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秘书压低声音,再三叮咛,你们可听好了,希望你们一个耳进一个耳出,哥几个都是自己人,绝不能往外传——焦副市长够花心的,扫黄动员会散会的当天晚上,他就急不可待地去了“贵妃浴园”更确切地说去了据说养着“杨贵妃”的浴园,想看看这个克隆的“杨贵妃”到底美到何种强度,能把天子迷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能,他认为自己只是个副地级,放在古代至多是州官之类的角色,能与克隆的“杨贵妃”一度良宵美辰也就匹配了。他怎么去的?当然是打的去的。他的灰色公爵王,很多人都认识,坐专车去洗贵妃,岂不太张扬。怕万一被人认出来,焦副市长还在戏剧道具商店买了一个胡须,卡在两个鼻孔里,再从商店出来,西装革履,又喜好穿白皮鞋的焦副市长,极象一位来考察投资的日本商人。没有参与打牌旁边始终冷眼观战的白一帆打断表弟的叙述,似乎听出什么漏洞:表弟,你讲得太玄了。你又没在场的细节,从你嘴里出来我听着挺别扭。“谎爷”在此,你让黄主任评判评判。黄断桥只笑不语,摆出一副见惯不怪老医生对患者无动于衷的麻木状态。
藏秘书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想,看来都是聪明人,我说几句假话,都能听得出来。别人听出来都不吭,表哥也真是的认什么真,我说着玩。你们听着玩就得啦,又不是法庭证词。藏秘书这样想归这样想,并不介意表哥的挑刺儿,笑着说,也许,你们未必相信,焦事后和我喝酒时讲的,他主要目的让我帮他分析,谁向巡警队报的警,这不是政治阴谋又是什么。既然领导有这意思,我就得分析啊,我问他,焦副市长,那你没发觉背有人跟踪你吧,他对我回忆说,没有啊,我只逛了一下戏剧道具商店,配了个小胡子,然后就上了出租车,再没有去别处,晚饭是在市府餐厅吃的——这下,你们该信了吧。还是听焦副市长在浴园的做秀吧,政治经验如此丰富的高级干部,竟会一念之差,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真不敢相信。
据公安巡警队长事后告诉我说,藏大秘书,以后你也提醒一下领导,太不讲规格了,啥地方不能玩,五都小姐比鸽子都多,非要去那种地方。去就去呗,他化着装,我手下没认清,搡了他一下,他就大发雷霆,仅穿条三角裤,坐在包厢的按摩床上不肯穿衣服,大声嚷着,让你们局长来。我一去赶紧道歉,焦副市长,误会误会,您请穿衣服,小心着凉感冒。我的话音未落呢,焦就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但是,气还没消,又朝我发老火,让你的局长来,洗个澡也骚扰我,什么意思。那个“杨贵妃”见势不妙,在巡警队员暗示下,早披着睡衣,披头散发地脚底下抹油溜了。
警察本来想给市领导留个面子,别太难堪。焦倒好,反咬一口了。巡警队长无奈,寻个僻静处给局长请示。公安局长会来事儿,让这个队长分别给分管治安的副局长向藏秘书打个手机,就说他这一把手不在五都。刚才冲巡警队员发火时,焦还说了一句:扫黄,从明天才正式开始,还是我布置的,谁让你们擅自行动的?和我过不去啊?巡警队长陪着笑脸:焦副市长,您别生气,弟兄们哪敢跟您过不去,有人打电话举报的。说举报巡警队长随口说说而已,目的想让副市长大人息怒,意思是说例行公事突击搜查。一听举报怀疑冲他而来,焦会更恼火了,大声训斥那帮警察:洗个澡,举什么报啊,检什么查?!
得到消息,和朋友喝酒喝的晕晕沉沉的藏秘书火速第一时间赶到第一现场。穿衣服时,藏秘书帮着穿的,伺候领导久了,他都知道焦先伸哪只胳臂进袖筒,内衣最上边那枚纽扣扣与不扣,领带结打成什么图案。焦副市长很重现仪表的,他曾告诉藏秘书,小藏你知道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每天在白宫上班之前,整多长时间容嘛?藏秘书说,我听说克林顿演艺圈混过,他还不化半个小时的妆,焦副市长摇了摇头:错,我作过统计,美国的克林顿2个小时,俄罗斯的普京1个半小时,日本的天皇1个小时,大小物活仪表,仪表不修边幅,别说他自己和家人不愿意,公众先不答应。比如克林顿如果形象不好,美国人会抗议说,丢我们美国的人。所以,尽管在浴园被警队员捂住了,领导依然驴倒架不倒地该怎么整怎么整,最后,还站在镜子面前用随身携带的小梳子梳了两下头,直到一丝不乱,才迈着方步往出踱。那晚,其实藏秘书都把领导送到家门口了,藏秘书自己才回到家。一惊一乍的,闹的自己没有睡好觉,这领导秘书真不是人干的。
藏秘书牢骚满腹地钻进被里,准备继续睡大觉时,焦副市长的电话打了过来。看来有新情况,领导从洗手间打过来的。焦家电话,卧室一部,客厅一部,书房一部,洗手间一部,号码虽不一样,末尾四个号码随着,456、457、458、459。估计领导是蹲在抽水马桶上打的,小藏还在电话听到领导似乎因便秘才会发出的呃呃声,小藏你没见我通讯录吧?就是那个深蓝色封皮的小本子?没替我收起来吧?迷迷糊糊刚进入梦乡的藏秘书擦了擦惺松的睡眼,用指甲抠出一个眼屎:没有啊焦副市长。这下,焦副市长慌了手脚,是嘛,坏了大事,那个小本子比普京提的核按纽箱还重要,你明白明不白啊?快,小藏,马上去一趟浴园。藏秘书也慌了,打辆出租就返回刚才那个是非之地,在那个小包厢翻了半天,没找见。
浴园老板都不耐烦了,吼着:麻球烦,以后这些官们再别来啦。往回走的途中,酒醒了大半的藏秘书一捏内衣口袋,哟,在我这儿,刚准备对焦副市长报信儿,就解释说自己酒喝多了,自己刚摸着。转眼一想,焦那人生性多疑,恐怕不会信自己的解释,还以为自己本来出于某种动机扣住的。一句话,这事儿已说不清了。不如不交,以后没准儿派上什么用场。焦副市长打电话都只敢在洗手间打,显然瞒着家里人。这小电话本里记着什么秘密呢?藏秘书暗喜:得,歪打正着,可是把这老东西把柄握在手里了。对电话号码本的事,藏秘书不傻,对林侠影黄断桥和姜工头只字未提,只讲领导在浴园被巡警队逮了个正着。打扑克谈这事,对他自己不利。
在林侠影的《法制之剑》记者站办公室,“斗地主”的过程中,藏秘书借讲焦副市长的绯闻转移牌友的注意力,赢了一大把钱,并没把自己藏匿焦副市长通讯录的秘密泄出去。他对自己的越来越会做人比较满意。心想,那公安局长够滑的。他接到巡警队长手机却不肯露面。事后公安局长对藏秘书说,藏老弟,那种地方和焦和我的手下发生磨擦,我去了不好看,以后让我如何面对市领导,我不去装着不知道对领导对我,都好。藏秘书嘴上说,局长说的也对。怕老婆长舌妇说了出去,自己引火烧身,藏秘书也象焦副市长有啥隐私在卫生间抽水马桶上处理。他把卫生间的房一反锁,大灯不开,只开马桶上的小小的绿灯炮,本能地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翻开了通讯录。立刻,他不由自主地哑然失笑。
好家伙,一数与焦副市长暗昧的女性达20余位,而且职业五花八门,年龄大小不一,再往后翻,最后几页记着别人向他行贿的数目,很多交易后面都注着白,很可能通过表哥白一帆这贿托送的,生活问题倒不要紧,经济问题自己不该知道这么多,弄不好会被灭口的。他吓得赶紧合住,全身直筛糠。老婆不识相地在卫生间外猛烈擂门:死鬼,你在里面拉金子还是拉银子,半天不出来!
应该说,林侠影发呆时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感觉自己命还不是太糟,起码有几个患难与共的兄弟。就在林侠影一边在今朝醉娱乐城上班,一边折腾着要挂《法制之剑》周报社驻五都记者站的牌子的那些日子,白一帆和黄断桥听说林侠影因祸得福,真的正正式式到今朝醉娱乐城上班了,觉得应该向林侠影正式表示一番祝贺才够哥们。于是白一帆黄断桥坐东,两人请林侠影在尧王茶馆喝茶。毕竟大家朋友一场,苟延残喘地活着都不容易。谁有点什么喜事,就该庆贺一下。尧王茶馆装潢考究,大厅的一端,有个小小的戏台。戏台的两侧,又是尧井,又是陶器,又是华表,又是木犁。
看得出,茶馆的老板很会做生意,包装和摆设处处昭示着一种文化气息。客人们悠闲地品茶时,既可以欣赏蒲剧选段,还可以欣赏尧时期的器物。闲聊间,林侠影以为是唱武生的收入最高,那男演员翻跟头劈大叉和晃纱帽翅,一身汗一身汗的出。白一帆告诉林侠影,非也,打板的最厉害。林侠影这才注意到打板的人,神情最严肃,也最傲慢,整场戏演好演坏,打板的现场指挥。原来如此啊,唱戏的伴奏的钱并不好挣,吼的人嗓子吼哑了,拉琴的人脖子拉歪了,但回报并不高。见林侠影盯着戏台出神,白一帆悄声问,怎么,老兄看上那弹古筝的丫头了?今天,戏台上无古戏,茶馆安排一个戏校正上学的姑娘弹古筝。那姑娘勤工俭学,会弹几十首名曲,谁想点哪首歌点那首。
林侠影摇摇头,自我解嘲地说,我倒是想老牛啃青草,可能嘛。小丫头们的爱傍大款,咱又不是。接着,白一帆又告诉他一个小秘密,让他大吃一惊,心想蓝如絮的玉手伸得够长的。白一帆说,知道这尧王茶馆是谁的嘛?实际上是今朝醉集团公司的分店,絮姐开的。林侠影听了,不由的咕哝一句:原来如此,这儿的老板也是一个皮影人物,也许,絮姐闹不好也是一个皮影人物。打板的人最厉害,絮姐背后这个打板的人物是谁啊?
看来,五都城通着天——陪练师林侠影嘴合成喇叭状,吹了吹浮在水面的铁观音茶叶,表情复杂地说,人哪,可是说不来。10年前的图书管理员蓝如絮多么娴静,坐在那里静得象一朵白云。现在呢,指手划脚咋咋呼呼跟女匪首差不多,而且她开今朝醉这样规模的娱乐城背景不是一般的复杂,水深着哩。看来,五都城通着天哪。黄断桥惊讶地扬眉,半信半疑地问:老林,你过去认识她?我听别人说,这女人从珠海回来的。靠经营夜总会起家的,在那边犯了事,这才杀回老家的。白一帆在旁边敲着边鼓,跟黄断桥挤眉弄眼拿林侠影开涮:如果咱林大侠和女老板有上一腿,也是好事啊。
林侠影一脸的不高兴,有些恼火地嚷,说正经的,咱穷哥们一个德性,人穷志不短,你们还不了解我,她当她的老总,我挨我的拳头,有必要和她勾扯嘛——说老实话,就算我们是老相识,也是景依旧,人全非啦。这下,两位朋友不言语了,洗耳恭听的样子,对新闻人物的旧闻,自然有兴趣听。林侠影见胃口吊了起来,反而不着急讲了。在两位再三催促下,他才慢吞吞地陷入久远的往事之雾。10年前,还是单身的林侠影经常两点一线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市图书馆,一个是职工食堂。市图书馆阅览室,看杂志看报纸的读者也就一两个,而女管理员就有四个。借书室的管理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见没人借书便凑到阅览室聊天,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半女人更热闹。黄断桥一听讲女人的事,眼睛珠子就往外凸,小林,你这小子老交桃花运。继续往下说,继续。
蓝如絮未结婚,还是姑娘家算是半个女人,阅历浅,无法加入孩子短公婆长的家务琐事讨论,就躲在一边织毛衣,冬天织、秋天织、春天织、烈日炎炎的夏天也织。一次,林侠影去得早,就和年纪相仿的仅剩一人值班的蓝如絮闲谈了几名。林侠影说,一件毛衣老织老织的,也不烦?蓝如絮似乎不太善言辞,垂着头目光依然瞅着手中的针线,老老实实的答:不烦。林侠影说,我注意过你,起码织了20件毛衣了。蓝如絮扑哧一笑说:没有,我织着玩。就一件,还织不好呢。林侠影当时想,闹半天她拆了织,织了拆哪,准备做织毛衣专家?
蓝如絮说:我是市委家属大院长大的,我妈说我太娇气,啥家务不会干,将来准嫁不出去。林侠影说,练习生活练习爱哪,你真是好姑娘。蓝如絮和他对话时,从来未敢正视他的眼睛,躲躲闪闪的,象林间遇见恶狼的小鹿。她羡慕地说,人家日本有太太学校,可惜咱中国没有。林侠影说,姑娘太一根筋了,不会也学点别的,比如烹饪裁剪家庭保健医护啥的。阅览室这文明场合有限制,总不能把剪子和炒瓢搬过来,不过,对他的建议,她采纳了。下次去看杂志看报纸前,林侠影先浏览一下她的双手。毛衣是不织了,换成纳鞋底。她一针一针纳得挺细致,而且动作也不知跟哪个村姑学的,纳一针,扬起右手将针插进秀发间磨一下。
一瞬间,他暗恋上她,典型的单相思,一礼拜不去两次阅览室,林侠影如丢了魂。直到有一天,她常坐的椅子空荡荡时,一问她的同事,才知这位市委家属大院长大的干部子女闯江南去了。
半天,仨个人都默不作声。林侠影所讲的故事很有戏剧性,城市不大,转来转去又转到一个房檐下。不同的,她过去管的杂志和报纸,现在管开人了,还统称管理者,内涵却有天壤之别。白一帆说,她呢,我不信她认不出你?黄断桥说,废话,谁愿意面对自己的过去。林侠影说,她装得从来没见过我,我也知趣,也装得什么都不曾发生。女人那方面敏感很很,当年对我的倾慕绝对不会无动于衷,只是人家志向远大,压根没想着在这座小城嫁出去。至于打毛衣纳鞋底,不过烟幕弹而已,蒙人的。白一帆说,那些歪瓜裂嘴的人,竟然在我跟前还假正经,真的恶心。黄断桥附和着,象演三句半的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