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月初二,园里照长有一场演出。送客人走后,我看见海棠花开了。那样的红,那样的热烈。娘生前最喜欢海棠,红海棠,娘说当年爹就是在一个海棠花开的季节娶她进门。嗯,今年是娘走后的第二年。傍晚时分,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将豆蔻催开了。
——三月初二小雨
我叫酒,梨园里的小跑腿。我爹是梨园的管家,我娘是青衣,俩年前,江浙沪起霍乱,娘不幸染上,悄然离世,爹将我交与朋友抚养,下南洋经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爹。这里是梨园,雷叔是班主,也是爹的朋友。刚刚来到梨园时,我跟着木子哥学小生。一年来跌摸打滚,木子哥认真的教着我,我也有志学会其中的技艺。一年后,雷叔见我学的差不多,便开始问我喜欢演戏吗?喜欢,怎么不喜欢。乐坏了雷叔,啪着我的肩笑呵呵,眉间的皱纹跟着笑。第二天,我接到了我的第一场戏。——“三娘教子”里的薛倚哥,薛倚哥是娃娃生,木子哥同班主商议后,决定让我首次亮相。当木子哥等告诉我此事时,我正在练嗓,先是香莲姐姐过来对我说恭喜恭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雷叔大步走来,一巴掌啪在我肩上“你小子,有出息,你爹知道了定高兴”木子哥从我身后走出,搂住我脖子,半靠在我身上。“班主,你别吓着这小子了,哈哈哈”事后,我这才知道我可以演戏。又是紧张的一天训练,状态可以,只是木子哥担心我会怯场,这是最严重的事。娘,你知道吗,儿子可以上台了,娘你看到了吗?
正式演出那天,整个梨园热热闹闹,俩个偏园集满了人,有小厮往桌上递茶水,干果甜点,人聊天,和乐融融。梨园的戏台在正中央,俩个偏园,一个正园,将其包围,戏台是半圆的,三尺高,大红色,黄铜的台柱,锦缎绫罗,如蝴蝶翩飞于风中摇曳。后台,演员进进出出,拍底色,涂腮红,定妆,早已烂熟于心。终于等到这天,画眼圈,嘴唇,镜子里的我,成了戏中的角色,我是薛倚哥。大红幕布掀开,全场寂静。海棠花在风中打转。起!
王春娥:守冰霜贞节为本,效寡居教子成名。香莲姐开唱了,
可叹儿夫丧镇江,每日织机度日光。
但愿我儿龙虎榜,留下美名万古扬。
奴家,王氏春娥。配夫薛广,去往镇江贸易,不想命丧镇江,多亏薛保搬尸回来,可恨张、刘二氏,见儿夫一死,一个个另行改嫁。是我对天洪誓大愿,永不改嫁,抚养前房之子,取名倚哥,南学攻书去了…………锣鼓声动,衣着翻翻,天地间有一妇人,正哭泣于夫墓前。二黄慢板,听香莲姐姐道来故事,婉转温情,哒哒哒哒哒哒。薛倚哥来了,我慌忙上场,“有薛倚在学……”看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人头攒动,我一时候不知如何做,脑里滚瓜烂熟的台词,顷刻间消失,就像是一朵花正含苞待放,却破碎只离。我愣在台上,台词磕磕碰碰,读不出,我看见台下木子哥的叹气,看见雷叔的,嘴角轻轻嚅动,说了一句话吗?不知。客人们,盯着我用看怪物的眼光,人都是这样的吗,有嘲笑,嬉笑,有人就那样看着,看着一个小丑怎么表演。突然,有人说,下去!渣子!!!整个场子的人,沸腾了,下去,下去,下去,!!此起彼伏。香莲姐姐拉着我的手,带着我下场。沉默,沉默。我在后台听着前面的嘈杂,紧接着,木子哥和其他的人上台,乒乒乓乓,换戏,救场,唢呐起,花鼓捣。
我搞砸了,彻底搞砸了。属于我的第一场戏,如此短暂,花碎了,演戏的路也破了。初春并不冷,此刻的风直往骨子里钻,我的梦像海棠花在这个春天结束了。下一次花期又是好久?
雷叔没有骂我,也没用打我,只是在深夜将我叫去。“酒,你不用练习了,你去管箱子吧!”
我……“嗯,好,我知道了……”木子哥对我失望了,看见我,摇头。我成了梨园的小跑腿,管理箱子。梨园没有了那个叫酒的娃娃生,多了一个小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