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东风被封爵以理所当然的神态、铿锵有力的言辞、光明正大的鄙视伤到了。深吸两口气,收回剑,连冷哼一声都省去了,转身大步向前,消失在夜色中。
“没有胸襟没有气量没有见识的男人就是这样,一点小事就耍小脾气招呼也不打一个地转身就走了。”封爵以抬腿踢飞脚边的一块碎石,朝边红杏眨眨眼,“现在清净了,边姑娘,我们是不是说一说《素衣针谱》的事情?”
全程旁观了江湖第一杀手如何击败第二杀手的边红杏心情甚好,笑颜如花,张嘴正要说话,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暴喝声打断了。
“封爵以——”
暴喝声止,一条白影也站定在他们面前。
正是封爵以口中耍小脾气的欧阳东风。
只是,此刻的欧阳东风看起来有些狼狈。衣衫上满是淤泥不说,脸上也是黑一道灰一道水一道的,最可笑的是头上还簪了一朵淡黄色的小野花。
边红杏联想起适才封爵以踢石头的动作,心中推理出一个大概。见两人此时已经二话不说拔剑相向,立刻向后退了几步,识趣地作壁上观。
剑影成花耀人眼。
欧阳东风怒气腾腾,出招干脆利落不留情,招招直指要害。本来嘛,杀手最称手的招式就是致对方与死地的招式。那些花里花俏的招式只适合大侠们装帅耍酷。
见招拆招的封爵以,时不时冒出句“大男人不要那么小气嘛”、“你肯定是对我羡慕嫉妒恨很久了”,东逃西窜。
江湖第一杀手和江湖第二杀手的厮杀,孰高孰低,难见分晓。
天,微微露白。
边红杏打了个呵欠,问了句:“你们累不累?”她站得脚都麻了。
那慕容意倒也是好耐性,墙外叮叮当当闹了这么久,硬是没有让人开门看一看,连一句问话都没有。
“只要欧阳尽兴,我累点没关系。”封爵以手腕翻转,挽出一朵剑花格去了欧阳东风意欲挑他左手经脉的剑势。
锵——
两剑相击,剑鸣中带了几许余震。
欧阳东风瞪了封爵以片刻,收回剑,转身就走。
封爵以摸摸鼻子,对着欧阳东风的背影喊道:“不要这样嘛,每次打不过我就跑。大不了我让你赢一次咯。”
只见欧阳东风一个趔趄,向前冲了几步稳住身形后直接运起轻功,疾奔而去。
江湖多奇葩啊!
抱大腿的沿柳、邪恶的聿百里、花红柳绿的小聿,还有这个自己无赖让人无语的江湖第一杀手。边红杏想笑,却耐不住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了架,唇角勉强牵扯出一个笑。
“边姑娘,我想欧阳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封爵以精神奕奕,“不如我们现在谈一谈有关《素衣针谱》的事情?”
边红杏抬手做了个“免谈”的手势,道:“我要找个地方休息。”
说完,举步就走。
封爵以只能一脸无奈地跟上。
“半面妆?”
封爵以念着匾额上的字,很是费解。不是说休息吗?怎么不去客栈反倒到这卖衣服首饰的地方来了?
“你不觉得我们都该换件衣服吗?”
边红杏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淡色儒装,而封爵以的衣服——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衣服的话,早在和欧阳东风的打斗中变成了一条又一条。倒是与今年京城名流贵族推崇的流苏纹有几分相似。
换衣服?!
封爵以僵在了“半面妆”的铺子门口。
换衣服势必要除衣服,除衣服就会露出背,露出背的话……《素衣针谱》有望啦!转念又一想,作为一个杀手,怎么可以和那些采花贼那么庸俗呢?那些低级趣味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可是,《素衣针谱》啊……
偷看?
不偷看?
右腿抬起,跨进铺子的那一刻又收了回去。
抬腿。
收回去。
再抬。
再收。
封爵以真真是觉得为难。
花想容斜倚在柜台边打量着着店门口那个疑似局部羊癫疯发作的年轻男子……的衣服——那件外袍应该是今年京城最流行的流苏纹外袍的仿版。
京城的流苏纹外袍,流苏大小均匀、长度齐整,若再以金银绣线裹边,行走间给人以一种有若清风拂过水面带起粼粼波光的感觉,不至耀得人眼花缭乱却可吸引住人的注意力。
而这一件,流苏大小不一又参差不齐,若只看一眼,定会以为是一件低劣的仿货。但是,若遇上衣饰行家,便瞧出各种奥妙来了——每一处的流苏都是大小不一得那么自然,参差不齐得那么随意。再看那流苏与流苏间的间隙,没有用任何绣线裹边的裁剪处光滑无疵,这个世上居然有裁剪手法如此巧妙的制衣师傅!
她定要见上一见。
花想容又看了片刻,朝封爵以走去。
“公子。”轻唤。
封爵以抬头,脚下动作稍停:“何事?”
“奴家是‘半面妆’的老板花想容。”花想容想表明了身份,“见公子身上这件外袍很是别致,便过来向公子打听一下出自哪位制衣师傅之手?”
别致?
封爵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的袍子,问道:“这件?”
花想容点点头,眼眸中尽是不容忽视的诚意。
“你想知道它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封爵以问得很不确定。刚才边红杏还赤裸裸地鄙视了他的衣服,这会儿又来个人一脸诚恳地称赞这衣服别致。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还请公子赐告。”花想容双手在身侧交叠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好吧!既然她这么诚心想知道,那他就告诉她吧。
“就是——”封爵以伸出两跟手指,一根手指代表他自己,一根手指代表欧阳东风,然后在花想容面前将之前他和欧阳东风的切磋过程快速演示了一遍,“这样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这样这样,接着这样这样这样,最后——”手朝自己的外袍一指,“就成这样了。”
手指在眼前翻飞如花,又听得一连串的“这样这样这样”,花想容觉得头有些晕。
饶是如此,花想容依旧强打着精神,以渴求的眼神看着封爵以,“公子,奴家没有看清楚,可否再演示一遍?”
原来这位公子就是制衣师傅啊!看他方才的演示,裁剪手法果然巧妙。不仅如此,这位公子还不吝赐教,愿意直接演示给她看。那她就算感到晕眩也要强记住一些。
如果自己能掌握这种巧妙的裁剪方法,一定可以使“半面妆”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面对这么真挚热切的目光,封爵以实在说不出拒绝,想了片刻,道:“你站在这里别动。”
花想容依言站在原处。
封爵以退后几步,“噌”一下拔出剑。
见状,花想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问道:“公子,你这是?”难道这就是公子巧妙的裁剪手法的奥秘?用剑,而不是寻常制衣师傅用的剪子?
“看好了。”
剑身的凛凛寒光在眼前绽出一朵又一朵的花,耳旁是剑在风中的低鸣声。
花想容颤抖着,颤抖着……
剑止,光暗,声消。
封爵以收剑回鞘,“好了。”
这时,花想容的腿已经软了,两眼下面各蜿蜒着一条淡淡的水痕。
“好了?”她可以不用颤抖了?
“好了。”封爵以朝她露一个笑,“姑娘,你不要太激动,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是耍了几招,她居然高兴得哭了,这样一来,他会很不好意思的啊。
“半面妆”的伙计绿灵伺候完边红杏换上新衣,撩了帘子喊道:“老板,一等衣一套。”喊完半天不见老板应声,看了看才发现老板不在铺子里。
再一看,她家一向以风情万种千娇百媚著称的老板正背对着她两腿发颤站在店门口,身上衣裙已经被破成条状。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与老板面对面的男子正笑得好不得意。
不容思考,绿灵撇下边红杏,三步并作两步走冲到花想容身旁,大声喊道:“来人呐——青天白日有人耍坏蛋啊——”
听得这一声喊,花想容和封爵以俱是一愣。
继而——
花想容以袖遮面,悲愤交加。绿灵,虽然被你这一嗓子一吓,老娘的腿不颤了,可是,你让老娘以后怎么还有脸面在这姑苏城里继续做生意啊?
封爵以双目圆睁,大吃一惊。这个小丫头是怎么看出来他内心深处正在挣扎的那一点点想要对边红杏耍坏蛋的心思的?
人,渐渐聚拢过来。
好在现在是清晨,街上行人不算太多。花想容自我安慰。
他不过是小小地想了一下偷窥边红杏换衣服,根本没有付诸行动,为什么他们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谴责和鄙视?封爵以纠结了。难到……想一下也不可以吗?
绿灵跑出来的时候,边红杏便跟了过来。此刻已经在铺子的门边站了有一会了,看了看将花想容护在身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绿灵,又看了看义愤填膺张牙舞爪准备群殴封爵以的众人,垂头抿唇一笑。
这传说中的第一杀手还真是……很有趣啊。
封爵以沉沉叹了口气,抬头正欲为自己辩驳,不期然一抹笑意撞进眼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偷窥,她居然已经换好了,唉!
边红杏见封爵以瞧着自己,便笑着走了过去,问道:“你刚才耍坏蛋了?”
这话若是别人问,封爵以定然是要为自己辩白的。
可,这话偏偏是边红杏问了。
想起自己直到前一刻才放弃的念头,封爵以的脸慢慢红了。
原来杀手也是会脸红的啊!边红杏在内心感慨。
“大家看,他脸红了,他心虚了,他承认了。”绿灵叫嚣道。
大伙儿看了看封爵以手中的剑,四下寻找称手的武器,有拿箩筐的、有抗扫把的、有抱扁担的、有握着鸡蛋的……
这时,花想容开口了,“他没有对我耍坏蛋。”名节啊!她的名节啊!
“你是自愿的?”众人异口同声,看着她的眼神立刻从同情变成了好奇。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再次异口同声。
花想容将事情起因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并再三保证所言非虚后,众人才各自扛着“家当”散开了去。
边红杏看了看脸色依旧微微泛红的封爵以,转头问花想容:“老板,这身衣服多少钱?”
花想容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这位公子都不吝将那般巧妙的裁剪手法演示给我看,我怎么好意思收小姐你的钱?”视线触及封爵以手中的剑,“两位慢走,不送!”
边红杏和封爵以寻了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推门进房的时候,边红杏唤住了封爵以:“你既没有对那老板耍坏蛋,怎么还脸红呀?”
脸色的红晕好不容易才散去的封爵以讪讪一笑,沉默不言。
“绿灵?”那小丫头模样倒也算水灵。
封爵以笑得自然了一些。
看来不是。那么……边红杏又道:“难道是我?”
唰——封爵以的脸红如火烧。她怎么可以那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