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刻,火灯渐渐燃起的大厅里,沙沙的写划声息去,一声清晰悦耳的欢呼笑声随在其后出现。
今天略显邋遢的大龄女青年——李妙可欢呼着双手阖上了手中书册,将笔放置其一旁,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声呼唤道:
“小槿榆,姐解放了!”
老式躺椅上,槿榆睁开了眼眸,沉沉的睡意即刻间荡去,她兴奋地一蹦而起:“妙可姐,你终于忙完了。”然后小跑着,去到书桌旁。
“吃什么?随你定。”李妙可笑吟吟地看着小兔子靠近。
随着两人的一问一答,宽阔的,灯火曳摇的大厅里原本凝滞的静寂一瞬消失,名为生气的气息在话语起落间缓缓注入,就像和煦的阳光刺破帘布的封锁照进了这里,人的身心随即就暖了。
“是我们自己做还是出去吃?”槿榆双手放在李妙可香肩上轻柔地为她捏着。
“嗯……差不多戌时三刻了,咱们出去吃吧。”李妙可半眯着眼,鼻子轻动发出隐隐鼻音,似很享受这样地按摩,“你这手艺是有练过的吧?这么舒服。”
“嘿嘿,还是妙可姐慧眼识珠,实诚。我为娘亲按摩时,她老一脸嫌弃地说我半吊子,学艺不精,她也不看看自个那闭眼享受的神态有多真实。”槿榆露出憨厚笑,“她就是虚伪,怕她宝贝女儿骄傲。”
“emm,槿榆。”李妙可话音顿了下,偏头看向她笑说道,“霖姨真经常这么说你的话,那我觉得多半是我见得少了好的按摩,所以才认为你的按摩好。”
“妙可姐,你!”看着眼前欠揍的笑容,听着这无骨气地投敌话语,槿榆只觉一股愤气涌上心头,然后双手同上,狠狠掐了一把李妙可肩膀。
“怎么这么没骨气,她们说什么,你就觉得是什么!”
“嘶~”李妙可装模作样地吸了口凉气,“哪有,我只是忽然想起我确实很少接受别人按摩呀,所以真有可能错估了你水平。”
“奥哦,你别掐,好好好,你按摩按得好,行了吧。”肩膀上又被连掐了三记,李妙可顿感不妙,马上告饶。
“哼~”槿榆愤愤地又使劲掐了一记,然后双手拿下肩膀,奋然一摆,似要甩去什么。
呼,李妙可松了一口气,然后连忙从椅子上起身,笑容灿烂地伸出右手圈住了槿榆玉肩:“走,出去吃顿大餐,姐请客,包你满意。”
槿榆轻哼一声,别过臻首不看她,表示别碰我,没结果。李妙可很上道地言语温柔地安慰道:
“槿榆,我的小槿榆,别生气嘛,是妙可姐错了,你其实按得很好的,是霖姨她们整蛊你!嫉妒你有这么好的技艺!”
“真的?”
“真真实实,错不了,我发誓!”李妙可一幅不是这样,那就天打五雷劈的神情。
“嘻嘻,我就知道,妙可姐最理解我的人。”听闻她的信誓旦旦,槿榆回过头嘻嘻笑道。
“……”貌似上次你对师父,上上次对宫宿老也是这么说的,神情变化都没多少。
心里虽然这样吐槽,但李妙可嘴上可是明智地把这篇揭了过去:“走,姐带你去火桑轩,吃你最喜欢的红扒熊掌。”
“还有三鲜鹿茸羹!”
“没问题,还有三鲜鹿茸羹。”
桑山即将入夜时的晚风如期徐徐而至,城主府房檐吊悬的串串风铃在风中玎玲作响,大厅的墙壁立柱上,盏盏小小的灯台里簇簇火苗伴着铃音轻摇,它们的舞姿称不上妖冶,很柔弱,像微风中的狗尾巴草,亦或像未散开的蒲公英。
一同将桌上的册本收拾好,两女就像营地那些彼此号称铁哥们的小男生一样,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着向门外走去。
在桑城生活个几年,你可能不知道西市的晨曦商会,殷商商会,也可能不知道东市的曲雨商会,多宝阁,但你绝对会知道城主府,营地,火桑轩。
前两者不必多说,一是一城中枢之所在,一是一城后备之所在。那么火桑轩为什么能压过四大商会所在,让桑山半山腰的这座城池的人们记忆深刻,恋恋不忘呢?
它贵,它好吃,它贵有所值;它规矩奇特,任何人甚至包括城主,都得遵守它那的规矩;它既做修者的灵食,也做凡人的吃食;它既收灵石,也收株币。
桑城的人们以一生中能在火桑轩办一次酒席为大荣,以能被请一次火桑轩的客而倍感殊荣。总之,它的美名在桑城人心里大受尊崇。
踏下阶梯,李妙可和槿榆姐妹俩心照不宣,不谋而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条路——去火桑轩最远的一条路。她们对此相视一笑,而后随意地沿着这条路缓步而行。
环城大道,或者说环桑山大道的石漆路灯照明下,她们走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传送广场,叹一声空间至理的伟大;走过少有人进出,羊肠小道在此汇合的北门,听一声桑山晚夜的鸟鸣溪音;走过熙熙攘攘,行人如流的西市,道一声人之多,闹之盛。
她们走过隔网材板连绵,不见其里的腊月北广场,幻几幅城祭盛况;走过人群如织,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腊月南广场,感民之欢乐,我之心悦;走过行人上下,断续进出的南门,言几语南北之异。
南门之后,复行二三百步,始见桑城名处,火桑食轩。
“说来也怪,我上任城主六年,还从未见过这食轩当家。”火桑轩已经在望,两人的步伐也变快了不少,李妙可向一旁的槿榆说道,“以前以为是我地位不够,火桑轩主人难以得见,现在倒是觉得这家伙性情特异,谁相见一面全靠心情。”
“咦~”槿榆嫌弃,“妙可姐,我都见了好几次了。”
“哪次你不是和我一起去的,我都没见过,你还见过?”李妙可显然不信。
“我真见过,每次去都看到她了,只是她不让我说罢了。”槿榆坚持道。
“不信,你尽在吹牛。”
说着,两女已经来到了火桑轩大门前。火桑轩楼高三层,和其他轩阁一样是木楼,楼檐为四角,各挂着大红灯笼和串串风铃,古典雅致的大门与大道的路面设有一层很宽的台阶,这层台阶颇高,颜色分两层,下面是青石,上面是白玉。
“不信算了,反正我就是见到了。”
槿榆和李妙可一起躬身,去掉脚上的鞋袜,然后两女小巧的玉足轻抬,一齐赤足跨上台阶,向大门内走去。
火桑轩奇特规矩第一条:赤足入内。
轩内的大致构造与其他吃食之地并无二致,但当轩内场景入眼的时候,你就是能感觉到它说不上来的与众不同,它有很多独出心裁的细节之处,有很多让你我身心分外放松和舒适的装饰。
它整体是红色格调,不是盛夏玫瑰那种绽放的鲜红,也不是黎明朝霞那般绚烂的橙红,而是深秋之时,漫山红遍的火桑,红枫林那样不惹眼,却又实在感觉有一把火在烧的淡红。
一楼大厅长宽常规合眼,餐桌摆放却不同于其他,若在其他之地,少说也会摆上十五六桌,可这却只有八桌。这不是说桌很大,桌还是那样的桌子,只不过不是统一样式,有红木桌,藤条桌,石英桌等。
它们置于一楼大厅各处,被朽绿色的竹帘罩住,难以看清其内场景,而它们彼此之间留有很大的空隙,它们的摆放也很奇特,不是常规的成排成列,而是合乎于某种阵法排列,它们在阵眼上。
现在是戌时末,轩里只有那么三桌有人,由于竹帘的存在,也看不清其内为何人。
“每次看到这八张桌子,都有一种冲动。”李妙可一边拉着槿榆去往大厅中央的圆圈处,一边说道,“把它们全毁了,这个楼阁会不会瞬间爆发极强的真气风暴。”
槿榆白了她一眼:“你倒是做啊,不怕被打的话。”
“怕打那是不存在的,只是怕弄不好成了全城公敌。”在那圈前,李妙可拍了拍槿榆手,“稍等一下,看看今天它为我们选择哪一桌。”
说完,李妙可左手食指上的雕文指环一闪,一颗珠白圆润的石头在其手中出现,她将这颗石头抛向圆圈,然后迈步走进去。
“说来也是,这来吃一次,我就肉痛一次,我的一颗中品灵石啊~”
不大的圆圈边际一阵彩光闪耀,然后那颗灵石就像气化一样缓缓消失,消失殆尽的时候,一条蓝线从圆圈丢出,弯弯绕绕着去向大厅最里的一角。
“走吧,看样子还是竹席小桌。”看清其去向后,李妙可迈步沿着蓝线去向那一处。
火桑轩奇特规矩第二条:投币问桌,桌选人,而非人选桌。
槿榆在李妙可转身背对她时,忽地转过头看向一处,眨了眨好看的眼睛,随后跟在妙可身后。
竹帘掀开,入眼的是布满整个小巧宜人空间的竹席,中间置有一不宽的藤条中长矮桌,桌上侧边摆有茶具:一冒着茶香的茶壶,两碧绿的茶杯。再接着便是一扇窗,现在帘幕闭着,不知其外景。小空间的顶部是穹顶式的,挂着类似麦穗的装饰品。四壁是竹木紧致拼接而成墙壁。
两女分置两侧隔桌盘腿而坐,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们在等轩内人员上来问菜。
没让她两久等,很快竹帘就被掀开,走进一个小家碧玉类型的小姑娘。她脆生生地问道:“城主和江小姐,今天吃点什么?”
“就那四个常吃的菜,就行了。”李妙可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小口饮着。
“好。”小姑娘在手中画纸上写划了几下。
“碧儿,今天有别菜没有?”槿榆期待问道。
“有的,但,江小姐,你们来得不巧,当家的别菜今天戌时一刻就卖完了。”碧儿满怀歉意道。
“哦,好吧。”槿榆有些小失落道。
火桑轩奇特规矩第四条:菜分主厨固菜和当家别菜,主厨菜常有,当家菜少有,做什么做多少,随当家的心情。
“安了,习惯就好,我来了那么多次,也才吃到过三次别菜。”妙可摇了摇头,安慰道,“你第三次来就吃到,已经算运气爆棚了。”
“……”槿榆能说什么,只好也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那城主,和江小姐稍作等待,碧儿先退下了,有什么需要,按铃摇唤碧儿。”
“好。”“好。”两女点头回道。
得到回应,碧儿收起画纸,鞠了一躬,然后掀帘离去。
“什么时候,槿榆你有碧儿一半的文静,我做梦都能露出欣慰的笑。”李妙可看着晃动的竹帘,故作感叹道。
“……”槿榆饮了一口茶液入喉,慢悠悠出口,“什么时候你有我一半的可爱嘴甜加粘人,可姨做梦都能笑醒。”
正饮茶的妙可闻言噎了一下,然后就是放下茶杯,弯身小幅地咳嗽。一旁的槿榆半克制地哈哈笑了起来。
这波是什么,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槿榆笑了有一会儿,直到已止住咳嗽的李妙可逐渐靠了过来,才合上小嘴,作出乖巧样,不过眼睛却对着李妙可一眨一眨的,像只可爱的幼鹿。可是李妙可不买账,就笑吟吟地盯着她看。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段时间,然后等到了竹帘的再次掀开,碧儿托着一块餐板进来。
“城主,江小姐,菜上桌了。”
李妙可和槿榆伸出手一齐将餐板上的四菜,一饭,两碗,两筷拿上桌。待全拿下后,碧儿再次鞠了一躬,道了谢,然后掀帘离开。
望着藤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四样菜,两女没志气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很没形象地争抢着舀饭,动筷大快朵颐起来。
而她两侧边的那扇窗,在碧儿离去之际,自动地升起了帘,露出外面桑城东南边的夜色。
两女显然对这已见怪不怪了,暂时都没去看它,眼光都聚焦在桌上一亩三分地上。凉爽的晚风透窗而来,拂去两人吃食带来的燥意的同时,也抚摇着两人上方的那些“麦穗”,造就一曲轻柔舒缓的合奏。
良久,桌上菜盘见底,饭碗如新,两女皆很不淑女地打了个饱嗝。
“唉,真的好吃啊,不枉我在曲雨城心心念念它这么久。”吃饱喝足的槿榆靠在竹墙上,发出赞叹。
“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费我的小金库。”李妙可也靠在竹墙上,出声回道。
“那凉飕飕的灵石怎能比得上热嚯嚯的美食呢?妙可姐。”
“钱又不是你出,你哪知我之伤悲,尽搁这说风凉话。”李妙可白了她一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膝盖,说道,“哦,不,差点给忘了,你现在伤悲远比我大。”
“……”槿榆感觉有一把枪深深插中了自己心,今天上半天的“冷意”忽然挤了过来,压去了吃饱喝足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