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离开的突然，没说什么，墨林也没问。他也有在有间茶铺待腻的时候，那时他便会去镇里四处走走。
他觉得掌柜也是如此。
人岂不是总有在一个地方待腻的时候，那时当然就要出去走走。
孔方走前却是和他多说了两句，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倒是离开时冲他讨走了一锭银两。
就是单独儿留下的那锭，掌柜拿了去，又给了他。给孔方赊账的是他，扣掉月钱的是他，这还帐的钱自然也应该给他，墨林收之不觉有愧。
不过这绕了一圈，这锭银两最终还是到了孔方手里头，颇有些缘法奇妙。
墨林没为这两人担心，只因他认为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远足。
不过掌柜的这一走，墨林除去以往端茶递水的那些事，便还要收钱，找钱，记账，一时处理不来，竟有些忙得不可开交。
幸好茶客多是以往的熟人，不曾催促过他。有时人太多，茶客便招呼他一句，自个儿溜进茶房端着茶水小食出了来。
自然，茶钱还是照付的。
掌柜离开的第三日，墨林渐习惯了一个人操持茶铺，许是熟悉了，他还能得出几分空闲，和茶客聊上两句。
这一日大暑，往时这样的热天气，茶铺内便总要坐满了茶客的，可今天恰好城隍庙来了个戏班子，众茶客到茶铺讨了碗茶水，也不喝完，便连茶带碗端着去看起了热闹。
所以吃茶的人不少，留在茶铺中的却没几个。这种情况不常有，但也没多少奇怪。
留在茶铺的几名茶客凑到了一桌，聊起这回的戏班多么稀奇。
说那反串，女的多英气，男的多妩媚。
又说起那演猴王的，啧，真是绝了。
墨林正好闲着，便在一旁听着。
沈青青就是这时候走进的茶铺。
沈青青穿着粗布衣服，扎着一方头巾，脸上抹着一层煤灰，像极了一个在煤矿里糊口的男人。
但这女人吧，纵然穿着男人的衣服，你也不会把她当成个男人。
当然，你要是太聪明了，那你还是会把她当成男人来对待。
沈青青就是这样的女人，她穿着男人的衣服，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就连坐下都是大马金刀的姿势…可你无论怎么瞧，都会觉得这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极为漂亮的女孩。
首先那身材，太纤细了，可能连跳掌上舞的歌姬，都没那么纤细。
再那张小脸，虽然盖着一层煤灰，可耳尖处却留了痕迹，皮肤特别白嫩，寡妇家的豆腐都是这般的白嫩。
沈青青立刻成了茶铺的焦点。
留在茶铺的几位茶客，都不是什么年轻人，看了两眼，便又讨论回戏班了。若是年轻人，可能就要忍不住花花两句，可这些老油条，多事故，似这样女扮男装的，见到的别看别问，免得麻烦从天而降，把人砸进了棺材。
墨林是个年轻人，但他是茶铺的小厮，对方是茶铺的茶客，小厮怎么能冲着茶客花花呢，那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当然了，即使换个场合，他也不会那么做，他一向觉得打听别人的秘密是一件不体面的行为。
墨林走上去，问道，“客官，吃茶吗？”
沈青青瞪眼，是那种可爱的瞪眼，压着嗓子，低沉的说道，“废话，我沈大胆不吃茶，来你这茶铺做什么？”
可惜的是，声音没粗犷得起来。
不过这名字，沈大胆，呵。
其中一位茶客不禁笑出了声，被沈青青瞪了一眼，立马收声装作无事，继续和茶友们说道，瞧那戏班子里反串男人的女角，英气中带着股妩媚，回头他得再去看一场才过瘾。
他聊着戏班反串的女角，和你沈大胆有什么关系。
墨林竟然不为所动，仍旧礼貌的说道，“客官要吃什么茶，我们铺子里有明前、碧螺、观音…”
沈青青挥挥手，打断道，“少跟老子说那些前鼻子后鼻子的，老子就是吃茶，赶紧给老子上茶。”
墨林也不恼，他道了一句“好勒”便往茶房走去，没多久他便端着一碗明前茶和一碟盐水毛豆走了出来。
他觉得明前茶最适合这样的热天气，味道偏着清淡，最适合解暑解乏。
墨林说道，“这毛豆是送的，客官可以尝尝。”
沈青青特别满意，说道，“你这小二挺知趣，回头记得找大爷讨赏钱。”
墨林没当真听，他放下茶水小食后便又走了开，不过还是挺好奇的看着这位客人。
沈青青可能没有注意到墨林在看她，又可能根本就不在意。
她小口细细的啜着茶水，吃毛豆的时候则是用手剥了豆壳，她的手格外的干净，和抹着煤灰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然后她用那双干净白皙的手，拣起豆壳中的一粒毛豆，放入嘴里，咀嚼完后，这才又从豆壳中拣起下一粒毛豆。
这吃法特别小雅。但也就特别不符合她之前表现的模样了。
似她之前那种模样，应该是孔方的吃法：连着豆壳丢进嘴里，嚼巴两下，“呸”，把豆壳直接吐到地上，吃茶则作牛饮状。
常见的是孔方那粗犷的吃法，墨林已经习惯了，但偶尔瞧见沈青青这样秀气的吃法，他觉得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这时苏小恶走了进来。
这又是一位以前没来过的客人。
苏小恶进了茶铺，不着急坐下，而是四下打量，那模样，像极了进入花楼的权贵少爷，正四下找寻目标。
可茶铺留给他的目标实在太少，苏小恶大大咧咧，说道，“掌柜的，你这茶铺经营得不咋地啊。”他还比划了比划，“人这么少，你得喝西北风啊。”
墨林彬彬有礼，掌柜的不在，他得替掌柜回道，“解饿解乏费不得多少银钱，西北风不至于。”
墨林将以往招呼客人的台词换了换，又说道，“客官，也吃茶吗？”
苏小恶看着墨林，对他绵里藏针的回答不以为意，他还觉得这人挺兴趣。苏小恶说道，“那可不，一两的茶叶冲十两的水，给我来份明前。”
顿了顿，他又笑骂道，“少拿明后的次货来唬我，不然小爷烧了你这茶铺。”
得，来了一位大爷，又来了一位小爷。
苏小恶的态度，一时间叫人分不清这是不是玩笑。他的态度就让人觉得吧，烧铺子这事，他做得出来。
墨林不担心，掌柜也嗜茶，有间茶铺的茶叶都是上品。以次充好这种事，有间茶铺没发生过，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墨林心中不悦，却没表现出来，他说道，“你稍等。”又回了茶房。
苏小恶瞅了瞅四下，突然瞧见了沈青青，这个女扮男装，有意思哈。他理所当然的和沈青青坐到了同一桌。
这才是真的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