,就算爬,也要爬过去!
模糊间,她好像听道了一些时断时续的声音:
“老家伙,这小……怎么在流泪,眼睛都那……还能有水?”
“管她呢……她不行了吧。”
“烧……严重……,应该吧,吹一夜的……,就算我们……扛不住。”
“哦……等看吧,不行……也埋了吧……”
“……孙两葬在一起,也……积德。”
……
在这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她使劲的爬着。蓦的,那扇门的光亮闪烁了一下,热和光在肉眼可见的消失。通往光门的阴黑前路忽然长满了荆棘,腰后的路却忽然变得异常的温和平缓。
有一股力量阻挡着她前进,有一股意念告诉她“前面不能去,往后走,要往后走。”
可她不想往后走,她想和姥姥一起。纤细的身子被荆棘划开了口子,满是血;前进的阻力,身上的重力在随着距离的缩短急剧的增长。但她没管,她不想留在这个阴暗,冷血的这一端,她要去有姥姥的那一端。所以她使力的爬着,不要命的爬着,在光门消失前穿过去。
时间在这样的无声过程中,一分一秒的过去。那扇门越来越暗,她也离它越来越近。某一刻,门暗淡将要无光,她满是血的手将要触到了门框。
“姥姥。”门内的姥姥向她递出了手。
“姥姥。”门从上到下开始归于虚无。
“姥姥。”门外的她触到了底下门槛。
“姥姥!”门消失了,热和光消散了,姥姥不见了。
伸出的手半悬在空,触碰的是一片虚无,身后一股炽烈的热浪和光芒滚滚袭来,很快淹过她纤细的身子。
后来她把这次经历说给师父听,师父庆幸地摸着她头说,“喵喵,你很幸运。那扇门是鬼门,过去即是死亡;阻挡你的力量是那晚灵根吸取的真气,劝告你的意念是你身体对生的渴望;身后的热浪和光芒是勃勃的生机。”
师父叹了口气,惋惜道:“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挺大的。先天灵根受损,天赋大打折扣,启灵最基础的蓄积真气使用一空,长时间出于低灵状态。”
……
那一整三天,她没醒,林伯林婶念着那口将断未断的气,也忙着收拾到手的屋子,没把她埋葬在姥姥坟旁。
在一声“姥姥!”中,她从空无一人的屋里惊醒了,气踹着,发现自己身体健康得似乎过分。以致于出屋后,林婶再一次整天不断地称奇并发牢骚。
腊月将末的那一天,桑山半山腰的桑城派出了使者来桑镇进行启灵检测。在林伯林婶的期待中,她的灵根检测如了他们愿,她被判定为普通人。
再后来,她在林伯林婶的不待见,冷处理中过了半年日子,被他们找到机会送去了桑山半腰桑城的一户大户人家做佣人仆女,为期十年。所以她一做就是十年,做到十六岁,做到遇到师父的时候。
大户人家的老人夫人脾性还算得上一般意义上的好,他们的女儿二小姐就不怎么好了。许是样样不如大小姐的缘故,极度的嫉妒下,她总是毛躁且暴躁,暴躁过后就会取闹,打骂仆人是一两天内常有的事。
她还小的时候,大家伙不会对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怎样,可随着她年龄的逐渐增大,身体逐渐长开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她变得漂亮了,比这户家里所有女性都要漂亮,然后二小姐的嫉妒就加了个了对象,越来越看她不顺眼,从她十岁开始就刁难她,并且愈加过分,有些时段甚至见一次就整弄她一次。
而她……没有……办法反抗。
在这样忍气吞声,任劳任怨,任打任挨中过了六年,她挨到了期限将近,十六岁将过的时候。可是她却没迎到自由,反而陷入了悲哀的冰点:家里大少爷想娶她。
十六岁的她虽还算是小姑娘,但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窈窕。长年修行在外的大少爷那年年末回家过节,看到正和同是仆人的朋友低声说笑着打扫堂前的她,瞬间动了心,言说自己这几年在外情爱一直不放在心上,原来不是自己一心修行,只是没遇上对的人!
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她在这个黑暗的家户里挨了十年,眼看就要到头了,她绝不会继续在这待上期限结束后的一分一秒。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既然六岁那年她没跟着姥姥死去,那她今后的日子就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她想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体验没有压迫,暴力的生活!
所以尽管那夜大雪纷飞,远不见路,子时到来,佣期结束的第一时间,在同是仆人的朋友们帮助下,她决然且迅速地逃离了这户人家。
但许是上天看她不顺眼,许是想对她给予更多的磨炼。她没预料到大少爷那颗热切荡漾的春心!她的离开很快就被陪长辈吃完年夜饭急急忙忙赶来“找”她的大少爷知晓,她的朋友们皆遭受了重罚。被审问出去路后,大少爷真气全开,几年修为尽显,向着她的逃向追来。
凡人和修行者的差距很大很大,她一个时辰的逃亡的距离,很快就要被大少爷追上。隔着在她眼中很远的距离,大少爷劝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望着前方,她一时图舒服选择的平坦道路,她陷入了绝望。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这条路,引起没用的悔恨。
她在全力的奔跑,在不要命地奔跑,一如当年不要命地在荆棘之路上爬行。
可是两者距离却在缩进,声音却在清晰。
也许是感受到了这份决然,“上天”可伶起了她。
“小姑娘,跑什么呢,这么疯狂。”不同于梦魇一般的大少爷声音,突然出现的女音很是温柔,带着几分打趣。
随后,她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像小时候姥姥那般的温暖。她的一身冲劲在这个怀抱中被消去,一股温热的鼻息在额头缭绕。
那个飘着大雪的夜,她就这样遇到了两个闲来无事,心血来潮出门赏月的女人:一个,她未来称作霖姨;一个,她未来称作师父。
抱着她的是谁,你我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