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的南方有一座山,因形似一头匍匐在地的牛,而得名卧牛。
卧牛山高最高能达三百二十一丈,占地面积有近三十里方圆,整体被茂密的植被覆盖,远远望去,就像是长满了绿色毛发。
山的坐向为头朝东,尾向西。在牛首部位的山脚下,有一村落,名为晏家村,人数约有三百余人,其中村民大多以打柴狩猎为生,民风极其淳朴。
在村庄的西北角,有一个由几间泥瓦房组成的小院。这个小院如村中其他人家一般无二,看上去很简单、朴素。唯一不同的一点就在于这个院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气味。
这里面住的正是以晏家村为中心辐射方圆十里地唯一的一名药医师。
药医师姓荀,并不是晏家村的原住民。在这种以族姓为村的地方,一个外姓人若想定居,哪怕当地人再怎么憨善,都很难接纳欢迎,但这位姓荀的药医师却不仅做到了,还很是受村民爱戴。
这无疑要多亏了他了得的医术,以及他乐于助人的性情。
荀药医师共收有两名弟子,大的叫秦苏,是自小就跟随他一同来到此处的,小的叫晏鸣,是晏家村的本村人,因父母早亡,而被收入门下。
二人虽年岁相坊,但性格迥异。
秦苏勤奋好学,诚善有礼,小小年纪就学了一身不俗的医术,且时常跟着荀医师悬壶治病,采药制药,很是受人喜爱,有甚者更是早已将其视为自家夫婿,想着将尚未长成的闺女许配与他。
至于晏鸣这个人,在村民的眼中,哪怕是他在村中的叔伯旁亲看来都只能摇头。
懒惰散漫,不学无术,这八个字就好似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就比如,每当秦苏在朗声背书,奋笔挥墨时,他却能躺在一旁呼呼大睡,而当秦苏跟着荀药医师认识草药,或为病患诊治时,他虽坐在一旁,目光却时常会显得呆滞,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单纯的在发呆。
然后很奇怪的是,荀药医师从未因此责骂过他,或者是冷落他,就连秦苏对他似乎都很是关爱。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因为当地有父死从师的说法习俗,晏家村的村民们即便心有疑问,也不敢多言,只道是晏鸣自己不思进取,因而只能心中暗暗恨铁不成钢。
……
初春时节的一日清晨,天空中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荀药医师因外村一户人家误食山中野菌中毒,被人请去看诊。
因此,小院里便只剩下了秦苏与晏鸣师兄弟两人。
秦苏如往日一般待在房内看医书,晏鸣则躺在厅堂内的躺椅中,就着红泥小火炉带来的温暖,看着屋外一直下个不停的春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为一年之始,代表着新生。卧牛山上上下下在春雨的浇灌下悄然醒来,连带着附近的村庄也被春色裹挟。
青山、绿水加上风声、雨声合奏出的自然之律,于是就诞生出了一种极具墨韵的悠然致远。
只是,身处在这种环境下的秦苏此刻却觉得很是心烦意乱,以至于连平日里当做放松心情的阅读都无法进行下去了。
他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看着窗外在不知觉间又变急变大的落雨,以及那颗开满粉色花骨朵的桃树,蹙起眉,思索着这股突然其来的烦躁意究竟来源何处?
他首先想到的是雨,但很快又否决了。
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因这场春雨而乱了心境,虽说他不太喜欢下雨天。
接着他又想到了他的老师,可是刚一念及,他的身体里就冒出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只有老师担忧他们的份……。
秦苏在窗前枯坐了许久,将很多有可能想的变成没可能,很多没可能想的变成有可能,然后再变成了没可能。
最终发觉自己越想越乱,越乱越烦。
无奈之下只得合上书本,想着先为泡上一杯热茶,希望能以此来缓解一下自己几乎郁结的心情。
于是他站起了身,走出了房间。
出门后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门口的处的那张躺椅。这是没办法的事,躺椅堵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任谁的目光都会被那道在光照下拉的狭长的黑影吸引。
晏鸣如泥雕木塑般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冒着热气叽叽作响,却也没能将他从呆滞的状态中拉回神来。
秦苏看了看晏鸣,又看了看铜壶,接着就般起一张矮几,将它放在了红泥小火炉的旁边。
有现成的热水,这能为他省下不少煮水的时间。
秦苏惯喝的茶是一种花茶,是卧牛山上特有的茶树开花后取花晒干所得,故而叫卧牛茶,味甘苦,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待将热水注入茶壶中后,他便在新搬来的一张躺椅上坐了下来,细数着时间,以待热水将花茶充分的泡开。
这一系列的动作所造出的动静不小,但晏鸣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若不是有风吹拂他的发丝,仿佛就像是一块真正的石头。
当花茶香气充斥鼻间之时,秦苏取过两只早就备好的茶杯,斟了两杯茶,一杯给了自己,另一杯则推给了晏鸣。
“风吹的太多对身体不好,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秦苏看着晏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但他并没期待晏鸣会有反应。
发呆与沉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要够专注,够深沉,是很难被外界因素干扰的,就比如他平时看书看的入了神,也很难自拔。
而晏鸣就是这样一个专注的人,一个喜欢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走出来的人。
然而让秦苏没想到的是,晏鸣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突然动了起来。
只见他慢慢的转过头,看向已将茶杯凑到唇边将饮未饮的秦苏。
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到一丝错愕,像是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秦苏,接着又见他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就好像是被人发现了小秘密而觉得很不好意思那般,红了脸。
晏鸣的脸红稍显既逝,他像是在为掩饰自己的尴尬,突然咳了两声,说道:“老是看书容易伤眼睛,得适当休息。”
秦苏闻言“嘿嘿”笑了两声,又轻嘬了一口茶水才答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烦闷。”
晏鸣“嗯”了一声,也学着秦苏的样子喝了一口茶,但他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蹙起眉来,问道:“心中不安?”
秦苏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事都想了一遍。”
师兄弟两的这几句对话,在外人看来,一个不知所起,一个不知所终,听着就像是处在云里雾里,但他们二人却都很清楚。
人有时候会很奇怪,会莫名的感到惆怅,莫名的心烦不安,不知起因,也无迹可寻,但又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是超脱于形、声、闻、味、触五种直观感觉之外的超感觉知觉,也就是俗称的第六感。
对于这种超感觉知觉,有的人的感觉很准,也有的人很差。
秦苏是属于前者,但他也只是对即将会发生的不好的事有着强烈的感知。这点在他以往发生类似情况的时候曾经有过很好的提现。
也就是因为以前的类似情况,秦苏从中发现每次发生的坏事都是出现在他的预料之外的事,所以他又总结出了一个道理,只要他把所有不希望发生的事情都想一个遍,那便不会发生。
这样的话就可以把事情局限在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范围。
而这也被晏鸣戏称为不太准的预感。
“希望只是你的一个错觉。”晏鸣说完这句话后就转头看向雨幕,像是已经没有说话的打算,只是从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来看,他还是很在意。
这是没办法的事,秦苏身上若是有不好的事发生,他势必也会受到牵连,这在以往也有过体现,几乎每一次他都没能逃掉,总是主动或是被动承受。
“我今天什么事也不干,就在这里喝茶,只要过了今天,明天就是晴天。”
秦苏说完这句话后,也看向了雨幕。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偶尔喝口茶,偶尔俯身往红泥小火炉中添一些木炭,场面一派惬意。